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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异托邦里的逃亡之旅

2019-02-16韶韵

方圆 2019年23期
关键词:刁亦男

韶韵

熟悉刁亦男的影迷都知道,他的每部电影里都有一个犯罪的故事。他是德国表现主义电影的喜爱者,那种通过恐怖、灾难、犯罪等题材,运用被扭曲的、阴暗世界中的素材,以夸张表演方式反映人物内心的孤绝与狂乱的精神状态,亦显眼地出现在他自身的作品中。相较于其他类型电影,有着强烈矛盾冲突的警匪片的确可以很好容纳下他对于诸多社会问题的探讨,使之同那些充满逃避主义色彩的作品区别开来,新作《南方车站的聚会》更是如此。

据刁亦男自己介绍,这个故事源自他的一个想法,一个犯了罪的男人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希望给喜欢的女孩留些钱,就想让对方举报自己,拿到奖金。但他当时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矫情”,没再推进下去。直到拍完《白日焰火》,偶然间看到一则有关东北逃犯的新闻,新闻里真有这种事情发生了,于是“矫情”的故事有了现实依托,就有了这部电影。

这次,他选用了没那么黑色电影气质的胡歌饰演男主角周泽农,一个盗车团伙的带头大哥。因为胡歌自身的内在气质,呈现在荧幕上的是一个憔悴、紧张、阴郁而有些秀气的逃犯。“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找一个大众概念的悍匪”,刁亦男这样说。的确,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会明白,也只有这样形象的匪徒才最适合刁亦男此次所精心营造的光影世界。

恐惧不安的异托邦

刁亦男素来擅长人物所处大环境氛围的营造,《白日焰火》中那个生硬冷寂的北方城市空间就让人印象深刻。这次新故事的发生地,他选在了有着“百湖之城”称号的武汉,这处在卫星地图搜索之下呈现星星点点蓝色的地方对整个故事的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电影开始于一个暴雨夜,亡命徒周泽农没有在火车站等来自己千方百计联系的妻子,来的却是桂纶镁饰演的神秘女子刘爱爱,她的身份是野鹅湖附近的一名陪泳女,靠着陪客人游泳维持生计,其实是做软性皮肉生意,与周泽农一样,过着四处逃窜的生活。两人的交集充满偶然中的必然,对周泽农来说,刘爱爱是他与妻子联系上的唯一机会,而对刘爱爱来说,举报这个逃犯所得到的赏金足以改变她的命运。在铁轨与车轮的碰撞声里,周泽农开始了自己的讲述,电影并未交代周泽农是如何一步步堕落为偷车贼,观众一开始看到的就是从天而降的这么一个人,这张脸的轮廓线条及神情如同夜间动物,他出现在一家酒店正在举行的“小偷大会”中。两方偷盗团伙包下了整个酒店聚在一起交流盗窃经验、划分地盘利益,但由于划分片区问题引发分歧,以周泽农和猫眼(另一个地头蛇)带领的两帮队伍开始了“谁偷的电瓶车多,地盘就归谁管”的比赛。

那也是个暴雨之夜,盗贼们骑着飞车在城中村内的街巷中如幽灵般穿梭,周泽农的小弟和他一前一后,眼看终点就在眼前,竞争对手从身边呼啸而过,留下挑衅与激将,怒火中烧的小弟追逐而去,前方桥洞一黑,斩首突如其来。周泽农的命运就是在此时发生急转,在猫眼一伙对他穷追猛打的状况下,慌忙逃路的周泽农误将拦路警察当成仇家开枪打死——他就是这样踏上逃亡之路。作为野鹅塘湖区盗窃团伙中的一员,观众很难知晓周泽农从前的历史,但目睹他的逃亡过程却能发现,这样一个人物恰恰是在生命最后的跑路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那就是警方悬赏捉拿他的30万元。与妻子杨淑俊几年未见的周泽农,终于找到了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来对待妻儿。他就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夜色间隐藏、奔突,眼里慢慢散尽生气,而这与前来谋求自身利益的刘爱爱形成鲜明的对比,二人就是如此擦出奇异火花。

隨着二人组合的形成,警察、陪泳女群体、城中村里的商贩、皮条客等人物纷纷登场,一场属于南方深重夜色之下的聚会真正地开始了。除了偷电瓶车大会,还有以廖凡为首的众警察排兵布阵的场景,令人震撼的广场舞围捕、廉租楼里激烈的枪战……这是刁亦男想呈现给观众的一个世界,可以说,这是一个现实主义和梦想主义混搭的世界,里面有对案件的探寻,有对社会生活的探寻,更有对人性意味深长的探寻。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他营造出的一个恐惧、不安的异托邦,在这样的空间里,光影塑造着它的层次,有时是一种氛围的营造,驱使观众进入那样潮湿闷热的夜的神秘中,跟随周泽农的行动躲躲藏藏;有时又是人物内心的表达,那投射到墙上、伞上、塑料布上的影子是人物的不安焦灼及绝望,就像意识的滤镜,让人迷思不能自拔。

人是他全部行动的总和

很多人担心如此风格化的处理会弱化人物角色的表达,与周泽农、刘爱爱的困境相比,观众会较容易沉浸在导演所营造的城中村的夜市摊儿、逼仄的筒子楼及雾气跌宕的湖面中去。刁亦男对此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影片的风格化就是他最好的表达,“风格即救赎的手段”,“纯粹的电影就是抛开之前那种说话方式,换一种表现方式”。

人物去中心化的处理是刁亦男对这个“每个人都在表达自我”时代的反思,在他看来,这样的处理并不能削弱对人物的塑造。电影中,周泽农的寡言自始至终令人印象深刻,走向死亡是这样一个社会边缘人所面临的终极困难,在这样的困难之下,他用仪式感的行动表明意向,这也符合剧情的需要,因为人们必定进入不了一个逃亡之人的内心世界,就像面对一个不能打开盖的盒子。刘爱爱也是,所以二人的关系才微妙而复杂,从相互试探到彼此托付,整个过程没有明言却最终走向对对方的支持,对导演来说,这样的关系非常迷人。

对于导演所塑造的周泽农这样的人物,显然不能用非黑即白这样一句话来概括。按照导演“人是他全部行动的总和”这种设定,人们从这样一个亡命徒身上,看到他作为人的尊严的一面。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找生命价值的兑现,只是周泽农是在一种暴烈情境下完成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样的追求具有普世性,也最能够与当下观众产生共情。

隐喻的世界

除此之外,电影中还有一些充满设计感又具备隐喻性的情节出现,比如躲进野塘湖身受重伤的周泽农在一间废弃屋子内休息,满墙的新闻报纸活过来一样在他眼前喧嚣流动,让精疲力竭的逃犯发出精神分裂般的痛苦嘶吼。

还有一场警匪之战设置在动物园中,强光照射下出现老虎、长颈鹿惊恐眼神的特写。这种看似超现实主义的画面其实真有其事,是20世纪80年代刁亦男在西安的见闻,一名马上就要执行枪决的悍匪临刑前越狱,躲进了当地的动物园大象馆藏了2年,与大象同吃同睡。

还有一幕,海滨浴场的简易大棚中,当地马戏团的表演场地上,摆放着20世纪90年代游乐场流行的瓶中女,只要向里面投钱,整个装置就会转动起来,花瓶上的女性头颅就跟着旋转的节奏唱起歌来……这些细节里都有导演对于现实的关照,他不仅给予观众一个故事的骨架和线性的情节,更想带出的是人物周围世界的土壤,这其中包罗万象,令人回味。

末尾周泽农旅馆内的雨伞杀人是最极致的暴力美学的呈现,这样的画面在当下的电影创作中极其少见,但刁亦男又深谙美学之道,由高潮走向克制,来完成男女主人公最后的告别。影片的最后,没有任何准备,逃亡中的罪犯被一枪击倒,面朝湖水卧了下去。突然降临的死亡让那个夜晚寂静了下来。

举报立功的刘爱爱终于拿到了悬赏款,她似乎真正帮助周泽农实现了他最后的愿望,在这个过程中,她和杨淑俊两个女人也得到了最终的解救,这个看起来 “坏人胜利”的结尾实在是说尽了底层人的酸辛与挣扎,但谁都知道现实必不会如她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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