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塞尔现象学理论看王国维“境界说”

孙妍

内容摘要：现象学理论是西方现代主义的重要流派，伊格尔顿指出，“现象学是关于纯粹现象的科学”。其开创者胡塞尔主张的现象学还原方法和“返回事物本身”的态度，克服了自古希腊以来的主客二分对立的哲学思维，重视创作中主体和客体的意向性活动。中国古代文学的“境界说”理论，从作品中艺术家和描写事物角度出发，提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两种核心理论。从物我关系的角度，现象学摒弃“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与“无我之境”的主客相融的作品情感诉求有着可沟通之处。此外，现象学力求剔除偏见，移情的投入作品中的世界，认为“美存在事物中，是不断生成的”与境界说中提倡的以物观物，重视物我交感的意境观念也颇有共相。但是，由于中西政治、历史、文化等差异，导致两种理论又各有特点，不尽相同。

关键词：胡塞尔 现象学 境界说

一.现象学是20世纪西方重要的哲学流派之一

美国当代学者詹姆斯·艾迪曾指出：现象学并不纯是研究客体的科学，也不纯是研究主体的科学，而是研究“经验”的科学。现象学不只是会注重经验中的客体或者是经验中的主体，而是要集中探讨物体与意识的交接点。因此，现象学要研究的是意识的指向性活动，意识向客體的投射，意识通过指向性的活动而构成的世界。主体和课题在每一经验层次上（认知和想象）的交互关系才是研究的重点。现象学原本是对“现象、表现、出场”的研究，康德和黑格尔都使用过这一概念，但真正将现象学进行系统的把握并将其发展成为一种哲学思潮的是胡塞尔。胡塞尔认为，现象学的逻辑起点是还原，这也是现象学中最有特色的方法。正如伊格尔顿提出的：“他要回到具体之上，回到坚实的根据之上，正如他的口号，‘回到事物本身！所提出的那样。”1而现象学还原又可分为两种理解，一种是指现象学悬搁，一种是先验还原。现象学认为，应该通过意识的自我显现来揭示事物本身，意识的构成应该是纯粹的意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现象学也应称为纯粹意识的学说。2而“悬搁”，正视意味着应将外在对象的存在加括号，中立化，现象学在研究事物的显现时主要依靠事物自身，忽视超过我们直接的经验的一切，而非借助它物，来认识意识及其对象。而先验还原可以说是悬搁的彻底化，排除外在世界的设定和科学主义的的思维方式，通过先验还原去除“经验意识”和“心理自我”，将一种内在的思维存在转变成绝对的意识，独立于自然界，以及有经验的人。

通过现象学还原，胡塞尔进一步指出，本质直观是现象学的一种中心方法，是“一切原则之原则”。他认为。本质直观包括两种：感性直观和本质直观。感性直观是本质的出发点，而本质直观可以超越感性进行意向性的构成，提供本质性的认识。胡塞尔的直观性则是“原初”所“给予”的——“我们认为的被给予性就是：对象在认识中构造自身。3”也就是说，通过现象的先验还原，本质直观的构成和内涵就一目了然了。

二.我们这里所提到的“境界说”，主要是指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提及的文学理论

其在《人间词话》第3则中说：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4

这里提出了“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概念。两境中将各自观物的特点做了比较。以“我”观物，则“物皆着我之色彩”，强调的是移情作用，是诗人将心感物，带情释景的产物。是主体对于客体的把握和交流，即意向性的互动与生成。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六篇中又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这里的“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实在强调境界植根于意识状态或心灵的一种状态。情感的悲喜通过意向性的活动指向客体，才有了人景相融的境界感。而关于“无我之境”，叶朗先生在《中国美学史大纲》中指出：“审美主体在产生优美感的时候，全部的意识为宁静地观审恰在眼前的自然对象所充满。置身在这一直观中的同时已经不是个体的人，他已经迷失于此直观之中，他已是认识的主体，纯粹的，无意识的，无时间的主体。”5在这种情况下，创作者本身就将自我的经验意识排除在了审美关照之外，超然物外，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之中。

三.在对二者概念的简单介绍后，不难发现的是，二者都关注了作为文学主体的人与事实客体间的关系，或是意识与现象间的关系

胡塞尔的“现象还原”与王国维的“由物观物”理论，都多少的受到了康德的观念的影响。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曾经指出：“我把一切与其说是关注于对象，不如说是一般关注于我们有关对象的、就其应当先天可能的而言的认识方式的认识，称之为先验的。它不考虑认识是否可能，而是追问认识‘对象是什么而是追问‘对象如何是。”6康德从客观主义转向先验主体性的哲学态度也成为了王国维和胡塞尔的理论起点。胡塞尔继承并深化了康德的先验主义，明确了提出和思考问题的态度：在纯粹主体中寻找客观认识的可能性，从而进一步阐释意向性理论。正如上文所阐释的，意向性客体有两个显著特点。第一个是非现实性或非客观性，第二点是取决于意识。

王国维也说：“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7王国维此处即强调了境界的非实在性。用现象学的概念来说，境界不是实在之物，而是一种“意向性客体”，其主要描述的是反映在艺术作品中的世界，因而出现了王国维境界说中的“虚构之境”的说法。又有“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此处就将文学视域中的世界与现实所脱离开来，诗歌中是带有作家的主观心境的，是取决于作家意识的创造。即是有境界的作品，一定是能反映作家心灵的作品。而“无我之境”，则是人的意识与世界的更高层次的与契合。这里的世界并不单纯指的是外在的现实世界，而是通过人类经验认识的感观的世界，是对“生活世界”的反思与超脱。如果说“有我之境”强调的是将生活世界的事物进行“情”和经验的描述，那么“无我之境”则强调的是对“生活世界”和自我之情的反思与超脱，从而达到一种哲学的世界，也是纯粹的意识世界，先验世界。叶朗指出：“无我之境是在审美静观中，自然而然、无阻碍地出现的纯粹的无意识，是经过有意的超脱意志（“欲之我”）的努力而争得的。”8“无我之境”是对外在已有经验和自我意志的超脱，是对现象的还原和本质的直观，是更高更深层次的境界。

如果说对于人“主”物“客”的思考使得境界说和现象学有了共通之处的话，那么文学背景和文化差异又导致了二者有着分明的差异与特色。胡塞尔对于现象学的建立根本原因是要解决欧洲的理论危机。胡塞尔想用一种普遍永恒的哲学来为相对主义带来的杂乱局面奠基。而以纯粹意识为研究对象的先验现象学，就力求摆脱外在世界的魅惑。伊格尔顿指出：“胡塞尔的现象学中确实没有为语言本身留下多少地方，其纯粹谈论的个人性的或者内在的经验领域，但这样一个领域实际上是一种虚构。对胡塞尔来说，意义先于语言：语言不过是为我不知怎么就已經战友的种种意义命名的次要活动。”9而对于中国古典文学来说，对词句的考究正是为了内在情感的回归和契合，境界要求文学语言能够直接引起生动的形象感。唯有对语言的精确把握才能写出”字字为我所欲言，而非我所能言“的作品。

再则现象学理论“没有无对象的意识”的命题与境界说“境不离识”的说法相似，但各自回归却又不同。境界说根据创作者角度将审美意象进行分类，来说明艺术作品中意象、气韵的重要性。而胡塞尔现象学则是通过对现象的还原，本质直观的方法，来建立一门将主客观都统一于纯粹内在意识中的哲学方法来突破近代哲学主客截然对立的二元模式。

参考文献

[1]特雷·伊德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吴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11.

[3]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4]王国维.《人间词话》[M]，彭玉平评注，.中华书局，2010.

[5]戴建平.《略论胡塞尔的科学哲学思想》[J].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5（01）

[6]崔光辉.《拨云见日：胡塞尔现象学方法的基本思路》[J].上海教育科研.2010（12）

[7]黄永健.《境界、意境辨——王国维“境界”说探微》[J].云南艺术学院学报.2005（01）

注 释

1.特雷·伊德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吴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M].倪康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3.王国维.《人间词话》[M]，彭玉平评注，.中华书局，2010.

4.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11.

5.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6.王国维.《人间词话》[M]，彭玉平评注，.中华书局，2010.

7.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11.

8.特雷·伊德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吴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作者单位：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