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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槛”之间:从弗兰淇到弗兰西丝
——《婚礼的成员》的人类学解读

2019-02-21

昭通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蓝月亮婚礼成人

陈 浩

(扬州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科学部,江苏 扬州 225000)

卡森·麦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的第三部小说《婚礼的成员》(The Member of the Wedding)自问世以来即获得评论界与读者的广泛赞誉,是一本叙事细腻、结构精巧之作。和麦卡勒斯其他的小说一样,《婚礼的成员》同样涉及了一些麦氏作品中常常出现的主题,如“精神隔绝”、“认同障碍”、“身体异化”等。小说细腻地呈现了内心世界极为敏感的12岁女孩“弗兰淇”(Frankie)成长为“弗兰西丝”(Frances)的过程,是一部典型的成长小说。小说中弗兰淇离开家乡,前往冬山去参加哥哥婚礼的整个经历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却对她的成长至关重要。整部作品在无论在情节架构还是场景描写上都带有强烈的仪式感。

1909年,法国学者阿诺德·范·热内普(Arnold Van Gennep) 在《通过仪式》一书中提出“通过仪式”(rites of passage)的概念。他将“通过仪式”定义为“伴随着每一次地点、状况、社会地位以及年龄的改变而举行的仪式”,并指出“任何社会中的个人生活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从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过渡的序列。”[1]94“通过仪式”又称“过渡仪式”,包括三个阶段:分离(separation)、过渡(transition)与聚合(reintegration)。在分离阶段,个体通常会通过特定的象征性行动脱离其旧日的角色,与之前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生活分离。过渡阶段是“通过仪式”的核心。在这个阶段,个体处于新旧交替、忽明忽暗的过渡状态,充满了不确定性与危机感。到了聚合阶段,新生个体会以新的身份成为社会团体中的一员,以新的社会角色建立新的人际关系与生活习惯。[2]512-514在仪式衰微的现代社会,“通过仪式”的模式与精神依然延续在人成长过程中,并在小说中得以整体或碎片式的表达与书写。

《婚礼的成员》一书分为三部分,小说的主要故事发生在八月最后一个星期五到星期日的短短三天,但在时间上却是跨越了夏、秋、冬三个季节。随着故事发展,主人公的姓名也经历了由“弗兰淇”(Frankie)到“弗·洁丝敏”(F.Jasmine)直至“弗兰西丝”(Frances)的数次变化。每次变化都代表了主人公对自我身份一次新的认识。通过梳理这些细节,我们得以挖掘出文本结构背后隐藏的“通过仪式”原型。可以说,《婚礼的成员》中三个部分的叙事内容、故事历经的三个季节、主人公的三个姓名以及她的数次顿悟都与“通过仪式”的三个阶段相暗合。主人公弗兰淇的成长过程正是这一仪式的具体体现。

一、当弗兰淇遭遇青春期

“成长”贯穿人的一生,是人类社会中永恒的生理与文化现象。在成长过程中,往往有一些特定的时刻标志了人生的转折。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将生命转折理解为:“个人在身体发育或社会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时刻,比如出生、青春期或死亡”。[3]6其中,青春期被称作“心理学上的出生”,是“个体认识到自己独立存在的过程”。[4]76分离是青春期成长中的最初体验。小说开篇,我们看到的弗兰淇便是处于这样的分离状态:“这个夏天,弗兰淇已经离群很久。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在这世上无所归附”。[5]3虽然事实上弗兰淇属于她与表弟约翰·亨利、厨娘贝丽尼斯的三人组合,但这个组合却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要的”。[5]43大部分的时间,弗兰淇都被困在这个封闭、狭小的“厨房”空间里,与同龄人的世界隔绝开来。“厨房”象征着弗兰淇所处的“分离阶段”。12岁的她由于身高突飞猛涨,成为同龄人眼中的特殊存在。一方面,她不愿意再和其他低于自己年龄的小孩子一起玩耍,觉得他们又傻又无聊;与此同时她又被一群由13岁到15岁女孩组成的大女孩俱乐部所遗弃,不被允许参加她们的派对。父亲认为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而不准她和自己同睡;但当她想去红十字会献血时,对方却因为她年纪太小,拒绝接受。她最好的朋友伊芙琳搬走了,心爱的宠物查尔斯也不知所踪。于是弗兰淇“成了一个孤魂野鬼”,[5]3惶惶然游荡于门与门之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将她抛在一边。生活中这些一系列猝不及防的变化令弗兰淇难以理解,不知所措,“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5]23一方面这种被隔绝的境况令弗兰淇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令她变得焦灼不安却又茫然、忧伤。深陷这些情绪的弗兰淇“遭受青春期如同遭受一场疾病”。[6]ix另一方面当这种无法言说、不可名状的孤独、恐惧、困惑、伤感等情感混在一起向懵懵懂懂的弗兰淇袭来时,她只得被迫直视起自己与其他同龄人的不同。在某种程度上,这反而刺激了其自我意识的萌发。这个夏天,弗兰淇第一次“...开始为自己是弗兰淇感到厌恶和腻味”。[5]22用她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我希望我是别人,反正不是我自己”。[5]8事实上,这种心理状态的出现“是个性和反思发展的重要标志。青年人一旦有了沉思的自我就会意识到自己独一无二的个体存在,孤独感便也接踵而至”。[7]因此布洛斯将青春期称为是人的“第二次个性化时期”。[8]13

自我萌发后的弗兰淇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这座寄身多年的南方小镇,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于是她留心着战争的消息,准备好行李,随时准备上路,即使她始终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在原始的成人仪式中,受礼者往往要主动或被动地远离家乡,踏上陌生之地,如旷野、森林等,接受考验,获得成长。这一仪式在小说中一般被表现为主人公一次离开家乡的探险或旅行。压抑的现实生活与窄小的生活经验逼迫弗兰淇一次次遁入内心的异想世界,踏上想象中的旅程,并将之丰富细节:遥远的阿拉斯加、爱斯基摩人的冰屋、墨西哥湾温暖的海浪等等。贾维斯(Jarvis)和嘉尼丝(Janice)的婚礼则为处于分离阶段弗兰淇提供了一种改变自身存在状态,重新融入某个团体的可能。“他们是我的我们”(They are the we of me),[5]43当领悟到这一点后,弗兰淇若遭电击。“‘我的我们’这个概念包含了获得新的自我以及和他人建立新关系的可能性。”[9]这是弗兰淇的第一次顿悟,她“知道了自己是谁,知道了该怎样走进这个世界”。[5]46当她沉溺于这种三人一体的幻象时,“她暂时获得一种成员的身份,并成功地抛弃了对分离的恐惧。”[10]42

在弗兰淇看来,她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换一个名字。按照人类学的定义,名字,是“定义人的符号规则”,[11]434在标记一个人的身份同时还可以反映出命名者所赋予的期待。用贝丽尼斯的话就是“生活围绕你的名字而累积”。[5]115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故事前进,主人公的名字经历了数次变化,每个新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新的自我。那么“弗兰淇”这一名字代表了什么呢?首先,弗兰淇(Frankie)是弗兰西丝(Frances)的昵称。对于迫切想要进入成人世界的主人公而言,被人用昵称称呼只会愈发凸显其与成人世界的距离。所以她渴望“人们不会叫她弗兰淇,而是叫她亚当斯。”[5]24其次“弗兰淇”是一个男女通用的名字,没有明显的性别指涉,就像是她压抑而单调的生活的写照,“毫无意义…没有价值”。[5]115-116于是弗兰淇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一个更具有女性色彩的名字—“弗·洁丝敏”(F·Jasmine),企图向世界宣告自我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这样她就能和贾维斯与嘉尼丝保持姓名上的相似(都是JA开头),从而获得一种归属感。弗兰淇坚信自己会与这一对新人在婚礼后远走高飞,甚至她想象与表弟、贝丽尼斯一起困在厨房里的“老弗兰淇”不过是自己将要蜕下的“一具老旧躯壳”。[5]30无论是从原有团体的分离还是对离家出走的渴望,都表明主人公已初步建立自我意识,开始寻求新的自我身份。

二、“蓝月亮”与“门槛”上的弗·洁丝敏

过渡阶段是通过仪式的第二个阶段,又被称作“阈限”(liminality)。“liminality”一词源于拉丁文“limen”。在拉丁文中,其本是“门槛”、“边界”的意思。维克多·特纳扩展了“阈限”的概念。他将“阈限”定义为一种存在于已经丧失控制的过去和尚未成型的未来之间的“中间状态”。模糊性(ambiguity)就是阈限的一个典型特征和必要条件。[1]95青春期的弗兰淇正置身于这样的门槛般的过渡状态,处在人生转折的阈限中。

为了逃离“厨房”世界,重塑自我,她给自己换了个名字,成为“弗·洁丝敏”。抛弃旧的名字象征着抛弃旧的自我,获取新名字则是重获新生的一部分,“标志着仪式性的再生体验。”[10]165她厌恶自己作为“弗兰淇”时的镜像,因为镜像客观展示的是一个她所恐惧的现实:窄窄的双肩、超出同龄人的身高、板寸的头发。为了实现她三人一体的幻想,她决定放弃自己的男孩气质,朝着想象中的女性气质迈进,“弗·洁丝敏”(Jasmine,意为茉莉花)因而诞生。“弗兰淇”象征着她被隔绝的旧的自我,“弗·洁丝敏”则标志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成员的身份”。[5]51为了迎接这个新的身份,她做了一系列仪式般的精心准备:她早早起床,为自己精心制作了代表成人身份的名片,穿上最成熟的那条粉红色纱裙,抹了口红,洒上香水。这一套穿上服饰的仪式化程序,将主人公同其日常的世俗生活分隔开来,标志着一次进行过渡仪式的尝试。装扮一新的弗·洁丝敏骄傲地走在大街上,如重获新生:“整个小镇在她面前敞开……与一切协调无间……世界好像不再与她隔绝,突然之间,她感到被纳入其中”。[5]51这种突如其来的归属感暗示其分离阶段的告一段落。然而阈限中个体的存在状态是模糊不定的,因为阈限的实体是既不在此亦不在彼(neither here nor there)。[1]95这种“协调无间”的感觉只是她暂时的幻觉。所以在弗·洁丝敏身上我们可以发现诸多“模糊不定”之处:剪短的头发与绑着的银色发带在一起并不协调;为了迎接婚礼而慎重挑选的橙红色裙子在贝丽尼斯看来并不合适,像个“人型圣诞树”[5]92;身穿成年妇女的晚装,胳膊肘上却结着褐色的硬皮(这是旧身份“弗兰淇”残留的痕迹)。

虽然“门槛”(threshold)一词在小说中出现次数不多,但其意象却无处不在。作为连接两个区域的过渡地带,“门槛”本身就具备丰富的象征意义。主人公第一次与成人世界的遭遇是糟糕的:一次无意中“跨过门槛”[5]40(stepped over the threshold)后,她被房客马洛夫妇做爱的场景所惊吓。虽然她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这个场景却自此潜藏在她的记忆深处,为其最终发生在旅馆中的顿悟埋下伏笔。迈出厨房门槛的弗·洁丝敏选择踏入此前旧的自我“弗兰淇”一直渴望进入的空间——“蓝月亮”。显然,在弗·洁丝敏看来,“蓝月亮”是通往成人世界的一道“门槛”。一旦她步入这个“孩子的禁区”便能置身于“成年人的地盘”。“蓝月亮”成为弗·洁丝敏成长中一个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节点:只要她成功跨越了这道门槛,她便能实现从少女(adolescent)向成人(adult)的过渡,顺利完成通过仪式的第二阶段——“阈限”。

从空间意义上说,“蓝月亮”和厨房一样,“也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中间地带,一切都似是而非,摇摆不定”。[12]139尽管弗·洁丝敏坚定地踏进了“蓝月亮”,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心智和情感上做好了融入成人世界的准备。在“蓝月亮”,她第一次可以尽情向陌生人倾诉自己对于“婚礼”的幻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其他陌生人之间的“不可思议的联系”(unexplainable connection)和“惺惺相惜之感”(sense of recognition)。[5]61走出“蓝月亮”的弗·洁丝敏第一次尝试以成人的口吻回应亲人死亡的消息;第一次开始对爱情产生向往,并接受了陌生男子的“约会”邀请。然而事实上,她对成人世界的规则并不具备足够的认识,过早进入成人世界只会给她招来灾难。在与试图性侵自己的士兵激烈搏斗后,她仓皇地从“蓝月亮”逃离出来。逃离说明她没能够跨越人生的“门槛”,意味着此次“融合”行为的失败。虽然尝试失败了,但这次经历却让她将生命中几次与“性”的遭遇误打误撞联系起来,为自己进一步的觉醒做好了铺垫。与此同时,这次错位的约会让她多少意识到了成人社会为她预定的角色以及成人世界的真实一面,是其成长道路上的必然一步。

三、“命运的讽刺”与弗兰西丝的顿悟

小说第一部分,弗兰淇在看见飞蛾受灯光吸引而不断撞向纱窗时,这样评价:“它们这样飞来……在我看来是命运的讽刺。这些飞蛾飞到哪儿都行,却偏偏缠着这房子的窗户”。[5]14这个描写实际上已经寓示了弗兰淇即将遭遇的挫败。她对于哥嫂婚礼的迷狂与飞蛾对于灯光的执迷其实没有本质区别。二者皆是爱上了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幻象。贝丽尼斯也曾经如同主人公那般陷于对某个幻象的疯狂迷恋,所以她能真正理解那种痴迷(crush)可能给人带来的伤害。因此她语重心长地警告主人公:“如果你一旦开始爱上那类闻所未闻的东西,接下来会怎样?……你只不过是人说梦,结果作茧自缚”。[5]109而这个预言也在接着到来的婚礼上得到证实。

“婚礼”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仪式之一,标志着个体从少年到成人的过渡,是融合仪式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婚礼结束则象征了个体融入新的社会生活,拥有了新的社会角色,代表“通过仪式”的完成。无论是作为“弗兰淇”还是“弗·洁丝敏”,主人公对婚礼的向往与对于“我的我们”(we of me)的迷狂都表明她对融入成人世界的渴望。婚礼后弗·洁丝敏并未如愿和两个新人一起离开意味着属于她的“通过仪式”未能顺利继续进行下去。这对于她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幻灭,“她恨不能叫全世界都死去。”[5]147再次出现在读者面前时,主人公的名字又变成了“弗兰西丝”(Frances)——“弗兰淇”(Frankie)的正式称谓。兜兜转转一圈,她再次回到了原地,依旧被困在“阈限”这个过渡阶段中。“小说强调,她想成为‘我们’中的成员,但所有的努力都让她感受到孤单的‘我’。”[13]119这是弗兰西丝无法接受的现实。在女性成长小说中,“成长被压缩到短暂的顿悟瞬间。因为重大的变化发生在内心,因此瞬间的认识通常取代了连续情节的展开”。[14]12拒绝失败的弗兰淇选择离家出走,准备一个人闯荡世界。这次出走计划的全过程可被看作是一次她之前所经历的通过仪式的缩影。虽然她并不知道具体该去哪里,可对重新陷入既往生活的巨大恐惧令她感到“当天晚上就得走”。[5]152但当她真正只身一人站在黑夜中的大街时,她感到的唯有茫然无措与对黑暗的恐惧。就在这个绝望时刻,弗兰西丝意识中所有与“性”有关的经历突然被拼凑起来。“于是电光石火间”,[5]157她获得了顿悟(epiphany),对成人世界形成了某种新的理解。这次顿悟标志着弗兰西丝真正意义上对自己行为有了清晰的认识。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便在真正意义上脱离了儿童时代,没有回退的可能了,“因为不再清白的历史已不再提供给纯真以生长的环境”。[10]89弗兰西丝终于明白,她幻想中与其他人的“联系”(connection)其实并不存在。而这也意味着她必须重新面对自我分离的任务,再次接受成长的考验,寻求下一次“融合”的机会。

四、融合之后:未竟的成长

个体在经历了分离与阈限阶段之后,必须要以一种交融的方式,融入新的集体,获得新的身份,完成生命的转折。特纳指出交融是“让一个作为整体的人参与到与其他作为整体的人之间的关系中”。[1]128小说最后,经历了身心的双重考验的主人公,终于正式跨入了青春期,重新确立了自我身份,顺利将成长延伸至生命的下一阶段。

小说结尾,年满13岁的弗兰西丝再次迎来生活中的巨大改变:亚当斯一家即将搬家,表弟约翰意外病死,贝丽尼斯决定结婚并辞去工作,厨房也换了一副新模样。弗兰西丝又结识了新朋友玛丽。一切都是在和过去告别。搬到小镇新区意味着主人公可以拥有相对广阔的成长空间。6岁的约翰象征着弗兰西丝“儿童自我”,前者的死亡意味着后者的儿童时期真正宣告终结。贝丽尼斯作为弗兰西丝成长的引路人,不断给予后者以宽慰与劝告。当弗兰西丝找到了新的伙伴,融入了新的集体后,贝丽尼斯便完成了自己作为引路人的使命,及时离场。新朋友玛丽·利特约翰无疑是一位更加理想的同伴,比约翰和贝丽尼斯要更加“正常”。这种常规意义上的友谊使得弗兰西丝的世界变得自然而有序,能帮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并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她们的友谊“存在着相互的自我确认及对外部与内心世界的共享。”[8]26所以之后,弗兰西丝选择和玛丽一起去逛更符合她们年龄和性别的地方——“博览会”,而再不流连于“蓝月亮”和“怪物屋”。而弗兰西丝此前独自闯荡世界的梦想也为更为现实的二人结伴周游世界的约定取代。小说末尾主人公听到的门铃声还可以理解为她生理期来临的预兆,象征着弗兰西丝迎来了自己的初潮,真正意义上步入了新的人生阶段。至此整个通过仪式完满结束。

需要指出的是,原始社会中,由于生活环境的封闭与生活方式的单一,通常个体只会经历一次完整的通过仪式。在现代社会,个体可能遭遇的生活变化要更加复杂、频繁。成长不仅仅只发生于青春期中,而是分布在个体的全部重要生命阶段中。既然成长是渐进式的,每一个阶段的成长都会相应伴随着一个“通过仪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弗兰西丝的成长还远未完成。在小说中,这主要是通过弗兰西丝与新朋友玛丽的关系来暗示的。对于弗兰西丝来说,这种友谊能够帮助她向他人展示新的自我形象,证明其自我价值,同时也能帮助她摆脱自己过去身份的影子,消除旧自我的残留影响。然而,友谊本该是一种彼此平等的关系,单方面投入过多的期待、幻想往往会令对方倍感负担,不利于友谊的稳定维系。弗兰西丝视“南方淑女”玛丽为拯救者。在她看来,玛丽能在茫茫众人之中“挑选”自己做朋友是她“生命中最荣幸的事。”[5]162弗兰西丝的欣喜源于一直被隔绝的自我终于得到了外界肯定。为了捍卫这个新“偶像”,她不惜与曾给与她最多关爱的贝丽尼斯激烈辩驳,甚至说出伤害后者的话。从种种细节来看,弗兰西丝似乎又陷入了一种新的迷狂,只是这一次痴迷的对象变成了玛丽以及二人的友谊。有评论家指出这种痴迷事实上暗示了“旧的弗兰淇依然存在,并有可能再次浮现”。[15]5所以幸福中的弗兰西丝才会依旧觉察到一种“无声的恐惧”。[5]162

特纳认为,“社会的发展和个人的发展多少间杂着一些延长了的阈限时刻。这些阈限时刻是通过仪式来保护和激活的,每一个都有着潜在的交融的核心。”[1]128所以个体在进入新的生命阶段后,必须积极地发展新的感情联系,比如爱情,从而建立新的社会关系,否则生命阶段的进程将无法顺利继续。“作为一种庇护所,友谊只具有当前短暂的效用,如果她们在其间流连过久,就会遭受对自己和同伴的义务的失败”。[16]67换言之,友谊中的双方必须勇于给予对方充分的自由和空间,做好应对失去友谊的准备。这是个体迈向成熟的必经之路。小说中,麦卡勒斯特意指出玛丽比弗兰西丝大两岁,前者自然会比后者更早进入新的生命阶段,更快建立新的感情联系。那么到时候过度将自我倾注在这份友谊上的弗兰西丝会如何反应?她是否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对于这些疑问,小说虽然没有提供明确的答案。但是通过这些细节,我们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严格来说,主人公弗兰西丝的成长远未结束。在真正融入成人社会前,她依旧需要经历一些生命转折,如爱情、婚姻来等不断累积经验、能量,令自己能够最终顺利跨越青春期,步入生命下一阶段,开启下一轮的“通过仪式”。

五、结语

在原始社会,个体需要通过完成成年仪式的考验来获得融入成人社会的资格。成人仪式标志着童年的终结与成年的开始,本质上属于“通过仪式”。事实上,“通过仪式”作为“我们祖先历史中大致按照同样的方式无数次重复产生的快乐与悲伤的残留物”,[17]100已经成为一个原型,深深沉淀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并在日常生活的行为规范中不断上演。《婚礼的成员》就是以变形的方式间接再现了“通过仪式”这个原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说描绘的并不仅是主人公个体的成长历程,而是涵盖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共同成长经验,所以能呼应起读者集体无意识中关于“通过仪式”的原始记忆,激起他们的共鸣。这种共鸣使得含有这类原型的文学作品,能穿透时空,获得永恒的艺术价值。所以田纳西·威廉姆斯第一次读完小说后,深受触动,“彻夜未眠,一直在擦拭泪水”。[18]此后麦卡勒斯亲自将这部小说改变成戏剧,在百老汇连续上演501场,获得巨大成功。就如荣格曾指出的,“谁讲到了原始意象,谁就道出了一千个人的声音,可以使人心醉神迷,为之倾倒。”[1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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