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环境学视阈下Vlog的行为呈现与社会互动新思考*

■ 刘 娜 梁 潇

一、“媒介技术理论”和“场景主义”的连接

互联网世界中线上世界对场景的复制、融合与创新也使媒介理论与场景主义发生碰撞与结合。

(一)延伸戈夫曼的“拟剧理论”

媒介、社会交往与行为规则方式之间的互动是梅罗维茨的研究重点,欧文·戈夫曼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通过“社会心理学”的视角为其打开了媒介研究的一扇窗户。

人实现社会化的首要任务是理解并认同自己的身份,并以“我应该做什么”的规则约束自己。而身份又因所处的不同场景发生着变化。在戈夫曼的“拟剧理论”看来,所有的社会身份、角色行为实质上都是表演,“当我们进入一个社会环境后,我们需要知道其他人所扮演的角色,在这个场景中我们扮演什么样的角色”①。每个场景即是一个戏剧舞台,幕前人们遵循规则,对自我形象进行有选择的展示,脱离正式情景象征着舞台大幕拉上,角色面具摘下。幕后行为一旦暴露在幕前的场景中往往会有损“演出”的完美形象,帷幕代表将人际交往中的不同场景相互分隔的物质因素,幕前幕后的不同行为模式因此被划分为“前台行为”与“后台行为”。

由于社会场景的多样性,人类角色在不停变换,从这个角度上说，戈夫曼的理论看似是动态的,但在宏观意义上,这种动态的局限性在于必须以社会秩序、主流媒介、社会场景与角色的相对稳定为前提。随着电子媒介浸入人类日常生活并占据重要地位,梅罗维茨将媒介作为可以超越物理地域的变量引入了“拟剧理论”,“印刷媒介倾向于隔离不同的社会场景,电子媒介则倾向于融合不同的社会场景”②。电子媒介突破人际传播中时空的限制,将原本距离遥远的诸多场景和社会角色化合,内在行为逻辑重新定义,多个场景中的行为可能同时出现在新的单一场景中。因此,以“前台”“后台”的概念为基础,梅罗维茨定义了场景混合之后在新场景中产生的新行为为“侧台/中区行为”,来解释场景融合后交往行为的折衷风格,戈夫曼的“拟剧理论”拓展成“前前台—侧台/中区—深后台”的理论框架。以记录真实生活为卖点的Vlog不同于纯粹表演型的短视频产品,其呈现的活动行为更为复杂,而梅罗维茨新的划分层级更适用于体现Vlog内容中的记录、角色扮演和幕后隐秘。

(二)继承麦克卢汉的媒介技术视角

纵观20世纪的热门研究,无论是“皮下注射论”还是“有限效果论”都关注媒介给受众“注射”了什么,而鲜有人讨论报纸和电视在传播同样内容时有何效果差异,媒介仅仅作为工具,是中性、中立的。

政治经济学家哈罗德·英尼斯认为,具有弱传播特点的莎草纸维持着罗马帝国的统治,印刷媒体是中世纪教会崩塌的深层原因而非导火索,人类文明史实际上折射着传播媒介的发展变迁。

马歇尔·麦克卢汉将传播史以媒介划分为三个时期,不同时期塑造着各异的文化与意识模式,并着手思考媒介本身带来的新讯息。“口述时期”人们相互之间拥有着可触、可感的“深度经验”；自省、理性和个人主义是“书写时期”的关键词,阅读提供了思考的内心空间和时间,理性思维蓬勃发展；“电子时期”人们的神经系统扩张延伸,每个人都被别人的事务所“扰乱”,而无法专注线性思维,“地球村”的和谐愿景出现。麦克卢汉的诸多论断都致力于讨论媒介技术对人类社会、文化、心理产生的震荡,如美国率先接纳电子媒介,助力了群体运动兴起、民主化进程推进、社会文化生态更新以及个人的全面发展等。

(三)“媒介—场景—行为—社会”的研究路径

20世纪60年代时,戈夫曼的理论已经无法合理解释当下的媒介变换。麦克卢汉用叙事诗般的语言刻画了一个从技术到社会的通道,是从原因直接到结果的抽象路径,而没有详细阐述电子媒介怎样并为何会在社会中激起涟漪,这种不连贯的表达和联想在科学性上打了折扣。

新媒介促使新场景产生,梅罗维茨通过讨论“场景”中的行为将戈夫曼和麦克卢汉的学说糅合,戈夫曼“情境限定”的论断给麦克卢汉相对宏观的思考提供了一个微观视角补充,同时,麦克卢汉预言性的媒介技术发展观弥补了戈夫曼对媒介本身的忽视。

与其说“场景”是着眼于媒介而引发的变量,不如说“场景”本身即是一种沟通媒介与行为的研究方法。“我们需要抛弃社会场景仅仅是固定上的时间和地点发生的面对面的交往的观念,我们需要研究更广泛、更有包容性的‘信息获取模式’观念。”③有学者对麦克卢汉的“媒介即讯息”进行了场景解读:“一种全新的环境创造出来了……媒介技术创建了影响使用者的环境。”④于是,“场景”或“情境”被重新定义为由媒介所创造出的空间、参与传播的人以及某些角色行为而组成的交往场合,前台的表演、待表演活动与信息流通模式是梅罗维茨研究场景的主要维度。同时,“环境又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⑤,从塑造特定行为风格上升至普遍互动模式,这就促成了社会互动的改变,随之而来的是新的社会信息传播生态与社会环境,形成了梅罗维茨构想的“媒介—场景—行为—社会”的独特探索链条。

电子媒介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更泛化的宽阔舞台,在这个虚拟场景中身份差异更大的网民穿越空间实现共同在场,媒介行为与互动模式正持续改变。在面对Vlog这种新的媒介文本出现时,梅罗维茨的思想路径提供了一个可以将传播媒介形式与内容相结合的处理方式,从Vlog独特属性所要求的独特行为呈现入手,分辨Vlog中的真实与表演则有助于形成新文本所构建的交流场景的概念,并以此立足社会发展格局来讨论新的社会风貌与社会互动。

二、发展中的Vlog

最初对生活的记录可以追溯到象形符号,随着能提供更多感官信息的媒介出现,人们从在纸本上书写日常变成了在信息网络年代输入数据,日记的书写语言实现了从文字到声音、画面的质变,“写日记”这件事也从私密场景中转移到了公共社交平台,成了“写博客”(新浪微博)、“写日志”(QQ空间)。

Vlog(Video Blog),指通过影像方式书写的博客日志,拍摄者记录个人生活中的事件时刻,亦或是琐碎日常,通过运用剪辑、配乐、添加字幕等特殊视觉元素的手法制作出的一期小节目,时长弹性大,大多在5—15分钟不等。Vlog发迹于Youtube,2012年之后小有规模,而在中国起步大约是在2016年,得益于一部分海外留学生将Vlog的形式舶来国内的传播平台,分享留学见闻、慰藉思乡之情。

2018年抖音、快手、微视等各大视频平台把短视频市场烘热,Vlog在此基础上乘风发力,2019年短视频几乎进入红海市场,“同质化的PGC和粗放型的UGC已不能满足用户越来越高的对个性化、多元化的内容诉求,短视频依靠15秒浅层阅读获取的‘快餐’流量面临压力”⑥。于是,Vlog这一介于短视频和长视频之间的分支,成为视频产品瓶颈期的纵向补充,掀起了一股“全民Vlog”的热潮。

从网络视频博主、职业Vlogger到欧阳娜娜等一众明星入场,Vlog文本日益丰富,越来越多的人在观看Vlog。制作更精良、主题性更高、故事化的叙事手法是Vlog这种形式的内在优势属性,凝视他人世界的好奇心、对明星幕后行为的窥私欲是心理驱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拍Vlog,如今街头上越来越多举着相机的年轻人,或是忠于仪式感而纪录生活,满足个人的表达欲望,或是希望复刻明星网红的流量神话。市场需求导向下,摄影设备针对Vlog的拍摄特点不断改良:智能手机愈发以拍摄效果为品牌噱头,无人机品牌大疆甚至推出了一系列专业“Vlog神器”；Vlog教学视频内容各异,易操作好上手的“傻瓜式”剪辑App功能多样。创作门槛的相对降低与传播的便捷性实现了技术赋权。与此同时,在消费话语之下,Vlog作为一种青年亚文化形式也因巨大的商业潜力而受到了资本收编,微博举办“微博Vlog大赛”,开设“Vlog学院”以推动Vlog的全面勃兴,Bilibili“Be a Vlogger”的活动也吸引了众多视频制作者为Vlog市场注入精英力量,Vue、一闪搭建了专注于Vlog的垂直社区以占领视频竞赛“下半场”的风口,席卷而来的资本鼓动激发了网民从观众到Vlogger的转身。

“记录性”是Vlog发展的最初起点也是区别于其他视频形式的核心要义,相比于抖音、快手快节奏短视频所呈现的夸张表演、某些生活情景中的高潮“一瞬”,Vlog用仿真视角、慢节奏的风格打造出一种忠于生活现实面貌的朴素质感。然而，只要处于将会被不同身份群体注视的情景中,表演就存在,Vlogger仍然通过脚本预设、角色设定等方法去完成一场真实的“幕前”表演,镜头之外的深后台行为正因为Vlog本身所诉诸的真实性而被悄悄隐藏和被观众忽略。

三、镜头以内:真实与表演交织

(一)描绘真实:生活元素的纪实表达

Vlogger通过内容筛选的方法为观众描绘了个性化的活动轨迹,并直接或间接讲述了一个网络ID背后的他人真实世界,这种真实具有浅表性、有限性。

1.日常化的主题选择

在Vlog的庞杂市场中,每个视频博主都有自己的内容偏好,如自媒体博主@李子柒拍摄乡村劳作场景、乡村美食制作过程来找寻乡土记忆；明星博主如@欧阳娜娜Nana、@章子怡大多记录艺人工作运作流程,融入聚光灯背后和素人一样的生活情景；更多的生活博主选取的拍摄对象又是各不相同的。Vlogger所创造出的活动标签也越来越细化,如“#study with me#”是指视频主要记录博主上课、读书、准备各种考试等行为集合；“#get ready with me#”标签下的视频是关于博主从起床到出门的整个过程,其中又包含丰富的场景和事件:洗漱、准备早餐、化妆或穿搭……甚至仅做早餐一件事就足以成为视频唯一展现的活动。从一开始的“one day with me”到如今一切皆可“with me”,Vlog实现了对琐碎日常举动的放大。

食物是维系平日生活的重要符号,一日三餐是社会化的规则之一,制作食物、品尝食物是极具日常性的活动。在博主@野食小哥的Vlog里,捡柴劈柴、田地摘菜是对田野生活的还原,煮沸的水、食材浆汁的特写以及在锅碗瓢盆上爬行的昆虫都成为展现日常生活的独特框架,他以食物本身为出发点,打造出质朴的真实感。

即使是看起来不那么“日常”的拍摄内容,Vlogger所选择呈现的重点仍然是个人与世界之间的即兴互动。随着微博知名Vlog博主@大概是井越粉丝量与观看量的增加,目前他的Vlog作品常会与某些商业品牌合作,在参加品牌举办的展览时,他挑选的片段依旧是见到不同事物的第一反映、与现场陌生人的对话交流,在特殊场景里博主用个人的所见所闻所感突出了浓厚的、具有人情味的真实感触。

拍摄者回归到普通人必备的各种生活程序中,对日常进行书写和特写。这种拍摄内容所具有的普遍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接地气”,以现实生活的碎片为布料,用真实为针线将其串连,从而拉近了观众和Vlogger之间的情感距离。

2.视听语言的写实风格

举着摄像机进行自我拍摄是Vlog里最常见的画面,摄影机离主人公只有一臂远,近景和特写镜头可以给观众提供独一无二的注视距离,在观众视角里主人公的各种细节都能被观看,细节的可捕捉性促成了观众心目中Vlogger形象的具体化。除了亲密视角之外,作品中还存在许多“仿真视角”。主人公将拍摄对象转移到他所看到的视野,给观众置身于主人公同样时空中的感受,诸如当主人公骑自行车并把摄影机器固定在车把去拍摄面前路况时,观众常常会发送“我被放到车筐里了”等此类弹幕,还有类似于“骑在Up主(视频创作者)肩膀上”的视角,来模仿观众与视频内事物、人物之间的互动,通过视听想象从单独的观看空间集中延伸到视频内经历中。

声音是Vlog用于营造氛围的重要元素。环境音帮助观众在潜意识中定义视频当下所处的情景,视频场景转换时,当下被记录的风声、街市人来车往的背景声首先塑造了观众的心理印象,甚至成为观众理解视频内容的第二条线索,衣服褶皱摩擦声、脚步声、呼吸声都成为充满个人特色的附加元素。因此许多Vlog博主即便声音嘈杂不清也坚持保留原始声音,这也是为什么吃饭时的餐具碰撞声、咀嚼食物时发出的声音几乎成为美食Vlog的灵魂所在而被有意凸显,对同期环境音的有效控制有助于观众在Vlog中进行最快时间和最深程度的融入。

镜头内场景细节的丰富性和视听体验的立体化沟通了观众和视频博主的两个世界,益于观众感知Vlogger隐秘建构的世界现实。

(二)表演真实:Vlog里的前前台与中区行为

1.通过前前台行为进行理想化表演

在互联网时代,Vlog是“互联网+生活”的产品,Vlog的出现代表着公共领域和私人情景的融合,如果说将它看作一种新搭建出来的生活表演舞台,那么大多数人面对镜头所遵循的基本规则和所需保持的良好礼貌是其中的前前台行为。

“拟剧理论”的表演框架中认为,“人们可以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行为,展现乐于被人接受的行为,隐藏属于真实自我又不符合他人期望的行为”⑦。长久潜移默化形成的传统价值观念在Vlog里仍然适用,观众在对待占有媒介资源、出现在镜头中的人物形象时,往往期待公众人物承担弘扬正能量的社会责任,前前台行为需要符合最大公约数的广泛审美。视频博主为了博取观众的好感,势必需要展露出良好的个人素质修养,对上镜时的仪容穿搭精心设计,提倡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真诚、阳光、努力是Vlog博主@你好_竹子最突出的关键词,她喜欢给视频赋予一些元气满满的标题:“你为什么总是精力十足？人生太短,Let’s party！”“真正的学习,是从离开学校后开始的”“为什么总想挑战自己？因为这样才感觉到在真切地活着啊！”。不论是她抒发观点的“周六聊天”栏目,还是她的日常Vlog,总能给观众传达热爱生活的信念,也正是这种强大的感染力使她成为观众心中的励志偶像与人生导师。

视频博主通过对前前台行为的管理,在镜头之内进行了理想化的表演,“即掩饰与社会规范、价值不一致的行为,有时也倾向、迎合那些已得到认同的价值”⑧。

2.通过中区行为完成私人化表演

另一方面,出于Vlog文本本身所贯彻的真实主义,视频博主透露出来的混杂的私下行为则是其中的侧台/中区行为。无处不在的网络将观众从不同的群体中集中到了同一个Vlog中,既要维持Vlog的独特属性,又要面对更广泛的观众,Vlogger所展露的行为就具有了“不前不后”的折衷风格,在某种意义上,Vlog能脱胎于短视频而勃兴的原因恰恰就是这些博主亲自揭开的中区行为。

梅罗维茨指出,中区行为是更具后区偏向的,是一种后台前置的技巧。@欧阳娜娜Nana无疑是最受瞩目的明星Vlog博主,作为艺人她首先因为星二代和演员的身份而被熟知,作为Vlogger,她记录的更多是她作为学生、小女孩的另一面。在她的Vlog里可以看到她一反“明星”的精致妆容,露出刚睡醒时的素颜神态,在视频中还会向观众介绍自己在游玩、聚餐等私人场合遇到的亲朋好友,她会因为商店打折而兴奋,会因为考试而焦虑,会以第一视角分享哄弟弟睡觉的温馨画面。这些本应该面对亲人、同学、自己才会袒露的故事,在互联网促成的融合场景中,通过Vlog统统向观众无二地展示出来,视频内的行为变得不“前”不“后”。博主把开放给对其后台有着不同熟悉程度的人的行为进行折衷化处理,用坦诚的中区行为博得观众的好感度。

波兹曼认为电视学是一门关乎表演的艺术,对后台的部分开放而产生的中区行为也是一种表演技巧。看似视频博主真诚地邀请观众置身于自己的私密空间中,实际上每一个可传播镜头都经过了博主的把关审核,带有不同的目的,博主借由真实的名义来完成表演,不得不承认这种表演的效果更具有说服力,让观众产生了“我非常了解他”的自信,这种幻觉来自一系列Vlog里纷繁的中区行为。相对于戈夫曼提出的“理想化表演”,这些镜头内对侧台的深描实际上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私人化表演。

3.前前台行为和中区行为的不可分离

如果将前后台行为模式作为X轴,Y轴是表演性的明显与否,随着从前前台行为到中区行为的演变,表演痕迹就越隐匿,但是不会接近零。前前台行为虽然符合大众的道德评判标准,但是这种完美形象很可能被当做是装模作样的,表演痕迹较重是其短板。而中区行为虽然看起来真实可靠,但有几率会透露出不受观众欢迎的私下习惯。几乎没有Vlog博主想要塑造反社会、突破大众价值取向的负面形象,大多数Vlog博主都是在展现前前台美好品质的基础上再凸显出个性化的人格魅力。@欧阳娜娜Nana会录制她努力练习大提琴、钢琴等前前台行为,其专业能力和刻苦态度得到了观众的肯定,同时也呈现了因为拖延症必须熬夜准备考试而导致的憔悴面容,以及上课时的犯困与发呆等中区行为。有了对人物整体的正面界定,再通过放送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去支持前者的真实性,贴近真实生活的中区行为成了前前台人物良好形象的潜在论据。

前前台行为和中区行为在Vlog里往往是相辅相成、相互掺杂的,所以表演痕迹在Vlog中也是波动的。也正是因为两种行为的错综复杂,相互成就了以真实为外延、表演为内核的独特影像文本,在两者的共同作用下塑造了Vlogger极具信服力的优质形象。值得表明的是,戴上面具、扮演角色的行为常常被公众在道德上评判为虚假的、不诚实的,但是戈夫曼认为这种论断是幼稚的。⑨

四、镜头之外:不可见、被忽略的深后台

镜头触及的内容是Vlogger在舞台上的表演,镜头之外则是“演员”的休息准备区。在传统的秀场中,观众似乎是可以明显感知到后台存在的,然而在Vlog文本里只涉及了准备好的前前台和中区行为,此时在这个剧场里的“帷幕”即是视频本身、是视频播放完毕的那一刻,Vlogger最真实的面貌是不可见的。不易察觉的分界线会导致观众将中区行为误认成视频博主的后台表露,同时由于舞台行为的迷惑性,观众大多沉浸于博主提供的景观现实,真正的后台行为却被忽略了。

(一)Vlog的幕后制作

制作Vlog的战线远远长于视频文本所展示的时间区间,从前期策划到“片场”的各处细节,再到后期的素材重组发酵,Vlog有着和电视剧、电影一样的专业化流程。

“我拍Vlog的时候脑子里就在同步算着,我一周的Vlog有十来分钟,相当于一天要剪出两分钟来,那两分钟的话我需要多少个镜头,这些镜头里哪些是B-roll(辅助镜头,多为空镜),哪些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拍、拍几个镜头能让观众看得比较明确,同时又不会打扰到我和身边人的生活,这里面一定是有一个最佳配比的。”⑩

讨论Vlog时所提及的纪实风格不等同于大部头纪录片的纪实原则,用现实素材把故事讲好是增强Vlog可看性的要义。Vlog作为一种视听影像作品,源于生活却亦高于生活,制作Vlog需要充满故事性的“剧本”,专业的Vlogger通常会基于自身的学识、阅历、审美品位等对视频拍摄进行艺术化干预。微博账号@荒野气象台的运营者坦言“基本上会完成预先想好的脚本”,如果以晨跑为拍摄主题,仅仅是起床准备、跑步、路过的街景、跑步结束这样的流水账记录并不能达到Vlog的有效传播，有着脱口秀编剧经历的@大概是井越用心地融入了大量元素,穿插个人感受的倾诉、和周边事物的互动、充满幽默感的玩笑话,甚至还援引电影桥段来与自己的生活呼应。戏剧化的脚本设计让Vlog意义更完整,也彰显了Vlogger本身的有趣想象力。

Papitube资深视频从业者王子雄说:“如果没有刻意练习,一个人很难在镜头面前做到自然。”即使是以镜头为生的艺人,也很难自如地快速做出最理想的“表演”,在拍摄Vlog的“片场”需反复排练需要完成的动作、台词。由于Vlogger要兼顾“演员”和“摄影师”的角色,就需要不断调整最佳机位做好前期工作,多任务的要求使得Vlogger经常NG(“No Good”,即演员在拍摄中出现失误),一个成品镜头背后可能是几十个废弃镜头。同时,拍摄器材可以被Vlogger独立操作,这就实现了镜头的自主可控,视频制作者将拍摄范围有意识地局限在允许被公开传播的活动中,而过于私人的生活或者不礼貌的行为都排斥在镜头之外。

当然,标准也是主观的,对后台的开放程度因人而异。有些后台行为、情景会被Vlogger评判为可以展现某种特质的内容,就会在正片结束后作为花絮公开,仿佛“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一样透露一些关于自己的小笑料,以增加观众的粘合度,这也实现了深后台行为向中区行为的转化,后台的展露也会随着Vlogger对自己定位的变化而变化。

戈夫曼指出，人在扮演角色时往往会出现失误,因而会进行“补救性表演”。在网络直播的共时场景中,主播会通过卖萌、撒娇、承认错误、转移话题等方式进行补救,而在Vlog中,补救性工作存在于后期剪辑的深后台中。剪辑本身是一种消解与重建的过程,如今非线性的剪辑手法可以实现时间顺序的人工排列、空间概念的缩小或延展,Vlogger可以凭借喜好和心情来决定使用什么色调、配乐以烘托什么样的氛围,以及动用转场特效、文字描述等来协助完成台前的表演。

(二)与资本的合作协商

在消费话语的侵蚀下,资本具有把一切都商业化的力量,包括“看”。Vlog所带来的新一波的观看流量让Vlogger们纷纷思考如何将生活变现,“观看”的崛起使Vlog开始受到广告商的青睐。Vlog以真实生活为舞台,其中牵涉到诸多消费产品和消费场景,这成为进行广告软投放的契机之一,也是职业Vlogger的主要收入来源。

“探店”主题的Vlog是直接进入到消费环境中,作为一名引导者、体验者去评价店铺的服务水平,这是最初的广告形式之一。除此之外，还有Vlogger出镜讲述使用某种产品的感受并为大家“安利”,在视频结束后可以根据播放量的多少来获取相应报酬。Vlogger们也在与资本的合作协商中希望实现内容价值和商业宣传两者的平衡。最初和品牌商合作时,@大概是井越被要求有固定的脚本、台词、行为,但他一直认为违背了Vlog的即兴反应理念而放弃了很多机会。随着Vlog对“真实”的强调,广告主对@大概井越的理念也开始有了妥协,开始相信并愿意借由Vlogger告知这的确是一个广告,但仍然用优质内容来吸引观众,并将Vlogger本身的形象魅力转化成观众的接受程度。所以在深后台里与资本的协商不再是讨论如何隐藏广告的商业性,不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简单行为,在双方的种种交流和巧妙设计下共同完成一场光明正大的推销,诉诸感受、诉诸情怀、诉诸潜意识等等都是Vlogger为了满足广告主的需求所采用的推广手段,而这种“交底牌”式地真诚表演使得幕后一切的具体交易行为变得更加隐蔽。

(三)作为创建“人设”的形象产品

资本向日常生活的进军使人们可消费的东西从具体事物扩大到了抽象的概念,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理论中将享受符号价值作为消费行为的重要目的。除了商业收益,Vlog能带给制作者的还有独一无二的个性化媒介形象,所有Vlogger塑造的突出形象特质的合集就构成了自己的“人设”,而“人设”作为一种符号,其能指意义在于人物本身,所指意义则更体现人物被贴上的标签,暗含某种价值指向。

“人设”,指有关人物外在形象、个人性格、审美观念、兴趣品位等一些列的设定,随着艺人市场的不断膨胀,为了能够给大众留下独特的印象,“人设”成为“明星通过大众媒介渠道长期宣传营造并传达给公众的整体形象,明星按照自身规定的轨道在不同的场所展示自身具有辨识力和标志性的统一形象”。

@欧阳娜娜NanaVlog的成功给艺人创造了新的形象营销思路。2018年上半年,她的关键词还跟“鹿小葵”(因演技差备受批评的角色)“蚂蚁竞走十年了”(网友吐槽其演技不佳的台词)分不开,在欧阳娜娜的留学Vlog上线后,观众开始看到一个勤奋努力的音乐学院学生和青春洋溢的元气少女。章子怡、陈伟霆、许晴、李沁等明星也纷纷开始依托Vlog这个大平台展示生活、塑造人设,平易近人的形象使明星神话消解,取而代之的是粉丝对偶像更紧密的拥护。据“三声”公众号透露,欧阳娜娜运营案例初见成效时就有5、6家艺人团队以Vlog为发力点主动寻求平台合作。

@大概是井越说:“Vlog不像其他类型视频一样能被量产。它本身的核心是个体性,好的个体性是不能是被量产的。”即便微博一直推进“明星Vlog”活动,但是真正达到欧阳娜娜现象级的作品几乎没有,更多的明星Vlog很难“出圈”(网络用语,指只在原本的粉丝群体、有好感的路人内部产生影响力)。同时,对于很多艺人来说,也许Vlog仅作为宣传形象的一种工具,将其定义为工作而没有落脚到生活的意义上,所以很大一部分明星Vlog里的表现活动是浅层的中区行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仍是一种表演。

消费行为本身隐含的群体性、阶级性、圈层性则暗示了:“人们从来不消费物的本身(使用价值)——人们总是把物(从广义的角度)用来当作能够突出你的符号,或让你加入视为理想的团体,或参考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来摆脱本团体。”观众根据不同的明星形象来选择支持对象,实际上是通过明星的“人设”符号来彰显个人价值取向,寻找群体认同。因此,对于Vlogger,如何创建“人设”都是制作者在深后台深思熟虑的目的之一。

五、Vlog勃兴所带来的社会互动新思考

Vlog的风靡创造了聚焦于个人日常生活的观看场景,台前幕后的不同行为呈现是构成私人场景的要素,也是剖析、阐释新场景的切入点。而当我们再次将其收拢成整体来研讨它所产生的广泛影响时,可以发现,不论是超越时空“共享”Vlogger的虚拟人生还是从中得到的新知识体验,都给观众饱满的充实感。不同于抖音、快手快餐型短视频的空虚缥缈,丰富的视听审美内容、对新鲜知识的领悟都让Vlog成为可以深度交流的视频文本。

(一)重建日常生活的审美意义

“近来我们无疑在经历着一种美学的膨胀。它从个体的风格化、城市的设计与组织,扩展到理论领域。越来越多的现实因素正笼罩在审美之中。作为一个整体的现实逐渐被看作一种审美的建构物。”随着美学意义的膨胀与泛化,审美的对象已经从名家画作、衣着装饰、建筑蔓延到了看起来不那么像艺术品的事物上。审美的“下沉”折射着深刻的文化变迁,“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突破经典审美成为新的美学原则。影像文本是关乎美的文化产品,相比于电影、电视剧的虚构性,集中反映日常生活的Vlog成为重建日常生活美学意义的最佳场域。

Vlog展示了充分的中区日常行为,提供了一个拿着放大镜般观察生活瞬间和片段的机会。不论是Vlogger还是观众都可以反复地、详细地凝视曾经仅仅是一瞥的瞬间,意义在长时间的揣摩与整理中慢慢酝酿,我们将会发掘出不曾认真注视的行为、场景背后的某种符号和意义。@大概是井越曾在视频中提及,即便各处文化与景色不同,但最终能让他得到幸福感的事物仍旧是阳光、湖水、植物此类身边最基本的东西,而他也一直努力用Vlog的视角去表现和解读这些生活拼图。对话是井越最爱放在Vlog中的内容,你来我往之间的神情反应记录着生活中的交流触碰,对于观众来说,哪怕是无意义的闲聊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因为当对话被Vlogger选取作为展示场景时,就已经被赋予了公众审美意义。

Vlog并非简单将日常片段、行为进行堆砌或拼凑,把普通事物纳入审美范畴需要一定的编导意识,诸如对快慢动作、蒙太奇等表达手法的运用。配乐是Vlog中最常用的升格技巧,不同风格的配乐给Vlog和其中的日常烘托出不同的艺术效果。作为乡村生活Vlogger的@李子柒,她选取的音乐是恬淡的、宁静的,以此营造田园牧歌式生活的美好氛围,给上山砍柴、下地农作盖上一层朦胧而清悠的“滤镜”。@大概是井越则代表着另一种现代性更强的审美取向,多使用“Future Bass”“Blues”风格的配乐,以轻节奏和合成音打造出更具闲适和都市格调的气息,音乐背后的文化意味则给日常生活带来一丝文艺的时尚感受。

“媒介化社会已经进入了一个‘视觉化’的后现代社会,视觉现象与视觉生活构成了我们现世的视觉景观”。Vlog通过其强大的景观描绘与建构能力首先让我们耐心地看清生活的点滴面貌,“生活”开始被当作一个审美的对象存在,在我们的注视思考中逐渐升华,这里内涵着一个对日常生活祛魅再到复魅的生长层级,循着这条不断深入美学的路径,生活现实变成了一种可被观赏的“日常景观”。同时,美感具有超理性的性质,这种景观带有抽象意味。禅语云“一花一世界”,海边落日、行走的脚步、一隅光影的变换、一个眼神、动物的呓语都可以成为激发观看者去感受的“魅”的要素,对于生活的理解与深省全都融合在了日常的细枝末节中。

(二)替代性满足与新知识经验的传递

麦克卢汉认为电子媒介依托画面、声音将人体的感官进一步延伸加强,网络沟通的便利促进形成了可即时得到反馈的传播往来,“新时代的电子人(Electronic Man)”出现,“人的肉体失去了意义,人变成了‘无形无象之人(Discarnate Man)’”。大众借助网络赋予的虚拟身份,从纵横交错的媒介通道中凭借虚拟感官去体验世界上的大小事。

以真实经验见长的Vlog恰恰为感官的延伸提供了空间建造。无论是Vlog包含的前前台、中区行为以及透露出的些许深后台活动,还是观看时的跟随感、对话感,都给观众提供可以专心体会观察他者生活的空间。感官体验的共享营造出可以触摸到的“超真实(Hyperreality)”世界。

仿真感受产生了代偿作用,或者说“替代性满足”。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本我”宣扬快乐欲望,“超我”掌控理想和道德,二者在“自我”的调配之下实现平衡。“替代性满足”则发生在“自我”运作的过程中,在不违背现实原则和道德规范的前提下,使本能欲望发生“移置”,致力于呈现的他人缤纷生活的Vlog成为实现观众探索世界、获取新知识和新体验的丰满文本。这种心理体验在旅游类Vlog中最为突出:当@大概是井越记录在海德公园的晨跑时,弹幕会感慨“环境真好”；当他在巴黎参观植物园时,粉丝仿佛也亲历实地一样评价此处是“浪漫之都”,甚至在片尾会出现“感谢带我来到这里”的弹幕。

同时,信息的流通加速了“认知盈余”,克莱·舍基对其论述为:“受过教育并拥有自由支配时间的人的自由时间的集合体,他们有丰富的知识背景,同时有强烈的分享欲望”。随着Vlog对多元场景、行为的揭秘,它逐渐作为一种传递新知识的新方式,感官的强化也使得Vlog内含的知识类内容升华。

Vlog对知识进行二次表述的过程中,重新定义了新知识、新体验的内涵。Vlog以独特的属性将“知识”解剖细分,新知识的形态不再囿于直观地建议处理事务的方法、具有个人特色的观点性内容,Vlog通过替代性满足的心理感染,将新知识融汇其中,观众得到的“知识”形态似乎不是具体的如何看、如何做,而是一股力量、一种思维模式、一种不可名状却又的确被注入的抽象情绪。这点在@你好_竹子的作品里尤为突出,她一直致力于鼓励观众勇敢独立、尝试新事物、坚持学习,她的微博评论中也常见到观众深受鼓舞而发出“学到了很多”的感谢,到底学习到了什么难以言表。知识从可见可闻变成了可感的形态。

(三)批判视角的思考与提问

1.虚拟信息神经系统的入侵

“在20世纪50年代,我们进入了基于数据的事实时期(Age of Databased Facts)”,电子媒介占领了信息传播的主要渠道,我们所了解到的事件、事实实际上都是被上传的数据。随着现代信息科技的升级式发展,我们进入到了“网络化事实”阶段,我们通过移动终端进入网络世界,“生长”出虚拟的信息神经系统,并以此来接触和认知世界。

“电力技术到来之后,人延伸出(或者说在体外建立了)一个活生生的中枢神经系统的模式。到了这一步,这一发展意味着一种拼死的、自杀性的自我截除,仿佛中枢神经系统再也不能依靠人体器官作为保护性的缓冲装置,去抗衡横暴的机械装置万箭齐发的攻击了。”

正如“人体肌肤难以抵抗寒冷气候,衣服就被用来御寒。这时,肌肤抗冷的功能就被弃置不用。”Vlog包含的种种真实正在使观众的信息神经系统因为缺少实在体验而萎缩。在虚拟世界中进行快速重建,在各类文本产品中通过“脑补”实现自身的成就感,这亦可视作替代性满足的负作用。幻想感官接收到的内容大多是被精挑细选呈现出来的精致表演,制作者通过视频调色工具、滤镜等艺术调整进行包装虚饰,在与朴素生活的对比中,更刺激的、更美好的虚拟体验逐渐有覆盖真实体验的趋势。“人内在的东西外延之后,造成对人的催眠,人由此变成了其外延物的傀儡”,麦克卢汉的预言警示我们不要从“电视人”“容器人”“沙发土豆”再沦为“网络寄居者”,仅以他者的人生体验作为精神食粮来慰藉自身的“丧”生活,观众所深信的“人设”、存在的美好事物很可能是一种“薛定谔的猫”式的模糊假象,也正是观众对媒介内容的“真情实感”,在诸多偶像“人设”倒塌之时，舆论展现出极大的错愕与批评。

“感官平衡”是麦克卢汉理论里的重要概念之一,互联网带来的信息洪流仿佛海中旋涡,而在与信息巨浪的抗争中,感官透支是人类愈发显示出来的疲惫模样。无论媒介技术如何浸入我们的感官体验、人生记忆,如何更好地回归现实都应该是所有影像产品的最终落脚点,也是找到虚拟与现实两个世界如何相处的必经之路。

2.生活应该被表演吗？

对于Vlogger来说2018年是中国的“Vlog元年”,2019年Vlog市场的头部名额几近被全部占领。当生活中可被传播的情景已经被拿到台面上讨论之后,同质化危机便开始困扰视频制作者们。

为了追求更有吸引锚点的主题,制作者们的初衷似乎变成了市场导向、点击率导向,开始会想象观众的组成、观众的身份特性、观众的喜好,会为了达到戏剧性的效果借鉴融合电视节目制作手法。如B站多名生活视频制作者联合拍摄的“Up主变形记”,将几名Vlogger放置在乡村生活中,并刻意选取了十分简陋的地点,以微真人秀的呈现方法展示Vlogger们的日常体验,这种“日常”实际上是人为的。又如博主@Real信誓蛋蛋的“荒岛求生”系列,Vlog中的生活景观成为生活“奇观”；当下在Vlog圈正热门的“随机挑战”,通过掷骰子、鼠标随意点击地图等方式选择活动路线；“粉丝决定的一天”让观众留言Vlogger一天需要做的事情,其中不乏“男扮女装”等过于夸张的指令。Vlogger们为了积累更多视频素材，抛售笑料、制造噱头,难免努力表演以制作有讨论的话题,很多Vlog已经脱离了日常语境,Vlog所重视的中区行为的表演话语增强,纪实初衷受到消解,Vlogger自身也在综艺化、剧本式的创作中不断地陷入表演困境,这样的潮流背景下出现了Vlog的变种形式——“Vlog真人秀”：用Vlog为幌子制作以粉丝为主要受众的“微名人”综艺节目。在播放量、关注量、广告投放量为导向之下,Vlog作品的商业化属性日益显现。

优质的Vlog本应体现作者对生活的回望、追溯和思考,而在流量裹挟一切的风气之下,“生活应该被如此表演吗”这个问题成为对Vlogger的灵魂发问。和真实的生活经历相比,Vlog里的主人公似乎永远都是快意潇洒的积极形象,视频的关键热词总是围绕着旅行、美食、恋爱、学习,展现丰富多彩的人生、宣扬正能量渐渐发展成Vlog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作为情感激励师的@你好_竹子表示:“当情绪的极大外泄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空虚与疲惫,非常需要与自己独处的时间来疗愈自己。”因此当Vlog变成掏空制作者的一种消极工具时,如何重寻内心的丰盈亦是新的关键问题。

3.深后台空间被不断压缩

在我们最后回望整个解释路径时,应当将理论放在动态的变化中去考量。梅罗维茨以媒介为变量拓展了戈夫曼的拟剧理论,随着视频文本形式的不断更迭,所暴露的前后台行为也产生了新波动,而从宏观、中观再细化到Vlog这一微观文本时,前后台的割据战在其自身的发展过程中也继续推进。

Vlog广泛流行的原因就在于其突出的根本性质——对后台的开放,多家主流媒体也借用Vlog这种形式来赢得受众的心理接近感。在“两会Vlog”中,记者的卧室、出发前的准备、口播词的练习,乃至代表委员的生活细节都成为观众好奇的内容,该系列报道备受好评也佐证了主动开放受众未知的场景和行为是Vlog的魅力所在。笔者在对Vlog的观察中一直在思考,私人领域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暴露得越来越多？如今在Vlog中看到的中区行为是否会随着新的视频表演规则的改写而逐渐变成前前台行为？观众窥探欲阈值在不断提高,在个性化、“真性情”更受欢迎的观念下,更多深后台行为是否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这种行为模式的转化移动轨迹似乎已有迹可循,中区行为日益带有后区风格。目前的确可以看到一些突破了传统“舞台”道德规范的行为,如脏话、不礼貌的行为,甚至在某些视频中看到主人公在厕所的一些行为。越来越多的广告软植入表演被识破,在B站的商业推广类Vlog中,会出现“恰(吃)饭视频”的弹幕。“恰(吃)饭”意指赚钱谋生,观众通过集体“玩梗”来表示已知晓这则视频会给制作者带来一定的收益,但是由于对作者的感情与理解,观众普遍选择此类幽默方式来默许这种内容的出现。此时，这种Vlogger在深后台和广告主的私下协商就转移成了一种新的中区行为,带有更明显的后区偏向,在由浅入深的不断加码中,前前台和中区概念中所囊括的行为不断扩张,从深后台活动中汲取能量,深后台有限的空间被不断挤压。在“一切皆可Vlog”的语境下,传受双方的关系也许会愈发密切。在某种意义上,表演行为对后台限制的突破冲击了传统世俗,也给新兴文化观念孕育发迹提供可能性。

注释:

①③⑨ [美]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肖志军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6、33、27页。

⑥ 杜昭莹:《传播学视阈下解读明星加码国内Vlog现象》,《新媒体研究》,2019年第4期。

⑦ 田雅楠:《戈夫曼“拟剧论”的再思考——从〈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谈起》,《中国报业》,2017年第8期。

⑧ 肖畅、郝永华:《拟剧论视角下泛娱乐直播中的表演行为》,《新媒体研究》,2018年第12期。

⑩ 《@你好,竹子:强大的、真诚的、有软肋的、被爱着的》,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370678173278429,2019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