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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常变观”谈《伤寒论》表里同病之辨治

2019-02-15曹现岭王诗源

长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同病表里仲景

王 新,曹现岭,王诗源

(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济南 250014)

常与变,本属哲学概念。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上,常与变主要反映宇宙万物的常住性和变动性,也用以说明事物运动变化过程中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有时还指驾驭事物变化和掌握社会改革的原则性和灵活性[1]。张仲景之《伤寒论》,一方面以六经辨证,因证立法,依法用药,强调诊治用药的原则性;另一方面由于病因的不同、病机的差异及病情的变化,更强调在变化中认识疾病、治疗疾病,强调诊治用药的灵活性[2]。因此,学习《伤寒论》需要有常变观,仲景所述之治疗常理应把握好,但疾病之变则需要结合其具体情况而灵活选择治法。如《伤寒论》中,表里同病一般以先解表后治里为治疗原则,以防表邪内陷加重里病或生变证。此为表里同病治法之“常”。但91条又提出“伤寒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身疼痛者,急当救里,后身疼痛,清便自调者,急当救表。救里宜四逆汤,救表宜桂枝汤”的治疗原则。《金匮要略》第一篇中第十条条文所体现的精神亦与此条相呼应。提示我们表证与里证同在时也应权衡轻重缓急而采取不同的治法。此即为表里同病治法之“变”。此外,《伤寒论》中许多条文亦表明:表里同病时,不仅可先救里或先解表,表里同治等方法亦多见。可见,表里同病,即表证与里证同在时,张仲景采取的治法并不单一。柯韵伯言:“仲景治表里证,有两解表里者,有解表里自和者,有只合里而表自解者”。故本文以“常变观”为指导思想,尝试将《伤寒论》中表证与里证同在的部分条文与相应治疗方法进行分类梳理,以期探索张仲景针对表里证同在时选择治疗方法的尺度与原则。

1 表里同治

1.1 外内合邪发病 “外内合邪”是中医学重要的发病观。为本有内因,又复感外邪,常致表里同病。姜良铎提出“外感病的内伤基础”论,将外感病分为无内伤的基础外感病和有内伤基础外感病,并认为后者在临床上多见,因此表里双解法在外感热病中广泛应用[3]。如,39条:“伤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气,干呕发热而咳,或渴,或利,或噎,或小便不利,少腹满,或喘着,小青龙汤主之”。即是因为本有水饮聚于心下,而又复感风寒,内外合邪,故仲景一方面用桂枝、麻黄解表散邪;一方面用细辛、五味子调理肺气,恢复肺主行水的功能,同时又用半夏、生姜辛散水饮。再如18条:“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佳”。素有喘疾之人,本有肺气不利,复感风寒之邪,肺外合皮毛,内外相引,则亦引起肺气上逆,故治疗上采取表里同治,一方面用桂枝汤解肌祛风,另一方面用厚朴、杏仁下气平喘。丹波元坚[4]亦云:“凡人察气各有盛衰,宿病各有寒热,因伤寒蒸起宿疾,更不在感异气而变者。假令素有寒者,多变阳虚阴盛之疾,或变阴毒也;素有热者,多变阳盛阴虚之疾,或变阳毒也”。体现了仲景内外合邪的发病观。

1.2 表寒未解、入里化热 若外感寒邪郁闭过重,常入里化热,形成寒热错杂的表里同病之证。代表为第38条的大青龙汤。此外,还有第27条的桂枝二越婢一汤,微汗解表,兼清郁热,不过此型郁热较大青龙汤证轻,可为之对比。正如郑鑫所总结:“《伤寒论》记载了许多表里双解的方剂,根据表寒里热之多少灵活运用大青龙汤、射干麻黄汤、小青龙加石膏汤、越婢汤等”[5]。此表里同治法为解表清里之法,一者解表,二者清热。

1.3 失治误治、表邪内陷 如,因误下导致的43条与34条变证。43条“太阳病,下之微喘者,表未解故也,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主之”。此条虽与前文18条成因不同,病机却一致,故治法相同。34条:“太阳病,桂枝证,医反下之,利遂不止,脉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芩连汤主之”。因太阳病误下,表热内陷大肠而下利,但表证未去。故治疗上以葛根芩连汤解表清热,燥湿止利,四药配合,外散内清,为表里双解之剂[6]。

1.4 失治误治、正气损伤 如21条与22条:“太阳病,下之后,脉促胸满者,桂枝去芍药汤主之”,“若微寒者,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主之”。太阳病误下损伤阳气,若较轻,仅去芍药使之温通不碍阳,若阳气损伤较重,此时,则需要用附子温阳扶正,以助桂枝汤解肌祛风,是为表里双治之意,亦体现了仲景治病更重视人体正气的学术思想。太阳病常有发热、身痛等外证未解,治疗没有用桂枝汤解外,反而频繁误下,大伤中气,遂使表热内陷与里虚相协,形成胃气虚于里、表虚邪不解的表里同病的太阳太阴合病证,因其里虚寒之证不甚,故治用桂枝人参汤救里解表,以表里同治[7]。

由此发现,表里同治适用的情况虽多,但其共有特点为表证、里证程度相似,病机重点无明显偏倚,且用药无冲突。

2 和解表里

和解表里主要用于治疗少阳证、邪气居于半表半里之位。患者证候虽称为半表半里证,但实则是因邪在半表半里之间,影响表里气机,故少阳证多既有表证又有里证,且表证与里证的程度随邪气与正气斗争的变化而变化。如,黄元御言:“以少阳之经,居表阳里阴之中,表阳内郁,则热来而寒往,里阴外乘,则热往而寒来”。即96条所述“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四大主证。治宜小柴胡汤。刘渡舟[8]言:“邪在半表半里,发汗能解太阳之表而不能解少阳之邪,下法、清法能解阳明之邪但不能解决少阳之邪,因此以小柴胡汤用作和解之法,使少阳气机通达,半表半里之气和畅”。和解之法主要体现在柴胡、黄芩这一药对。柴胡疏少阳经中之热,兼利少阳之气机;黄芩主清胆腑之热。二者经腑同治,使少阳之气舒达通畅,枢机得利,则半表半里之邪气得以祛除。黄元御言“少阳顺降,则下温而上清,少阳逆升,则下寒而上热。热胜则传阳明,寒胜则传太阳”。可从少阳病兼证,104条柴胡加芒硝汤证与147条柴胡桂枝干姜汤证来探知,一者为少阳证兼阳明热结,一者为少阳证兼脾阳虚弱、痰饮不化。故二者治疗上先以和解表里为主,后兼以清泻阳明之热或温补中焦之阳。但也表明无论是少阳证或少阳病兼证,即只要有邪气存于半表半里之间,和解表里之法则适用。

3 先解表后治里

此治法为《伤寒论》中治病求本的体现。即90条提出的精神:“本发汗而复下之,此为逆也。若先发汗,治不为逆。本先下之,而反汗之,为逆;若先下之,治不为逆”。先病为本,后病为标,当先分清先病后病,再定先汗后下或先下后汗。代表为106条:“太阳病不解,热结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当先解其外。外解已,但少腹急结者,乃可攻之,宜桃核承气汤”。太阳表证先病为本,因表热内陷加之素体下焦血行不畅,故热与血结于膀胱后病为标。依据90条先解表后攻里的原则,表证不解,不可攻之,表解之后,乃可攻瘀。然则前文表邪内陷引起里证,亦可采取表里同治之法。细究二者区别,先解表后攻里强调汗法与下法的应用,而表里同治用药上并无沉重下行之药。《内经》言:“其下之,引而竭之……其在皮者,汗而发之”,旨在强调治病需因势利导。因此,下法与汗法在治疗上截然相反,故治疗上需辨别先后。若里证不甚严重,表证未除,防止下法引表邪内陷,先解表后攻里存在其必然性。条文44条就揭示了此机理,“太阳病,外证未解,不可下也,下之为逆。欲解外者,宜桂枝汤”。此外,还有164条:“伤寒大下后,复发汗,心下痞、恶寒者,表未解也。不可攻痞,当先解表,表解乃可攻痞;解表宜桂枝汤,攻痞宜大黄黄连泻心汤”。此里有痞证,外有表证,为表里同病,治法当先解表,表解乃可攻痞。若先行攻痞,不仅有郁遏表邪之弊,亦易引邪深入,致生变证[9]。

4 先治里后解表

前文言,《伤寒论》91条提出表里同病以先解表后治里为治疗原则,不然,则致表邪内陷导致里病加重或生变证。此为治病求本之意。而91条又提出“伤寒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身疼痛者,急当救里,后身疼痛,清便自调者,急当救表。救里宜四逆汤,救表宜桂枝汤”。的治疗原则,则与《内经》所言:“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相呼应。“急则治其标”就是当里证危急,关系到患者的安危,而且里证的状况决定着病情的发生发展及转归,这时急切解除里证为当务之急,故应先里后表[10]。如本条言“下利清谷不止”,说明脾肾阳气极衰,里病危重,但当急则治标,以四逆汤回阳救逆。若里阳恢复,而表证仍在,此时可以桂枝汤解表。再如92条:“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若不差,身体疼痛,当救其里,宜四逆汤”。患者症候上表现为太阳表证,而脉为沉脉,此为脉证不符,提示患者少阴里阳虚衰,当舍症从脉、急治其标,用四逆汤温其阳。柯韵伯在《伤寒来苏集》所言:“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故脉有余而证不足,则从证。证有余而脉不足,则从脉。有余可假,而不足为真,此仲景心法”[11]。又进一步阐释了脉不足时当从脉的治法先后选择。124条则与106条相对应,“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硬满,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抵当汤主之”。从“发狂”“脉微而沉”“少腹硬满”来看,病人为瘀热深结下焦的蓄血重症,里证相较于表证深重,故此时已不能先解表,当急攻瘀血。如成无己[12]所注:“太阳,经也。膀胱,府也。此太阳随经入府者也。六七日邪气传里之时,脉微而沉,邪气在里之脉也。表证仍在者,则邪气犹浅,当结于胸中;若不结于胸中,其人发狂者,热结在膀胱也。经曰:热结膀胱,其人如狂。此发狂则热又深也。少腹硬满,小便不利者,为无血也;小便自利者,血证谛也,与抵挡汤以下蓄血”。表里同病,不能单循常法而治之,若里证深重,不论是里虚或里实,皆可变通用法而先里后表[13]。

5 表解里自和

对于表里同病因表邪致里气不和而出现里证的病机,只需解表驱邪则里气自和。如32条葛根汤证:“太阳与阳明合病者,必自下利,葛根汤主之”。此条病机为太阳表邪郁闭过重,太阳寒水之气内逼阳明而致轻度水泄。所谓“太阳阳明合病”,是邪入阳明,导致肠胃传导失司所致。虽为表里同病,然则风寒外束于表为先因;邪气内趋阳明为后病。故病机重点在于解在表的太阳之邪,用葛根汤发汗解表、生津止利,也就是“开太阳以合阳明之法”。后世医家,对下利初起所创立的“逆流挽舟”法,实则由本条而来[6]。33条与此类似。同样的通过解表治疗里气不和的还有36条麻黄汤证:“太阳与阳明合病,喘而胸满者,不可下,宜麻黄汤”。此条亦为“太阳阳明合病”,但是症状上以“喘而胸满”为要点,并无“腹满”之症,说明阳明之气虽不和,但并非因里热成实,实则因太阳表病影响之致。病之重点在太阳,治当用麻黄汤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如成无己所注:阳受气于胸中,喘而胸满者,阳气不宣发,塞而逆也。心下满、腹满,皆为实,当下之。此以为胸满,非里实,故不可下,虽有阳明,然与太阳合病,为属表,是与麻黄汤发汗。

6 治里表自解

与治表里自解相对应的为治里表自解之法。此两种情况的选择应用主要存在于合病中。不论两阳合病或是三阳合病,仲景主要分析合病以哪一经的症状为主,此经即是病机重点,治疗上亦围绕此行先治之法。如《内经》所言:“从内之外者,调其内;从外之内者,治其外”。如前文32条、33条、36条以太阳表病为主,治疗上侧重解表,里证自除。而172条:“太阳与少阳合病,自下利者,与黄芩汤;若呕者,黄芩加半夏生姜汤主之”。此条以“下利”之急突出病机之重点在少,故用黄芩汤解少阳里热。此外还有219条:“三阳合病,腹满、身重,难以转侧,口不仁、面垢、谵语、遗尿。发汗,则谵语;下之,则额上生汗、手足逆冷;若自汗出者,白虎汤主之”。症状上一派热壅阳明之象。可见此三阳合病的重点在于阳明里热炽盛充斥内外,涉及太阳与少阳,故处以白虎汤以解阳明里热[14]。温病学中春温一病与此相似。春温病有营血分证候的同时,可见恶寒等表证,此时必须直清里热,不能解表,解表会使里热更重[15]。

7 小结

通过分析《伤寒论》原文,将张仲景针对表里同病的治法可分为表里同治、和解表里、先解表后治里、先治里后解表、治表里自和、治里表自解六种情况。从“常变观”的角度,我们可认为,表里同治、和解表里、先解表后治里此三种为“常法”。其中和解表里较为特殊,主要适用于少阳病枢机不利的疾病,此以病位为判断依据。表里同治则是以《内经》中“间者并行、甚者独行”为原则,通过分析疾病的轻重缓急来选择治法。针对病情的“间”“甚”,采取“并行”或“独行”。若表里病情程度相似则可选表里同治这一“常法”。若病机重点偏向于表或偏向于里,则选治表里自和、治里表自解此两种“变法”。而先解表后治里与先治里后解表则是依据《内经》中“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为原则“常法”与“变法”,治病求本,若里证未达十分严重的程度,治当选先解表后治里这一“常法”,防止逆病势以致表邪内陷,若里证严重之至,此时“急则治标”,选用先治里后解表这一“变法”。由此,仲景表里同病治法可窥见一斑,也可看出仲景治疗方法的选择多秉承于《黄帝内经》。故临床治病时需以《内经》理论为支撑,以张仲景判断症状的思路与所用方药为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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