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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反奉战争与日本干涉政策的演变

2019-02-12

关键词:文書郭军奉天

关于1925年反奉战争与日本的关系问题,日本学界虽做过不少实证研究,但因史观限制及政治影响等因素,只是一味鼓吹币原的“国际协调主义”与“不干涉主义”,回避探讨日本对反奉战争的积极干涉,为加藤内阁出兵奉天进行“实证”辩护,以“实证”为幌子不断歪曲和篡改历史,从而使荒谬的历史认识获得了生存空间,客观的历史阐释难以彰显,甚至成为了日本右翼歪理邪说的所谓“学术依据”。其中,江口圭一虽对滦州兵变后军部、关东军及外务省的应对有过较为详细的论述,但几乎都是以《旧陆海军关系文书》为阐释基础,并未使用防卫省密记、外务省记录以及《日本外交文书》等核心档案,对军部与外务省从最初的意见分歧到最后的意见合流、适机出兵这一干涉政策的演变过程避而不谈。[注]江口圭一:「郭松齢事件と日本帝国主義」,『人文学報』第17号,1962年,第71-88页。林正和以奉军随军医师守田福松的手记为切入点,对郭松龄起兵后守田在张郭之间的斡旋调停进行了详细论述,但有意回避了日本军政两界的积极干涉,更未提及日本援张倒郭的政策意图。[注]林正和:「郭松齢事件と一日本人―守田福松医師の手記「郭ヲ諫メテ」について」,『駿台史学』第37号,1975年,第122-141页。佐藤元英虽然陈述了加藤内阁的派兵决策与关东军的警告这一事实,但佐藤认为日本政府出兵仅为保护在满日人,对日军在奉天的行动极为约束,竭力为币原的“不干涉主义”进行“实证”辩护。[注]佐藤元英:「郭松齢事件をめぐる外交と軍事」,『中央大学文学部紀要』第251号,2014年,第41-71页。关静雄一边高唱币原外交的“不干涉主义”,提出了“援奉否定论”,一边又极力强调满蒙权益的重要性,倡导“权益维护论”,认为日本出兵奉天仅为维护满蒙权益,乃不得已而采取的“自卫之策”,完全否定了日本军政两界对中国内战的干涉史实。[注]関静雄:「幣原外交と郭松齢事件」,『帝塚山大学教養学部紀要』第54号,1997年,第1-35页。波多野善大则以俄国革命后东北亚国际关系的演变为切入点,把奉张与郭冯的对立归演为日苏斗争激化的必然结果。[注]波多野善大:『中国近代軍閥の研究』,東京:河出書房,1997年,第418-419页。虽有一定新意,但有偏离史实之嫌。

国内学界现有的研究成果大都着眼于郭松龄反奉,尚未对三大反奉战争进行过有机整合,只在可行的范围内尽可能利用收集到的日方片段史料及中方文献进行了零星散碎的个案考论,其研究或偏重于叙述张郭战争之经纬,或热衷于历史人物性格缺陷之评价,或认为把郭军失利归咎于日本干涉似有不妥,[注]如邝智文:《从军事角度重看1925年郭松龄反奉》,《近代史学刊》第9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8-35页;顾明义:《郭松龄事件与日本》,《日本研究》1986年第4期,第48-50页;张安庆:《郭松龄倒戈反奉事件初探》,《武汉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第64-70页;高红霞:《郭松龄倒戈失败剖析》,《学术月刊》1987年第12期,第73-76页。并未深入挖掘日方原始档案,未对反奉战争爆发后日本军政两界干涉政策的演变过程展开深入的实证探索,因而无意中忽略了日本从本土及朝鲜出兵对反奉战线所起到的巨大破坏作用,造成诸多颇具争议的重要问题长期存留。

本文深入挖掘日本军政两界的原始档案,对浙奉之战、张郭之战及国奉之战进行有机整合,对日本政府从“暂时静观”到“适机出兵”、军部从“分段干涉”到“全面干涉”这两条干涉政策的演变主线做系统考察,同时对驻华日军的及时干涉和驻华使、领、殖机构之及时施援主张这两条辅线做适当梳理,以两主两辅、四线一体的推理路径展开研究,以厘清日本军政两界干涉政策的演变轨迹,揭示日本“援张倒郭”与“援李倒冯”的政治诉求,披露币原外交“国际协调”路线下“绝对不干涉主义”的欺诈本质。

一、从浙奉战争到滦州兵变:反奉战争的全面爆发

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奉系军阀张作霖不仅强化了其在满蒙的权力,而且把势力扩展到了长江流域,胁迫北洋政府先后任命李景林督直、张宗昌督鲁、杨宇霆督苏、姜登选督皖。然而,李、张在直、鲁恣行无忌、纵兵扰民,杨、姜在苏、皖苛敛诛求、巧取豪夺,民众怨怼日深,訾议如沸,国民革命运动开始由反帝转向了反奉。再加上奉系大肆扩张,强占地盘,与其他派系龃龉不断,广聚众矢,终陷各反奉势力重重包围之中。

直系浙江督军孙传芳在奉系势力濒临浙江之后,为了摒除奉系的直接威胁,巩固并拓展地盘,遂欲利用民众运动,联合其他派系讨奉。1925年4月,孙传芳派亲信杨文恺去张家口拜会冯玉祥,向冯说明讨奉之心,递交结盟兰谱,冯表示愿与孙结金兰之好。5月,杨文恺在开封会见河南督军岳维峻(时任国民军第二军军长),商定在孙军进攻奉军时,由国民军第二军出兵山东,攻打张宗昌。[注]杨文恺:《孙传芳反奉联冯始末》,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五辑,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63年,第104-105页。适时,因国民军接受苏联援助,张作霖不断以“赤化”为由攻击冯玉祥,企图迫其退出政治舞台,薰莸难共,终促孙冯同气。

10月15日,孙传芳通电讨奉,拉开了反奉战争的序幕。浙奉战争爆发后,孙军一路北上,攻城掠地,所向披靡。20日,南京失陷,杨宇霆溃逃归奉,姜登选被迫辞职,奉系地盘日蹙百里。张作霖遂召正在日本观秋操的郭松龄回奉,与张学良共同指挥奉军最为精锐的第三方面军,赴津部署,以防国民军趁机进攻直、鲁。

郭松龄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居功至伟,但未获封寸地,被张强留于奉操练兵士。郭认为数年来出生入死的将军,反不如帷幄之内出谋划策的一个参谋,赏罚不公,莫此为甚,忿恨之情,有加无已。[注]鲁穆庭:《郭松龄反奉的片段回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辽宁省暨沈阳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辽宁)《文史资料选辑》第一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62年,第15页。郭松龄在日观操之际,得知张勾结日本准备进攻国民军的消息后,便向国民军观操代表韩复榘表示:“他若打国民军,我就打他。”[注]吴锡祺:《冯玉祥、郭松龄联合反对张作霖的经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五辑,第170页。郭韩一拍即合,建立了郭冯初步关系,张作霖微有所闻,急调郭中止观操返回奉天,参与讨冯。[注]姚东藩:《郭松龄反对奉张东军见闻纪略》,姚东藩等:《郭松龄反奉见闻》,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6页。郭回奉后,张令其赴津部署战事,西伐冯玉祥,南征孙传芳。[注]张学良口述、唐德刚撰写:《张学良口述历史》,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95页。郭苦谏,遭严拒,遂暗中联冯,准备倒张。

11月6日,孙军三面围攻徐州,奉军溃逃山东。次日,国民军第二军趁势攻鲁,直鲁势危,张作霖遂令张学良赴津和谈,同时又密令郭松龄、李景林向国民军进攻,遭郭婉拒。13日,张学良抵津,郭向其力陈不可再战之理由,主张撤兵出关,保境安民。[注]《时局突变之索隐》,《北京日报》1925年11月26日,第1版。张学良亦颇为赞同郭之和平主张,决定回奉劝父“罢兵言和”。[注]任松、武育文:《郭松龄》,辽宁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郭松龄反奉》(《辽宁文史资料》第十六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7页。张学良离津后,第三方面军交由郭全权指挥,这为其举兵提供了良机。适时,韩复榘由日观操回,向冯玉祥转达了郭联合讨奉之意,冯遂决定联郭倒张。[注]蒋铁生编著:《冯玉祥年谱》,济南:齐鲁书社,2003年,第71页。20、22日,冯玉祥、郭松龄分别签署了反奉密约,立志排除军阀专横,消除战祸,实行民主政治,改善劳工待遇,普及教育,开发边境,保存国土。[注]吴锡祺:《冯玉祥、郭松龄联合反对张作霖的经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五辑,第172-173页。

11月23日,郭松龄于滦州举兵,通电讨奉。次日,冯玉祥通电伐张,李景林随之宣布“中立”。郭起兵后,一路北进,26日占领秦皇岛,27日攻占山海关。30日,郭把第三方面军整改为四个军,改称“东北国民军”,与西北国民军互为犄角之势,率军出关。

郭军一出山海关,便以破竹之势,摧枯拉朽,迭取锦州、白旗堡、新民,直逼奉天,奉天濒临万分危急之境。[注]《张学良文集》下卷,香港:同泽出版社,1996年,第558页。日本设在奉天的朝鲜银行、正金银行等遭受严重挤兑,奉票暴跌。[注]戦前期外交文書:「郭松齢背反ニヨル奉天城内ノ現状報告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外務省発行,1984年,第797页。奉军文武官员并商贾家属等皆逃往满铁附属地避难,奉天大乱。[注]戦前期外交文書:「奉天ニ正式ニ戒厳令布告サレ文武官憲並ビニ金融業者ノ家族多数満鉄付属地ニ避難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02页。这强烈冲击了日本在满经济权益,再加上孙军一路北进,奉系在苏皖一带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日本在长江中下游的既得权益也随之遭受重创,关东军、在满日人、奉天总领事吉田茂等纷纷要求日本政府及时出兵援张,政友会也随即要求加藤内阁采取强硬手段以保日本在华特殊权益。[注]信夫清三郎編:『日本外交史1853-1972』(Ⅱ),東京:毎日新聞社,1974年,第337页。在日本政府的纵许下,以关东军、天津驻屯军为主的驻华日军随即进行了“适度干涉”。滦州兵变次日,关东军便令停泊在旅顺港的“桐”“橘”号驱逐舰急赴秦皇岛,威慑郭军,同时令“樱”“桦”号驱逐舰疾驰芝罘,以防冯孙联合进攻直鲁。[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事変と帝国海軍の活動/第2 自大正14年10月至大正14年12月 北支動乱と帝国海軍の行動」,『上海事変と帝国海軍の行動 自大正14年6月~至同年9月』,②戦史-満洲(上海)事変-72,C14120144500,0016-0017,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27日,郭军兵临山海关,天津驻屯军司令小泉六一便令秦皇岛守备队全力阻击。[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在支守備隊の時局態度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300,0737,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同日,海军省指令关东军把“利根号”驱逐舰编入第一遣外舰队驰赴青岛,同时把“平户号”及第15驱逐舰队(“藤”“薄”“萩”“蔦”号驱逐舰)编入第一遣外舰队派往旅顺,准备随时出击。[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事変と帝国海軍の活動/第2 自大正14年10月至大正14年12月 北支動乱と帝国海軍の行動」,『上海事変と帝国海軍の行動 自大正14年6月~至同年9月』,②戦史-満洲(上海)事変-72,C14120144500,0017,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日本政府一边纵许驻华日军“适度干涉”,一边对外宣称暂时静观,“绝不干涉”中国内政,大搞外交作秀。

二、从“暂时静观”到“适机出兵”:日本政府的外交作秀

滦州兵变后,日本驻华使、领、殖机构皆力主及时援奉,以维持满洲现状。[注]臼井勝美:『日中外交史―北伐の時代―』,東京:塙書房,1971年,第9页。11月26日,郭军占领秦皇岛,准备进攻山海关,关东厅长官儿玉秀雄随即致电外务大臣币原喜重郎:“郭军以冯军为后盾,正与奉军第七师在山海关附近对峙,情况紧急,须及时援奉。”[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5大正14年11月24日から大正14年11月28日」,『江浙並奉直紛優関係 松本記録 第二卷』,1-6-1-85_002,B03050750400,P.V.M 12:22117-22118,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是日,天津总领事有田八郎亦致电币原:“若由郭军入满,满蒙将有严重赤化之虞。若任郭代张,日奉关系更若孝经起序,难纳‘正轨’。”[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5大正14年11月24日から大正14年11月28日」,『江浙並奉直紛優関係 松本記録 第二卷』,1-6-1-85_002,B03050750400,P.V.M 12:22122-22124,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27日,奉天总领事吉田茂建议币原:“若及时表明维持满洲治安之立场,张必感帝国恩义。”[注]戦前期外交文書:「時局ノ形勢ニ鑑ミ満州ノ治安維持ヲ宣言方上申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05-806页。同时“给予北京政府适当警告,以促郭冯反省自戒”。[注]戦前期外交文書:「東三省治安維持ノ宣言ヲ発スル旨北京政府ニ警告方切望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06页。28日,儿玉秀雄再次建议币原及时援奉,以卫满蒙权益。[注]戦前期外交文書:「張作霖ヲシテ時局収拾ニ務メシムベキ事並ビニ我ガ満蒙利権擁護ノタメ具体的措置ヲ講ズベキ旨意見開陳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13页。12月1日,吉田也再度电请币原暗中援奉。[注]戦前期外交文書:「満州ニ於ケル我ガ地歩擁護ノタメ窮境ニ在ル張作霖援助ハ無益ニアラズト思考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23页。2日,满铁社长安广伴一郎急电币原:“若郭倒奉成功,满蒙将严重赤化,满铁附属地、关东州将变为自由地带,须以有形或无形方式及时援奉。”[注]戦前期外交文書:「東三省ニ於ケル我ガ地位ニ動揺ヲ来サシメザルタメ張ニ有形無形ノ支持方考慮アリタキ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35页。

但币原认为“此时还不宜施援,若只关注满蒙而忽视了北京及长江流域实非上策”,总理大臣加藤高明也认为“不应该只考虑满蒙问题,而应充分考虑帝国在全支的总体利益”,最终合议“暂时静观”。[注]戦前期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十二月四日閣議ニ於ケル支那時局ニ関スル雑談要領」,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45页。

实际上,日本政府的“暂时静观”只不过是想借郭松龄之手警训奉张,使日奉关系得以“良性发展”的手段而已。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张作霖借日援取胜,把势力扩展到了长江流域,但日奉关系并没有走上日本所预设的“理想轨道”。张作霖虽借日援不断拓展地盘,但“并不甘被日驱使,更不愿做日之傀儡”,为确立军事财政基础,设立了对抗满铁的“东北交通委员会”。[注]野村浩一:「満州事変直前の東三省問題」,日本国際政治学会編:『国際政治―日本外交史研究、日中関係の展開』,東京:有斐閣,1961年,第78页。日本政府一直认为“张并不可信,其亲日行为发乎于一己之打算,而非发乎于一定主义之信念”,[注]Checklist of Archives in the Japanese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Tokyo, Japan, 1865-1945, microfilmed for the Library of Congress, Microfilm -MT137, MT161411, pp.408-422.并且“张在满蒙问题的交涉上阳奉阴违,挠直为曲,亟欲摆脱日本控制”,[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奉天派の日本に対する態度」,「15.奉天派の対日態度並びに関税増徴問題に対する対策としての南北和平定義」,『満蒙問題ニ関スル交渉一件 松本記録 第二卷』,A1-1-0-1_003,B02030036000,REEL No.A-0008:0358-0359,P.V.M 23:690-692,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对关东军在满蒙的行动亦时有“忤逆”之举,这让日本“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任其斫方为圆,他日势必滋蔓难图。[注]衛藤瀋吉:『東アジア政治史研究』,東京:東京大学出版会,1975年,第199页。日本有意换马,但又暂无可替之“良驹”,郭松龄反奉正好为其提供了“驯马”之机。且“此时郭军行动仍在关东军的可控范围内,先让张吃点败仗,等其认识到其生存乃以日援为基础、对日言听计从时再干涉也不迟,让满蒙适机动荡一下亦非坏事”,[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23.東京大勢新聞社」,『本邦新聞通信関係雑件/通信員ノ部』,1-3-1-25_1_001,B03040695100,REEL No.1-0177:0349,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这样方能把日奉关系纳入“正轨”,故一边纵许关东军、天津驻屯军“适度干涉”,一边对外宣称“暂时静观”。

11月27日,郭军攻占山海关,加藤高明内阁决议:“暂不出兵,后据战况变化再由外务省、陆军省和海军省取相应之策。”[注]「萬事遺憾なきを期 適當の處置は所管大臣に一任 支那動亂に關する閣議」,『大阪朝日新聞』1925年11月28日(大阪夕刊),1P,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蔵。币原喜重郎随之通告陆军大臣宇垣一成:“现下关东军足以掌控局势,暂时无需从本土及朝鲜新增兵力,必要时再相机干涉也不迟。”[注]「日本は不干渉 今の状態では増兵せぬ 帝国の對支態度決定」,『大阪朝日新聞』1925年11月30日(大阪朝刊),1P,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蔵。宇垣虽对币原路线颇为不满,本欲及时采取积极援张之策,全面干涉张郭之战,[注]服部龍二:『東亜国際環境の変動と日本外交1918-1931』,東京:有斐閣,2005年,第171页。但彼时日本外交的主导权尚由外务省把持,只能无奈指示关东军司令白川义则:“暂不从本土新增兵力,把辽阳日军调拨奉天即可。”[注]「定例閣議 利権問題 支那對策報告」,『大阪朝日新聞』1925年12月2日(大阪夕刊),1P,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蔵。

12月5日,郭军大破奉军左翼汲金纯师,取得连山大捷,随即兵分两路,直取锦州。张学良下令放弃锦州,一边炸毁铁路桥梁一边向奉天撤退。翌日,奉军失利战报抵奉,商贾关门停营,文武官员携家属亲族纷纷到满铁附属地避难,张作霖急派王永江往谒日本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请求日本出兵。吉田随即警告郭松龄:“奉天乃和平之后方,非有吾方指示不得擅入。”[注]東亜同文会編:『対支回顧録』(上卷),東京:原書房,1968年,第563页。吉田一边令新民屯日本领事分馆的日侨撤至奉天避难,一边要求币原出兵卫奉。[注]戦前期外交文書:「新民屯分館ニ対シ避難ヲ希望スル在留邦人ニ一時奉天引揚ゲノ手配ヲ命ジタル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57-858页。大连商业会议所会长佐藤也要求币原紧急出兵保护满铁沿线日人的生命财产。[注]戦前期外交文書:「満鉄沿線ノ守備手薄ノタメ住民ノ生命財産ノ保護並ビニ貿易上憂慮ニ堪エザルニツキ出兵方電請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60页。其间,郭松龄致电币原,要求日本严守中立,勿要干涉中国内政。[注]戦前期外交文書:「内政不干渉主義ヲ執リ厳正中立ヲ守ラレタキ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48页。币原宣称:“帝国政府从未变更过‘绝对不干涉主义’,对某党某派绝无直接或间接援助之意。”[注]戦前期外交文書:「中国時局ニ対シ絶対不干渉主義ニ変更ナキコト等日本政府の態度開陳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43页。而实际上,币原却暗中指示关东军:“速施警告,取适当措施,勿使战祸扩大。”[注]Japanese Army and Navy Archives(JANA), Reel 103, No.627, 10015-10018, Checklist of microfilm reproductions of selected archives of the Japanese Army, Navy and other government agencies, 1868-1945, Washington.D.C.: 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 1959.7日,加藤内阁决议对张郭两军施发警告。[注]戦前期外交文書:「張郭両軍ニ対シ平和解決斡旋方申入レ訓令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55-856页。8日,币原指示驻华公使芳泽谦吉:“由关东军施发警告,采取适当措施只为保护在满日人生命财产,并无援张倒郭之意,尔当向北京政府说明帝国严正中立之态。”[注]戦前期外交文書:「今次張郭両軍ニ対スル警告ハ全ク付属地守備ノ任ニ当レル軍側当然ノ職責ニシテ政治的意味合ヲ有セザル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61页。币原一器纳二莸,其所谓的“严正中立”只不过是欺诈舆论的外交作秀罢了。

12月9日,加藤高明在会见政友会三党首时如是说:“张郭之战孰胜孰败于帝国而言并无厉害关系,吾等只需暂时静观。当战况危及满蒙权益时再相机干涉也不迟。即便苏联向郭松龄提供军援,吾等也不能认为满蒙就会因此而赤化,即便满蒙赤化了,亦是他国之事。”[注]「加藤首相あくまで対支不干渉を説く(政友會の警告をハネつけ政友三総務を蹴って去る)」,『東京朝日新聞』1925年12月10日(東京朝刊),2P,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蔵。显然,这只是加藤高明的舆论作秀,“暂时静观”不过是日本政府迫使奉张听命、拟把日奉关系纳入“理想轨道”的“驯马”之策而已,其最终目的仍是“适机干涉”。

12月13日,郭军前锋步骑兵混成旅团进抵营口对岸的河北驿,准备渡过辽河进攻营口。15日凌晨,加藤内阁召开紧急会议,以陆军大臣宇垣一成为首的军政要员皆力主即刻出兵。[注]『宇垣一成日記』,角田順校訂,東京:みすず書房,1968年,第496页。阁议基于宇垣的出兵提案,出台了“满洲驻扎军补充派兵”的阁议案,即在天皇的统率大权下“适机干涉”,奉“敕命”出兵满洲。[注]信夫清三郎編:『日本外交史1853-1972』(Ⅱ),第337页。先从朝鲜派2个步兵大队、2个野炮兵中队(约1000员),从本土久留米第12师团派1个混成旅团(4个步兵大队、1个骑兵中队、1个野炮兵中队、1个山炮兵中队),从近卫师团派1个无线电信队即刻赴奉(本土合计2500员)。[注]戦前期外交文書:「張郭両軍決戦切迫ノ形勢ニ鑑ミ満州駐箚軍補欠派兵決定ニ関シ我方ノ趣旨説明方訓令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98页。至此,日本政府的干涉政策与军部完全合流,开始以武力援张倒郭,全面干涉中国内战。

加藤内阁大规模出兵奉天,完全打破了其所标榜的“不干涉中国内争”的方针。[注]信夫清三郎編:『日本外交史1853-1972』(Ⅱ),第337页。虽然日本出兵乃不争之实,但币原喜重郎仍极力强调这乃外界中伤之言,狡辩其对中国内战一直持不干涉之态。[注]戦前期外交文書:「第五十一議會に於ける幣原外務大臣の演説」,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年表竝主要文書』(下),文書ノ部,東京:原書房,1965年,第85页。在奉天总领事吉田茂、领事内山分别向张作霖、郭松龄递交的出兵照会中,日本政府宣称出兵仅为补充驻满日军因退役休假导致之缺员,保护在满日人之生命财产,维护日本在满权益。[注]戦前期外交文書:「満州派兵ニ関スル公表文」,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99页。显然,外务省企图通过外交作秀,欺骗舆论,否认出兵,撇清干涉他国内政之嫌。事实上,日本出兵奉天已不仅仅是间接利用张作霖干涉中国内战,而是直接与中国人民为敌。[注]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执行委员会:《为日本出兵干涉中国告全国民众》(1925年12月20日),《中国共产党五年来之政治主张》,上海:向导周报社印行,1926年,第141页。

三、从“分段干涉”到“全面干涉”:军部的实力援奉

滦州兵变后,陆军大臣宇垣一成随即提出应借机增兵,以确保日本在满特殊地位。[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23.東京大勢新聞社」,『本邦新聞通信関係雑件/通信員ノ部』,1-3-1-25_1_001,B03040695100,No.1-0177:0349,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宇垣认为:“张虽为马贼,背槽抛粪,然其在满蒙之威势非一朝一夕之功,纵观他人,仍资浅望轻,要想获得同等威势尚需数十年。帝国现今在北满影响尚弱,当前要务乃防止苏联趁势扩大在北满及东蒙之渗透。现下帝国正借张之手向北满发展,张若倒台,吉黑军阀便会对抗奉天新势力,正如冯玉祥为了生存利用苏援坐大,北满便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冯玉祥,苏俄势力将遍布北满。为推进北满扩张,防止赤化,把帝国威势遍布满蒙,必须援张倒郭。但若直接施援势必会遭致国民军及国民党之反感,故暂时只能以特殊方式分段进行干涉。”[注]『宇垣一成日記』,第492-496页。

参谋本部随即采纳了宇垣的建议,初步确立了“分段干涉”之策。所谓“分段干涉”,即对张郭两军的两次警告(实则是对郭军的单方面警告),两次“郭浦会谈”(实则是关东军作战主任参谋浦澄江中佐代表日本军政两界对郭松龄的威逼利诱及恫吓打压),以及以关东军为首的驻华日军的三次兵力集结。

11月27日,郭军攻占山海关,奉军溃退绥中。参谋本部随即向关东军及独立守备队下达了第一次兵力集结的命令:“关东军主力向奉天集结;独立守备队全面戒严;第10师团(旅顺余部除外)沿满铁线向奉天集结。”是日,关东军司令白川义则派参谋浦澄江赴昌黎与郭松龄会谈,是为第一次“郭浦会谈”。浦澄江对郭威逼利诱,先行拉拢之策,见郭不为所动,遂令其立即停止军事行动,但郭仅承诺保护作战地内日人之生命财产安全,要求日军严守中立,勿要干涉中国内战。白川义则见郭松龄无意投靠日本,也无意妥协,遂指示驻满日军全力援张倒郭。28日,第10师团步兵第39联队、旅大宪兵队等紧急抵奉。[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309-0310,0202-0219,0311,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

12月5日,郭军连山大捷,参谋本部随即下达了第二次兵力集结的命令:“第10师团司令部、铁岭部队、公主岭骑兵联队、海城炮兵联队等向奉天集结;柳树屯部队向辽阳集结;独立守备队加强营口警戒,必要时再集结关原以北之守备队。”[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322-0323,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8日,郭军攻克锦州,白川义则向郭张发出了第一次警告:“满洲帝国臣民数十万,经营各种‘和平事业’,投资巨甚,尤其是满铁附属地及附近区域,必须保证帝国在满特殊地位及权益,若动乱危及帝国权益,帝国绝不会漠然视之。”[注]戦前期防衛省国策文書:「13.張作霖及郭松齡ニ与ヘタル警告 第1 大正14年12月7日、同警告 第2 大正14年12月15日」,『時局参考書類綴 其の1 昭和6年10月~7年1月』,中央-戦争指導重要国策文書-548,C12120041400,0066,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是日,关东军步兵第8旅团、骑兵联队、炮兵联队全部集结到了奉天,步兵第10联队全部集结到了辽阳。次日,第10师团司令部、步兵第63联队、旅顺重炮第1中队及工兵中队也紧急抵达奉天。[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322-0323,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

同日,参谋本部向本土的久留米第12师团下达了出兵奉天的密令,同时向朝鲜军下达了由朝鲜增派2个步兵大队、2个炮兵中队(野炮8门)急赴奉天,1个飞行中队(6机)急赴辽阳的密令。[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333,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12月10日,郭军攻占沟帮子,新民屯近在咫尺,白川义则遂遣浦澄江二度赴郭营交涉,面交警告文书,是为第二次“郭浦会谈”。浦澄江向郭提出若欲入奉,必须承认张作霖与日所签之各项密约,并割让金州、复县、海城、盖县等地。[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郭松齢ト浦参謀ノ第二次会談の要旨」,「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244-0264,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但郭松龄拒不承认“日张密约”,更不同意割让领土,仅重申保证不在满铁附属地内开战,希望日军不要介入战事等。[注]戦前期外交文書:「関東軍司令官警告ニ対シ郭松齢回答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83页。浦澄江见利诱不成,遂赤裸裸地威胁:“若郭军胆敢进犯奉天,定让其有来无往。”[注]黒龍会編:『日支交渉外史』下,東京:黒龍会出版部,1939年,第357页。

12月13日,郭军前锋进抵营口对面的河北驿,白川义则随即让日军独立守备队长安河内中佐向郭军发出了禁止渡河作战、不许进攻营口的严厉通告,并勒令郭军退离营口30公里外。[注]JANA, Reel 103, No.627,10960-10966;戦前期外交文書:「郭松齢ニ対シ郭軍ノ営口入城ハ他方面ノ治安維持上暫ク見合方通告ノ件」(12月14日斎藤関東軍参謀長ヨリ金谷参謀次長宛関参第160号電報),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83页。白川义则的“营口入市禁止命令”实乃郭军入奉之窒碍,成了郭军由胜而败之分水岭。[注]関静雄:「幣原外交と郭松齢事件」,第2页。反奉战争甫一爆发,日本陆军省、海军省以及关东军便进行了积极干涉,但有的日本学者却认为白川义则“营口入市禁止命令”的发布才是日本对张郭之战进行军事干涉的开始(臼井勝美:『日本と中国―大正時代』,東京:原書房,1972年,第265页),有的认为“营口入市禁止命令”是白川义则无视军部,独断专行之个人行为(島田俊彦:『関東軍』,東京:中央公論新社,1965年,第44-46页),而关静雄本人也认为岛田的观点完全符合史实(「幣原外交と郭松齢事件」,第26页),三者观点皆有严重混淆事实之嫌。随后,白川急遣大石桥独立守备队步兵第3大队驰援,从第10师团抽调了1个中队驰赴营口。关东军参谋长斋藤恒同时从辽阳步兵第10联队抽调了1个步兵中队、2个机枪小队增援。[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269-0270,0136,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在大石桥独立守备队等日军的全力阻击下,郭军进退失据,动辄得咎,只能沿辽河西岸迂行,与奉军对峙于辽河两岸。[注]奥村房夫監修、舩木繁編集:『近代日本戦争史』(第二編 大正時代),東京:同台経済懇話会発行,1995年,第415页。14日,郭军高纪毅旅占领白旗堡,次日第四军进抵新民屯,张学良率奉军退守辽河东岸。是日,宇垣一成训令白川义则再施警告:“禁止双方在满铁附属地两侧及终点起12公里内作战,禁止在附属地附近进行任何军事行动。”[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13.張作霖及郭松齡ニ与ヘタル警告 第1 大正14年12月7日、同警告 第2 大正14年12月15日」,『時局参考書類綴 其の1 昭和6年10月~7年1月』,中央-戦争指導重要国策文書-548,C12120041400,0067,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二次警告把以营口为中心的大石桥、辽阳、奉天、抚顺、铁岭、开原等满铁沿线重要地带皆划为了“禁区”。[注]日本外交時報社編:『支那及び満洲関係条約及公文集』,東京:外交時報社,1934年,第814页。关东军以守备满铁为名,直接阻截于郭军前方,强行切断了郭军的入奉道路,[注]奥村房夫監修、舩木繁編集:『近代日本戦争史』(第二編 大正時代),第415-416页。使郭军没法渡河占领本已成囊中之物的营口等战略要地,失去了军事上的主动地位,而奉军却藉此获得了挽回败局的时间。[注]衛藤瀋吉:『東アジア政治史研究』,東京:東京大学出版会,1975年,第189页。

12月15日,加藤内阁奉天皇敕命,决议从本土及朝鲜大规模出兵,全力援奉。[注]信夫清三郎編:『日本外交史1853-1972』(Ⅱ),第337页。陆军次官津野一辅随即向朝鲜军、关东军、支那驻屯军及久留米第12师团参谋长等发出了从朝鲜及本土大幅出兵,补充关东军兵力的密电。[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063-0065,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至此,军部在完成“分段干涉”的“历史任务”后,便和日本政府一起以“满蒙政治指导者”的身份开始全面干涉中国内战。[注]服部龍二:『東亜国際環境の変動と日本外交1918-1931』,第174页。

12月18日,“朝鲜军派遣满洲临时派遣部队”抵奉;21日,久留米“满洲派遣混成第一旅团”抵奉。[注]详参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627-0629,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日军所到之处,白旄黄钺,把郭军堵在了辽河西岸,使其进退迍邅,势同骑虎。张作霖在日军大规模抵奉后,决意收拾余部,背城借一,与郭一决雌雄。黑龙江督军吴俊升、吉林督军张作相在获知日本已大肆出兵后,也决意亲自率军援张。

12月21日,吴俊升部、张作相部、张学良部在巨流河、新民屯一带与日军一起围剿郭军,郭军主力三面受敌,被日奉联军围堵在辽河西岸,营口余部又回救不及,终致一败涂地。[注]详参戦前期防衛省密記:「張郭戦史送付の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8300,1353-1366,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24日,在日奉联军的围剿下,郭松龄兵败被杀,曝尸奉天城。张作霖摆脱危机后,便开始和日军合力围堵在天津之战中取胜的冯军,最终迫使冯玉祥败归西北,通电下野。

四、从“援李倒冯”到“迫冯下野”:日本对国奉战争的干涉与反奉战线的崩溃

郭松龄举兵后,曾电邀奉系直隶督军李景林通电声援,但李景林首鼠两端,称母在奉,不敢妄动。[注]鲁穆庭:《滦州会议及其他》,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辽宁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郭松龄反奉》(《辽宁文史资料》第十六辑),第56-57页。但李为了保住直隶并向热河扩张,最终还是倒向了郭冯,加入了反奉联盟。[注]张友坤、钱进主编:《张学良年谱》上,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134页。虽然李景林的倒戈表面上使奉系在政治、军事上都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而实际上反奉三角同盟异常松散,李景林的加盟不过是权宜之计。11月18日,河南督军岳维峻下令国民军第二军第七师以“换防”为由向保定、大名进攻,逼迫奉军让防,国奉表面上的“合作”关系彻底破裂。第七师攻占保定、大名后,继而向天津进军,这引起了李景林的不安和猜疑。郭松龄于滦州举兵后,国民军第二军邓瑜等部也开始进攻天津,国民军第三军徐永昌部直扑任丘、大城,李景林惊恐不安,遂向冯玉祥提出履行同盟之约,但冯断定奉张必败,并不履约,拟把直隶归于国民军第二、三军,让李前往热河。[注]冯玉祥:《我的生活》,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437页。11月25日,李景林得悉冯郭协议由国民军占领天津,让李转任热河督军。不仅如此,冯玉祥还准备将李军改编成“北洋国民军”,李见冯违约进攻直隶,己之地盘即将不保,遂欲脱出三角同盟,仍称“镇威第一军”。[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戦政局一般/3大正14年11月25日から大正14年11月30日」,『反奉天派紛擾事件 第一巻』,1-6-1-86_001,B03050778200,MT 161 86:0113-0114,MT 161 86:0144-0145,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

11月28日,李景林查封了郭军驻津办事处,扣留了郭军御寒的冬衣,并下达动员令,拟攻打滦州,切断郭军后路。[注]《李景林态度骤变》,《益世报》1925年12月5日,第1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但又怕郭冯取胜,并未释放被郭拘禁的奉军将领。30日,国民军第二、三军分抵廊坊、沧州,直逼天津。冯派使要李率部前往热河,让道国民军第一军北上援郭,适时冯军宋哲元部已开始向热河进军。冯此举不仅欲逼李把津直拱手相让,更欲迫李退归关外,李认为冯欺人太甚,遂决意联张抗冯。12月2日,李景林释放了滦州兵变前被郭松龄拘禁的奉军将领,与山东督军张宗昌组成了直鲁联军,准备进攻国民军。

12月4日,李景林通电讨伐冯玉祥。是日,日本驻京特务机关长坂西利八郎(日本对华谍报二代巨头)于张家口访晤冯玉祥,拟调停国奉危机,以阻冯军攻奉援郭,但冯态度鲜明:“为国家统一、民生安定,必讨除张作霖、李景林等祸国殃民之流。郭反奉于张而言乃不忠,但于民而言实乃大忠,若贵国欲援张倒郭,势必激起全中国人民之反感,成为全中国人民之仇敌,誓死不忘。”[注]戦前期外交文書:「馮玉祥トノ会談要旨ニ関スル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50页。但冯之警告并未使日本改变“援张倒郭”的既定方针,也未能阻止日本施行“援李倒冯”之策。战争期间,以坂西公馆为中心的间谍组织及日军顾问不断为奉军提供各色情报,公开进行谍报战,用日文密码向关东军司令部及陆军省发电,操纵双方军事行动。[注]王之佑:《张作霖击败郭松龄的经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五辑,第155页。

12月5日,李景林通过坂西提供的情报,派兵切断了滦州与唐山之间的铁道电信电话,准备进攻冯军。[注]戦前期外交文書:「郭軍司令部ハ興城ニ移リタル旨及ビ郭軍敗退、郭暗殺説ニ関スル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54页。次日,冯军拟定了与直鲁联军作战的方案:“一军于天津北线作战,由落岱进攻杨村;二军于天津南线作战,由保定进攻马厂;一军一师向唐山进发,掩护郭军后路;二军一旅向沧州进发,切断津浦线,二旅向德州进发对仗张宗昌;骑兵一师南下滦州,骑兵二师由多伦向林西进发。”[注]戦前期外交文書:「馮玉祥軍ノ対李景林軍作戦計画ニツキ報告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55页。8日,冯通电伐李,国奉战争爆发。

李冯开战后,币原喜重郎一方面遣使访晤冯玉祥,向其辩解并无袒助奉张之意,[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冯玉祥日记》第二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第142页。一方面又暗中指示张作霖挟持寡居奉天之李母,向李施压,策李还奉,以摧毁三角同盟。12月10日晨,李军在邯郸左近被国民军第二、三军围攻,李对冯忿恨至极。适时,张作霖、王永江胁李母逼李还奉。[注]戦前期外交文書:「満州ニ於ケル我ガ地歩擁護ノタメ窮境ニ在ル張作霖援助ハ無益ニアラズト思考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822页。李母受张胁迫,由奉来电,劝李归奉,李遂决意助张制郭攻冯,李中途倒戈,使郭失去了后方,粮弹补给亦受极大影响。[注]魏益三:《郭松龄反奉亲历记》,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五辑,第125-126页。

国奉战争爆发后,天津驻屯日军便以修理电线为名,派工兵屡探冯军军情,密报给李军,战况一度对李军大为有利。[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1大正14年12月2日から大正14年12月15日」,『反奉天派紛擾事件 第二巻』,1-6-1-86_002,B03050779200,MT 16186:0696,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其后,冯军加大攻势,李军节节败退。12月10日晚,国民军第一军攻占杨村,李军退守北仓。13日,天津被冯军三面包围,李军枪械、子弹皆已无法供给。[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冯玉祥日记》第二册,第147页。天津驻屯军司令小泉六一应张作霖之请,向李输送了8门大炮、2000发炮弹、100万发步枪子弹。[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11大正14年11月25日から大正14年12月26日」,『各国内政関係雑纂/支那ノ部/地方第四十一ノ三巻』,1-6-1-4_2_3_044,B03050146000,REEL No.1-0629:0512,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海军省也令第15驱逐舰队的“藤”号驱逐舰紧急赴津,次日,再派“蔦”号驱逐舰赴津,海军陆战队随舰抵津后,便与天津驻屯日军一道阻击冯军。[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事変と帝国海軍の活動/第2自大正14年10月至大正14年12月 北支動乱と帝国海軍の行動」,『上海事変と帝国海軍の行動 自大正14年6月~至同年9月』,②戦史-満洲(上海)事変-72,C14120144500,0018,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19日,冯玉祥电请孙传芳进兵山东,但孙担心日本干涉,苏皖会有得而复失之虞,在夺取苏皖后便不再北进,对北方战事持观望态度。[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冯玉祥日记》第二册,第149页。这使鲁军张宗昌免除了后顾之忧,得以全力助李攻冯,大为延缓了国民军攻占天津的速度。

张郭辽河决战开始后,冯军也对李军发起了总攻,占汉沟,克北仓。12月22日,加藤内阁决议由旅顺再次增兵天津,援李倒冯,以牵制冯军北上援郭。[注]戦前期外交文書:「国民軍、李景林軍ノ交戦情況ニ鑑ミ我ガ北支駐屯軍ノ補充ニ関スル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938页。海军省也于同日令第15驱逐舰队大规模出动海军陆战队赴津。[注]戦前期外交文書:「天津ニ逃込ノ李軍敗兵ニ備ヘ邦人保護ノタメ陸戦隊ハ陸軍ト協力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947页。关东军司令白川义则也随即派遣了1个步兵大队赴津,同时令第10师团长把步兵第63联队整编成一个大队赴津,由天津驻屯军司令小泉六一指挥,合力阻击冯军。[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關參命第四三號 命令」,「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633-0634,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23日,冯军发起总攻,天津即将沦陷,海军省急令第15驱逐舰队全部开赴天津,关东军又紧急抽调了219名精锐步兵携4门重炮驰援。[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事変と帝国海軍の活動/第2自大正14年10月至大正14年12月 北支動乱と帝国海軍の行動」,『上海事変と帝国海軍の行動 自大正14年6月~至同年9月』,②戦史-満洲(上海)事変-72,C14120144500,0018,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但冯军在增援日军抵达前,以迅雷之势攻占了粮城,李景林随即躲入日租界,下令放弃天津,向沧州、德州撤退。[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奉郭戦重要日誌」,『奉郭戦重要日誌 大正15年1月』,満洲-全般-241,C13010118700,0265-0266,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

国民军虽在天津之战中取胜,但时值郭军兵败辽河,失去了北上援郭的最佳时机。12月24日,冯军攻占天津后决定仍然按照前约北上,援助郭军残部继续攻奉。[注]江口圭一:『日本帝国主義史論―満州事変前後』,東京:青木書店,1995年,第116页。若冯军仍能北上援郭,将给奉军带来巨大威胁,或能使郭军残部获得一线生机。为了阻击冯军北上,关东军由奉天把各式新锐武器不断运入直鲁,和奉张一起全力援助李景林、张宗昌重整队伍,围堵国民军。[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11 大正14年11月25日から大正14年12月26日」,『各国内政関係雑纂/支那ノ部/地方 第四十一ノ三巻』,1-6-1-4_2_3_044,B03050146000,REEL No.1-0629:0546,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24日下午2时许,关东军步兵精锐及海军陆战队顺利登抵天津,第15驱逐舰队也随之全部入港。[注]戦前期外務省記録:「3 大正14年12月24日から大正15年11月9日」,『反奉天派紛擾事件/地方情報』,1-6-1-86_7,B03050790700,REEL No.1-0992:0413-0415,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蔵。25日,白川义则向国奉两军发出严厉警告,严格限制两军的作战区域。[注]戦前期防衛省密記:「支那時局対策に関する件」,『密大日記-大正15年 6冊の内第6冊』,陸軍省-密大日記-S1-5-5,C03022775100,0080-0081,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这实则是对国民军的单方面警告,限制冯军北上,把郭军残部和冯军截堵两端,分而歼之。日本陆海军的大规模干涉,成功牵制了冯军北上。29日,国民军第二军被日奉联军合围,溃退还豫,国民军第三军失利于天津,败归西北。[注]戦前期外交文書:「郭軍潰滅後ノ馮玉祥国民軍ノ動向等ニ関シ報告ノ件」,日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大正十四年第二冊下卷),第979页。1926年1月1日,冯玉祥被迫通电下野。[注]蒋铁生编著:《冯玉祥年谱》,第73页。在日本军政两界的全面干涉下,反奉战线彻底崩溃,反奉战争功败垂成。

结 语

综上所述,从“暂时静观”到“适机出兵”,从“分段干涉”到“全面干涉”,日本政府和军部步步为营,逐次加大干涉力度,同步推行“援张倒郭”与“援李倒冯”之策,以关东军、天津驻屯军、独立守备队等驻华日军为干涉主力,同时从本土及朝鲜大幅出兵,派任大批将校级军官指挥奉军作战,甚至派重兵直接对战郭军,全力阻击国民军北上援郭,从而使郭松龄失时落势、败不旋踵,致冯玉祥折戟沉沙、铩羽而归。反奉战争之所以失败,虽不乏郭松龄刚愎自用、丧师失律之故,但日本政府重兵压境,日军所到之处郭军深受其牵制,奉军则得其臂助,反守为攻,转败为胜,其可忽乎?

在日本军政两界的全面干涉下,奉张得以摆脱危机,重掌局势,日本藉此进一步加深了对华扩张,日奉关系也暂时纳入了日本预设的“理想轨道”。币原的“绝对不干涉主义”只不过是日本政府的外交作秀而已,其终极目标仍是适机干涉、维护满蒙权益、扩大对华侵略。危机过后,张作霖于1926年底问鼎中央,结束了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在北京政府有名无实的状态,开始藉英美之力牵制日本,亟欲摆脱其控制,日奉关系又逐渐偏离“正轨”,走向崩溃,皇姑屯事件的因子亦滥觞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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