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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译”:一种“因势而动”的修辞选择

2019-02-21熊正

关键词:严复形势话语

熊正

■语言学

“变译”:一种“因势而动”的修辞选择

熊正

(福州大学至诚学院,外国语系,福建 福州 350002)

“变译理论”是基于严复翻译实践研究提出的中国本土翻译理论。其讨论的“变译”实践蕴含着丰富的修辞内涵。为此,文章从西方修辞“修辞形势”理论视角,解读严复的“变译”实践,说明严复的“变译”可视为特定“修辞形势”中依据“紧急状态”、“修辞受众”、“制约因素”作出的修辞性选择。从而多角度地理解“变译理论”与严复的翻译实践,并最终指出:对于译者、翻译行为、翻译作品的理解与评价都不能脱离译者当时所处的“修辞形势”。

严复;变译;修辞形势;“因势而动”

引言

对于严复翻译思想的研究可谓不胜枚举,其“信达雅”的三字经标准更是广为人知。但严复的翻译思想并不仅限于“信达雅”,通过深入挖掘,以黄忠廉为代表的翻译学者从严复的翻译实践中归纳出“变译理论”,“成为基于中国本土而独树一帜的翻译理论”[1]230。“变译”一词源自严复《天演论·译例言》:“题曰达旨,不云笔译,取便发挥,实非正法”[2]9。黄将“非正法”称为“翻译变体”[3],后简称“变译”,并说明“变译指译者根据特定条件下特定读者的特殊需求,采用变通手段摄取原作有关内容的翻译活动”[4]。常用的“变译”策略为“达旨术”,包括:增、减、编、述、缩、并、改七种具体方法。如此丰富的翻译策略因何而生?又是否存在合理、有效的理论框架去分析、解读“变译”这一话语实践?

要回答这些问题,不妨借助以研究语言使用“艺术”为己任的修辞学理论视角。而翻译与修辞本身确也密切相关。学者刘亚猛指出“修辞是翻译思想的观念母体,而翻译则是一种特殊的修辞实践”[5]1。他通过古罗马修辞演说家西塞罗的案例,论证了“修辞是翻译实践概念化的苗麦”[5]2;并讨论了严复提出的“信达雅”实则源自先秦典籍里的经典修辞表述。翻译学者陈小慰更是在西方“新修辞”理论范式下,探索“翻译修辞学”作为一个翻译研究领域的合法身份,以及面临的前景与挑战[6]。既然二者相互渗透,严复的“变译”是否也可以看作一种特殊的修辞实践?答案是肯动的。考查上文“变译”的定义就不难发现,其描述的“特定条件”相当于“情境”(situation),“特定读者”就相当于“受众”(audience),“采用变通手段”就相当于“策略”(strategy),这些无不是修辞研究、讨论的核心话题。所以“变译”也就相当于:特定形势下,根据受众特殊需求,具有策略性的话语修辞实践。在此基础上,文章借用修辞学家Lloyd F. Bitzer的“修辞形势”(rhetorical situation)理论框架,去理解严复彼时身处的“修辞形势”与“变译”实践之间的实质性关联,以期对中国本土翻译理论研究有所裨益。

一、Bitzer的“修辞形势”理论

1968年,Bitzer在(《哲学与修辞学》)发表论文:(《修辞形势》)。文中指出:“还没有修辞理论大家将修辞形势当作独立课题,进行过透彻研究,……修辞形势的本质可能尚无人问津”[7]2。众所周知,修辞话语的产生无法脱离当下形势,其评判标准也往往在于是否“适切”特定形势的需要。为填补这一可能存在的空白,Bitzer开始构建“修辞形势”理论,对“修辞形势”与“修辞话语”之间的关系进行探索。

Bitzer的修辞观念里,修辞具有深刻的社会实用性,是“改变现实的一种方式,它并非直接作用于事物的能量,而是通过生产话语来调节思想与行动,从而改变现实”[7]4。那么,修辞话语从何而来?Bitzer认为修辞话语由“修辞形势”诱发,强调不是修辞话语创造了“修辞形势”。“修辞形势”是一种先于修辞话语的存在,是产生修辞行为的原因与基础,即便没有修辞行为,“形势”的修辞性依然存在,修辞者可以认识“形势”,去其中开发资源,生产有效话语。

修辞者又如何去理解、把握“修辞形势”?为了提升理论的实用性,Bitzer将“修辞形势”概括为“三要素”的集合,分别是:“紧急状态”(exigence)、“修辞受众”(audience)与“制约因素”(constraints)。其中,“紧急状态”指“一种由紧急事件引起的缺陷,一种有待克服的障碍,一件偏离常态的事情”[7]6。并不是所有的不完美状态都具有修辞性,“紧急状态”是否具有修辞性取决于它能否因为话语的参与而产生建设性的改变。从Bitzer对“紧急状态”的描述可以看出,“修辞形势”中那种不完美、缺陷、紧迫的状态诱使渴望对这一状态作出改变的主体产生修辞行为,创造修辞话语。第二个要素“修辞受众”并非指所有听众或读者,它指“那些能够受到话语影响,有可能促成改变的人”[7]8。最后,“制约因素”被定义为“人、事件、物体与关系的组合,它们是形势的组成部分,因为它们可以制约用来改变紧急状态的决定与行动”[7]8。至此,Bitzer理论的意义就可以理解为指导人们根据“修辞形势”的“三要素”生产适合特定形势的修辞话语;同理,也可以从“三要素”对修辞实践展开修辞批评。

自然,Bitzer的理论也引发了诸多质疑。其中,Richard E. Valtz最为突出。他于1973年发文指出:“没有形势能够独立于解读者的理解,能够不受解读者选择性描述的影响”[8]154。这样就从根本上否定了“修辞形势”的客观性,以及相对于“修辞行为”的先在性。Valtz认为“形势”只有通过语言的描绘才能产生意义,而语言的描绘必然包含主观的选择过程,“任何涉及形势与修辞之间关系的理论都不能忽略语言对于形势的初期描绘”[8]157。Valtz强调修辞者的创造性,强调其对于“修辞形势”的塑造作用,反对修辞话语的特征来自于“修辞形势”。观点中可以嗅到对于意义理解的后现代主义倾向,但也并未否认“修辞形势”作为修辞研究对象的存在。然而,Valtz的见解却没有办法解释修辞话语产生的原因。难道修辞话语是一种自然存在?难道修辞行为是修辞者未受外界刺激,一时兴起的产物?

对于Bitzer与Valtz观点的交锋,Scott Consingy认为“Bitzer正确地用‘特殊事件’(particularities)来描述‘修辞形势’的特征,但问题出在形势的支配性太强;Valtz正确地指出修辞者的创造性,但没有考虑现实因素对于修辞者的制约”[9]。Consingy持一种调和的态度-修辞者既受环境制约,又可以主动地调整、应对环境。他进一步指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修辞形势”与“修辞者”哪一个占支配地位,而是如何在变化、多层次的实际形势中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将谋求解决方法的行为视为一种“艺术”。可见,Consingy同意“修辞形势”对于修辞行为的诱发与限制作用,但是实际的“修辞形势”往往具有很多层面,哪些层面对于修辞行为有利,哪些不利,需要修辞者的主观判断。

随后,Hunsaker与Smith指出Consigny 观点的不足之处在于“以言说者为中心,几乎将受众排除在外”[10]145。他们认为“Bitzer、Vatz以及Consingy极少讨论‘认知’问题”[10]145,并提出“修辞形势”中的“紧急状态”只有经过修辞者与受众“二者”共同的“认知”加工才有可能实现“潜在性”(potential)向“实在性”(actual)的转变,成为诱发修辞话语的真实可能。可见,Hunsaker与Smith对于“修辞形势”的理解是主观的,它会随着修辞者与受众认知的变化而变化,二者认知的汇聚是关键所在。

面对学界的讨论与质疑,Bitzer 于1980年发表文章,指出:“(1)修辞情景(修辞形势)是客观的。(2)修辞情景是变化的、流动的……它们也重叠、缠绕、相互影响。(3)情景修辞话语在事件的线性链上是可预知的”[11]82-83。可以看出,在坚持“修辞形势”客观性基础上,Bitzer吸收了认知的观点,修辞形势的动态与多重造成了不同个体对其认知的差异,但形势的变化与多重性并不由人为认知的改变引发;虽然对于修辞形势的判断,修辞者、受众之间能否达成一致具有不确定性,但获得确认的修辞形势却预设了解决其中紧急状态所需的修辞话语。同时,Bitzer在理论中进一步提升受众的重要性,提出“紧急状态的交流只能在理解事实情况和共享兴趣经验下成为可能”[11]83。

Bitzer的理论在强化“认知”视角后变得更富张力,“变化的”“流动的”“重叠的”形势观也更灵活、更动态。这也是文章采用“修辞形势”而非“修辞情景”来表达“Rhetorical Situation”这一术语的缘由。理论提升后仍然存在争议,但本质上仍是本体论与认知论在认识世界角度上的分歧。其理论模式在理解、批判修辞行为方面,角度清晰,实用性强。理论的“基本概念很快被接受为修辞学术语。分歧争论主要在那些概念的特征上,如紧急状态的本质是不是决定性的,等等。紧急状态的实际存在和‘修辞形势’的中心概念都没有受到挑战”[11]83。

二、“修辞形势”中的“变译”实践

既然Bitzer的“修辞形势”理论对于理解修辞行为提供了一个清晰、实用的视角,前文也论证了“变译”可视为一种话语修辞实践,那么严复的“变译”行为就可以尝试从“紧急状态”、“修辞受众”与“制约因素”三个方面进行理解。

(一)“紧急状态”与“变译”实践

严复所处的时代风云变幻,列强环伺,大清国风雨飘摇,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有识之士无不探索救亡图存的道路。留学归来,自然想一展抱负,可为什么会选择翻译报国呢?

严复1879年回国后,在福州船政学堂供职,后被李鸿章调任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面对日本吞并琉球,出言激愤,不为谨慎而老谋深算的李鸿章所器重,如王栻言:“严复总办学堂,不预机要,奉职而已”[12]。加之,对其赏识有加的沈葆桢也于他回国当年过世,严复始终被排斥在晚清政治圈外。为了争取更多机会施展抱负,他转向科举考试,但四次尝试均告失败。作为留学归来、满腔热情的才俊,这无疑是对尊严的沉重打击,加之晚清官场腐败,使严复愈加看清出仕报国的道路已经行不通了。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次年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昭示惨败。如果说与西方列强的差距是一种既定事实,那么曾作为东瀛小国日本的迅速崛起让那些还在幻想中的国人感受到了空前的危机。对官场心灰意冷的严复,面对中华民族这一空前的“紧急状态”,决定不再压抑内心的真实想法,一吐为快。他连续在《直报》上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原强续篇》、《救亡决论》五篇文章。《论世变之亟》抨击了清廷的顽固保守分子,指责他们死守祖宗家法,无视世界历史发展规律,结果只能沦为鱼肉。严复在《原强》一文中犀利地指出“如果只吸收西方国家的科技文化,而不输入先进的人文文化和制度文化,则‘西洋至美之制,以富以强之机’搬到中国来,只会造成‘淮橘为枳’的结果”[13]9。他揭示了洋务运动失败的原因,表达了对西方资本主义文明与君主立宪制度的赞扬。《救亡决论》指出封建教化是国家的衰弱的根源。《辟韩》里更是惊世骇俗的称封建君王为窃国者,强调自由、民权。严复所发文章,最终落脚点都在为积弱的中国寻找一条出路,这条出路不是单纯的学习西方技术,而应该在更深层次的思想领域摆脱束缚,做出改变。

那么,严复如何在理论上证明自己文章的观点?经济、政治、军事力量强大的西方摆在国人眼前,最直接的方式就向他们是展示西方富强的思想基础。对于精通英文与汉语的他来说,翻译相关理论著作就成为了解决这一当务之急的有效话语手段。以大量按语为特点之一的“变译”实践也揭示出翻译实际上是严复为了宣扬观点而开辟的论辩战场,是为了应对实际“修辞形势”催生出的主观选择。

(二)“修辞受众”与“变译”实践

Bitzer指出“修辞受众”与“普罗大众”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能够对修辞话语作出反应并可能促成改变,并在后期理论中强化了“修辞受众”的主观能动性,强调受众与修辞者之间的共享经验与兴趣是实现话语修辞功能的条件。那么严复在变译的过程中是否构建了自己的“修辞受众”?如果答案肯定,这种受众意识对于他的变译实践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回答这些问题,可以从严复与梁启超就严译仿先秦文体的争鸣入手。首先,梁启超赞赏严复翻译的积极影响。他认为:“西洋留学生与本国思想界发生影响者,复其首也”[13]59。同时,也在《新民丛报》发文指出“其文章太务渊雅,刻意模仿先秦文体,非多读古书之人,一翻殆难索解”[14]88-89。梁认为严复所译学理之书“非以流畅锐达之笔行之,安能使学童受其益乎?”[14]90面对梁的疑问,严复答道:“不佞之所从事者,学理邃赜之书也,非以饷学童而望其受益也,吾译正以待中国多读古书之人”[14]90。分析二人对话,可见分歧的根本在于对译文受众有着不同的构建。梁的受众指向“学童”,也就是年幼学生,而严的受众是“多读古书”的文人学士。这些文人学士多偏好古雅文字,是社会精英阶层里的强大力量,是严复希望吸引、打动的群体,是他觉得更能够对自己话语做出有效反应,并可能促成改变的群体。或许严复还深谙,这些“意见领袖”在全民平均知识水平较低的社会里可以用口头传播的方式更好的普及自己的思想主张。

除了上述那个抽象的文人群体,严复似乎还有一个更加明确的受众-吴汝伦。严复曾多次通信与吴探讨《天演论》与《原富》的翻译问题,并请他为译著作序。在翻译问题上严复听从吴的建议,将夹杂在《天演论》译文中的个人观点纳入译文后的按语之中,并感叹“虽蒙先生奖诱拂拭,而如精力即衰何,假令早遘十年,岂止如此?”[13]40表达无比崇敬,相见恨晚之情。吴汝伦去世之后,严复嗟叹:“伯牙死而钟期绝弦”。在严复心目中吴汝伦既为师者,又为知己。为何吴汝伦会成为严复如此在意的受众呢?除了出众的才学与对严复的知遇之情,还同其社会影响力相关。吴汝伦为同治年间进士,师从曾国藩,后为“桐城派”领军人物,洋务派核心人物之一,与李鸿章关系密切。“桐城派”明晰而雅致的文风,正是严复翻译所采用的语言风格,这种风格受到吴汝伦的赞赏,也势必吸引吴所代表的那个受众群体。请吴汝伦作序,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严复译作的“修辞权威”,有助于作品传播[15]。既然要借助这一“修辞权威”,就免不了要一定程度的投其所好。

讨论完以上两类受众,还有一类也值得探讨。那就是严复的“自我受众”()[16]。这种“自我受众”往往出现在修辞者深思之时,它让修辞者对于自己做出的选择有据可依[16]。对于严复来说,那个内心的“自我受众”是怎样的呢?黄忠廉认为“严复虽有文才,但无藏之名山的原创,因此他借译而作,将作隐于译,在思想界在学术界创出名声……”[1]191,从《直报》上发表的五篇文章就能看出严复文笔雄健,针砭时弊,自然在翻译时难以抑制写作的冲动,也不甘心不在译作中发出自己的声音。鲁迅关于严复曾写道:“那时的留学生没有现在这么阔气,社会上大抵以为西洋人只会作机器——尤其是自鸣钟-留学生只会讲鬼子话,所以算不了‘士’人的。因此,他便去铿锵一下,铿锵得吴汝纶也肯给他作序,这一序,别的生意也就源源而来了,于是有名学,有法意,有原富等等”[2]105-106。前文已指出,严复被排挤在核心政治圈外,留学经历也是其中原因,面对质疑,严复当然心有不甘,不仅要证明留学生通晓外语,也能使用精美,甚至深奥的汉语,相较于“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胡适又说:“严复用古文译书,正如前清官僚戴着红顶子演说,很能抬高译书的身价”[2]106。从倡导白话文的角度,不难理解胡适带有讥讽的评价,“如前清官僚戴着红顶子”的描绘结合严复多次参加科举的经历,以及上文提到的种种,可以发现严复那个内心的“自我受众”极可能是一个“出士文人”:著书立说、报国为民。这个“出士文人”从动机到行为的正当性使得严复对自己的种种“变译”实践感到合情合理。

有趣的是,“偏好古文的文人学士”类似于严复构建的“普世受众”(universal audience);“吴汝伦”类似于“对言者”(interlocutor)而“出士文人”则是内心的“自我受众”。透过这个“修辞受众”视角,可一瞥严复“变译”实践中的良苦用心。

(三)“制约因素”与“变译”实践

在Bitzer对于“修辞形势”的划分中,“制约因素”的界定显得较为模糊,是来自人、事件、物体与关系的组合。修辞者进入修辞形势,他一方面受到形势中的各种限制的影响,又同时给形势增加了新的制约因素,例如个人的性格、逻辑证明习惯、论辩风格。这其中Bitzer未对“人、事件、物体与关系的组合”这一概念作进一步描述,比如:其中的“人”是否包括“受众”,如果是,是否与第二个因素“修辞受众”存在重复?但Bitzer强调区分两类制约因素:一类源自于修辞者,由修辞者掌控;另一类来自修辞形势,不一定受修辞者控制。前者比作亚里士多德提出的“艺术性证据”(artistic proofs),后者比作“非艺术性证据”(inartistic proofs)。可见,“制约因素”既有源自于修辞者的主观成分,又有修辞者难以控制的客观成分。那么这两类“制约因素”对严复的翻译实践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

首先,较为明显的客观“制约因素”是时间。根据黄忠廉推算,如果《天演论》最早译本由1895年3月陕西味经售书处刊印,没有自序、吴汝纶序、及译例言,文字也与后来译本出入较大,那表明该译本为初稿,既然如此急于印出并传阅,说明译作是应甲午战争之急而生[1]。战争惨败带来的紧迫感,让严复在当下没有足够时间去译他最推崇的赫伯特·斯宾塞的著作,就如其在《天演论·导言二·复按》中提到斯宾塞的著作“数十万言……其文繁衍奥博,不可猝译”[13]。这样,严复就优先选择了赫胥黎的《天演论》,一本“能把达尔文的主要原理以吸引人的方式概述出来、其文意又易于驾驭的小册子”[13]。

对于严复翻译实践更为突出的主观“制约因素”是他的译书动机:寻求强国之道。这一“制约因素”不仅大量的体现在《天演论》的变译实践里,也反映在之后《群学肄言》、《原富》、《群己权界论》的翻译实践中。先以《群学肄言》为例:

原文:So the ordinary political schemer is convinced that out of a legislative apparatus, properly devised and worked with due dexterity, may be had beneficial State-action without any detrimental reaction. He expects to get out of a stupid people the effect of intelligence and to evolve from inferior citizens superior conduct.[17]6

译文:惟然,故谓国群盛衰,尽由法制。恃吾法制,弱民可使为强国,贫民可使为富国,愚民可使为智国,此何异梦食求饱者乎![18]

不难发现,斯宾塞讽刺政治家企图通过立法来干预进化过程,称此法只是枉然,并不能使愚者获得智慧,劣者变得高洁。结合选段原著上文内容:“Why does not government put its hand in our pockets, and, with the proceeds, pay officials to do this, instead of leaving us to do it ourselves;yield us this benefit?”[17]5-6可见,斯宾塞认为国家不应该干预进化过程,而干预的对象是“us”,即原文所指向的“人民”。他论证的根本点是如何让“人民”获得最大福祉。反观严复译文,“强国”、“富国”、“智国”却都指向了“国家”富强。鉴于严复的学识,这无法解释为文字理解的问题。准确的说,译文的改写是其寻求强国之路的动机渗透到翻译实践中的结果,这一变化也是他“达旨术”中的“改”的具体呈现。相比之下,严复在《原富》中除了同样添加大量按语外,较少运用“达旨术”中的其他方法,因为这本书--的主题与“nations”直接相关,严复在译书可以较容易的将“nation”导向“国家”这一概念,并与论证如何使国家富强这一命题相关。而在《群己权界论》中,严复对原著“凡是涉及社会利益和社会幸福的内容,就常常被转化成指国家利益了”[14]。

至此,可以发现客观的“时间”因素与主观的“动机”因素都作为“修辞形势”中的“制约因素”对严复的翻译实践产生限制性影响。其中,强烈的主观动机驱使严复运用各种“变译”手段,将译笔下的文字导向其终极修辞目的——探求强国之道。

三、结语

透过Bitzer的修辞理论框架,可以看到“紧急状态”、“修辞受众”、“制约因素”与严复“变译”实践间的具体关联。从源文本的选择到翻译文本的处理都揭示出“变译”这一翻译实践本质上是译者依据所处的“修辞形势”,为实现修辞目的作出的策略性话语选择。这样,“变译”实践产生的原因,及其历史语境在“修辞形势”理论框架内就获得合理解释及有效分析。

推而广之,翻译作为一个复杂的修辞过程,仅仅以原文为参照,用某种单一理论“标尺”去评判,往往不足。译者从事翻译实践的过程,是一个在动态的修辞形势中,不断与多方因素相互博弈之后的取舍。对于译者、翻译行为、翻译作品的理解与评价不能脱离它们所处的历史语境。译者翻译行为是否“合法”,翻译作品是否“适切”都需要结合当时的“修辞形势”作出判断。虽然Bitzer的理论框架还可以进一步提升,但其代表的动态、开放、多维的修辞理论视角能给翻译研究注入更多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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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lation Variation: A Choice Rendered Necessary by Rhetorical Situations

XIONG ZHENG

Translation variation is the Chinese theory based on the practice of Yan Fu, a master Chinese translator at the turn of the 20thcentury. The theory is full of rhetorical meaning. This pap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loyd F. Bitzer’s theory of rhetorical situation, interprets the translation variation practice of Yan Fu. It deems as translation variation as rhetorical choices in response to the rhetorical situations according to exigence, audience and constraints, so as to understand the theory and Yan Fu’s practice. It points out that rhetorical situation is indispensable for interpreting and commenting on translators, their practices and works.

Yan Fu; translation variation; rhetorical situation; strategic move

H059

A

1008-472X(2019)04-0119-06

2019-09-1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课题(17BYY201)。

熊正(1988-),男,湖北咸宁人,福州大学至诚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修辞与翻译。

本文推荐专家:

陈小慰,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修辞与翻译。

刘亚猛,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西方修辞实践与理论、跨文化比较修辞研究、翻译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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