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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义之外的特写:《水浒传》灾害书写论略

2019-02-18王家龙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宋江瘟疫水浒传

王家龙

《水浒传》是“我国第一部章回体长篇白话小说”,从整个小说文本来看,它艺术地反映了宋江等人从起义发生直至失败的全过程,故事的开头到结尾贯穿着“侠义”的英雄主题。而在侠义之外,一场场关于灾害的特写也被变换着镜头主动播放着,这些灾害书写有什么特殊意义?这是本文亟需解决的问题。根据《现代汉语词典》对灾害一词的解释:“自然现象和人类行为对人和动植物以及生存环境造成的一定规模的祸害,……。”[1]以此为参照,笔者发现《水浒传》中出现的灾害次数竟达26①根据200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林峻校点的明代万历后期刊行的一百二十回本《水浒传》统计。本文关于《水浒传》的文本内容皆引自于此。次之多,分别以瘟疫、火灾、风灾、雪灾等常见灾种出现,兼以敌对双方战斗后“血满沟渠”“尸如山积”的战争灾害。尽管关于《水浒传》的研究成果已然丰硕,但对于以上灾种的钩沉多在火上用力,未曾有全面系统的关照,今笔者拟从文学及文化角度对这些灾害进行整合探讨。

一、起首的瘟疫

瘟疫,作为一种恶性传染病,对人们的生存具有致命性打击,古人多谈疫色变。汉末文学家王粲在其《七哀诗》中记载过疫病的惨状:“……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2]而《水浒传》中的首次灾害描写就是关于瘟疫的记录。《水浒传》引首云:“嘉佑三年春间,天下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两京,无一处人民不染此症,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将来。”[3]这场交代了时间与地点的瘟疫,是否在历史上存在过?经查阅《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等宋代相关史籍,不难发现宋代嘉佑三年并无瘟疫发生,也即这次疫情是作者艺术虚构的,这点从本卒于皇祐四年(1052年)却于嘉祐三年(1058年)出来奏请要禳此灾的参知政事范仲淹身上也可得到印证。①《水浒传》第一回有言“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关于叙述此次疫情的目的,小说文本已作交代,即“不因此事,如何教三十六员天罡下临凡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间,哄动宋国乾坤,闹遍赵家社稷。”[3]且在《水浒传》文本中,第一回的题目即为“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从这个角度分析看来,此次瘟疫是作为小说文本的楔子,述说了故事发生的缘起,具有统摄全篇的意义。

而通过研读文本,我们会发现起首的瘟疫书写的作用远不止如此。首先来看面临此次瘟疫,天子的救灾举措。小说文本第一回载:“……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降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好事禳灾。”[3]董仲舒《春秋繁露》记云:“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国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灾害以谴告之……”[4]受天人感应思想的影响,古代君王在灾害面前,通常会克己修身,大赦天下,优待百姓。透过此次救灾的行为范式,宋仁宗皇帝一朝的谶纬迷信思想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这场瘟疫最终在张天师经过七天七夜法事后被消灭:“‘天师在东京禁院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施符箓,禳救灾病,瘟疫尽消,军民安泰。’”[3]这里的“好事”特指为了祈福消灾所做的法事。张天师在此次禳灾过程中作为人间与上天交流的中间人物,尽管在他的努力下,此次瘟疫“尽消”。然而,这次法事并没有弥补天人的不合,作者在此处进行了反转——一百零八个妖魔“望四面八方去了”。因此,此次瘟疫并非单一的线性描述,而是多层面的非线性安排,不仅是整个小说文本的引子,还反映出仁宗时期的思想文化,暗示着战乱纷争的到来。

再来看一下关于此次灾害叙事的完整性。从小说三要素的角度来看,此次灾害事件发生的人物、情节及环境是完全齐备的。小说文本第一回谈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3]此即交代了环境及代表性人物。除此之外,这次瘟疫由大臣出奏为起始,仁宗皇帝颁旨为发展经过,洪太尉宣请张天师为高潮,一直到瘟疫的消除,这其间不仅构建了完整的故事情节,也顺势刻画了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整个瘟疫事件的完整性由此可见一斑。尽管如此,《水浒传》起首的这场瘟疫并未摆脱“对皇权的拥护摘要”[5]的题旨。上文已谈到因思想因素的差异,瘟疫的降临于时人看来是上天对人间做错事情的惩罚。而要想攘除灾祸,人间代表——皇帝则需要做出多番努力祈求上天的原谅。因此,在众多灾害面前,皇帝的行为干系着人间老百姓的幸福指数。如果瘟疫不能消除,皇帝与老百姓之间的信任度则会大打折扣,且皇帝会被认为是制造灾害的元凶。正因如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仁宗皇帝听闻“瘟疫转盛”时,会“龙体不安”,并且“急敕”“急令”草诏诏书。所以,整个救灾过程中皇帝急切的心理体现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皇权受到动摇,而大臣受“君臣”之礼的影响也忙于献计献策救灾,二者共同的实质在于对皇权的拥护。整个灾害叙事流露出来的皇权至上观念可见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水浒传》中并非只出现过一次瘟疫书写。小说文本第一百十六回也有瘟疫的影子:“此时杭州城内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员将佐:是张横、穆弘、孔明、朱贵、杨林、白胜,……”[3]与起首瘟疫不同的是,作者对此次疫情的描写仅粗笔勾勒,未作深入细节的描写。从前后文分析看来,这场瘟疫是在交代张横等六员将佐不能跟随宋江大战乌龙岭的原因。但于紧张的故事情节中舒缓了气氛,读之不免让读者伤感,此亦作者叙事策略高超之所在。昔日能征善战、屡立战功的英雄终难免被病魔所侵,不得不说作者透过此次瘟疫宣告了宋江等人的大众结局。疫病猛如虎,但从《水浒传》中的两次瘟疫可以看出作者并没有将叙述的中心放在疫情的严重性上,而是通过瘟疫这种表象对主题进行剖解。这是《水浒传》中瘟疫书写不同于其他多数明清小说瘟疫书写之所在。

二、通篇的火灾

在我国古典小说中,火灾是比较常见的场景。《水浒传》中与火相关的场景占据大量篇幅。根据笔者统计,一百二十回本《水浒传》中因火致灾的情节多达13次,而这些火灾多由人为故意纵火所致,属于战略上的火攻。笔者对关于《水浒传》火的研究状况进行扫描,发现极少论者对其有过专门的关注①目前仅见刘卫英、李亚佛等的《火攻、纵火及火观念的生态化审视——从<水浒传>到还珠楼主》(《中华文化论坛》,2017年第10期),春雨的《<水浒传>中所描述的几起大火》(《劳动保护》,2002年第9期)两篇论文。且缺少文学视阈,所以本节将摭拾《水浒传》中火灾数例,力求予以较全面的学理性揭橥。

(一)直陈其事

从表现形式角度分析,我们可以将《水浒传》中的火灾书写分为两类。首先来看第一大类,即仅靠故事正文叙事。在小说文本第六十八回中,史文恭见宋江军马攻至寨前,正准备出击,却不料“吴用鞭梢一指,军寨中锣响,一齐排出百余辆车子来,尽数把火点着,上面芦苇干柴,硫黄焰硝,一齐着起,烟火迷天。比及史文恭军马出来,尽被火车横拦当住,只得回避,急待退军。公孙胜早在阵中,挥剑作法,借起大风,刮得火焰卷入南门,早把敌楼排栅,尽行烧毁。”[3]《孙子兵法·火攻》记云:“故以火佐攻者明。”[6]火攻在制敌策略上是明智之举,《水浒传》中的火灾都是在攻敌时引起。此处描写将灾前、灾后的情况一笔带过,重在分析火势的发展,而两军交战的紧张气氛自动地跃然纸上。公孙胜的“挥剑作法”则显示了道教对神奇法力的无限推崇。“北宋的封建统治者继承唐代儒道佛并用和对道教的崇奉扶持政策”[7],特别是在徽宗时期,掀起了有宋一代的第二个崇道高潮,《水浒传》道教文化色彩浓厚显然受了这一大文化观的影响。除此之外,两军交战的紧张气氛在第八十回的火灾中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两下火起,草屋焰腾腾地价烧起来……高太尉正睡间,忽听得人报道: ‘船场里起火!’急忙起来,差拨官军出城就应。丘岳、周昂二将各引本部军兵,出城救火。去不多时,城楼上一把火起。高太尉听了,亲自上马,引军上城救火时,又见报道:‘西门又一把火起,照耀浑如白日。’”[3]此次火灾发生在“宋江三败高太尉”之际,前两次的战败已然挫伤了高俅的锐气,而通过这次火灾更让高俅认识到宋江团队的英勇无敌。

若说以上两次大火是在交战过程中临时安排的人员所放,与之相对的则是《水浒传》中出现的“放火专业户”。小说文本第八十四回载:“……石秀见说了,便和时迁商议,先从宝塔上放起一把火来,然后去佛殿上烧着。时迁道: ‘你快去州衙内放火。……’当时先去宝严寺塔上,点起一把火来……火光照的三十余里远近,似火钻一般。然后却来佛殿上放火。那两把火起,城中鼎沸起来。百姓人民,家家老幼慌忙,户户儿啼女哭,大小逃生。”[3]宋江等人正是多次抓住了“放火为号”的时机才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从这个层面讲,火灾有利于凸显小说主角英勇善战的形象。而石秀、时迁两人在纵火过程中通常不辱使命,也成为了放火的“御用人员”。在第九十二回中“时迁、石秀复身到神祠里,取了火种,把道人尸首上乱草点着,却溜到草场内,两个分投去,一连焠上六七处。少顷,草场内烘烘火起,烈焰冲天,那神祠内也烧将起来。……城中见四五路火起,一时鼎沸起来。”[3]由此看来,放火是宋江团队作战时的常用手段。《孙子兵法·火攻》有载:“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6]《水浒传》中这五种形式梁山好汉皆采用过,但由此见出的是宋江团队肆意放火,造成火灾,毫无生态保护意识。对此,有学者认为:“《水浒传》对好汉们纵火无度、不顾后果的反生态书写,是叙事行为者的情绪宣泄,也是社会结构固化、资源分配不均的流民积习表现。”[8]这为宋江等人最终以悲剧收场埋下了伏笔。

(二)正文为主,韵文为辅

《水浒传》中的火灾不仅单靠正文竭力描述,有的还兼以韵文辅助说明,二者共同述说了火灾的严重性,大大地增强了火灾的真实感。这些火灾分别出现在小说文本的第十回、第四十一回、第七十九回、第一百八回和第一百十九回。作为补充说明的韵文从多个层面构筑了文本的完整性,强化了《水浒传》的艺术效果。

首先,凸显了正反面人物的性格品质。小说文本第十回,陆虞候放火烧了林冲栖身的草料场,林冲“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的烧着”[3],该处作者用韵文补充道:“但见:雪欺火势,草助火威……看这火,能教烈士无明发;对这雪,应使奸邪心胆寒。”[3]这里作者不仅从正面强调了火势的旺盛,还从侧面进行了勾画:奸邪之人见了此火也胆寒。也进一步将差拨、陆虞候、富安三人的小人本质暴露无遗。正是因为这场大火,林冲怒由心起,连杀三人,加快了其上梁山的步伐。可以说,此次火灾促进了小说情节的发展。再看第四十一回,薛永拿着火把,将黄文炳家里前后尽皆点燃,其火势“但见:黑云匝地,红焰飞天。……狂风相助,雕梁画栋片时休。炎焰涨空,大厦高堂弹指没。这不是火,却是:文炳心恶,触恼丙丁神。害人施毒焰,惹火自烧身。”[3]“丙丁神”即火神,作者将此次火灾与神员相联系,为此次火灾增添了奇幻色彩。而作者将此次火灾的根由归咎于黄文炳的作恶多端,则从侧面角度营造了梁山好汉侠义与正直的正面形象。

其次,提出了敌弱“我”强的反向思维。《百战奇略·弱战》载:“若敌众我寡,敌强我弱,须多设旌旗,倍增火灶,示强于敌,使彼莫能测我众寡强弱之形,则敌必不轻与我战。”[9]“敌强我弱”却最终取胜,这是众多战争给我们灌输的大众思维模式,然而《水浒传》中主角宋江等人在多起战争中始终处于抗敌的主动位置,这在火灾中有深刻体现,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的褒贬倾向。第七十九回载“鼓声响处,一齐点着火把,霎时间,大火竟起,烈焰飞天,四分五落,都穿在大船内,前后官船,一齐烧着。怎见火起,但见:黑烟迷绿水,红焰起清波。风威卷荷叶满天飞,火势燎芦林连梗断。……舰航尽倒,船橹皆休。……”[3]吴用设计用藏在密处的小船“钻入大船队里”将高俅“大小船一千五百余只”[3]都尽行烧毁了。同样第一百八回“但见:风随火势,火趁风威。……骊山顶上,料应褒姒逞英雄;扬子江头,不弱周郎施妙计……当下火势昌积,炮声震响,如天摧地烈之声。须臾,百十间草房,便做烟团火块……”[3]小旋风柴进用提前藏好的火炮将贼将縻胜及军士打得措手不及,这是妙计所成。最终“柴进同神火将军魏定国,领步兵三百人”[3]致使“縻胜被火炮击死……二偏将都被杀死,一万人马,只有千余人从土冈上爬出来,逃脱性命。”[3]在这些火灾书写中,宋江等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第三,宣扬了既悲且壮的时代主题。第一百十九回载“当下宋江传令,教四下举火,监临烧毁宫殿。龙楼凤阁,内苑深宫,珠轩翠屋,尽皆焚化。有诗为证:黄屋朱轩半入云,涂膏衅血自。若还天意容奢侈,琼室阿房可不焚。”[3]宋江等人在追杀方腊过程中,将其宫殿一并烧毁,所有的繁华在熊熊大火中悄然落幕,这是作者向世人宣扬奢侈的必然结局。杜牧《阿房宫赋》记云:“……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10]秦时的阿房宫是否被烧虽尚有疑问,但以此来告诫统治者反省自身行为的意义却是不受时代限制的。此处火灾出现在小说文本的倒数第二回,是作者有深意的安排,也暗示了宋江等人大酒大肉的生活的最终归宿。

以上韵文以“但见”或“有诗为证”为话头作为固定格式,其作用不仅限于上述几处,它们还和小说中众多韵文作用一样,具有场面渲染、讽喻劝勉等功能,同时串联着上下文情节,是《水浒传》的有机组成部分,于文本完整性而言不可或缺。《水浒传》的中火灾书写以文学的形式呈现出来,不同于历史学与灾害学上的火灾。但是水火无情,《水浒传》中的火灾不因文学性而掩藏其破坏的本质。《说文解字》云:“火,燬也。”[11]“燬”即毀。综观《水浒传》中的火灾,我们会发现这些火灾都是人为因素刻意为之,是不计后果的肆意烧毁,是战场上缺乏理性思考和持续战略思维的表现。尽管如此,受时代因素的限制,时人缺乏环保意识应属于客观因素所致;且《水浒传》中的火灾毕竟以文学样态呈现在我们面前,为我们更加深刻细致地了解当时文化与思想提供了文学与文献视阈。所以我们应该持辩证的态度看待《水浒传》中的火灾书写。

三、穿插的风灾

除以上两种灾害外,《水浒传》中还涉及到风灾。《中国灾荒辞典》对风灾作过阐释:“因暴风,台风或飓风过境而造成的灾害。”[12]但是《水浒传》中的风灾与此有异,它们不是自然界的气候异常引发,而是由“作法”引起,可将其称之为“人为风灾”,深刻体现了道教文化对《水浒传》的渗入。

且看第十九回关于风灾的描写:“忽然只见起一阵怪风,但见:飞沙走石,卷水摇天。……吹折昆仑山顶树,唤醒东海老龙君。……把那缆船索都刮断了。”[3]这场大风是由公孙胜祭祀而来,关于怎样祭风,小说文本第七十九回有过大致交代:“公孙胜披发仗剑,踏罡布斗,在山顶上祭风。”[3]其中“踏罡步斗”是指道教人士作法时通常采用的步伐,元代无名氏《翫江亭》第二折中有与之相似的记载:“我踏罡步斗驱邪祟,仗着剑书符呪水。”第八十九回亦载:“公孙胜在军中仗剑作法,踏罡步斗,敕起五雷。是夜南风大作,吹得树梢垂地,走石飞沙。”[3]同样采取的是这种方式。由此我们便可见出道士作法时的常规动作。显然,最初的祭风是希望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到《水浒传》里已经演变为祈求借助风的力量来作战。除此之外,第六十回载有:“只看樊瑞立于马上,左手挽定流星铜锤,右手扶着混世魔王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3]此处的“疾”相当于道士作法时所念“急急如律令”,为作法时的结束语,有迅速执行之意。古人祭风的基本范式在《水浒传》中被大致地呈现了出来。

透过《水浒传》的风灾描写,道教作法时的动作到口令的科仪展现在我们面前,这为我们了解宋元时期的道教文化当有裨益。在我国文化进程史上,儒释道三教发展至唐代逐渐呈现出合流的局面,而《水浒传》的成型历经了宋元明三代的文化熏陶,由此我们便不难理解《水浒传》是道教、佛教、儒教三教思想结合的交汇体。而在《水浒传》中,道教成分极重,甚至有论者认为“道教观念是《水浒》的思想支柱”。[13]《水浒传》的道教元素不仅体现在公孙胜、樊瑞身上,据文本第一回介绍一百零八好汉皆是魔君,且小说文本内还出现了以九天玄女为精神领袖的道教神仙,这些人物和风灾事件一道为《水浒传》增添了神秘的宗教色彩。而风灾乃自然属性,但添加了道教文化因素就显得刻意为之。

四、成就及成因

综览《水浒传》文本,我们会发现《水浒传》中的灾害书写远不止以上三类。“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雪灾、“杨志押送金银担”中的旱灾、“混江龙水灌太原城”中的水灾等都是作者着力书写的对象,它们对于塑造人物形象,升华主旨内蕴,增强艺术效果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受于篇幅限制,不在此冗述。除此以外,《水浒传》中还有一类灾害需要注意,即因敌对双方奋力击杀造成的大量人员死亡,其破坏程度为众多灾害之最。《水浒传》文本多次描写战争伤亡的场景,如第八十六回宋江军马与辽国统军贺重宝军马“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河。”[3]第一百九回宋江军马与王庆军马交战,“须臾血流成河,顷刻尸如山积。”[3]战争所带来的后果是生灵涂炭,《水浒传》中的血腥镜头给世人以警惕,这些由战争造成的人为灾害相较于自然灾害而言,危害性更重、破坏性更大。那么,《水浒传》中的灾害书写如此面广量大的原因是什么?

首先,从《水浒传》的取材来看,其成型兼取了历史故事、说书讲唱以及戏剧表演等内容及形式上的元素,特别是其中的说书人对原有故事底本的情节具有增添或删减的自主权。为了使故事情节显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说书人向其中添加了灾害元素。这一环节得以被《水浒传》的作者借鉴。其次,是受读者期待视野的影响。文艺理论家姚斯曾指出:“一部文学作品在其出现的历史时刻,对他的第一读者的期待视野是满足、超越、失望、或反驳,这种方法明显的提供了一个决定其审美价值的尺度。期待视野与作品间的距离,熟识的先在审美经验与新作品接受所需求的‘视野的变化’之间的距离,决定着文学作品的艺术特性。”[14]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也谈到类似的观点,他认为作者安排好的叙事结构和叙事过程,对读者来说是一种陌生的、甚至是异己的存在,会对读者的期待视野产生撞击。①参见人民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杨义《中国叙事学》,第370页。所以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作者必须尽力缩小自己的构思与读者口味之间的陌生感。而灾害作为具有深刻现实基础的题材,具有被人们普遍认知的特点,从而拉近了两者的距离。第三,尽管笔者上述所论瘟疫、火灾、风灾等皆为艺术虚构而来,然而《水浒传》中描述的战争场景及与战争相关的人物却非完全由作者编造,而是有史可依。通过翻检《宋史》,我们不难发现其描写“方腊之乱”的地方不止一处,与之相关的平叛斗争亦不少;而关于《水浒传》的主人公宋江,《宋史》也有记录。《宋史·徽宗纪》有载:“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洲界,命知州张叔叶招降之”。[15]《宋史·侯蒙传》,《宋史·张叔夜传》皆有宋江这号人物的影子。由此看来,《水浒传》的灾害书写亦具有时代成因。因此,《水浒传》中大批的灾害书写是由主观和客观因素造成的,即水浒故事自身演变的结果和社会环境的影响。

综上所述,灾害书写是《水浒传》中侠义之外的特写,它们于《水浒传》而言不是有机不可分割的整体,而是可以各自独立的个体,但又共同构成一张组合网。尽管《水浒传》中的灾害事件因时间和地点不甚鲜明,以及小说的虚构性质,不能一一坐实,但它们丝毫不影响自身的存在价值。可以设想,如果将《水浒传》中各灾害有机地组成一幅画卷,其色调必定是既灰且暗的,其主题必定彰显着人类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对社会环境以及生态环境的思考。而通过研读文本,我们知道《水浒传》中的灾害除却第十回的雪灾、第十六回的旱灾、第九十九回的水灾,其它灾害都不是自然因素生成的,反而人为因素极重。虽说《水浒传》作者因“乱自上作”“官逼民反”对梁山英雄的行为给予了合理性,但灾乱迭起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作者对《水浒传》中人物不注重生态保护的批判。如果说《水浒传》的主题是“歌颂农民起义”,那么《水浒传》以起义失败作结,也与作者指谪宋江等人不计后果肆意致灾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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