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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释小畑薰良的“海变”译论
——中国文化外译的新视角

2019-02-18石春让

社会科学家 2019年1期
关键词:英译译者李白

石春让

(西安外国语大学 欧美文学研究中心,陕西 西安 710128)

一、“海变”译论的提出

1922年,美国杜登出版社(E.P.Dutton & Co.)出版了《李白诗集》(The Works of Li Po:the Chinese Poet)一书。该书的译者是日本学者小畑薰良(Shigeyoshi Obata,1888-1971)。该书后来被认定为世界上第一部李白诗歌英译本。该书出版后旋即获得成功,此后又在美国、英国、日本印行多次,影响广泛。针对此译作,我国学者也很快发表了评论。我国学者闻一多撰文“英译的李太白”,发表在1926年6月3日《晨报副刊》。同时,我国学界也积极鼓励译者小畑发表回应文章。1926年8月7日《晨报副刊》发表了由小畑用英文撰写、徐志摩翻译的“答闻一多先生”一文。两篇文章虽短,却阐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中国古典诗词的翻译观,两种翻译观其实可以看作是两种独特而深刻的译论。闻一多的译论可称为“灵芝”译论,而小畑薰良的译论可称为“海变”译论。两人各自坚持的独特译论,实际上也是当今中国文化外译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二、“灵芝”译论与“海变”译论

(一)“灵芝”译论的主要观点

1.选译李白诗歌,要区分良莠。闻一多认为,小畑选译 “王昭君”、“沐浴子”等粗率诗,没有选译“行路难”、“襄阳歌”等好诗,这也是不当的。

2.部分李白诗歌是不可译的。李白的五言律诗、绝句有玄妙、精微等特征,因而不可译,也不应该译的。“你定要翻译它,只有把它毁了完事!譬如一朵五色的灵芝,长在龙爪似的老树下,你一眼看见,很小心地把它采回家,放在瓶中供养,这一下可糟了!从前的瑞彩,从前的仙气,于今都变成干瘪的黑菌,你搔着头皮,只着急你供养的方法不对,其实不然,压根儿就不该采下,采下就是毁它——美有时是碰不得的。”(闻一多1926)

3.翻译李白诗歌应该字斟句酌。小畑在字词处理方面过于随意。如把 “青春几何许”中的整体概念词“青春”理解成组合词,译为green spring。

(二)“海变”译论的主要观点

1.选译李白诗歌应该选材多样。选译李白诗歌应尽量反映李白的生平、时代、诗歌成就,只要一般人认为是李白的作品就选译。

2.李白诗歌是可译的。李白诗歌在英语中可以、也应该变成一种富丽而奇异的东西。

3.应该用独特的方法翻译李白诗歌中的词语。例如将“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席”译为pillow,这样,英语读者可以体会到独特的喻体。

(三)“海变”译论的渊源

1.“海变”理论的出处

“海变”的英语表述是Sea-change,或sea change,或seachange,是英语中的一个典故,根据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意指“某物在大海中发生的变化”(a change wrought by the sea)。这个典故出自莎士比亚名剧《暴风雨》(The Tempest)第二幕第二场。飘渺精灵爱丽尔(supernatural spirit,Ariel)唱了一首歌,纪念在海中丧生的腓迪南王子( Ferdinand,a prince of Naples)的父亲,她唱道:

“Full fathom five thy father lies,

Of his bones are coral made,

Those are pearls that were his eyes,

Nothing of him that doth fade,

But doth suffer a sea-change,

into something rich and strange,

Sea-nymphs hourly ring his knell,

Ding-dong.

Hark! now I hear them,ding-dong,bell.”

汉语译文是:

“你的父亲睡在五寻深处,

他的骨头变了珊瑚,

他的眼睛成了珍珠,

他浑身没有一点朽腐,

而是受了海水的冲洗,

成为富丽奇瑰的东西。

海上女神时时的敲着丧钟,

听啊!我听见钟响,——叮当,钟。”(梁实秋译)

后来,人们用“海变”这个词特指巨大的变形,或令人印象深刻的变化。人们还广泛使用这个词,比如,英国小说家Richard Armstrong(1903-1986)美国小说家海明威、美国小说家Robert B.Parker(1932-2010)都写过以sea change 为标题的小说,美国诗人Jorie Graham(1950-)也创作过以sea change 为标题的诗歌。唱片公司、电影公司和电视台也制作发行过以sea change 为名的唱片、电影和电视剧。国外一些公司还给自己的公司起名叫sea change。人们在文学评论中使用这个典故,在描述经济问题时,也使用这个典故,甚至英国诗人雪莱的墓志铭中都引用这个典故,

Nothing of him that doth fade

But doth suffer a sea-change

Into something rich and strange

“他并没有消失什么,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他成了富丽珍奇的瑰宝。”

2.由“海变”理论到“海变”译论

“海变”是莎士比亚贡献给英语世界的知名典故,常被英语世界的人们使用,特别是用来指代某种创造性的新理论、新观点。日本学者小畑涉猎到这个典故,较深刻地理解其内涵,还奉其为理论,将其用在李白诗歌英译的研究和实践中,这是难能可贵的,他的做法是一种理论创新,也是一种实践创新。

小畑对“海变”这个英语典故的理解、接受和运用,是以全球化眼光来展开的。他指出:

“我听说甜味的橘过了江就会变种成苦味的枳。我也明知道中国诗是一种娇柔的鲜花的枳。我也明知道中国诗是一种娇柔的鲜花,一经移植,便不免变性。但变不一定是变坏,莎士比亚说的‘海变’,这变的结果是变成某一种‘富丽而奇异的东西’。翻译在文学上有时是一种有效果的异种播植。再说,且不论译文本身艺术上的价值,单就使某种民族对另一种民族的文化发生兴趣这点子实在的功用,也是不应该忽视的。”(小畑1926)

小畑是一个日本人,自幼跟着父亲诵读中国古代经典,对中国古代经典有一定了解。1907-1925,他到美国留学,对西方的经典也有一定了解。他到美国后,一直随身带着李白诗集,一有空便诵读、翻译。他之所以翻译李白诗歌,是要“介绍一个在中国最有名的古诗人给欧西的文坛”(徐志摩2005:132)。不难看出,小畑对自己的译者身份很清晰,翻译目标很明确——他愿作文化架桥人,要把中国古代最著名诗人李白的诗歌翻译给西方人。但是,不同民族的文化是存在差异的。对于个体而言,文化是萝卜白菜,不同个体可以各有所爱。不同民族之间在进行文化交流时,会出现对话、融合、碰撞等现象。不同民族在面对其他民族的文化时,还存在接受、认同、甚至强烈抵抗的问题。而在文化交流过程中,时空背景中各种因素形成特殊的生态环境,会决定某种优秀民族文化是否被另一民族在特定时空条件下的被接受,产生积极效果的问题。所以,要把李白诗歌译介到西方,必须要有恰当的指导方针和灵活的翻译方法才行,而指导方针和翻译方法要基于多角度、多层次地了解信息、并且进行深入的研究和思考。

小畑甘愿充当把李白诗歌译介给西方的文化架桥者。作为译者,他深入研究了中国诗歌,也深入研究了西方诗歌。他深刻地理解了中国人对南橘枳北的认知,也深刻地理解了西方人对“海变”认知。两种认知观在本质上存在相同点和不同点,两种认知观指导具体的翻译实践,会对产生不同的译文,而不同的译文会被不同的读者接受。作为译者,他要充当架桥者,把中国诗歌译介到西方,要为西方读者服务。于是,他坚持“海变”翻译认知观,把李白诗歌翻译成为对西方人感兴趣的“某一种富丽而奇异的东西。”小畑他译的《李白诗集》在西方获得了广泛好评,甚至他的译作后来被西方音乐人谱成曲,成为人们喜爱的歌曲。通过小畑的翻译,西方世界认识了李白诗歌、认识了中国古典诗歌这样瑰宝。同时,西方也不得不记住这个搭桥者,并承认他的贡献。

三、“海变”译论对中国古代诗歌英译的当代启示

(一)开阔胸襟

“海变”译论启发人们,要用开阔的胸襟对待中国古代诗歌的英译现象。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现在中国已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经济的发展给我国社会各层面带来深刻的变化和影响。当前,中国文化走出去已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问题。中国古代诗歌是中国文化的最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将其英译,让其走出国门已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

没有翻译,中国古代诗歌不可能走向世界。所以,我们应该以开阔的胸襟,鼓励更多的人,用更多的方法,借助更多的手段、通过更多的渠道翻译中国古代诗歌,才能让中国古代诗歌走向世界。文学作品能成为典籍,必然有其独特的艺术韵味。这些独特的艺术韵味是能够被全人类感知和欣赏的,即使不同民族的人们存在认知差异,也不会对其他民族的经典作品产生一无是处的反感。莎士比亚创作的剧本是英国的古代典籍,莎士比亚于1616年在英国死去,他的作品不断被译介到世界各地,生生不息,莎士比亚剧作现在已经成为全世界共同的文化财富。中国人把莎士比亚翻译成汉语,不可能不对其进行变形,不可能不产生一些误读,但是,这毫不影响莎士比亚剧作的经典特性。我们不必担心中国读者对莎士比亚的理解比英国读者差,我们也不能要求中国读者对莎士比亚的理解与英国读者完全一致。我们能够包容莎士比亚在中国译介的变异,当然也应该包容中国古代诗歌英译到外国的变异、误读、失去韵味。

(二)放眼全球

“海变”译论启发人们,用全球视野对待中国古代诗歌的英译已成为时代的迫切任务。随着经济飞速发展,中国在世界上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代表中国软实力的中国文化也需要在世界上发出较强音,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的古代诗歌也应该快速走向世界。世界上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读者也希望了解中国诗歌、中国文化,并从中汲取营养。这要求人们以全球化视野看待中国古代诗歌的翻译。以全球视野看待中国古代诗歌的翻译,是满足外国读者的鉴赏消费诗歌的需求,更是满足中国文化走出国门的时代诉求。同时,以全球视野看待中国古代诗歌的翻译,也有利于中国读者学习外语,从另一视角鉴赏消费诗歌的需求,这也是国家人文社会科学跨学科发展的诉求。

用全球视野对待中国古代诗歌的英译,意味着译者在翻译时,确定明确的读者对象。翻译中国古代诗歌不是为了译者自娱自乐,也不是仅仅为了中国英语学习者,而是以世界上所有的英语读者为对象,把中国古典诗歌的特有精神展示给世界上所有的英语读者,并希望中国古代诗歌的特有精神被英语诗歌吸纳。在翻译古代诗歌时,译者应该依据的翻译理论,采用的翻译方法不但要从国内汲取营养,也要从国外汲取营养,借用的翻译工具,考虑的翻译传播渠道更是要具有全球化特征。这些都会使中国古代诗歌翻译取得更多的成功,更具影响力。

用全球视野对待中国古代诗歌的英译,意味着译者在翻译时,自觉地摈弃“中国文化最伟大”、“中国文化翻译必须原汁原味达意”等传统观念,而是本着不同民族文化平等交流的理念。这样的翻译理念才能更顺畅地、更好地使中国文化走向世界。以全球化眼光看待中国文化,中国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整体上说是各有千秋。在古代,世界上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由于时空因素缺少必要的交流,基本上是独立发展的,形成了相对独立的体系特征。时至今日,在现代化的背景下,文化的交流传播只能以自愿接受为前提。中国文化再博大精深,高明玄妙,也不能轻易地指望让他民族的人们心甘情愿地接受。

用全球视野对待中国古代诗歌的英译,意味着译者在翻译时,要更多地考虑能不能用外国人能理解的思维模式介绍中国优秀的古代诗歌。中国优秀的古代诗歌,乃至中国文化的伟大,以及原汁原味被译介到国外,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不是能够按民族主义者预设的路径完成的,而是需要译者、读者、时空中各要素组成的译文生态环境共同作用才能完成的。这个过程需要尊重文化差异,尊重因文化差异导致的文化变异以及文化变异在他文化生态环境中的发生和发展。由于历史原因,直到改革开放,中国文化才与世界文化开始较多的交流,这使得西方世界对中国文化形成了固有的片面理解和偏见。要消除西方读者对中国文化、中国诗歌的片面理解和偏见,译者需要认真研究西方的语言文化语境,以适当的理论为指导,促进译作首先适于在西方的语言文化语境中生存,然后才健康地开花、结果。当下,中国的经济、科技快速发展,中国文化迫切需要走出国门,这一方面是提升中国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另一方面有助于我们学习世界文化。只有中国文化走出去后,我们才能了解中国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会如何接触、碰撞,我们才能比较借鉴中外文化,进而取长补短,达到真正交流的目的。用全球视野对待中国古代诗歌以及中国文化的翻译,实际是让世界各族人民近距离或直接感受到中国文化的丰富多彩和独特魅力,是向世界提供尽可能多的中国文化商品和文化服务。

(三)了解他者

“海变”译论启发人们,我们应该更多地研究能够翻译中国古代诗歌的外国译者和译作,也应该更多地研究译作的传播者和读者。一直以来,中国翻译研究者在研究中国古代诗歌及中国文化翻译时,更多的是研究本国译者的译作,这导致中国古代诗歌及中国文化的翻译研究和翻译实践存在较大的片面性,这实际上是一种画地为牢、坐井观天翻译研究和翻译实践,这给中国古代诗歌翻译理论研究和翻译实践的巨大损失。

更多地研究翻译中国古代诗歌的外国译者和译作、读者和传播者,才能真实地了解中国古代诗歌在国外的翻译、传播、影响。外国译者具有中国译者缺乏的优势,他们能真实地了解外国读者的需求,进而采取恰当的翻译策略和方法,生产出读者喜爱的译文。外国译者也能从新的视角,理解中国古代诗歌及中国文化,很可能用一种新的语言和形式来翻译,进而成为中国古代诗歌及中国文化的再造者。外国译者还能够准确地把握诗歌的生态环境,使译诗很好地适应生态环境,茁壮生长,并开花结果。实践证明,外国译者翻译中国古代诗歌实际上是“异花受精、异种繁殖”,这种翻译促进了中国古代诗歌在异国他乡进化成了新的种品种。这些新品种往往颠覆中国本土对中国古代诗歌的认知,促使中国本土对中国古代诗歌重新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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