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亦男:对得起自己比取悦他人重要
2014-09-10李蕊娟
李蕊娟
2014年2月16日,中国电影《白日焰火》成为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大赢家,一举拿下最佳影片金熊奖与最佳男演员两项大奖。擒获了柏林“金熊”的该片导演刁亦男,一时间备受瞩目。
西影厂熏陶出的最帅文青
刁亦男是地道的西安人,父亲曾在西安电影制片厂文学部工作。上世纪80年代,是中国电影迎来复苏、全面开花的日子,当时几乎中国所有的优秀导演都在西影,每天听下班回家的父亲讲厂里的事情,刁亦男耳濡目染地对电影产生了浓厚兴趣。
1994年,刁亦男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文学系。因性格沉稳内敛,20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进入中戏不久竟有了“老刁”的称号。他个子很高,戴白边眼镜,脸庞棱角分明,堪称班里最帅的男生。由于经常加班创作剧本,刁亦男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男同学取笑他的鸡窝头时,总有女生说:“你们懂什么呀,老刁这个样子才够别致,够洒脱!”每逢此时,他就会羞得脸红,带着西北文艺青年的朴实。
每到暑期,别的同学会去游山玩水,刁亦男却窝在家里写小品作业和电影剧本,或到影视剧组当场务,虽然只能做些订盒饭、送饮料、帮演员买感冒药之类的杂事,他却乐在其中,因为能从拍摄现场学到不少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至今,中戏导师仍对刁亦男当年的一个小品作业印象深刻,那是表现两兄弟在监狱里的一场对话,由老刁和孟京辉表演,台词非常精彩感人,特别草根,但有种温暖人心的味道,或许那就是他后来的先锋戏剧《飞毛腿或无处藏身》的前传。可见每个创作人心中都有某种根深蒂固的情结,他对犯罪故事情有独钟,也始于彼时。
大二时,刁亦男还在学校和孟京辉、蔡尚君、张一白成立了鸿鹄创作集团,做先锋戏剧,也写话剧和电影。后来舍友不无惋惜地说:“老刁,几年大学时光你不周游京城,也不花前月下,真是浪费了大好青春和令哥哥我羡煞了的堂堂仪表啊!”他腼腆一笑,说:“能把时光浪费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我觉得挺幸福。”
1997年,还在读大三的刁亦男与人合写的剧本《爱情麻辣烫》,被搬上了银幕,取得了不俗的反响。第二年毕业时,他又担任首席编剧创作了中国大陆第一部青春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该片捧红了李亚鹏和徐静蕾。1999年,刁亦男写出了电影剧本《洗澡》……
电影圈的“边缘隐士”
2003年,刁亦男拍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剧情片《制服》,这部导演处女作获得了第22届温哥华国际电影节龙虎大奖,第二年又获得鹿特丹电影节特别提名奖。
2004年,他出演了余力为导演的电影《明日天涯》,据说是国内第一部独立科幻片。在这部电影的海报上,刁亦男带着一种脆弱而温柔的神情侧过头去,不知看着什么方向。
2007年,他拍摄了自己的第二部电影《夜车》,同样的两个字的片名,同样的名词构成,但“夜车”这两个字比起“制服”的直白,显得更加晦涩和隐喻,就如这部电影本身。正是这部《夜车》为他吸引来了欧洲电影界的注意,他以这部电影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与李扬一起成为那一年入围戛纳的两位华语片导演。
刁亦男是难得的拍着国内现实题材,但主题并非“社会之苦”而是“人之苦”的导演。他拍过的两个故事,不管是想通过“制服”这一权力的代表来改变生活的“小建”,还是坐着夜车去其他城市相亲的执行死刑的“女法官”,都不能算是中国社会强加的特有人物形态,而这种被自己的欲望戏弄、被孤独浸泡的人生,则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因此能唤起所有人的共鸣。
大学毕业20年后,刁亦男身边的人几乎都成名了:孟京辉坐上了国内戏剧界的第一把交椅;廖一梅成了著名的剧作家和写作者;张一白凭借《将爱》的票房成功成为国内著名影视公司小马奔腾的副总裁;同班同学、一起写过剧本的蔡尚君2011年摘得威尼斯金熊奖……而当年的“班草”老刁,不仅因为过分瘦削而失去了“最帅男生”的气场,而且一直不为圈外人所知。
在这群亮度不一的群星中,刁亦男好似黑蓝的一小片天空,沉默不发光,只是一种蓝调的存在。唯一一次比较高调的露面,是第6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他带着男主角和女制片人走红毯,全程抱胸,一副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态。
但妻子却说,事实上现在的他,是真的可以用帅来形容了:年轻时的青涩早已不见,眉目有了韵味,与世界拉远了距离,看似温和,内里倔强仍在。同窗友人的大红大紫、功成名就,似乎与刁亦男毫不相干,他依旧不疾不徐,耗时数年打造一部自己满意的文艺片。他觉得让作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比取悦他人更重要。
生活中的刁亦男,仿若电影圈的边缘隐士。他大部分时间宅在家里,没有纸醉金迷,连车都不开,出门购物喜欢骑一辆单车。在40岁之后,他开始注意养生,酒也少喝了,早晨起床散步,下午有时去游泳。
以宁静之心擒获“金熊”
刁亦男以缓慢的速度写剧本,拍电影,过着一种近乎淡漠的生活。当身边的每个人都似乎获得了成功,整个电影圈日渐喧嚣和空虚,他好像都置之不理,未曾产生任何特别的情绪。“有可能是因为自信,对自己的自信,知道自己终究会有机会,通过摄影机来获得某种不朽。”好友孟京辉分析说。直到2014年,刁亦男的电影《白日焰火》在柏林一鸣惊人,才证明了老孟对他的判断。
《白日焰火》是刁亦男自编自导的第三部作品,从创作到银幕呈现,花费了8年时光,其中光是打磨剧本就耗时4年之久,前前后后一共推翻重写了三次。他对电影的热爱与坚守,成为了该影片的品质保证。而这种创作态度,是当下浮躁的电影创作环境中最为稀缺的。
剧本出炉不易,拍摄过程也令刁亦男铭心刻骨。哈尔滨的冬天特别冷,零下三四十度,拍着拍着,监视器就不工作了,但人还得工作。
由于刁亦男说“女性必须要有女性的魅力,比如身材的展现,你不能在里面穿得太肥”,于是,女主演桂纶镁那些棉衣全都用不上,经常被冻到手脚麻木、失去知觉。等拍完戏暖和一阵,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已经肿起来了。廖凡的外形虽然很帅很爷们,但要跟电影里的角色融合,就必须做一些准备,包括增肥20斤,喝酒喝到水肿……
“可能越冷的时候,大家就越需要温暖,需要抱团,反而形成了一种力量,让这个剧组可以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玩命工作。然后就是影片的拍摄周期,资方也有要求,让我们要抓紧拍、按时完成。但有时候,这跟影片的质量是矛盾的。所以我们一直在跟寒冷斗争,跟各种困难斗争,跟自己内心随时都会妥协的懦弱斗争,一直在想办法怎么保证影片的质量。还好,团队每个成员都非常优秀。”刁亦男说。
在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颁奖典礼上,《白色焰火》以扎实严密的犯罪推理,受到电影节组委会极高的赞赏:该片意在展现“人在面对人生真相时主动做出道德抉择行动的勇气”,给出了“当今人类需要的精神释放”。欧洲影评界则认为,《白色焰火》以简约鲜明的个人风格,奠定了刁亦男“在中国新电影中不可磨灭的新星地位”。
发表感言时,刁亦男微微低着头。当掌声落下,他尚未整理好思绪,麦克风前他沉默了12秒。“难以置信,看来这个梦还醒不了。”这是他的开场白。那一刻,他想到了东北拍摄地的天寒地冻,以及演员们几个月拼命工作的精神,不由哽咽。刁亦男感谢着站在身后的团队,媒体的镜头捕捉到了舞台上流下激动泪水的桂纶镁。
更令刁亦男意外的是,《白日焰火》获奖后的三个小时之内,已经有十五家国外电影公司发来邮件洽谈购买意向。该片今年3月已在国内公映,票房喜人。
用8年磨一剑的坚持打造一部影片,以淡泊明志的心态看待功名,只尊重内心的呼声去拍片,而不是投资人的指指点点与市场喜好……堪称影视圈边缘隐士的刁亦男能擒获金熊奖,绝非偶然,因为他不仅才华出众,并且拥有一颗宁静之心。
(李婉莉 njlw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