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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媒传播中的人机融合关系及其实践维度*

2019-02-21别君华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年11期
关键词:人机媒介人类

■ 别君华

在今天,智能技术如毛细血管般广布、渗透于人们的日常工作与生活,而与智能技术紧密联结的智能化人类、智能技术和智能环境等亦成为了当今社会系统的基础坐标。人类身处几乎全新的物质环境与文化环境,可以说,人、技术与环境三股力量在互动中推动人类迈入智能化生存的新阶段。然而,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当代中国传播学研究在对智能化的生活世界和时代精神的诠释、反思、批判等层面上,并未取得令人满意的成果。要真正思考与辨析这一问题,一个基本的出发点便是隐含于智能化日常传播实践中的人机关系转型。这一日益显著的趋势昭示了人与技术正逐步进入人机融合共生之境,人机融合装置正逐渐成为新阶段人机关系的重要命题。

一、智媒崛起与智能传播

从传播学视角看,不仅要将人工智能视作一项跨领域的新兴技术,而且应该将这一能改变信息的清晰度和结构方式,通过“数据化”介入并促进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的人际交往、数据交互和信息交换的技术视作一种独特的媒介。人工智能可以通过深度神经网络、全脑模拟和智能动力学等方式,获得类似人的感知智能(能听会说、能看会认)、认知智能(能理解、会思考)、运算智能(能存储、会运算)、运动智能(能抓会握、能走会跑)以及情感智能(能理解情绪、会作出反馈),从而延伸人类的相应智能,因此,人工智能已成为当前传播环境下最具代表性的“智能媒介”。从媒介“后视镜”向后看,“智能媒介”就是信息技术进化的新阶段。它并不单指某一项智能技术或某几项智能产品,而是以“技术体”——技术并非单一的人工物,而是一个包含技术知识、原理、工具以及产品在内的复杂的综合性系统——的形态出现,并且不断拓展着自身的边界。因此,包含智能传感、智能芯片、算法模型、专家系统在内的智能媒介基础层,和包括自然语音交互、图像识别、人脸识别在内的智能技术层,以及虚拟现实、无人驾驶、无人机、智能音箱、陪护机器人等一系列智能产品在内的应用层,均为智能媒介。

智能媒介在当前的崛起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旧有的、传统的媒介敞开自身的边界吸纳智能技术,进而组合为新的、智能化的媒介(例如,从普通收音机到智能音箱);新的智能媒介又在智能进化机制的作用下持续演化、重组、应用、再升级,踏上不断升级的智能化演进之路,同时也带动网络传播进入朝向未来的下半场——一个崭新的人机协作、万物皆媒的智媒传播阶段。智能媒介正在颠覆和改写传统新闻传播行业,包括内容生产、传播方式、组织机构和经营模式等不同板块都正在经历重构。在这种重构中,以职业媒体人为主体的新闻生产—消费过程正在发生变化,智能媒介通过改变新闻生产、新闻分发、新闻呈现与效果反馈等方面,构建了新的新闻传播过程。可以预见的是,以上领域将在新技术的引领下发生无边界重构,形成一个不同于以往的传播的物质环境与文化环境。

在智能传播语境下,人机交互和人机对话的方式越来越“自然”和“友好”,人脸识别、手势识别、语音识别、语音合成等技术既丰富了信息的输入输出方式,也模糊了人与媒介原本过于清晰的二元对立界限。我们与技术之间的关系正超越传统的技术使用范畴:一方面,技术不再单纯地执行人的指令,它可以给出更多的智能反馈或建议。比如手机等移动便携智能设备,可根据用户个体所在的独特时空情境,为用户提供个性化、社交化、多模态化的高维信息服务。因此人们自然地视手机为人体的外接“大脑”,听从其指挥。另一方面,技术的操作对象已经超越了外在环境,开始对人体进行改造,技术与身体结合为跨界装置。换言之,人开始“吸收”技术,并成为媒介的延伸。人类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媒介的伺服系统,通过人机融合的智能技术与人类自身智能的相互补充,实现人机共同进化。

二、人机融合:新型人机关系

在《新浪漫主义赛博格:浪漫主义、信息技术和机器的终结》一书中,学者马克·科凯尔伯格在深入研究了技术的历史后,提出了一个新问题:似乎随着机器变得越来越像人类、越来越信息化,机器与人类的融合成为人机关系的一个显在趋势。①有学者甚至直接指出:“数据爆炸之下的人正在变成机器,掌握巨量数据的机器正在变成人。”②可见在智能传播语境下,人机融合这一新型人机关系愈发显著。新技术引发的媒介融合,不但呈现为媒介形态与社会形态的融合,而且其根本之处在于技术与人的融合。③

在这一状况下,主流传播学视阈中人机二元对立的技术观便无法支撑我们去认识、理解智媒时代中愈加显著、愈加自然的人机融合实践。恰恰是这种传播学维度理解的有限性,为技术哲学的出场留出了空间,因为它有效地提供了能够解释智媒传播中人机融合的理论视角。实际上,麦克卢汉提出“媒介是人的延伸”这一著名观点,就昭示了关于人机融合关系的技术哲学表达。在泛媒介论者看来,几乎所有媒介技术都是对人体器官的延伸,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与所有出现过的媒介技术都能够构成一个人机融合的信息系统。从媒介性质角度来区分,书刊、报纸这一系列传统媒介只是人的肢体的一般性延伸,与人体之间不能结合为信息系统;而电磁、电子技术可以作为神经系统的延伸,与人体之间能够构成信息系统④,因此,肉身神经脉冲与智能媒介(例如植入体内的芯片)电子脉冲能够进行直接的数据交互。移动互联网、智能传感器、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等一系列智能技术的崛起,对现阶段的人机融合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于智能技术的出现与普及,有效的人机融合才从“科幻”或“病患”领域转移到日常传播实践中,形成人与智能媒介技术融合的复合装置。

人类无法脱离技术而单独生存,按照唐·伊德(Don Ihde)的观点,人对现实经验的感受和认知受到技术中介的暗中转化,技术在这里并不是“像对象一样的东西”,而是“融入到”人的身体经验中,导向环境中的行为,或者作用于环境,形成人—技术—世界的具身关系。⑤因此,“对于人类来说,没有技术的生存只是一种抽象的可能性”⑥。站在现象学立场上,不论是胡塞尔、梅洛·庞蒂还是海德格尔,都将具身实践作为参与生活世界的方式,具身化的实践活动显著地包含了对人工物或物质化的技术的应用。⑦海德格尔的技术哲学,是从批判卡尔·雅斯贝尔斯的技术哲学观点开始的。雅斯贝尔斯在著作《论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论述技术对人类的目的性时,曾如此表述:“技术是一个科学的人类控制自然的过程,其目的是塑造自己的存在,使自己免于匮乏,并使人类环境具有诸事取决于自己的形式。”⑧他认为技术的本质在于人在使用工具的过程中帮助人达成自身的利益目标。海德格尔反对雅斯贝尔斯那种将人视为主体、将技术视为工具的观点,他认为“现代技术不是目的的单纯手段,而是本身参与到自然、现实和世界的构造中”⑨。在对技术的本体性追问中,海德格尔指出人的存在与技术紧密关联。他使我们认识到技术只是一种现象,其背后必然有某种东西使其成为了自身,而且只有弄清技术之所以成为技术的本质规定性,我们才能够正确地认知和使用技术。学者安德鲁·芬伯格、唐·伊德、迈克尔·海姆都是这一思想脉络的代表人物,他们认为作为现代社会的“座驾”,技术具有一定的强制作用。媒介技术或人工物直接介入了人们的知觉,融入到人类身体的经验中,作用于人们的感官知觉,从而建构了整个经验世界,逐步改变了社会文化结构。

在如何看待人与技术的关系问题上,麦克卢汉的思想立场与海德格尔的技术哲学具有相通之处。从技术哲学的角度来看,以麦克卢汉为代表的媒介环境学派是指“从人本主义和技术逻辑出发,研究人类与媒介技术相互关系问题的媒介技术哲学谱系”⑩。他们所秉持的媒介技术哲学,是总体性的技术哲学的一个分支。媒介技术哲学谱系的学者们,从帕特里克·格迪斯、刘易斯·芒福德到麦克卢汉、保罗·莱文森、约书亚·梅罗维茨等,都擅长分析人与媒介技术的互构关系,他们反对将媒介技术作为工具对待,其媒介技术本体论的核心观点是“媒介并不是主体间或主体与客体之间传递信息的中性管道”,它有其自身结构意向。通过作用于人体感知,媒介技术与人在互动延伸中确立各自的存在。“媒介是人的延伸”意味着媒介技术对人的主体性的建构作用,而这一观点充分体现了媒介环境学的人本主义关怀。任何一种新的媒介都能够为人体感知带来一种新的尺度,改变人体感知比率,它不仅为人类认识世界编织了意义之网,更为每个主导媒介阶段的社会文化设置了偏向。媒介自身具备能动性,它是与人互为主体的行动者。在人与媒介的关系中,人始终处于优先位置。在最理想的情境中(即上手状态),媒介技术的工具性和中介性应当被“悬置”,它和人是结合在一起的,甚至成为人体的一个器官。比如,当前手机几乎成了人体的一个器官,我们被卷入借助手机进行的交流而忘了手机的存在。又比如鼠标作为手的延伸,只有当它的光标指示不准确时,人们才能发现鼠标这项技术是外在于人的;当它正常工作时,我们根本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鼠标延伸了右手,和右手融为一体。因此,技术不是“合目的的手段”,它和人不是相互外在对立的关系,技术外在地延伸了人但却内在地把人寓于其中。在优质的人与媒介技术关系中,媒介几近透明,人的感觉和生存状况处于优先位置。“麦克卢汉的延伸论挑战了一种冷峻地看待人—技术关系的功利主义视角,并用人—技术亲密组合的关系论调取而代之。”美国媒介技术哲学家迈克尔·海姆在《虚拟实在的形而上学》中将麦克卢汉和海德格尔并列为20世纪的思想巨人,他们都把技术问题放到了研究社会的中心位置。

如上所述,当前人与智能技术的融合以及人与智能技术的组合式进化愈加成为一项显在的社会经验。为更好地理解智能传播阶段人机融合的现象和趋势,本文将智媒时代人机融合概括为智能化实体人、智能化虚拟人以及类人化机器三种基本类型。

其一,智能化实体人。智能技术吸纳人的身体,结合为人机复合的跨界装置。这类常见的人机融合形态包括人与手机、人与可穿戴设备的结合,将来通过人体植入芯片的方式形成的人机融合态或将逐步普及。通常这类人机融合所涉及的是“人机互动的自然化”,可折叠软性屏幕、传感系统、人脸识别、指纹识别和自然语言交互等为人与技术在自然状态下进行数据交互提供了技术支持。“机器感知提升人机交互质量,目标直指人机融合,即从单向性的人机学习走向双向深度态势感知”,人与智能技术能够自然“沟通”,两者组合为人机一体的数据交互网络。这类人机融合的特征是,人从技术那里寻求数据(以0/1方式存储的信息)处理能力的强化,通过人机融合增强自己的信息汇总、数据处理、体外记忆等能力,从而使自然状态下的人机交互成为人类自身智能的补充。

其二,智能化虚拟人。在网络游戏仿真空间和VR仿真叙事中,人利用可支配的软硬件设备及交互系统突破身体与物理时空的局限,在人—机深度交互的基础上以“节点人”的形式进入虚拟空间,以光速自由参与传播活动,进行人际交往,并因此越来越成为人工经验的产物。就人类作为“原子结构的人”被仿真地数字化为一种隐匿性的数码符号这点来看,在理论上构成了“数字化人”或“比特人”这一数字化生存的媒介技术哲学问题。沿着这样的路径继续前进,有可能导致人体的虚拟化,甚至是一种废弃身体的存在,转而以电脑的机器身体替代肉身,保存意识的自由穿梭,成为突破肉身之局限的机体人,而这又意味着人的存在能够完全摆脱肉体的限制。

其三,类人化机器。在公共场所和私人领域协助或替代人类工作的智能机器人是这类人机融合的典型。通过联结主义、符号主义与行为主义三种基础运算方式,智能技术表现出包括感知智能、认知智能、运算智能、运动智能和情感智能在内的类人“智能”。虽然机器通过数据训练形成智能的方式与人类智能的生成方式并不相同,机器智能也不等同于人类智能,但一次次的智能程序在专业领域击败人类的事件却鲜明地展现了机器智能的能动力量,“类人化机器”亦成为当前社会网络中积极的行动者。

可见,智能媒介的技术创新“正在颠覆长期以来形成的人与工具之间的控制与被控制、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在以上三种人机融合类型中,智能化实体人和智能化虚拟人是通过“肉身+技术”的方式完成对人的身体功能的超越,而类人化机器则是通过“技术+模拟人智能”的方式来完成对人的自身能力的超越。虽然说前两者是人机融合的基础形态,但第三种以机器为主体的人机融合样式也是不可忽视的,其启发意义在于类人化机器极具代表性地揭示了智媒时代人的脱肉化和人机共生趋势。

三、融合实践:三个关键维度

如上所述,技术哲学为我们理解智能化传播阶段的人机融合提供了有效的理论视角,当下人与智能技术的融合就体现为智能化实体人、智能化虚拟人和类人化机器三种基础形态。但值得思考的是,人机融合不仅仅是人的生命形态在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下转换的问题,至少在主体观念、身体—技术关系和传播实践这三个关键维度上,人机融合也为我们反思人的技术化生存提供了一个可能性的理论起点。

1.人机融合主体

人机融合首先涉及在智能技术的作用下,主体观念的变革。“任何一次技术革命的背后,实际上是一种主体性质的观念革命。”媒介技术进化到智能阶段后开始“进入了重造主体的阶段”,因此人机融合不仅是一种关于在人与技术的主客体界限模糊处生成新生命形态的问题,更是关于主体观念从现代主体向后人类主体转换的问题。生命形态和主体不是一种二元分离关系,它们紧密关联而又处于不同层面,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话语表述。如学者弗朗西斯·福山所说,智能技术“有可能改变人性并因此将我们领进历史的‘后人类’阶段”。“主体不是先在的,而是在关系网络中处在一个不断建构与解构的过程中”,如果说“媒介是一种与当时的物质环境、物理载体本身有共生性的复合性质的对象,那么,人的主体性价值和立场,是通过媒介技术的把控及其操作流程来完成的,在本质上和大的社会生产力演进的趋势相一致”。这正延续了克拉里对现代化的理解,现代化所涵盖的“不只是政治与经济构成的结构性改变,同时,也涉及知识、语言、空间与传播网络,以及主体性本身的广泛重组”。

有关后人类的一个共识是:当代科学和生物技术影响了生物结构,并改变了人们对于什么才是今天的人类基本参照系的理解。后人类立场是反人文主义的,它打破了西方现代主体话语中主体/客体、理性/感性、身/心、人类/自然等二元对立、主客分离的传统。“我思”不再是主体的本质,主体更主要地表现为身体对身体技术、遗传基因技术,甚至其他生物的依赖,或者与它们的结合。主导性的媒介界面培育了新的主体观念,“在这个媒介域的操作状态中,发现人本身成为媒介,这才是我们现在面临的一个最大的挑战”。智媒时代中,人与技术共生共融,形成了人机结合装置。如同德勒兹的兰花与黄蜂结合的意象,人也鲜明地吸收了智能技术因素,构成人机复合的主体形象。

2.人机融合身体

人机融合又涉及在智能技术的自主性效应下,身体—技术关系的变革。实际上,身体自尼采以来就开始颠覆柏拉图设定的灵魂/身体二元对峙、灵魂高于身体的哲学传统,成为人的决定性基础。但长久以来,“以大众媒介为主要经验场域的主流传播学未能将身体维度纳入研究的视阈中”。因此,在大众传播研究中,身体非但没有成为研究的对象,反而被视为需要克服的障碍。而在新技术环境/条件下,人机融合这一新生命形态特意将大众传播所忽视的重要的身体维度标注出来,将身体—技术关系纳入到传播学的考察范围中。

从媒介历史来看,身体具有传播第一媒介的地位,“传播作为一种社会实践,从来没有也不可能脱离身体”。人的身体本身是传播活动充分且必要的物质条件,在原始部落面对面的传播中,对话、唱歌、跳舞这些亲密的肢体互动对人类社会发展初期传递信息、凝聚共识并建立共同体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英国学者克里斯·希林认为,现代信息技术在激活身体能动性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进入智能媒介技术阶段后,身体作为社会力量源泉的作用就凸显了出来,一定程度上,肉身处于主体借助媒介行动的中心,或者说,“身体是释放媒介动量的触发机制”。这点可以通过历时性的三个阶段来分析:首先,在智能媒介技术初期,电力媒介激发了肉体行动的速度和对于行动边界拓展的可能,麦克卢汉声称“当你‘在播放中’时,你就同时处在这里和其他许多地方,仿佛你无形无象,宛若天使”,这是最初的肉身与技术结合以增强人的能力的写照。其次,网络媒介在电力媒介的基础上进一步抬高了身体的重要性,“身体是网络技术的能动源泉,促进并拓展了个体的自愿规划”,“节点人”沟通了全球范围内的时间和空间,许多新型的体验都成为可能。最后,随着人工智能的崛起,生物逻辑与技术逻辑走向互嵌结构,身体与媒介技术之间的关联增强了。人机融合突出了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智能技术的能动性和自主力量,智能技术在传播实践中的应用普及推动了人与智能技术融合实践的常态化进程。技术开始吸纳身体,促使人机关系进入普遍化的人机互嵌、人机合一状态,促进生物态的人进化为人机融合装置。

智能技术使“身体性存在与计算机仿真之间、人机关系结构与生物组织之间、机器人科技与人类目标之间,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或者绝对的界线”。但为什么人与机器能够联通?信息论和控制论为计算机技术革命提供了一套操作原理,“今日社会的每一重要活动都正被带入控制论原理的指导范围之内。通过计算机进行的‘信息处理’正迅速成为我们技术文化的标志”。信息技术的革命性在于它将世间的一切转化为数据/符号,由于它们共享一个相同的结构基础,共同的语言和编码能够形成肉身、技术和社会文化的转换器,几乎所有异质物包括生物体和非生物体通过信息中介实现跨界物质之间的交互,从而建构起一种人、机器和环境普遍交互的可能。因此,“信息、控制和传播,三大强力要素联合行动,将会造成有机体和机械体前所未有的综合”。

3.人机融合传播实践

人机融合还涉及在智能技术的作用下,人类日常传播实践的变革。智能媒介“不仅仅是一种信息生产方式,更是围绕着它所依托的介质和载体所产生的组织性、结构性的活动,重新结构社会性的生产关系”,人机融合作为人类进化的最新生命形态,增强了这一控制论系统与外界进行信息交互的能力。技术与人的共同进化进一步触发了沟通的可能,使传播的软硬件配置得以升级、传播的边界得以拓展,传播有效性得以提升,原本无法产生的沟通得以激活,原本浅层的低效沟通模式得到深化,以及原本的传播模式发生转型。由此,智媒传播中的人机融合正在成为智能化网络社会中一个“终极的媒介”,它作为智媒时代传播网络中的基本节点,“以动态、持续、渗透性的实践方式嵌入日常生活”。社会系统以智媒传播中的人机融合为基点进行重组,Web 2.0时代分众化的传播再次细化为以个人为中心的场景传播,“极大地推动了更多植根于本地的、更加个人化的交流与传播的实现……也使更多的物理距离或社会意义上的远程操作变得可能”。

技术的生产意义不仅在于它是“扩大社会再生产的软件范畴”,更在于其对于人类经验边界的拓展,可以说“作为工具的技术只是节省了劳动,而作为装置的技术则产生出一个人工的世界,它开启了新的经验”。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把对媒介技术功能的认知建立在技术是真正可触摸、可制作、可修改的物质层面的现实基础上,而现在人们对技术的认知正从单独的机器、工具转换为一个综合的自主技术环境。人们的工作和生活围绕着技术不断更新、变化,新技术影响了资金运作方式、劳动力派遣方式、商业运作方式和关于身份的建构方式,文化不可分离地融合于复杂的技术系统和环境之中。

四、结语

从技术哲学思想出发,智能媒介技术作为技术演化的新形态,通过人机融合革命性地将人类带入新的生存和进化阶段。一方面,借助“人—机交互的效率和人—机接口水平的提高”,媒介技术智能对人类智能形成补充,人类的信息汇总、数据处理和体外记忆等能力得到飞跃式提升;另一方面,人机融合通过对人类所处的时间、空间这两个基本存在维度的操作促进了社会结构变革,“虚拟时空集中体现了互联网的社会向度,并为社会生活的再结构、再组织过程提供了框架和逻辑”。

正是在这样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本文更需要重申技术伦理的重要性。首先,人是技术的目的。在面对技术对身体定位/延伸的双重境况时,希林的明确态度是,“互联网之类的技术往往是对社会关系的进一步补充,而不是彻底转化。它所导致的并非革命,而是为特定类型的创新和变化提供了机会”。当前,人机互嵌而成的人机融合装置,是人的生物态的革新,是关于人的主体观念和主体话语的革新,而非人的本质的变革。其次,如同康德所说,人是存在的目的,具有永恒的价值和尊严。因此,人们应当理性看待智能技术的能动性,只有通过不断反思并采取行动,人们才有可能更好地与技术共生,开启一种可持续的有机生活。

总之,人与技术越来越深地相互纠缠,两者的共存开始从主客体关系转为人—技术的协同进化关系。在与技术的协作中,人类已经进入并将持续走向更高级的存在阶段。同时,在智能技术迅速发展的背景下,将身体交付技术以重新设计的趋势引起了关于人类存在界限及相关伦理问题的一系列反思,提醒着人们关注人类的本质、价值、尊严和边界。

注释:

① Mark Coeckelbergh.NewRomanticCyborgs:Romanticism,InformationTechnology,andtheEndoftheMachine.London:MIT Press,2018,109:228-229.

⑤ [美]唐·伊德:《让事物说话:后现象学与技术科学》,韩连庆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51页。

⑥ [美]唐·伊德:《技术与生活世界》,韩连庆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4页。

⑦ 唐伊德:《如何用海德格尔谈当代的技术哲学》,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18173809957679870&wfr=spider&for=pc.

⑧ [德]卡尔·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和目标》,魏楚雄、俞新天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113页。

⑨ [德]冈特·绍伊博尔德:《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技术》,宋祖良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7页。

⑩ 李曦珍:《理解麦克卢汉:当代西方媒介技术哲学研究》,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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