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评估档案：美国高中学生评价体系的实践创新*

陈殿兵， 杨新晓

(浙江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如何公平、有效地评价高中生的能力发展水平是世界各国教育的重要关注点。传统评估因不能为学生能力发展以及学习成效提供动态的证据、陷入学业成绩排名为主的终结性评价困境而受人诟病。由美国顶尖私立高中和常春藤大学共同开发和研制的高中学生能力评估档案评价体系打破了传统的以分数和等级制度为特征的学生评价困局，预示着标准化考试的终结和量能取才新时代的开启，被美国教育界视为“反高考”的有益尝试。本文以学生能力档案评估体系(MBS)的缘起、内容、特征等层面对其进行剖析，以期为我国高考制度的改革提供有益的参考和借鉴。

一、美国高中学生评价体系改革的动因

(一)传统高中学生评价体系存在着弊端

首先，美国学者及大众认为，SAT、ACT以及高中的GPA等成绩并不能全面、真实地体现学生的综合能力素养，传统的大学录取方式存在着严重缺陷。[1-2]一方面，高中学生可以通过题海战术、解题策略的训练而在短时间内获得高分，成绩好的学生不一定就是优秀的人才。另一方面，从历年美国高校录取学生的标准来看，尽管每一所大学招生录取人员非常有经验且接受过相应的培训，但是他们的录取标准却从未对外公开。学生的种族、性别、家庭背景等因素都可能最终决定其是否被录取。因此，必须改革美国高中现行的分数或者等级的评价标准，开发和研制全新的、标准统一的高中学生评估体系，从而为大学录取和选拔学生提供更加真实的、有章可循的依据。

其次，美国研究表明，传统的分数无法有效地表明学生对于所学学科知识和技能的掌握程度，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起到误导作用。[3]例如，在要求教师对学生在写作课中的表现情况进行评价时，分数导向和达标性导向的评价就传递了不同的信息。因此，美国有关学生学业评价的争论存在着三个重要问题：学生成绩分数究竟应当传递什么样的信息？评价学生学业的标准究竟应当是什么(能力，表现，还是学生学习的热情)？什么样的标识能更好地传递出学生已经掌握相应的知识和能力？

最后，美国现行高中学生评价体系中的分数导向对学生的生活方式、态度和健康状况产生了消极的影响。例如，哈佛大学对10 000名高中生问卷调查结果显示，高中生更多的是关心自身的成功。80%的参与者认为个人的学习成绩和快乐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57%的参与者只关注事情的结果即成功与否，而对于获得成功的手段采取无所谓的态度；仅有20%的参与者表示会对别人的感受加以考虑。[4]唯分数论评价的结果往往导致学生、家长将目光锁定学习结果，而忽略学习过程，进而引起高中生身心健康与学习发展的恶性循环。

(二)学生评价价值取向的进化要求

越来越多的学者及一线教师意识到必须改变现行的学生评估体系及价值取向，以善用反馈为中心，发挥评估对教育教学的改善功能，突出并强调评估对学习成效的调整和提升作用，实现评估价值取向由“判断”“贴标签”向“促进学生学习”的转化。[5-6]

另外，现代国家对平等的要求是以对公民的利益与机会的分配以平等为内蕴，教育改革亦然。教育评价体系要为所有人进入公共教育系统提供平等的途径，并且在此系统内受到平等的对待。教育改革要超越单纯的形式平等，主动地消减引起教育不平等的外部因素的影响，即学校教育对下一代的甄选应完全按照个人的才能，而不考虑出身、性别或者种族等因素。

此次高中学生能力档案的建立以及通过档案向大学录取提供唯一的电子佐证资料，彰显了美国学生评价价值观的转变以及其在教育平等层面的有益探究。

二、能力档案评估体系(MBS)的内容解读

首先，美国高中学生能力评估档案是以电子档案的形式存在的。在信息技术的支撑下，能力评估档案通过对高中学生在高中各阶段的学习情况进行持续追踪记录，评估学生8个层面的能力，并分阶段地通过评估软件形成针对学生各方面能力的评估报告。学生的8种能力分别有：思维习惯、分析与创造力、复杂沟通能力、领导与团队合作能力、信息技术及数理能力、适应、探索及风险承担能力、品德及兼顾伦理的决策力、全球视野。这8种能力又由61个分项组成，分项以更加详细的描述方式阐明相应能力的具体呈现方式，有利于一线教师的实践操作 (参见下页表1)。

其次，对学生评估结果的解读可以得出相应的饼状图和特长图，从而对学生能力强弱项形成清晰的判断。高中不同的学期/学年阶段所生成的报告在满足评价促进学生学习、家长知情需要的同时，可以帮助教师形成有针对性的教育教学方案，更好地发挥评价改进教与学的决策作用。在高中学习结束申请大学的时候，大学的招生机构可以通过对学生电子能力档案的阅读了解学生的能力发展状况，从而更好地录取所需要的学生。

第三，在具体操作层面，学生能力的评估以及最终档案的形成在遵循以下三个基本原则的基础上，由教师根据具体评估分项的详细描述对学生完成具体任务的表现情况进行能力综合评估:(1)教师不能采取传统的标准化考试，必须根据学生完成具体任务(测验、实验、拓展作业等)的表现评估学生各项能力；(2)学生能力的评估必须是质性评价，从而替代传统的百分制或A,B,C,D,F等级制；(3)所有的MTC高中的能力评估档案在评价结构和维度上必须保持一致，并易于大学招生机构工作人员阅读以获取学生信息。其基本路径是教师根据拟定标准对学生进行动态质性的跟踪评估。例如，对于学生全球视野能力的评估，按照表格中该项能力的详细描述，首先对学生进行各分项的能力“优秀、良好、达标、部分达标”的关键性质评价，然后再进行详细说明。

三、能力档案评估(MBS)的特点

(一)动态、伴随性档案取代分数评级

能力档案评估体系的最大特点是不评分、不评级，采取以能力评估报告的形成对学生进行动态的、伴随式的跟踪调查、报告。学生从进入高中学习的第一天就开始建立档案，在以后的高中学习生活中，相应的材料如作业、学科报告、考试、活动参与、教师评语等都会持续不断地实现动态更新。因此，学生在毕业的时候将会形成一份持续更新的全过程档案，他们在高中生活中的每一次努力、每一点改变都会在此得以显现。

表1 八大能力的分项评估描述

在新的评估体系下，能力档案给予家长、学生、教师、学校以及大学招生机构的是一份学生的能力评估报告，该报告是对学生在高中学习的每一个阶段和整个高中生活所学到的、所展示的能力进行图表式的描述，为各方提供所需要的信息。新的能力评估体系摒弃了传统的通过分数将学生分为三六九等的做法，将学生的各单项的能力以及综合能力进行综合评估。例如，在MTC 提供的模拟学生档案中，通过饼状图，人们可以很直观地了解学生史密斯8项能力的评估结果，而通过对其突出能力 (Featured Credits)的评估分析，可以看出其在第七项能力(具有政治、诚实、公正、尊重他人品质)和第三项能力(影响和领导他人，赢得信任、解决冲突，为他人提供支持，能完成协作任务、管理团队，能执行决策、达成目标)的评估非常优秀。另外，在档案报告中的通过学习所获得的能力(Earned Credits)描述，人们可以了解其通过高中学习后所具备的能力。因此，从饼状图、特长、获得的能力三项叠加的评估情况就可以得出对于史密斯的个体评估结果：他是一名领导型人才，并且清楚地具备领导型人才的哪些能力素养。[7]

(二)实践导向

能力档案评估体系的设计就是为了解决传统大学人才选拔标准及过程中的弊端。改革的原因及需求都来自于教育教学一线的诉求。同时，能力档案评估体系的形成充分考虑了当下美国信息技术的现状，进而提出了通过信息技术的支撑来建立学生电子档案，从而对学生在高中的整体表现进行实时的跟踪取证，为大学的录取提供透明、公正的证据。

能力档案评估体系从倡议到制定，再到具体的实施过程都以实践作为基本价值导向，因而得到各方的拥护与支持。虽然该评估体系于2017年正式推出，但是由于在研制过程中充分听取了一线教师、学生、家长以及高校的建议，目前已经获得美国大学申请系统(Coalition for Access, Affordability, and Success, 简称CAAS)的全面支持。这种新的高中学生的评估方式未来将会扩展到美国所有的高中教育，进而改写并改善美国大学的录取方式。

(三) 坚持个性与综合性评估的统一

该特征主要是通过多元化的评估指标、评估内容来展现的。从评估指标来看，评价涵盖了8大项一级评估指标和61项二级指标，从学习能力、思维能力、沟通能力、团队合作能力、领导力、信息素养、全球素养以及品德素养等不同层面来评估学生的现有能力与发展潜能，从而为学生个体成长和大学录取的综合性能力评估提供了重要信息。

能力评估档案的内容也彰显了个性发展与综合能力评估的统一。每一位高中生的能力档案由突出能力(Featured Credits)、通过学习所获得的能力(Earned Credits)以及现有能力水平综合评估(Available Credits)三部分组成。其中，“突出能力”部分是学生个体的具体特长能力，是每个学生在其发展过程中所具备的、区别于其他同学的品质特性；而“通过学习所具备的能力”部分则显示了学生在高中不同阶段通过努力而提升的素养及能力；“现有能力水平的综合评估”则反映出该学生当下的能力综合水平，为学生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或者大学录取学生提供依据。

(四)以公平作为价值取向

教育公平及教育机会均等是每个国家教育的重要目标。以往美国高中生申请大学时要提交高中时的成绩单、推荐信、课外活动、社区贡献以及自我陈述等材料。这些材料的准备过程往往存在着一些影响公平的客观因素。例如，家庭背景较好的学生可以拿到强有力的推荐信。美国高中生能力电子档案建构的是一种新的、以公平为其基本价值愿景和文化背景的评估体系。在整个档案的开发及实施过程中，坚持程序性公正和实体性公正的统一。

首先，制定统一的评估框架和评估标准，并将其向利益相关者和全体公众予以公布，确保大众了解整个高中生评估档案的目的和宗旨。其次，创建证据为本的评估文化。高中生能力电子档案是依据高中生学习及活动参与的具体情况而进行的明确、详尽、具体的评估记录。每一项记录都是由任课老师或者活动的组织者进行真实记录。因此档案可以客观反映出学生在高中学习生活中学到了什么样的知识和技能，其学习的发展趋势和潜能是什么，如何能更好地支持其发展优势特长和开发弱势能力。高中学生在毕业申请大学的时候，只需要点击申请键，大学入学申请材料即可生成、提交。学生的家庭背景、种族、社会阶层等客观情况将不再成为学生申请大学的影响因素，从而在大学录取层面保障了教育公平。

四、借鉴与启示

新高中学生能力评估体系由美国顶尖的私立高中联盟在2015年提出并于2017年开始实施。此次改革集合了美国众多的私立高中，获得了美国大学申请系统的支持，并开始向美国的公立高中扩展，但是其提出的全面改写美国大学录取方式的目标究竟能否实现，尚待时日验证。尽管如此，此次改革可以为中国正在进行的高中学生学业评价改革和高考改革提供一些借鉴。

(一)评估改革方案的形成问题

建立一种全新的高中学生的评估体系，颠覆传统的大学录取方式，用能力档案取代SAT 等分数成绩是此次美国高中改革方案的重要特征。改革是由美国私立高中联盟(MTC) 组成的研究小组对一线教师、学生进行调研，得出高中学生进入大学应当具备的基本能力素养，并在反思美国传统高中生评价体系对整个高中教育所产生消极影响的背景下出台的。同时，在改革评估体系的过程中，研究小组还走访了大学招生处处长和大学的校长，最终得出新的评估体系关注的应当是学生的综合能力养成情况、学生的学习兴趣以及学习的热情，而不是传统高考录取标准中所关注的先修课程成绩、学分绩点以及社会服务的次数。方案的形成源于高中一线的教师、校长等自我调研的数据结果，形成的方案及政策最终服务于高中教育，从而保证了方案的可行性。

借鉴美国改革方案形成过程，中国的高考改革可以也应当听取一线教师的建议并引导教师的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提出：“教师在教育变化的过程中发挥着主导作用。”一线的教师应当自觉、深刻和全面地理解教育发展的本质规律，并在了解相应规律的基础上创新教育教学实践活动、发挥教师的效能。当前，我国高中学生评价方案以及高考的改革正处于试点阶段，全国各地都在纷纷探究新的方式来更好地满足社会对于高考评价模式的需求。借鉴美国经验，要取代传统的评价方式，新的评估改革方案在形成过程中必须充分考虑其方案的代表性和所反映问题的正确性，要将调研和改革的权利下放到高中教育的一线，让高中的教师、校长组成调研团队，增强其主动性和能动性，在实践中发现问题，不断形成和完善方案。

(二)评估的价值取向问题

教育评价的价值取向决定了教育评价的目的，并引领着教育教学的内容和方式。中国和美国的学者已经意识到“分数导向”的高中学生评价体系及高考的录取标准的“唯分数论”生成了只关心个人利益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倾向。[7-8]总体来看，此次美国高中学生能力档案评估模式的改革坚持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抛弃了传统评价中将学生分数化、等级化、标签化的功利主义倾向，强调的是在能力档案中发现学生的优势和长处，判断学生不同能力维度发展程度的高低，诊断学生相应能力素养的发展潜力，从而发挥评价的发展性和教育性功能。同时，美国高中能力档案的改革坚持公平的价值取向，力图消除大学录取过程中外来因素(如学生推荐信)的影响，坚持评价要以学生的高中学习生活的整体、综合表现为唯一依据。

当前，我国高中学生的评价及高考录取方案分别出现了“3+文综/理综”“3+X+1”“3+3+基础会考”“高考成绩+自主招生成绩”等不同的改革探索。这些探索虽然在促进学生综合素质发展方面作出了相应的贡献，但始终难以改变高考学生录取过程中功利主义和分数至上的倾向。因此，在评价标准和录取标准的改革过程中，要重申人文主义，强调评价对促进人的发展功能，实现教育评价服务人、发展人、激励人的功能，从而更好地实现教育的价值和目的。

(三)评估素养的问题

评估素养的养成可以帮助教师更好地了解和掌握如何评估学生的所学及形成的能力，解释评估结果，并利用评估结果提升学生学习和改善教学效果。评估素养探究需要关注三个问题：当前核心能力素养的培养模式下，教师为什么需要评估素养？教师应具备怎样的综合素养才能满足来自理论与实践的诉求？教师评估素养的价值取向是什么？美国高中生能力档案的动态特征要求高中教师在平时对学生的学习状况、能力发展的全过程进行软性评语记录，适时更新学生的学习状况以及参加活动的信息，从而形成对学生更为全面和真实的评估档案。这就要求教师具备极高的评估素养，以合理、真实地录入、使用和解读学生的日常表现数据。目前美国高中教育联盟的改革文件并未对教师评估素养的形成、发展及提升的有关策略和路径进行界定和说明。评估素养的内涵、构成、价值取向及意义值得中外学者进行研究反思。

从当前国内外发展趋向看，未来我国的教师评估素养也要朝着专业化、信息化方向不断发展，以评估素养的发展为动力，形成良性的评估生态环境，不断促进学生学业能力的发展。我国目前教师的评价素养还有待提升以更好地保障包括高考改革在内的各项教育改革实施的有效性。教师应该从以下五个层面提升自身的评估素养：持续并客观准确地评估学生的素养、基于评估结果做出合理的调整与改进教育教学决策的素养、基于评估档案引导学生明确评估标准和学习目标的素养、确保所有学生在评估活动中受到公平对待的素养、通过包括信息技术支撑的多种方式处理和解读评估信息的素养。[9-10]

美国高中学生能力档案评估体系得到美国大学录取体系支撑，美国教育界将其视为终结以SAT、ACT等为代表的“美国高考”、开启美国大学录取新生的重要评估新模式。能力导向的评估模式和内容特色可以为我国提供有益的借鉴。在探索和开发我国高中学生评估体系的过程中，一方面可以从国外的新研究和新理念中汲取经验，另一方面也要立足于我国的国情，在批判、借鉴的基础上实现本土化。首先，学生评估体系和高考制度的改革要立足于中国国情，既要有明确的政策、法律依据，又要考虑到相关领域内政策、文件的兼容问题，更要考虑到中国教育和教师的现状。其次，中国高中学生的评估方案和大学招生制度的改革要同步进行，坚持综合能力评价与多元录取机制的统一。高考改革既要充分考虑社会、家长和学生的利益，又要充分考虑学科协调发展的重要性，以及国家发展对人才需求的现状，坚持能力导向，朝着培养技能型人才和学术型人才“双轨型”模式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