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抟辨治郁证探析
2019-02-16雷靖宇
雷靖宇
1湖北中医药大学, 中国 湖北 武汉 430000
虞抟(1438-1517),字天民,号华溪恒德老人。今浙江义乌市廿三里镇华溪村人,中国明代中期著名医学家。其曾祖父虞诚斋曾学医于朱丹溪门下,得师尊亲诲良多,医术甚精。随后虞抟承祖父传授医术,尤崇尚丹溪之法,并博采众长,集众贤之方论,并自有独创,尤精于脉理辨证论治。其编写的《医学正传》更是一部记载诸多病症的综合性医学书籍,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其中对郁证的论治颇有特色,首次提出“郁证”一词,对当代中医辨治仍具有极深的指导意义,现探析如下。
一.郁证辨证
在病因方面,虞氏认为郁证其多由情志所伤、外感病邪等因素以致气机不畅,郁而成疾,继而出现心神不宁、胸胁胀满、脉沉伏等症状,因其症状不同可分为六郁。如戴元礼所注释一般:“郁者,结聚而不得发越也。当升者不升,当降者不降,当变化者不得变化也。此为传化失常,六郁之病见矣。”[1]又如《素问·举痛论》中言:“百病生于气也, 怒则气上,喜则气缓, 悲则气消, 恐则气下, 思则气结, 惊则气乱。”[2]由此可见,七情六淫、外感病邪皆可引起体内郁结从而导致郁证的发生,而其关键则在气血津液运化失常内郁成疾。
在病机方面,虞氏采用丹溪先生的“六郁”之论,即气、湿、热、痰、血、食六者。其中以此六者又相因为病,热郁极而生痰,痰盛则成癖,血郁而瘀则生癥,食郁成积则痞满,诸如此类[3]。一如丹溪先生所言:“气血冲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其证有六:曰气郁,曰湿郁,曰热郁,曰痰郁,曰血郁,曰食郁。”[3]郁证之为病,多为九气怫郁之侯以致气机郁滞在内,气郁则百郁生,当为诸郁之本,故治当以顺气为本,再顾他证。
在脉法方面,虞氏则以《脉经》及《诊家枢要》为准。郁证脉象多因邪郁而闭以致沉伏,气郁则气机不畅、郁滞不通而沉涩;湿郁则黏腻不爽、阻遏气机而沉缓;热郁则燔灼扰神、伤津耗气而沉数;痰郁则困阻脾胃、水湿不运而弦滑;血郁则阻滞气机、血行不畅而结或促且芤;食郁则呃逆嗳酸、饱腹不食而紧盛且滑。心肺居上故郁于此则见于寸,脾胃居中故郁于此则见于关,肝肾居下故郁于此则见于尺。
二.郁证论治
治法上,虞氏采择朱丹溪之“凡郁皆在中焦”之论,治当理气健脾为主,再因机施治,遵《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所言:“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2],又旁引张子和之言:“木郁达之,谓吐之令其条达也。火郁发之,谓汗之令其疏散也。土郁夺之,谓下之令其无壅碍也;金郁泄之,谓渗泄解表利小便也;水郁折之,谓抑之制其冲逆也。”[3]以此五法分治六郁之邪。
在治则方面,在旁取李东垣的临床经验后,对朱丹溪的“凡郁皆在中焦”进行发挥,脾胃居于中焦,而脾胃乃后天之本,运化水谷精微以化生气血,与肺入清气合为宗气以滋养全身,而如戴元礼所著:“脾胃居中,心肺在上,肾肝在下。凡有六淫、七情、劳役妄动,故上下所属之脏气,致有虚实克胜之变。而过于中者,其中气则常先四脏,一有不平,则中气不得其和而先郁”[4]。而在痰饮寒湿食积等病邪影响下,中焦常现郁证。
在具体用药方面,亦禀丹溪之法采择与之相应的药物:气郁则以香附、苍术、抚芎理气解郁、健脾燥湿;湿郁则以苍术、白芷、川芎、茯苓健脾和中、行气开郁;热郁则以栀子、青黛、香附、苍术、抚芎清热泻火、解郁除烦;血郁则以桃仁、红花、青黛、川芎、香附活血祛瘀、行气解郁;痰郁则以海石、香附、南星、瓜蒌子化痰散结,行气除郁;食郁则以香附、苍术、山楂、神曲、针砂、保和丸健脾和胃、消食化积。再因季节变化,因证加减,春选防风,以其祛风解表胜湿止痛;夏用苦参清热解毒,止痒利尿;秋冬则使吴茱萸散寒止呕,助阳止泻。
在具体选方上,常用越鞠丸,以香附解气郁,栀子解火郁,苍术解湿郁,川芎解血郁,神曲解食郁,其旨在健脾行气为主,气畅则诸郁自消。亦使用六郁汤解诸郁,六郁汤(陈皮、苍术、半夏、抚芎、赤茯苓、栀子、香附、甘草、砂仁)具有健脾行气,燥湿化痰,清热泻火,活血开郁之效,可解诸郁,并针对不同病因加减相应药物以增疗效,遇气郁则加乌药、木香、槟榔、紫苏、干姜,倍香附、砂仁;湿郁则加白术、倍苍术;热郁加黄连,倍栀子;痰郁加海星、枳壳、小皂荚;血郁加桃仁、红花、牡丹皮;食郁加山楂、神曲。亦或食郁用生韭饮,主治病久胃脘有淤血作痛,有开提气血之效;痰郁用升发二陈汤,以其使大便润而小便长。火郁则采用李东垣之升阳散火汤及火郁汤以除五心烦热。以上诸方对现代中医治疗郁证具有极大的借鉴价值。
三.病案分析
虞恒德治一人,年三十岁,三月间,房事后乘马渡河,遇深渊沉没,幸马健无事,连湿衣行十五里,抵家次日,憎寒状热,肢节烦疼,似疟非疟之状。医作虚症治,用补气血药,服月余,不效。更医,作瘵治,用四物加知母、黄柏、地骨皮之类,及大补阴丸,倍加紫河车,服至九月,反加满闷不食。雇乳妪,日止饮乳治四五杯,粒米不入。虞诊视,六脉皆洪缓,重按若牢,右手为甚。虞作湿郁治,用平胃散,倍苍术,加半夏、茯苓、白术、川芎、香附、木通、砂仁、防风、羌活、加姜煎服,黄昏服一帖,一更时又服一帖,至半夜遍身发红丹如瘾疹,湿郁而为热病,邪才透。片时遂而大汗,索粥,与稀粥二碗。由是诸病皆减,能食,仍与前方,服三帖,后以茯苓渗湿汤倍加白术,服二十帖而安。《名医类案》
按语:患者房事后着湿衣骑行数里,以致外邪袭表,卫阳被遏,营卫失调,兼之湿邪困脾,郁阻脾阳,阳气不得外泄郁积于内故身憎寒状热,肢节烦疼,此乃湿热内郁外兼表证。却随之被误诊为虚、为瘵,以补气血药、补阴药治之,以致病情加重,脾失健运,湿邪内盛,不思饮食。遂虞氏治之以平胃散倍苍术,加半夏、茯苓、白术、川芎、香附、木通、砂仁、防风、羌活、加姜煎服,燥湿健脾,清热泻火,行气解郁。二帖过后,热去邪透,气机乃畅,气顺则诸郁自解,脾胃共化水谷,化生气血,故能食。诸证减轻后,便以茯苓渗湿汤倍加白术以清热胜湿,去除郁热,燥化湿邪,使脾气健运,脾阳得升,服二十帖后,湿邪已祛,郁热自消,则安。
四.小结
综上所述,虞氏所治郁证,不同于现代医学狭义郁证,而是指金元时期朱丹溪所述气血郁滞所致许多疾病的诸多病理变化[5]。虞氏不仅在《医学正传》中首次提出“郁证”这一病证名,还善于结合《内经》、《脉经》等经典古籍,总结整理历代医家的治疗经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采择“六郁论”辨证论治,发展朱丹溪“凡郁皆在中焦”的观点,并提出“六郁皆相因为病,治当以顺气为先,消积为次”的治疗准则。
虞氏辨治郁证,不仅阐发经典原文,融贯众家之说,博采各家之长,从六郁辨证审因,亦擅长结合临床实际经验,提出不同观点,灵活采用古方因证施治。其所创郁证这一证候,在现代医学中仍涉及诸多内科疾病,例如现代医学范畴得精神类疾病、内分泌疾病,其病因病机、病症特点往往都与郁证相关。故虞氏辨治郁证的学术思想,在现代医学临床医疗实践的过程中仍具有极大的指导意义,提示六郁相因为病,并可作为病因继发诸多他证,而其本质皆因气血郁滞所致。
在现代医学研究中,余珊珊等人研究表明治疗非典型抗精神病药所致得高血糖和血脂紊乱证属祖国传统医学“消渴”范畴,实则乃水湿内生,痰浊停滞,从而气滞血郁,瘀血内阻,病久郁积化热,耗气伤阴所致。其本质乃痰血郁阻证,故用六郁汤燥湿化痰,活血健脾行气以除郁邪[6]。杨玲研究表明奥氮平所致精神分裂症患者代谢综合征证属祖国传统医学“痰浊”、“血瘀”等范畴,因痰阻血瘀而内生郁火,上扰神明所致,故采用六郁汤可虚实兼顾,疏通脉络,活血化瘀,从而起到改善病情,弥补奥氮平治疗精神分裂症缺陷的作用[7]。艾宗耀等研究表明精神性眩晕乃肝郁气滞,血行不畅,上扰头目所致,故采用六郁汤治疗可起到疏肝理气,活血祛瘀之效,能有效缓解疾病症状[8]。刘明明等研究表明产后抑郁症、月经病、盆腔炎、乳腺增生、多囊卵巢综合征等皆因内感郁邪所致,故可取越鞠丸活血祛瘀,行气疏肝之效治之[9]。诸如此类,临床各科疾病皆可因郁所致,故在临床诊治过程中,可以依虞抟辨治郁证的学术思想为指导辨证审因,活用古方对症下药,顺气消积,活血行滞,达到消除病因,恢复健康的目的。
由此可见深入研究历代医家治疗郁证的经验,对于现代医学治疗各科疾病,改进临床治疗方法,优化临床疗效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并且随着我们不断的传承与发展,虞氏治疗郁证的思想与方法仍能有效地指导着临床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