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的态度意义研究

王 梅，张雪莲

（天津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222）

一、引言

委婉语是在特定的语境中，对于使人感到敬畏、恐惧、羞耻、不适的事物，信息组织者（说写者）有意地运用语音、语义、语法等手段而形成的对这些事物进行非直接的语言或言语表达，从而避免使信息组织者本人、信息理解者（听读者）、话语涉及的第三方即信息的潜在理解者产生消极的心理反应[1]。网络委婉语是一种特殊的委婉语，其使用语境、使用对象、表现形式都与传统委婉语有不同之处。姚吉刚曾对委婉语做出定义[2]，本文在其概念的基础上定义网络委婉语为：在网络交际的过程中，为适应不同的社会文化、风俗习惯或交际主体的心理需要，表达者不便直言其事或直说本意，而采用易于群体接受的婉转的文字、数字、字母、符号等不同的语言形式，满足自我、他人或社会的面子需求，以达到交际目的。

基于语言形式与意义的对应关系，本文将网络委婉语分为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和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在语言的表达形式与意义上是一致的，即采用温和的语言形式传达正面的态度。例如，网络委婉语“油菜花”是“有才华”的谐音方式，“油菜花”温和的表达形式与其意义“有才华”一致，表示赞美之情，且易于使人接受。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在语言的表达形式与意义上是不一致的。说话人不便直接表达出对社会事件、社会风气、人情世故等现实世界中的事实的看法或情感，而是采用比较隐晦的、婉转的或含蓄的表达方式，传达否定的态度。例如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躲猫猫”用来喻指某些部门或者机构缺乏监管、逃避监督、暗箱操作等社会事实，其形式与意义不一致，即形式是温和的，但态度却是否定的。

目前对网络委婉语的研究角度主要为顺应论[3]、模因论、英汉对比[8-9]、语域论[10]等。然而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具有丰富的态度意义，且从目前来看，缺少从态度意义的角度对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的研究。因此，本文在评价理论的框架下，尝试揭示其丰富的态度意义，并为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提供新的研究视角。

二、评价理论

评价理论起源于传统系统功能语言学对人际意义的研究，并在此研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它关注的是说话人如何在语篇中建立自己的态度立场[11]。

马丁教授于20世纪90年代开始研究评价系统。评价系统的中心是“系统”，焦点是“评价”。语言在该系统中是“手段”，透过对语言的分析，了解评价语言使用者对事态的立场、观点和态度。换句话说，评价不只停留在语言的表层意义上，而是通过表层意义看深层的意义取向，就是我们常说的“通过现象看本质”。因此，它是解读性、阐释性的[12]。

评价系统就是一整套运用语言表达态度的资源[13]。评价系统包括三大主系统：态度系统、介入系统和级差系统。态度系统是指心理受到影响后对人类行为、文本或过程及现象做出的判断和鉴赏。情感系统是态度系统的中心系统，并且是判断系统和鉴赏系统的基础；判断系统是指根据特定的社会规范对人类的行为进行评价，分为社会评判和社会约束；鉴赏系统是对文本或过程及现象的评价，包括反应、构成和价值。本文主要运用态度系统来研究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的态度意义。

三、网络委婉语的情感意义

评价理论关注语篇中可以协商的各种态度。通过对话语的分析，希望人们采取和解的态度积极面对一切社会性问题。态度是指评价者对某一特定对象所持的心理和行为倾向，态度系统表达说话人的感情，其子系统——情感系统又是态度系统的核心[11]。

情感系统用来解释语言使用者对行为、文本或过程及现象做出的感情反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人类在谈论对某事物的看法时最自然的表达方式[14]。情感系统分为积极情感和消极情感，即我们感到开心还是难过，自信还是焦虑，感兴趣还是无聊[15]。

（一）喜欢

“感冒”原指上呼吸道感染，属于一种疾病，但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感冒”是喜欢或者是感兴趣的意思，常用于否定句。

例1：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对你不感冒，感情的事不能将就，不管什么样的年纪！不回你说明我心里住不下你。①https://m.weibo.cn/6272382770/4291508159641539

例2：别取悦我，我对你不感冒。②https://m.weibo.cn/2175879840/4318678071421238

以上两个博文均表达了说话者对听话者的不喜爱之情。说话者通过间接委婉的方式传递了其对听话者拒绝的态度。这样既可以帮助其表达真情实感，也可使听话者感受到其内心所想，即使听话者在表达对说话者的喜爱之情后遭到了拒绝，场面也不会显得很尴尬，从而达到交际目的。

“疯狂打call”原指看演唱会的观众跟随节奏拿起荧光棒做出的各种应援动作，现在广泛用于网络中，指对某人或某事、某物的喜爱与支持。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疯狂打call”从形式上来看属于中英文混搭的词语，一般人首先会认为是疯狂打电话的意思，但此时却是“点赞、加油”的意思，强烈地表达了说话者的支持与喜爱之情。

例3：有这样一件事：之前在北京西站，整整一个团的兵齐刷刷坐在候车座椅中间的空位上（坐的是棉被）。为中国军人疯狂打call！③https://m.weibo.cn/5974483876/4350855388218384

例4：从开播以来每晚都准时看，给倪大红老师疯狂打call。④https://m.weibo.cn/1775631263/4350978738826759

以上两个博文均通过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疯狂打call”分别表达了对中国军人和演员倪大红强烈的喜爱与支持。

（二）愤怒

“阿西吧”是韩语中的一种语气感叹词，表示对某一事件或者某一事物感到惊奇、震惊、愤怒时说出的话语，属于一种情感发泄词。当说话者非常愤怒，不知如何表达时，可以使用该外来词表达情感。“阿西吧”这个词从形式上来看属于中性词语，但其意义却传递了愤怒之情。虽然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阿西吧”所传递的情感属于负面情感，但通过外来语的发音方式表达说话者的愤怒之情，缓和冲突的同时，也使听话者能够明白说话者当时的情感。

例5：每天睡醒都是嗓子要炸阿西吧。①https://m.weibo.cn/5566015448/4327213731966210

例6：雪地靴上滴了一个油点。烦得要死了！内心一股怒气无处发泄……阿西吧！②https://m.weibo.cn/1801367277/4326884156645031

例7：阿西吧，忙完这个事就要忙下个事。这会儿两个事一起来，我是真的想死，工作是做不完的，实验也是做不完。③https://m.weibo.cn/5905989661/4326509411594622

以上博文均使用了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阿西吧”，且全部当做语气词或口头语来发泄情感，表达说话者的愤怒之情，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粗俗。

（三）难过

“说闹觉余”的完整说法是“其他人有说有笑有打有闹，感觉自己很多余”。“说闹觉余”形式上是中性的，意义却是负面的，表达了说话者无法融入集体环境中的孤单难过无奈之情。

例8：别人欢乐，唯独自己多余，说闹觉余已成定局。④https://m.weibo.cn/5958101521/4100925586855962

例9：一个人看演唱会，体验下说闹觉余。⑤https://m.weibo.cn/2261364953/3895354531156014

以上两条博文用“说闹觉余”这个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间接表现出说话者当时孤单无奈之情。

“人艰不拆”的完整说法是“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该词语虽从形式上看与四字成语相似，但与传统四字成语又不同，属于网友自创的“网络新成语”，其形式是中性的，但意义却是负面的，常出现在网友回帖中，尤其是当楼主说了一个让人难以承受的真相时，可用“人艰不拆”来做出回答，表达听话人当时的无奈、难过之情。

例10：对生活的吐槽，太不如意了（哭泣脸），说好的人艰不拆，都是假的，哼。⑥https://m.weibo.cn/2134818643/4351325267335766

例11：人艰不拆，还记得他们在说蓝村路！那时候我刚好住在蓝村路！顶楼老破小！⑦https://m.weibo.cn/1743775530/4351266576536868

以上两条博文均通过使用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人艰不拆”表达了当面对让人难以承受的真相时的无奈、难过之情。

四、网络委婉语的判断意义

判断系统是语言评价中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实际上，就是对人的言行、社会风气等进行判断，但这种判断必须以一定的道德标准和相关的法律法规作为依据[16]。根据判断依据标准的不同，判断可以分为社会评判与社会约束。社会评判主要涉及人本身的品质或做事等的能力、坚忍不拔和规范性。社会评判分为正面评判和负面评判，对于正面评判给予赞赏，对于负面评判给予批评。而社会约束则与人的言行有关，主要评价人的言行是否真实可靠、是否正当[17]。同样，社会约束分为正面和负面。正面判断表现在对该行为的称赞和表扬，负面判断表现在对该行为的批评与谴责。

（一）称赞

“骨灰级”是一个在网络世界频频使用的名词，出现在各种游戏当中。一般自称“骨灰级”的玩家，指认为自己水平非常高，或者指其他人在某些领域的水平、造诣很高。“骨灰级”来源于“发烧友”，发烧到极致，就烧成骨灰了，成为“骨灰级”的发烧友。网络中的“骨灰级”形式与意义是不一致的，即形式上是负面的，而意义上却是正面的。“骨灰级”经常用于各大聊天室中，如：

例12：没想到我们的张艺兴竟然是梦幻西游的骨灰级玩家，真的厉害了！全才。①https://m.weibo.cn/1817824535/4330297015193230

由于网络环境的特殊性，网友使用“骨灰级”来形容自己或者他人，在表达了对自己或他人高超水平赞美的同时，也体现出说话人的专业性，更加便于融入社交圈子，若是直接赞美夸奖，则失去了趣味性、专业性，甚至可能会使听话人产生厌恶之情。

（二）批评

CCTV本是中国中央电视台的缩写，因很多网友不满CCTV播放的内容或对CCTV所播放的虚假内容感到不满而将CCTV戏称为CCAV，间接指出CCTV在播放内容方面有时避重就轻或者过度虚假、播放不真实内容的事实，表达了网民们的不满情绪，是对CCTV某些播放内容的批评。如：

例13：做人不能太CCAV。②https://m.weibo.cn/1924380764/3427935547929826

这则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指出做人不可以虚伪，要真情实感，实事求是。

大猪蹄子本指富含胶原蛋白、富有营养的猪蹄，从形式上来看属于中性词语，但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大猪蹄子”则用来形容那些“不守信用、不靠谱、不解风情的男人”，网络上经常使用的一句话就是“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是对“不守信用、不靠谱、不解风情的男人”的一种批评。如：

例14：蒋文旭我要打爆你这个大猪蹄子！③https://m.weibo.cn/2501790365/4351541018185940

这则博文体现出说话者对其男朋友不靠谱、不守信用行为的批评。

（三）表扬

店小二，原指旧时茶馆、酒肆、旅店等处负责接待顾客的伙计。“店小二”热情的态度、周到的服务，是店家带给顾客美好体验的重要因素。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店小二”源自浙江，因其主要领导人曾提倡政府部门、领导干部要当好服务企业、服务基层的“店小二”，便逐渐演化出新义，婉指推进经济发展、为企业提供周到服务的政府部门及领导干部。今年，上海主要领导也强调，“政府要努力做好‘店小二’”。④http://www.360doc.com/content/18/0816/11/39486764_778676173.shtml“店小二”是对那些一心一意扎根于基层，服务于人民的政府部门及领导干部的表扬。

（四）谴责

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我爸是李刚”来自一个社会事件。2010年10月16日晚，在河北大学新区超市前，一辆黑色轿车将两名女生撞出数米远。被撞的一位女生经抢救无效死亡，另一女生重伤。肇事者口出狂言：“有本事你们告去，我爸是李刚”。此后，这句话成为“有背景的人”的隐含意义，并成为网友们嘲讽跋扈“官二代”的委婉语。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我爸是李刚”属于负面判断，表达了网民们对那些不遵守社会规则、无视法律法规的“官二代”的谴责。

五、网络委婉语的鉴赏意义

鉴赏系统主要是通过运用美学的价值理念和社会的评价范畴来进行评价，主要针对语篇、抽象事物或自然事物，也可以针对人进行评价[11]。鉴赏系统分为人类对事物的反应（该事物是否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是否使我们愉悦）、构成（平衡与复杂性）、价值（如何创新、真实、时效性等）[15]。鉴赏不只是单纯地从美学的角度对话语进行分析，而且对话语的深层含义进行挖掘。同情感系统和判断系统一样，鉴赏系统同样分为正面鉴赏和负面鉴赏。

（一）正面鉴赏

白骨精本是古典名著《西游记》中一个多年成精、擅长变化、狡猾又通晓人类弱点的妖精，而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白骨精”一词是对女强人的尊称与欣赏，是“白领、骨干、精英”的一种缩略形式，形式上不是委婉的，但意义却是正面的，是对有能力的现代女性的一种正面鉴赏。

“同九何秀”的完整说法是“同样都是九年义务教育，为何你如此优秀”。“同”“九”“何”“秀”从形式上来看，本是四个毫无关联的汉字，但现在联在一起广泛使用于网络之中。当他人做出值得赞美的事情时，通过使用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同九何秀”进行正面鉴赏，也可以这样说“同九义，汝何秀”。

（二）负面鉴赏

“山寨”这个词的意思曾经是“山中的城堡”，但现在被用以指代一切模仿、复制、抄袭的假冒产品。“山寨”一词最先来自深圳。20世纪90年代，深圳开始走私手机，进而发展到模仿制造。一开始，生产厂家不敢在手机上署地名，只能印上“SZ”两个字母，久而久之便被喊成了“山寨”。所以，最早出现的是“山寨手机”，即一些用低廉成本制成的仿冒名牌产品的手机。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山寨”现在被用于指代一切模仿、复制、抄袭的假冒产品，表达了人们对假冒伪劣产品的厌恶以及对货真价实的渴求心理，属于负面鉴赏。

“塑料花姐妹情”形容闺蜜之间的情谊像塑料花一样表面上永不凋谢，实则内心勾心斗角，或可能看起来亲密无间的俩人其实私下里说翻脸就翻脸。也就是说，好姐妹的感情看似常开不败，其实很多时候心口不一，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为了面子或利益，只能表面相安无事，其实感情早已变质。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塑料花姐妹情”用于讽刺那些表面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心口不一的虚假姐妹情谊，属于负面鉴赏。

作为一种特殊的网络语言，网络委婉语在网络交际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网络委婉语的产生、存在与不断发展，从侧面体现出网络环境也在不断地改善与净化。本文将网络委婉语分为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和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并对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进行了态度意义研究，有如下发现：网络委婉语形式与意义呈现多样化，尤其是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它们具有丰富的态度意义，不同的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所适用的态度资源不同，表达的情感意义、判断意义与鉴赏意义也不同。虽然有些非常规型网络委婉语属于负面情感、负面评价、负面鉴赏，传递了一种消极的态度，但大多数网络委婉语实则采取不同于传统委婉语的表达方式，用幽默诙谐、戏谑讽刺、简洁活泼的语言传递了人们对美好、和谐生活的向往与热爱，并且蕴含了某些深刻的道理。网络委婉语的研究对于认识语言、认识社会具有理论意义，对于更好地理解语言、促成交际具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