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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诗词1958年英译版与1976年官方英译修订版对比

2019-02-20朱文英韩江洪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译本英译译者

朱文英, 韩江洪

(合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09)

毛泽东(1893—1976)不仅是一位伟大领袖、政治家, 还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雄视古今的一代诗杰[1]。 毛泽东诗词研究的开创者臧克家说:“毛泽东诗词是一个说不尽的话题。”[2]20世纪50年代末, 毛泽东诗词在国内集结出版, 最早的版本为1958年9月文物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诗词十九首》。 迄今,毛泽东诗词产生了近28个英译版本。 目前国内学者不仅集中研究了毛泽东诗词汉语文本, 而且在其英译研究方面也成果丰硕。 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大多集中在对多个译本的对比及这些译本本身的特点, 包括许渊冲译本、辜正坤译本、李正栓译本、巴恩斯通译本和官方译本等。 其中对官方译本的研究稍显薄弱, 并且几乎没有学者专门对比官方译本在修订过程中的变化特点及变化的原因。 因为修订、增译及再版等原因, 毛泽东诗词英译前后存在三个官方版本: 1958年版、1976年版和1999年版[3]。 因1999年版是在1976年版本基础上的再版和重新编排, 在内容和形式上与前一版本没有本质区别, 而1958年版本和1976年版本虽然同是官方政府组织翻译的, 代表了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 但是由于两个译本产生的时代背景差异和翻译组织人员的不同, 译本在修订中的变化及变化的原因就显得较有探讨价值。 因此本研究对象确定为1958年版、1976年版译本和毛泽东诗词原文本, 具体探讨两个问题: 毛泽东诗词官方译本在修订过程中有哪些形式和内容上的变化特征; 导致这些变化的主要原因。

一、 研究设计

1. 语料选取

本文所选的毛泽东19首诗词创作于1927—1958年间,是这一时期毛泽东诗词创作的代表作品。国内最初的英译版是由叶君键和于宝渠等翻译,经外文专家安德鲁·波义德(Andrew Boyd)润色并以后者署名刊于1958年《中国文学》英文版上的18首。同年,外文出版社出版了英译本《毛泽东诗词十九首》(MaoTse-tung:NineteenPoems),其中包括了安德鲁·波义德翻译的18首诗词和戴乃迭翻译的《蝶恋花·答李淑一》。而后,1960年,戴乃迭翻译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又刊登在了《中国文学》英文版上。1961年,为进一步完善和保证毛泽东诗词的翻译质量,中央成立了专门的毛泽东诗词英译定稿小组。定稿小组从成立之初就明确了自己的工作目标:“对翻译的毛泽东诗词进行修订和重译(主要针对1958年外文出版社的毛泽东诗词19首版本),最后出版单行本。”[4]直至1976年此译本才得以出版,共收录毛泽东诗词37首,其中有19首是对旧译版本的修订。可以说,1958年英译版是1976年英译本形成的基础。

本文选取了其中经过修订的19首毛泽东诗词,将1958—1960年英文版《中国文学》(Chinese Literature)上刊登的与1976年外文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MaoTse-tungPoems)英译本进行对比。通过对汉语原文及英语译文去噪、平行,建成研究所需的小型语料库----毛泽东诗词汉英平行对比语料库(见表1)。该语料库由汉语原文和两个英译文组成,主要包括3大部分:第一部分是毛泽东诗词的汉语原文,选取的是早期集结出版的19首诗词;第二部分是安德鲁和戴乃迭共同完成的《毛泽东诗词十九首》,即1958年毛泽东诗词英译本(以下简称1958版);第三部分是官方组织修订的1976年毛泽东诗词英译本(以下简称1976版)。

表1 毛泽东诗词汉英平行对比语料库概况

2. 研究方法与步骤

本研究运用语料库检索软件Word Smith 4.0、Antconc 3.3和Paraconc对研究文本进行检索,将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相结合,从诗词的文本和非文本两个方面入手,文本层面又分为内容和形式两个层次,分别探究毛泽东诗词官方英译本修订的变化特征。

二、 结果与讨论

按照软件检索步骤与方法对语料进行检索及人工处理,并对结果进行整理和归纳分析。

1. 文本层面

基于所建小型语料库,借助语料库软件Paraconc对毛泽东诗词原文和英译版进行句级平行,将两个英译本进行对比归纳和筛选,总共统计出340处修改痕迹。笔者将这些修改痕迹依照修改方式分成6类(见表2):词汇选择、句子改写、句子重组、增译、删除、时态变化。第一类是词汇选择,是词汇层面的修改,译者为了使译文能更精准地传达原文意思而对个别词汇进行了替换。第二类是句子改写,是句子层面的修改,译者为了能更好地传达原文句子的交际效果而用另一种意思的译文句子将原句表达出来。其中句子改写分为句子变非句子修改、否定变主动和其他修改。第三类是句子重组,也是句子层面的修改,译者对句子的顺序或者句子内部的词汇词组顺序进行调整。

表2 毛泽东诗词官方英译本修订痕迹数量统计

句子重组主要分成副词结构提前、副词结构后置和其他重组修改。第四类是增译,即在修改的译文中增补缺失信息。第五类是删除,即删除冗余的信息。第六类是时态变化,即将译文中时态进行变换。

由表2可见,在340处修订痕迹中,词汇选择占比最大,为34.7%;其次是删除修改,占25.9%;然后是句子改写,占23.8%,其中除去没有一般性规律的其他类句子改写,占比最大的是句子结构变非句子结构,为8%;接下来依次是句子重组、增补和时态变化,分别占比8.2%、5.9%和1.5%。在这些修改痕迹中,词汇选择是常见修订模式,为了使译文更加精确,译者通常会反复斟酌选词。笔者发现,对于毛泽东诗词官方英译修订,词汇层面的删除省略和句子结构变非句子结构呈现较典型的规律性特征。前者是译作在词汇层面的简化,后者是在句法结构上的简化,都共同体现了译文的简洁性和凝练性趋向。

(1) 词汇删除省略。 在340处修改痕迹中, 删除占了25.9%的比重, 主要体现在文本词汇层面。 笔者发现, 在不影响原语意传达的情况下, 这类删除修订中实词省略占了一部分比重, 如《七律二首·送瘟神》中“六亿神州尽舜尧”的翻译。1958版译文为:“Six hundred million in this Sacred Land all equal Yao and Shun”;修订后的1976版译文为:“Six hundred million in this land all equal Yao and Shun”。其中“神州”的翻译由“Sacred Land”修订成了“land”,省略了实词。而相比实词,虚词的删减和省略占据了更大的比例。这些词主要包括代词this、that,介词for、to、of,连词if、and、but,冠词a、the,助动词did等。例如《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人民五亿不团圆”和“一唱雄鸡天下白”两句。1958版译为:“And the five hundred million people were disunited”和“But now that the cock has crowed and all under heaven is bright”;1976版译为:“And the five hundred million people were disunited”和“Now the cock has crowed and all under heaven is bright”。

修订过程中对连词“but”和“that”进行了省略,这说明在原语意表达保持不变的情况下,1976年版有词汇简化的趋势,力求用最精简的词汇表达出完整的诗词意思。

(2) 句子结构变非句子结构。 在文本句法结构层面,经语料统计,笔者发现1958版译文多将原文翻译成独立的句子或者分句,但1976版却将其部分修订成了非句子形态,包括现在分词和过去分词为主的分词结构和短语结构。这表明译本修订在句法上由层次较多的复杂结构向层次少的简单结构移位,在句子结构上有着简化的趋势。英语句子结构与其表达功用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句子成分在语法上越接近句子,其重要性就越大”[5]。例如《菩萨蛮·大柏地》中“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

1958版译为:

After the rain the setting sun has returned,

And, line after line, the hills and the pass are blue.

Once there raged a desperate battle here;

Bullet-holes have scored the village walls;

1976版译为:

Air after rain, slanting sun:

mountains and passes turning blue

in each changing moment.

Fierce battles that year:

bullet holes in village walls.

从此例可以看出,1958版本倾向于将原文译成句子形态,而修订后的1976版将大部分句子或分句改写成了分词或短语形式。首先,“雨后复斜阳”在1958版的译文是“After the rain the setting sun has returned”,有着完整的主谓宾语;而1976版则译成了“Air after rain, slanting sun”这样的名词结构。类似的“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修订后的译文为“Fierce battles that year: bullet holes in village walls”,所在小句结构简化为名词性结构,本身不能成句。其次,“关山阵阵苍”的译文由“And, line after line, the hills and the pass are blue”修订成了“mountains and passes turning blue”,谓语动词变成了非谓语形式“turning”,句法结构得到简化。这些都表现出在保留原核心句意的前提下,省去了一部分次要结构的修订特征。

(3) 诗体形式。除了词汇和句子层面,笔者还对两译文文本的诗体形式进行了对比。19首诗词中的16首是词,3首是七律诗。两个译本的诗行均与原诗诗行保持一致,但1958版在大部分词的翻译时采用了缩进式,伴随诗行的具体长短不等,而1976版中则都是采用了左对齐的建行形式。由此可见,1958版译文考虑了汉语诗和词的区别并将其在译文中进行区分;而修订之后的1976版译文却忽略两者的形式区别,只是单纯地将原本的诗意体现出来。例如《沁园春·长沙》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

1958版译为:

We pointed the finger at our land,

We praised and condemned the written word.

And in those days we counted honours and high position no more than dust.

But don’t you remember

How, when we reached mid-stream, we struck the waters,

How the waves stopped our boat in its speeding?

1976版译为:

Pointing to our mountains and rivers,

Selling people afire with our words,

We counted the mighty no more than muck.

Remember still

How, venturing midstream, we struck the waters

And waves stayed the speeding boats?

在体裁形式上,《沁园春·长沙》是一首词作,就诗行而言,两版本一致,均为6行。但在建行形式上,明显可见1958版参差不齐,长短不一,且部分有缩进式,近似于原词的形式;而1976版更加规整统一,全部采取左对齐的建行,在形式上模糊了诗和词的区别。

2. 非文本层面

除了文本层面的差异,笔者还对两译本的非文本进行了对比。译者的模糊化和副文本的删减都体现出修订后版本的简单化特征。

(1) 在译者署名方面,1958版译文前18首译者署名是安德鲁·波义德,最后一首译者署名是戴乃迭。而1976版译文后没有译者署名,这表明译者的个人身份在译文中趋于模糊化。

(2) 在序跋和注释方面,“1958版译文中附有臧克家和周振甫所作的毛泽东诗词讲解和注释,这是当时对毛泽东诗词的权威阐释。正文还附有臧克家专为英译本而写的序言。序言既包括对毛泽东诗词思想性和艺术性的评介,又有臧氏本人对诗歌翻译尤其是中国古典诗歌翻译方面的见解。”[6]220同样,发表在《中国文学》英文版上的19首毛泽东诗词也有关于人名、地名和典故的译者注释。而1976版译文则没有序言和译者注释,只保留了作者原注。该译本仅在书末“附有对中国传统诗歌形式的说明(Notes On the Verse Form),并注明出自译者群体(translators)”[6]219。

通过以上对比分析可以看出,毛泽东诗词修订过程中,在文本层面呈现出词汇省略、句式结构移位、诗体形式模糊的特征;非文本层面,有信息删减化的特征。这些都表明修订过后的1976版存在简化的趋势。

三、 原因探究

1976年修订之后的译文文本较1958版更加简单化,非文本信息处理删减化。对于两版译文呈现出的差异,笔者认为有两种原因。

1. 特殊时代背景下宣传动机的强化

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刚刚成立,各项事业百废待兴。1951年创刊的《中国文学》是新中国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向国外及时系统地译介中国文学艺术作品的官方刊物,代表着20世纪后半叶我国为对外传播优秀文学作品所做的最大努力,其“旨在对外宣传新中国,树立中国形象”[7]。驱使《中国文学》诞生的主要原因是迫切要向国外介绍中国文学和传播中国文化,“特别是20世纪40年代初到新中国建国十年间的文学”[8],其面向的绝大多数是海外的普通读者群。所以最开始向国外译介毛泽东诗词时,1958版译文更多的是让毛泽东诗词去靠近海外读者,为了尽可能完整地向海外读者介绍中国的文学作品,译文比较注重原文所包含的信息,并且还会添加注释进行详细解释。同时,在词汇和句法层面都会尽量追求译作的原创性,也尽可能地保留了毛泽东诗词的诗行特点,以区别地译介诗和词。

1976版在一定程度上需要适应对外宣传毛泽东思想的要求。“1976版英译本的产生可以说是对其代表源语社会权威观点‘定本’需求的体现”[6]207,以达到输出意识形态的目的。因此修订过后的英译本采取了较为保守的翻译策略,删去了译者个人的注释,最大限度地去实现“文化本真”,让海外读者去靠近毛泽东诗词。

20世纪60年代中期,外文出版社在对外宣传的文风、方法上有了一些改进。在此基础之上,修订后的1976版译文会为了追求精简,在文本内容上对冗余的部分进行删除整合,在形式上也进行模糊化的处理,均呈现出简化的特征。

2. 译者翻译主体性地位的弱化

译者主体性是指:“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来的主观能动性。这不仅体现在译者对作品的理解、阐释和语言层面上的艺术再创造,也体现在对翻译文体的选择、翻译的文化目的、翻译策略和在译本序跋中对译作做预期文化效应的操纵等方面。”[9]对比两个译本对序跋和注释的处理方式,可以看出修订前后译者主体性地位的差异。

1958版译作和1976版译作都是官方组织翻译的,都不是由单个译者完成的翻译。1958版译文由叶君键和于宝渠等翻译,在外文专家安德鲁·波义德润色后完成。1976版译文修订时则成立了专门的毛泽东诗词英译小组,定稿组成员有袁水拍、乔冠华、叶君健、钱钟书、赵朴初及英文专家苏尔·艾德勒,这是一种“‘译场式’的集体翻译”[6]209。在此英译过程中,“文学翻译几乎达到了最神圣、最庄严的境界,定稿组成员都是具有不同背景的权威人士。袁水拍担任组长,且是当时的中宣部文艺处处长、诗人兼翻译家,主要负责对原作的阐释,对原作有最后的发言权并从政治上把关;乔冠华在外交部任职,主要负责对原作进行解释,以及与毛泽东进行沟通;成员中还有大学者、作家钱钟书,以及《中国文学》杂志负责人叶君健,此二人主要负责译文后期的润色工作;定稿组还有被认为真正‘懂诗’的诗、词、曲名家赵朴初及外籍专家苏尔·艾德勒”[6]208。

相比于1958版译文,1976版译文的译者群体更大。译者主体性的特征之一为译者的受动性,即“翻译行为会受到外界诸多因素的影响,尤其是译者所处的时代语境与社会环境”[9],比如时代话语与权力关系、外交与政治关系等。代表主流意识形态和官方立场的翻译组织者实际上成为翻译活动中最具决定性的因素,在翻译活动诸要素中占据主要地位。集体翻译方式使得几乎每一文本背后都存在一个群体,“译者”身份本身都成为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就毛泽东诗词作品本身而言,其中富含历史典故和神化传说,而且很多涉及毛泽东本人所经历的重大历史事件。“对异文化中的一般读者而言,缺少相关的背景介绍和译者注释会给其对毛诗的理解和领会带来困难,这在当时曾引起小的争议,后来也被视作该译本的一个重要缺陷。”[6]219在非文本层面对译者注释和序跋的删除,是在特定时代译者翻译主体性地位弱化的表现。

五、 结 语

由于《毛泽东诗词》的特殊性,其在英文译介及译介修订过程中国家政治形势、国家意识形态和译者的翻译主体性都是高度统一的。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迫切需要向国外介绍中国文学和传播中国文化,官方组织的毛泽东诗词1958版英译应运而生。考虑到目标读者的阅读需求,该译本采用了译入语取向。到60年代,受国家意识形态和特殊时代政策的影响,毛泽东诗词官方版的修订必须严格按照原文本的语言,忠实于原文文化内涵,且外宣文字尽量追求篇幅短小,因此1976版译本采用了译出语取向。在修订过程中,译作在文本和非文本层面、内容和形式上都呈现出简单化的特征。

从1958版到1976版译本的修订,可以看出官方翻译团队为提升毛泽东诗词翻译质量和水平而进行的不懈努力。1958版和1976版两个译本都是老一辈翻译学者和外文专家集体劳动的成果和智慧结晶,它们在不同的时期肩负着传播毛泽东思想和中国文化的历史使命,可为当下中国文化“走出去”提供有益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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