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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的服食和饮食

2019-02-13俞为洁

四川旅游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松叶松脂松花

俞为洁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7)

2004年笔者赴台湾讲学时,在台中禅寺的餐饮部里喝了一杯鲜松针榨汁冲调的饮料,色浓绿,味微苦涩,然回味隽永。联想到道教有关服食松产品得长寿甚至成仙的传说,以及本草学、食疗学对此的相关论述,由此开始关注松产品在道教服食和饮食中的实际应用。

道教认为世间有些东西,人食之可以祛病延年,甚至长生不死。在这种信念的驱动下,道士在修炼实践中逐渐积累了一套采集、制作和服用这些东西的方术,史称“服食术”。最初人们看重的是金石类服食品,轻视草木类服食品,认为前者能助人长生不老、羽化升仙,后者大多只有延年益寿的养生功效。然而随着金石类服食屡出人命且无法证实的飞升成仙,本不被看好的草木类服食,因为相对安全、便宜,而且服用方便,养生疗效确凿,反而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草木类服食和饮食是个非常庞大的论题,本文只选取其中的松产品做一个简单的案例分析。

1 松产品的服食

1.1 松产品成为服食对象的原因

《庄子》云:“受命于地,惟松、柏独也在。冬夏青青。”(内篇德充符)“天寒既至,霜露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杂篇让王)[1]411,450北宋王安石《酬王濬贤良松泉二诗·松》诗云:“人能百岁自古稀,松得千年未为老。”[2]24民间也有“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的说法。

长青和长寿,是松之特点,也是松成为服食对象的主要原因。《神仙服饵》即称:“神仙服饵草木,必取其柯叶坚固,形质不变,若松、柏、茯苓之类,其意盖以延年益寿为本。”[3]2这种思维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医药和饮食,例如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药物学家李时珍仍然相信:“松节,松之骨也。质坚气劲,久亦不朽,故筋骨间风湿诸病宜之。”[4]1579-1580民间则普遍相信吃啥补啥。

1.2 服食对象

和服食有关的松产品包括松脂(亦名松膏、松肪),松针(即松树叶),松黄(即松花粉),松实(即松子),松节和松根皮。

因为道书多玄虚,且成书年代和作者大多不明确,因此本文选择受道教服食影响较大,但实证性较强、历史延续脉络较清晰的本草学著作作为史料的主要来源。这些本草学著作既记载药性和主治,又常涉及服食功效。

从本草著作看,最早被服食关注的松产品是松脂。现存最早的本草学著作《神农本草经》,大约成书于东汉时期,其“上药”部分就记有松脂:“味苦,温。主痈、疽、恶疮、头疡、白秃、疥瘙风气;安五脏,除热。久服轻身,不老延年。”[5]86

南朝齐、梁间名道兼名医,人称“山中宰相”的陶弘景,在其所著的《名医别录》中,已记全了涉及服食的所有松产品。他记松脂“味甘,无毒,主治胃中伏热,咽干,消渴,及风痹,死肌。炼之令白。其赤者治恶风痹”;记松实“味苦,温,无毒主治风痹,寒气,虚羸、少气,补不足”;记松叶“味苦,温。主治风湿痹疮气,生毛发,安五脏,守中,不饥,延年”;记松节“温。主百节久风风虚,脚痹疼痛”;记松根白皮“主辟谷,不饥”[6]15-16。此后,本草学著作有关松产品的记载,基本只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增减,不再赘述。

至于松产品具体的服食情况,我们以唐朝孙思邈和明朝高濂的记述为例,略作简介。

孙思邈是一个道士,同时也是一代名医,注重养生实践,相传活了一百多岁,被后世尊奉为药王。在《备急千金要方》中他记录了“饮松子方”和“服松脂方”。饮松子方云:“七月七日采松子,过时即落,不可得。治。服方寸匕,日三四。一云一服三合,百日身轻,三百日行五百里,绝谷,服升仙。渴饮水。亦可和脂服之。若丸如梧子大,服十丸。”服松脂方云:“百炼松脂下筛,以蜜和,内筒中,勿令中风。日服如博棋子一枚。博棋长二寸,方一寸。日三,渐渐月服一斤,不饥延年。亦可淳酒和白蜜如饧,日服一二两至半斤。”[7]473在《千金翼方》中,他先在《养性》篇中介绍了一个“彭祖松脂方”,这是一个由松脂、茯苓、生天门冬、真牛酥、白蜜蜡5物组成的复方。[8]320接着又在《辟谷》篇中介绍了8种松产品的服食法,涉及松实、松脂和松叶:①“取松实末之,服三合,日三,则无饥。渴饮水,勿食他物,百日身轻,日行五百里,绝谷升仙。”②松实,“治,下筛,服方寸匕,日三四,或日一升半升,能多为善,二百日以上日行可五百里。一法服松子不过三合。”③松子丸:“松子味甘酸,益精初脑,久服延年不老,百岁以上颜色更少。”④令人身轻悦泽方:“松子、菊花等分,以松脂若蜜丸,服如梧子十丸,日三,可至二十丸。亦可散服二方寸匕,日三,功能与前同。”⑤“松、柏脂及实各等分,丸以松脂,服之良。”⑥“服松叶令人不老,身生毛皆绿色,长一尺,体轻气香,还年变白,久服以绝谷不饥,渴饮水。服松叶,亦可粥汁服之。初服如恶,久自便。亦可干末,然不及生服。服松叶法:细切餐之,日三合,令人不饥。⑦松叶,“细切之如粟,使极细,日服三合,四时皆服。生叶治百病,轻身益气,还白延年。”⑧松叶,“四时采,春东,夏南,秋西,冬北方,至治,轻身益气,令人耐风寒,不病痹,延年。”[8]340-341

明代的高濂,曾出仕为官,后隐居杭州西湖,是著名的戏曲作家,也是一个身体力行的道教养生理念的实践者。记录在《遵生八笺》中的服食方,大多是他亲自试验后,认为切实有效又方便采制服用的方子,其中涉及松产品的有服松脂法、服松子法和服松根法。服松子法云:“不以多少,研为膏,空心温酒调下一匙。日三服,则不饥渴;久服,日行五百里,身轻体健。”服松根法云:“取东行松根,剥取白皮,细锉曝燥,捣筛,饱食之,可绝谷,渴则饮水。”[9]413,414服松脂有三法,配制不同,功效也不同。第一法:“采上白松脂(一升,即今之松香),桑灰汁(一石),先将灰汁一斗,煮松脂半干,将浮白好脂漉入冷水,候凝,复以灰汁一斗煮之,又取如上。两人将脂团圆扯长数十遍,又以灰汁一斗煮之,以十度煮完,遂成白脂。研细为末,每服一匙,以酒送下,空心,近午、晚日三服。服至十两不饥,夜视目明,长年不老。”第二法:“以松脂一斤八两,用水五斗煮之,候消去浊滓,取清浮者投冷水中。如此投煮四十遍,方换汤五斗,又煮。凡三次,一百二十遍止,不可率意便止。煮成脂味不苦为度。其软如粉,同白茯苓为粉,同炼脂乘软丸如豆大。每服三十丸,九十日止。久当绝谷,自不欲饮食矣。”第三法:“上白松脂二十斤为一剂,以大釜中著水,釜上加甑。甑中先用白茅铺密,上加黄山土一寸厚,筑实,以脂放上,以物密盖,勿令通气。灶用桑柴燃之,釜中汤干,以热水旋添,蒸一炊久,乃接取脂入冷水中,候凝,又蒸。如此三遍,脂色如玉,乃止。每用白脂十斤,松仁三斤,柏子仁三斤,甘菊五升,共为细末,炼蜜为丸,桐子大。每服十丸,粥汤下。日三服或一服,百日以上不饥,延年不老,颜色莹润。”[9]405-406

从服食史看,早期服食多为单方,晚期复方逐渐增多。这和中医药的发展趋势一样,中药也有从单方向复方发展的过程,显示了中医“兼顾全局”诊治理念的发展和完善。

1.3 从仙药到养生品

从历史纵向看,松产品的服食自始至终没有断绝过,使用很普遍。例如《神仙服饵》中就记有5个采松脂方、7个炼松脂方、2个松实方、1个松根方、2个松叶方。与其他服食品作横向比较看,松产品的服食一直比较平稳,没有特别红火过,也没有突然消失过,“松、柏皆有脂润,凌冬不凋,理为佳物,服食多用,但人多轻忽之尔”[4]1578,用“不温不火”来形容松产品在道教服食史中的状态,似乎比较恰当。

但在这种不温不火中,也隐藏着一个松产品服食从仙药到养生药的发展脉络。

起初,道教把松产品的服食功效吹嘘得很高,是草木类服食中少数几种(如灵芝、茯苓等)在延年益寿之外还具有“长生不死”功效的服食品之一。例如:

尧帝时期的“槐山采药父”偓佺,“好食松实,形体生毛,长数寸,两目更方,能飞行逐走马。……时人受服者,皆至二三百岁焉”[10]11;东晋的皇初起和皇初平两兄弟曾在金华山“共服松脂、茯苓,至五千日,能坐在立亡,行于日中无影,而有童子之色。后乃俱还乡里,诸亲死亡略尽,乃复还去。临去,以方授南伯逢。……其后传服此药而得仙者,数十人焉”[11]41;孔元“常服松脂、茯苓、松实,年更少壮,已一百七十余岁。……后入西华岳,得道也”[11]230。葛洪在《抱朴子》中则记载了赵瞿和秦宫人食松的事,一个因坚持食松而长生成仙,一个因重食凡人食物而亡。相传上党人赵瞿因“病癞历年,众治之不愈,垂死”,家人怕传染,“乃赍粮,将之送置山穴中”等待大限。瞿在穴中悲泣不止,得一过路仙人垂怜,“以一囊药赐之”。瞿“服之百许日,疮都愈,颜色丰悦,肌肤玉泽”。仙人告诉他:“此是松脂耳,此山中更多此物,汝炼之服,可以长生不死。”康复后的赵瞿回到了家里,“长服松脂,身体转轻,气力百倍,登危越险,终日不极,年百七十岁,齿不堕,发不白。夜卧,忽见屋间有光大如镜者,以问左右,皆云不见,久而渐大,一室尽明如昼日。又夜见面上有彩女二人,长二三寸,面体皆具,但为小耳,游戏其口鼻之间,如是且一年,此女渐长大,出在其侧。又常闻琴瑟之音,欣然独笑,在人间三百许年,色如小童,乃入抱犊山去,必地仙也。”秦宫人的故事发生于汉成帝时期,说猎人常在终南山看见一个“身生黑毛”的人,“逾坑越谷,有如飞腾”,怎么也抓不到,最后用合围之法才抓到了她。自称:“我本是秦之宫人也,闻关东贼至,秦王出降,宫室烧燔,惊走入山。饥无所食,垂饿死。有一老翁教我食松叶、松实,当时苦涩,后稍便之,遂使不饥不渴,冬不寒,夏不热。”人们推测她是“秦王子婴宫人”,到汉成帝时,已有二百多岁了。于是人们将她带回,给她饭吃,开始几日吃了就吐,后来才慢慢好起来,“如是二年许,身毛乃脱落,转老而死”。人们感叹:“向使不为人所得,便成仙人矣。”[12]1475此后,类似的故事层出不穷,仅成书于宋代的《太平广记》,就记有姚泓、陶尹二君、华阴山毛女、萧氏乳母等许多类似的故事。[13]190,254,365,407

后来,随着道教的衰落和医药科学的发展,人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成仙是不可能的。几千年的追寻,只听了几个成仙的神话传说,却没有一个眼见为实的成仙案例。然而,奇怪的是,人们并没有因此放弃松产品的服食。例如与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相熟的四川青城山上官道人,就是一个松产品服食者。陆游《予顷游青城数从上官道翁游,暑中忽思其人》诗云:“往年屡游丈人祠,上官八十如婴儿。自言少年聋不治,芝房松鬣可无饥。”[14]996在《老学庵笔记》中陆游也提到过他:“青城山上官道人,北人也,巢居,食松麨,年九十矣。人有谒之者,但粲然一笑耳。有所请问,则托言病喑,一语不肯答。”[15]7这是因为来自服食和医药学的经验积累,已使人们相信:松产品虽然没有长生成仙的功效,但确实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因此人们仍然服食松产品,只是不再将其作为追求长生不老的手段,而只当它是一种简易和物美价廉的养生方式。相应地,在后世的松产品服食事例中,几乎也看不到飞升成仙之类的描述了。

2 民间饮食中的松产品

道教服食和医药实践都证明,松产品确实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而且服食和药用也积累了大量的加工和食用的经验。因此,松产品逐渐走出道门和药房,成为民众饮食的一部分。

2.1 松醪

松醪泛指以松脂(肪、膏),松叶,松节,松根,松花(即松黄)等原料酿造而成的酒,也可根据不同的原料,专称为松脂(肪、膏)酒,松叶酒,松节酒,松根酒,松花(黄)酒。

松醪至迟在魏晋时期已出现,但早期主要用于治病。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就记有“松节酒”:“主历节风,四肢疼痛如解落。松节二十斤,酒五斗,渍二七日服一合,日五六服。”[16]214这种用松醪治病的传统,一直没有断绝过,历代本草和服食养生类著作中多有记载。例如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记有松叶酒、松节酒和松膏酒,唐苏敬《新修本草》认为松花酒“正尔酒服轻身,疗病云胜皮、叶及脂”[17]267。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记有松液酒、松节酒等,《竹屿山房杂部》记有松针酒,《遵生八笺》记有松花酒,清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称松花“亦可酿酒。主养血息风。多食亦能助热,单服治泻痢。随症以汤调”[18]24。

道教兴盛的唐朝,松醪一度非常流行,以湖南松醪最有名,唐诗中常见吟咏。例如戎昱《送张秀才之长沙》诗云:“松醪能醉客,慎勿滞湘潭。”[19]676刘禹锡《送王师鲁协律赴湖南使幕》诗云:“橘树沙洲暗,松醪酒肆香。”[19]889罗隐《湘南春日怀古》诗云:“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19]1658杜荀鹤《题衡阳隐士山居》诗云:“松醑腊酝安神酒,布水宵煎觅句茶。”[19]1747

当然,因为松是中国的本土植物,松醪产地很广泛。例如张九龄《答陆澧》诗云:“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19]152陆澧原籍苏州,后随父迁嘉兴。马戴《赠鄠县尉李先辈二首》诗云:“闲检仙方试,松花酒自和。”[19]1423鄠县位于今陕西西安市西南部,亦称户县。

最热衷于松醪的,自然还是那些道士和慕道学仙者。例如岑参《题井陉双溪李道士所居》诗云:“五粒松花酒,双溪道士家。”[19]477王绩《赠学仙者》诗云:“春酿煎松叶,秋杯浸菊花。”[19]126《太平广记》记唐大历年间,“好修养之术”的崔希真在大雪天请一个避雪于他家门檐下的老人入内避寒,并拿出大麦面和松花酒给他吃,老人说:“花涩无味,某野人也,能令其醇美。”于是“于怀中取一丸药,色黄而坚。老人以石碎之,置于酒中,则顿甘美矣。复以数丸遗希真”。后来希真问了茅山李涵光天师才知道,这个老人是葛洪的第三子,也是个得道仙人,他给希真的药“乃千岁松胶也”[13]247。

中国人的宗教信仰有儒、道、释三教合一的趋势,特别是宋元以来的文人,大多三教兼修。因此松醪也广受文人的青睐。以北宋苏轼为例,他被谪贬岭南、海南期间,因为生活穷困、精神苦闷,颇好道术,苦中寻乐。他在写给程正辅的信中就讲到自己“近颇好丹药,不惟有意于却老,亦欲玩物之变,以自娱也”(《与程正辅七十首》之五十四)[20]49。苏州定慧寺长老守钦,与苏轼友善,曾赠诗安慰并派其徒卓契顺亲到惠州看望苏轼,苏轼在回诗中就讲到了自己“松花酿仙酒,木客馈山飧”(《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21]2002的谪居生活。苏轼还为松醪专门写过一篇《中山松醪赋》,给雄州守王引进寄过中山松醪(《中山松醪寄雄州守王引进》[21]1912)。在他的一幅书法作品中,则提到了松节酒,“其节煮之以酿酒,愈风痹强腰足”[22]2992。

2.2 松子食品

松产品中,服食最看重的是松脂,医药最看重的是松叶、松节和根皮,但因松脂炼制麻烦,叶、节、根皮口味不佳,因此在松产品走向民间饮食的过程中,食用方便而且口味甘香、养生效果明显的松仁和松黄,异军突起,备受关注。

松子以红松子最好。红松又名朝鲜松、海松、果松,红松子量多粒大,含油量多达70%,是一种营养价值高、口味香脆的干果。除红松外,华山松和白皮松的松子亦可食用。

古人认为产自东北和云南的松子最好。东北产的就是红松子,粒大,味香美,清人吴其濬即称:“关东松枝干凌冬翠碧,结实香美,子为珍果,永平亦有之。”[23]554新罗常有进贡,唐萧柄《四声本草》:“五粒松一丛五叶如钗,道家服食绝粒,子如巴豆,新罗往往进之。”[4]1498进贡的新罗松子也有不同等级,北宋陶穀《清异录》:“新罗使者每来,多鬻松子,有数等,玉角香、重堂枣、御家长、龙牙子,惟玉角香最奇,使者亦自珍之。”[24]47云南多为华山松,松子较小,品质不如红松子。唐李珣《海药本草》:“新罗松子甘美大温,去皮食之甚香,与云南松子不同。云南松子似巴豆,其味不及。”[4]1498但云南也产红松子,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惟辽海及云南者,子大如巴豆可食,谓之‘海松子’。”[4]1577海松即红松。其他地方的松子和它们就没法比了,北宋苏颂《本草图经》:“松岁久则实繁,中原虽有,然不及塞上者佳好也。”[25]416北宋寇宗奭《本草衍义》:“松子多海东来,今关右亦有,但细小味薄也。”[4]1577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在论述了辽东和云南的海松子后,说中国其他地方的松子“大如柏子,亦可入药,不堪果实”[4]1498。

如果说之前松仁大多还用于服食或医药的话,那么至迟在唐朝,人们已注意到松仁良好的食用性,苏敬在《新修本草》中就提到:“其子味甚甘,《经》直云味苦,非也。”[17]267到北宋时,松仁的主要用处已是饮食而非医药,苏颂《本草图经》云:“但今松实,多作果品,余不闻堪入药。”[25]416而且人们对松子的营养价值评价很高,明缪希雍《神农本草经疏》记松子“味甘,气温,性和而无毒。……其主虚羸少气,补不足者:精不足补之以味,甘能益血是已;形不足温之以气,温能和气是已。服饵延年轻身不饥,惟此足以当之”[26]437。清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称松子“补气充饥,养液息风,耐饥温胃,通肠辟浊,下气香身,最益老人。果中仙品,宜肴宜馅,服食所珍”[18]80。

松仁可以入药治病养生,可以做糕饼,尤其适合作糕饼的馅,还可以当作菜肴的配料,这些在清人朱彝尊的《食宪鸿秘》都有记载。例如其所记的号称有“润肺,疗咳嗽”功效的凤髓汤中,松子仁就是主料之一:“松子仁、核桃仁(汤浸,去皮)各一两,蜜半斤。先将二仁研烂,次入蜜和匀,沸汤烹服。”[27]12松仁是最主要的糕饼馅料之一,饼馅多以“核桃肉、白糖对配,或量加蜜或玫瑰、松仁、瓜仁、榛、杏”[27]39,内府玫瑰火饼的馅料中就有“榛、松、瓜子仁”[27]31。其所记的松子海啰,是一种以松仁为主料的糕点:“糖卤入锅熬一饭顷,搅冷,随手下炒面,旋下剁碎松子仁,搅匀,拨案上(先用酥油抹案),扞开,乘温切象眼块(冷切恐碎)。”[27]31松仁饼的做法与杞饼同:“枸杞去核,白糖拌捣,模饼,可点茶。”[27]41所记的到口酥,亦称“松子饼”,因为“或印或饼上栽松子仁”。素焦饼的做法是:“瓜、松、榛、杏等仁和白面,捣印,烙饼。”[27]33最奇特的是松子菜肴,朱彝尊记了一个肺羹:“猪肺治净,白水漂浸数次。血水净,用白水、盐、酒、葱、椒煮,将熟,剥去外衣,除肺管及诸细管,加松仁、鲜笋,切骰子块,香蕈细切,入美汁煮。佳味也。”[27]127-128在《食宪鸿秘》书末所附的《汪拂云抄本》中,也记有一个用松仁配料的百果蹄:“用大蹄,煮半熟。勒开,挖去直骨,填核桃、松仁及零星皮、筋。外用线扎。再煮极烂,捞起。俟冻,连皮糟一日夜。切片用。”[27]146

人们尤其喜欢在豆腐菜中添加松仁,可能是因为豆腐本属无油无味无嚼头之物,加松仁可增添香脆感和油脂、营养。清袁枚《随园食单》所记的“王太守八宝豆腐”,松仁就是其中的一“宝”:“用嫩片切粉碎,加香蕈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鸡屑、火腿屑,同入浓鸡汁中炒滚起锅。”[28]100薛宝辰《素食说略》所记的“罗汉豆腐”和“麻豆腐”也属于类似的豆腐菜:罗汉豆腐,“豆腐切小丁,与松仁、瓜仁、蘑菇、豆豉屑酌加盐拌匀。取粗瓷黄酒杯,装满各杯。先以香油入腐熬熟,再以装好豆腐覆于锅上,加高汤、料酒、酱油煨之。汤须与各杯底平,时以勺按杯上,使其贴实,俟汤将干,起锅去杯。此天津素饭馆作法,颇佳。”[29]42麻豆腐,“乃粉房所撇之油粉,非豆腐也。以香油炸透,以切碎核桃仁、杏仁、酱瓜、笋丁及松子仁、瓜子仁,加盐搅匀煨之,味颇鲜美。”[29]43-44

当然,松仁最大的用途似乎还是做糕饼,相应的史料很多,糕点师运用得得心应手,花样百出,为此再举几个《随园食单》例子作为佐证。百果糕,“杭州北关外卖者最佳,以粉糯,多松仁、胡桃而不放橙丁者为妙。其甜处,非蜜非糖,可暂可久,家中不能得其法”[28]130;栗糕,“煮粟极烂,以纯糯粉加糖为糕蒸之,上加瓜仁、松子,此重阳小食也”[28]131;刘方伯月饼,“用山东飞面作酥为皮,中用松仁、核桃仁、瓜子仁为细末,微加冰糖和猪油作馅。食之,不觉甚甜,而香松柔腻,迥异寻常”[28]134-135;烧饼,“用松子、胡桃仁敲碎,加糖屑、脂油和面炙之,以两面煎黄为度,面加芝麻”[28]128;杨中丞西洋饼做好后,“白如雪,明如绵纸。微加冰糖、松仁屑子”[28]135。

松仁还可制酱。《素食说略》所记的“果仁酱”中就有松仁:“核桃仁、杏仁、花生仁,均浸软去皮,略切。再加瓜子仁、松子仁,入甜面酱内炒之。”[29]12

松仁也用于粥饭。清袁枚《随园食单》所记鸡粥中有松仁。[28]70清曹庭栋《养生随笔》所记36种“上品”粥中就有松仁粥:“取洁白者,研膏入粥。色微黄,即有油气,不堪用。”[30]104

2.3 松黄食品

除松花酒外,松黄还广泛应用于糕饼、蜜饯、茶汤和粥饭面食。

宋朝是一个道风浓郁的时代,又是一个特别爱花的时代,甚至连男人都簪花,赏花、食花兴盛一时,爱屋及乌,花粉也跟着沾光,何况服食的经验也告诉人们:松黄之类的花粉绝对是美颜益寿的佳品。因此宋人钟爱的松黄饮食特别多。

北宋苏颂就多次提及松黄茶,他在《本草图经》中说:“其花上黄粉,名‘松黄’,山人及时拂取,作汤点之,甚佳。”[25]416在《和棁弟矮松寺留题》一诗中又说:“数粒宜充酿,收黄好代茶。”[31]119南宋张镃的《灵源精舍小憩,旧名龙泉,有古井,极甘冽》一诗也讲到了这种松黄茶:“清泉酌罢犹贪恋,更瀹松黄当茗杯。”[32]183

松黄饼则是另一个极受追捧的松黄食品。南宋美食家林洪,在杭州大理寺的朋友处尝了松黄饼后,赞不绝口:“暇日过大理寺,访秋严陈评事介。留饮,出二童,歌渊明《归去来辞》,以松黄饼供酒。陈角巾美髯,有超俗之标。饮边味此,使人洒然起山林之兴,觉驼峰、熊掌皆下风矣。春末取松花黄和炼熟蜜匀作,如古老涎饼状。不惟香味清甘,亦能壮颜益志,延永纪算。”[33]175

美味且有“山林之兴”的松黄饼,历代不乏拥趸。元代道士张雨就专门写过一首《松花饼》诗:“怪来粔籹作鹅黄,浑是苍髯九粒香。甜味中边唯食蜜,苦心早晚待休粮。仙人骐骥留看取,道士嵩阳远寄将。笑比红绫春馅巧,齿牙根底嚼糖霜。”[34]145粔籹是古代的一种食品,以蜜和米面,搓成细条,组之成束,扭作环形,用油煎熟,犹今之馓子。明人瞿佑称其味美且有营养:“春尽采松花,和白糖或蜜作饼,不惟香味清甘,自有所益于人。”[35]13清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亦云:“花上黄粉,及时拂取,和白砂糖作糕饵,食之甚美。”[18]24

虽然从渊源上看,松黄饼最初应该是一种道家风味,但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佛家斋食,明人高诲在游览泰山时吃到的松花饼就是僧人进奉的:“竹林僧献松花饼,啖之香美,复进瓯茶。”[36]536-537清范承勋的《鸡足山志》亦云:“山中松有二种,结子者谓之赤松,其不结子者即谓之山松。当三月间,其花将放,比丘采之,取其花粉作饼,服之轻身延年。赤松花味甜美,其山松之花味稍苦,宜和蜜食之。”[37]14

此外,明末陈继儒记录了一种用嫩的松花蕊制成的蜜饯:“松花蕊,采去赤皮,取嫩白者蜜渍之,略烧令蜜熟,勿太熟,极香脆且美。”[38]263清人朱彝尊则记载了“松柏粉”的制法:“带露取嫩叶,捣汁,澄粉。绿香可爱。”[27]43这种粉可以制糕点或拌粥,清曹庭栋记载的松叶粥就是用这种粉拌制的:“或捣汁澄粉曝干,点入粥。”[30]106

3 结语

道教服食探索的就是人的健康长寿问题,虽然一度走偏去追求长生不老、白日升仙,但剔除其中的糟粕,几千年积累下来的养生、食疗和饮食经验,确实为我们今天的饮食提供了极好的借鉴。中国目前基本已进入小康生活水平,绝大多数的人已不愁吃穿,开始重视养生保健,因此重新关注和开发确实有效的一些道教养生饮食,现在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而且,在做乡村调研时,笔者发现有些土层瘠薄的山区,其他树很难长得好,唯有松树虽然长得瘦弱,却能勉强成林。这些山区的山民生活大多比较困难,多以茶、竹为生,收入有限,如果能借鉴有关历史经验,开发一些松类保健和饮食产品,或许也是一个经济、生态双赢的思路,不仅经济效益高,而且兼顾山体绿化,正合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乡村建设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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