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文化的仪式化传播研究
2019-02-20任文肖许婷婷朱静雯
□ 任文肖 许婷婷 朱静雯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詹姆斯·凯瑞在杜威的传播与现实关系密切和伊尼斯媒介二分法的基础上,提出了传播的仪式观。凯瑞认为传播“是一种以团体或共同的身份把人们吸引在一起的神圣仪式”。凯瑞的这一论断开始了从文化研究的角度研究传播的转向。在宗祠文化的传播中,不论是从场景建构、流程安排,还是服装搭配、主持演讲等,无一不是用强烈的仪式构建想象的共同体,以此加强相互之间的联系。
一、仪式化场景
詹姆斯·凯瑞传播的仪式观是指在时间上对社会的维系,将群体集合到“场”这样一个环境中,共享意义、信仰。仪式作为文化的重要载体,通过一系列象征性符号来展示和传递个人以及群体的共同价值追求。
据文字记载,福建省龙岩市连城县芷溪村距今已经有500 多年历史了,因此这里存有很多明清时期的古宗祠建筑,并且当地居民非常重视宗祠建筑。据统计,这里有74座古宗祠,139幢古民居,规格庞大且建筑宏伟,这些建筑又被称为是“客家大宅门”。这些明清时期的古建筑根据功能分为两类:一部分是专门作祭祖联宗之用,更多的则为祠居合一的复合型建筑。这些古宗祠建筑,不仅能够传递文字信息,而且能够唤起人们内心的某种情结以及满足深层次的心理需求。
古宗祠建筑作为专门祭祖联宗、追思先辈的场地,尤其注重人们是否在场并切身参与其中。众所周知,宗祠是寻根问祖之地,而每座宗祠庄严肃穆的祭祖仪式,可以说是家族一大盛事,海内外所有族人都尽力赶回家乡参与祭奠。按照古代传统,祭祖礼仪的活动流程包括敬献果品、上香、宣读祭文、行鞠躬礼等,整个场面异常壮观。在祭祖活动中的每一个流程都充满浓郁的仪式感,例如上香,会有专门主持人念到一上香、再上香、三上香,族人们才可以一同行叩拜大礼;再者宣读祭文,宣读祭文时依旧要遵循礼法,依次是敬福德正神、文昌帝君、先祖,每一项都有严格的规定,必须按照流程进行宣读。其次在整个祭祖过程中,每当宣读祭文后还要依次进行上香、敬献果品、行叩首礼等仪式。相较于个人祭祖,集体祭祖是以集体的身份把人们聚集到一起的神圣典礼。因此,在整个祭祖联宗过程中,不仅是简单的优秀传统文化的传递,也是组织形成的概念借以获得意义的过程。这种自觉或不自觉的戏剧性行为使得群体间相互感染,彼此产生归属感,进而达到群体身份认同和情感认同,是当地人民精神力量的象征。
同时,古宗祠建筑作为祠居合一的复合型建筑,对于当地村民来说,这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场所,但这又不仅仅是一个大的空间,它更是人们情感的纽带。在芷溪村,主要以杨氏、黄氏两姓居多。像是黄氏家庙建筑整体宏伟壮观,其祖屋内文化气息更是非常浓厚。走进黄氏家庙,可以看到在上厅醒目的“忠孝廉节“四个大字,像是此类古牌匾,在祠内仍然保留有多块,如“文魁”匾、“州司马”匾等,都显示出黄氏人才倍出的辉煌历史以及浓厚的文化气息。在祠堂中还保存有大量宗祠,记载着家族姓氏的历史由来。生活在这儿的族人,每天耳濡目染,闲暇之余给子孙后代讲解宗族文人事迹,例如,在实地调研过程中,在农户的门口经常能看到三五一桌的老人和小孩,老人们讲述着自己听来抑或亲身经历过的故事,而小孩时听时不听地坐在一旁,褪去城市中“低头族”的现状,更像是古时走访全国传经说法的僧侣,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传播了一种文化意识形态,因此,易形成文化想象共同体。宗祠这一文化的传承,不仅仅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同时也是对族内文化共同体的塑造与建构。
芷溪古宗祠建筑所流露出来的不单单是文字符号,更是几代人的文化记忆,凝聚着人们的情感倾向。正是这些仪式化的特点,才促成了最为有效的传播。因此,芷溪村古宗祠建筑内的设计、布置不仅展现了传统的礼节、仪式,更是将其作为情感符号在群体间进行传递,不断强化社会凝聚力。仪式的作用是通过场景符号化的处理和生产,定义人们活动的空间和个体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使得人们参与这一符号的活动后,共享同一观念和信仰,以此来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且有意义的社会。
二、仪式化流程
何谓仪式?《魏略》中记载:“楚为人胆小而大声,自为吏,初不朝觐,被诏登阶,不知仪式。”可见,在中国古代,“仪式”一词有着“典礼的秩序形式”的意思。这是一种具体的仪式活动。那么,若将具体活动抽象化并基于传播学的学科立场,所谓“仪式观”指的又是什么呢?美国知名传播学学者詹姆斯·凯瑞将传播的概念分为“传播的传递观”以及“传播的仪式观”,而“传播仪式观”正是相对于单纯传递信息的“传播传递观”而存在的。它不仅强调传播的精彩过程,更加注重传统文化在重塑过程中所呈现的一种传播价值以及在此进程中所凝聚起来的文化共同体和文化生命力。这在多种方面都对维系一个社会产生着良性作用。而宗祠文化自古及今的流变历史及其在文化转型过程中凭借特有仪式所发挥的社会、历史作用则是“传播仪式观”意义的一个典型体现。
《周官》大宗伯中,将祭祀仪式分为祭天神、地祇、人鬼、物魁四个部分。以《楚辞》中的《九歌》为例,屈原依凭的楚地民歌就基本还原了中国古代祭祀的仪式流程:祭祀首先要“迎神”,而《东皇太一》就是作为迎神时的歌舞唱和之曲,奏曲之时,全员肃立,以表恭敬肃穆之情;此后,根据祭祀性质的不同,祭祀时的配乐也有所差别,如祭天神时奏《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东君》,祭地祇时奏《河伯》《山鬼》《湘君》《湘夫人》,祭人神时奏《国殇》(人神在古代中国主要是指自己的祖先,故而在祖先崇拜的古代中国,祭人神是祭祀活动的主要内容);迎神奏曲后又有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望燎等环节。当然,送神之时依旧要奏唱《礼魂》,以表达敬意和追慕之心。
此种繁杂的祭祀仪式流程往往依托于宗祠中的同姓人氏,需耗费众多的人力物力,且场面宏大壮观。然而,也正是通过这样的祭祀仪式,宗亲之间的血缘得到更好的维系,因此同祖同宗滋生的文化认同感也是其他任何仪式无可比拟的。除此之外,这样隆重的祭祀仪式在中国古代也有着许多重要的意义:例如,宗族祭祀时奏唱《七月》,以隆重的诵诗活动告诫农民农事劳动的辛劳;又如汉代帝王在举行纪念先祖的大型祭祀活动时,一般会奏楚乐(如《大风歌》),而这样的宗祠追思仪式正是汉文化的一种深刻烙印。
相比于中国古代,现代中国的祭祀仪式流程则要简单得多。传统较为隆重的祭祀乐歌已经演化为鸣炮、奏乐之类的简单仪式;之后的流程便是宣读主祭人员名单、诵读祭文、祭献鲜花,而后礼成。这是一种依托宗祠而存在的祭祀仪式。此外还有一种依托于电子网络技术的清明祭祖活动,省去了纷杂的流程,直接以信息网络为媒介,发表祭文以表达追思之情。
可以说,当代中国的祭祀仪式是社会转型后的产物,但我们并不能由此认为,宗祠文化仪式的意义就在逐渐消亡。意识形态的转变虽然打破了祖先们固有的盲目迷信,却始终无法消磨我们对祖先的敬畏之情;科学技术的发展虽然改变了原有宏大的祭祀场面,但从某种角度看,这是一种更加广泛、更加全面的祭祀活动,它连接的不仅仅是一种宗族情感,更是一种民族情感。也就是这种民族情感的维系,塑造了汉民族文化共同体的生生不息。
这是宗祠文化在传播中的一个变体,而宗祠仪式依旧以一种更加原始的力量影响着世世代代的中国儿女。因此,所谓的宗祠仪式,并不只是单纯的祭祀、拜祖,它不自觉地契合了詹姆斯·凯瑞“传播仪式观”中指出的传播意义:宗祠文化仪式所凝结的家族情感和文化认同,对文化的重塑和传承以及和谐社会的构建,都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三、仪式化主持
“主持”在百度百科中意为负责掌握处理,主持分配事宜,同时也是一门艺术。当把主持看作一门艺术时,它便具有了表演性质。它以符号行为的方式呈现于人们的眼前,以最基本的信念与价值为基础,传播其固有的意义系统,这就是仪式化主持。宗祠文化在传承的过程中,必然会伴随有祠堂的建立、布置与宗祠活动的开展。其中,祭祀活动的一系列流程的进行,必然伴随有主持人的串场。那么,这些主持是如何体现其仪式化的呢?
祭祀活动的整个流程非常繁杂,所以,祭祀的主持人必不可少。在整个活动中,会有一个类似于婚礼司仪的人担任祭祀活动的主持,负责整场活动的全部流程安排与串场。整个祭祀会由开祭、献祭等活动组成。在开始时,先会由司仪宣布“祭祀开始”。祀礼开始后,鞭炮齐鸣,鼓和喧天,由此来展示整个祭祀活动的热闹,同时也显示了家族的实力与对祖先的尊敬与爱护。接下来,司仪会继续宣布祭祀的有关事项,“执事者各执其事”。在祭祀的整个流程中,主祭孙担任最重要的角色,而且是由本族的长房长孙来担当的。由此可见,古代祭祀对长幼尊卑的重视。除主祭孙之外,还有助祭孙。助祭孙是宗族中其他旁支的后代,他们会按照年龄先后排序,长在前,幼在后。主祭孙会在一系列的流程中按照“通”“引”两位主持的指示行事,诸如授巾盂首、献香献爵、献烛献帛、行叩首礼。而后,司仪会唱祭祖名头,包括时间、事项、恭请祖先来此受祭。待陪祭者进献供品,退回本位后,大众行礼。司仪唱先祷文,恭迎祖先驾临,承继人要感恩叩拜。司仪首先开始行三跪九叩大礼,所有人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这个时候司仪会再次唱诵祭祷祠,以感恩祖德、励志图强、发愿精进,祈求祖先的保佑。所有人继续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整个祭祀的过程才算礼成。主祭者、陪祭者、大众依次退场,司仪退置台前,行大礼退场。司仪退场后要注意将窗帘紧闭,而且要行大礼退场。午时过后,司仪或侍者要敲门入室祈求祖先各归各位。然后再拉开窗帘,打开房门。
从主持的过程来看,这一系列的主持都是按照某种固定的流程传承下来的,包括主持的风格、主持人的演讲词、主持人的行为动作等。在宗祠文化传承的几千年历史长河里,可能会有微小的程序或流程上的改变,但是在风格与主题的刻画上,祭祀的内容一直流传。而这些千年传承的背后,无一不是延续多年的祭祀表演,这就是仪式。
四、结语
宗祠文化在多年传承的历史长河中,形成的富有表演性质的场景布置、按部就班的流程安排、一成不变的主持讲稿,都具有仪式表演的性质。而在进行宗祠文化传承的同时,不仅仅能使古老的传统文化得以流传,而且可以加强同族人的情感联系,进而形成高度的身份认同感与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