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胡黄芩药对的基础研究探析＊

张程亮，兰露露，任秀华，刘 东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药学部 武汉 430030）

药对又称对药，是临床上中药配伍相对固定的两味药物搭配形式，是在中医药理论指导及辨证论治的前提下，遵循中药配伍的“七情和合”理论，从而发挥协同增效（功效拓展或增强）或配伍减毒（减轻或消除副作用）等作用[1]。柴胡与黄芩是中医临床常见的药对（以下简称柴黄药对），首见于张仲景的《伤寒论》，是仲景名方中之一，在小柴胡汤等经典方剂中配伍应用[2]；柴胡苦平，疏肝开郁，和解退热，升举阳气；黄芩苦寒，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止血，安胎。柴胡入少阳肝胆，调畅气机；黄芩也为少阳要药，直折郁热。二药相合，升散外邪，清解郁热，调和表里，和解少阳[3]。近些年国内学者对柴黄药对的药效成分和药理作用进行广泛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本文将该领域研究综述如下，以期为中医药研究工作者对柴黄药对的深入开发提供参考。

1 柴黄药对配伍对主要药效成分溶出的药学研究

柴胡的主要药效成分是柴胡皂苷A、D[4],黄芩的主要药效成分是黄芩苷、黄芩素和汉黄芩素[5]。柴胡黄芩配伍后在提取过程中各种成分可能会发生相互作用，导致主要化学成分或溶出度产生变化，进而影响药效的强弱。不少学者针对柴黄药对配伍后的主要药效成分溶出情况进行了考察。

1.1 配伍比例对药效成分溶出的影响

柴黄药对与柴胡、黄芩单药相比，配伍后柴胡皂苷和黄芩苷的煎出量增加[6]，并且柴胡黄芩的配伍比例对黄芩苷煎出量有一定影响，研究发现，柴胡、黄芩1：2配伍时黄芩苷的煎出量最大，与黄芩单药相比增加19.3%[7]。但是刘逢芹[8]等利用RP-HPLC 考察柴黄药对不同配伍比例中黄芩苷的溶出量时发现，不同比例配伍对提取液中黄芩苷的含量影响较小，可能是柴胡的用量偏少而达不到“混煎增溶”的效果所致，所以仍需进一步研究配比对主要药效成分溶出的影响。

1.2 提取方式对药效成分溶出的影响

不同提取溶剂对柴黄药对中药效成分的溶出具有一定的影响。研究发现，柴胡黄芩配伍后水提、醇提对黄芩苷提出率影响不大，无论水提或是醇提，柴黄药对中黄芩苷的含量都比黄芩单独提取要高；而提取溶剂对柴胡皂苷的提出率影响较大，采用乙醇更能较为完全地将柴胡皂苷提出，水提则无效[9]。因此，在前期研究的基础上，侯绪浩等[10]使用70%乙醇作为提取溶剂考察柴胡黄芩配伍前后柴胡皂苷A、D的溶出量差异，结果显示，柴胡皂苷A的提出量几乎比柴胡单药的溶出量多一倍，柴胡皂苷D的提出量也比配伍前提高了45%。

总体来看，柴胡黄芩配伍可以增加有效成分的溶出，这可能是柴黄药对配伍后药效增强的物质基础。然而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与两药配伍后主要药效成分的溶出，对于其他物质的溶出情况尚未见研究。更重要的是，两药配伍后主要药效成分在体内的药动学考察尚未见报道，这也是将来值得探索和考察其协同作用机制的方向。

2 药理研究

柴黄药对的药理作用十分广泛，具体有以下几个方面。

2.1 缓解肝损伤

以柴黄药对为主要组成的小柴胡汤等多种方剂临床上已经用于治疗各种急慢性肝炎[11]。现代药理学研究发现，柴黄药对对酒精[12]、对乙酰氨基酚[13]、四氯化碳（CCl4）[14]等物质诱导的急性肝损伤具有较好的保护作用。柴胡黄芩的配伍比例对于其在不同类型肝损伤中的保护效果具有一定的影响，例如柴胡-黄芩（1∶2）配伍时对大鼠酒精性肝损伤[12]和对乙酰氨基酚[13]引起急性肝损伤的保护作用疗效最佳，可以显著降低大鼠血清中丙氨酸氨基转移酶（ALT）、天门冬氨酸氨基转移酶（AST）水平，提高肝组织中总蛋白的含量，改善肝组织炎症变性和脂肪变性；而柴胡-黄芩（2∶1）配伍时对CCl4所致肝损伤保护作用最佳[14]。研究发现，柴黄药对保护肝损伤的活性成分主要存在于水饱和正丁醇部位[15,16]。柴黄药对缓解肝损伤的机制可能包括抗凋亡、抗氧化、抑制环氧合酶、抗炎等，具体介绍如下。

2.1.1 抗凋亡

CCl4通过直接攻击细胞膜和线粒体导致肝细胞凋亡，这是诱导肝损伤的重要病理机制。陈慧慧[17]利用血清药理学方法同时考察了不同比例柴黄药对对于CCl4诱导肝损伤的保护作用，结果发现各比例配伍的柴黄药对含药血清均能不同程度降低受损肝细胞上清液中的AST、ALT水平，提高受损肝细胞的Bcl-2表达，降低Bax 表达，提高Bcl-2/Bax 比值，并减少肝细胞凋亡小体产生，从而对抗CCl4诱导的细胞凋亡。还有研究者[18]通过考察柴黄药对含药血清对异烟肼所致肝细胞损伤的保护作用，发现柴黄药对可以抑制Fas及Fas L的表达，降低细胞总凋亡率，表明其可能是通过抑制Fas/Fas L通路来发挥抗凋亡作用。

2.1.2 抗氧化

有关柴胡皂苷[19]和黄芩苷[20]抗氧化应激的作用已经在肝脏疾病中被广泛研究和反复验证。在酒精[16]和CCl4[21]诱导的肝损伤大鼠实验中，柴黄药对可下调肝损伤大鼠血清中转氨酶及丙二醛的升高水平，并提高谷胱甘肽和超氧化物歧化酶的活性，进一步防止肝细胞脂肪变性、坏死和纤维组织增生，还可促进白蛋白合成和甘油三酯代谢，表明柴黄药对可能通过拮抗自由基及其引发的脂质过氧化反应来改善肝细胞损伤状态。

2.1.3 抑制环氧合酶

环氧合酶-2（COX-2）与多种细胞和组织的炎症损伤及增殖过程有关，在肝脏炎症、脂肪变性、纤维化等发展中有着重要的作用[22-23]。柴黄药对可以抑制酒精性肝损伤大鼠肝组织中COX-2 的过度表达[24]，仝艳等人[25]通过分子对接、分子动力学模拟和结合自由能计算结合的方法，探究柴胡和黄芩中主要活性成分柴胡皂苷A、柴胡皂苷D、黄芩苷、黄芩素与COX-2 的相互作用，结果表明柴胡与黄芩作用的靶点不同，在以COX-2 为酒精性肝损伤的治疗靶点时，黄芩素与COX-2的结合能力最强，是起主要作用的中药活性成分。

2.1.4 抗炎

CCl4损伤肝细胞时，体内TLR4-NFκB信号通路介导的炎症反应表达增强[26]，柴黄药对水煎液对肝细胞中的NFκBp65 和TLR4 蛋白具有抑制作用，说明其缓解肝损伤的机制可能与下调体内TLR4-NFκB 信号通路，降低炎症有关[27]。为了明确其作用的有效成分及作用机制，李敏等[28]在前期实验研究的基础上，应用柴胡皂苷D和黄芩苷配伍干预CCl4损伤的肝细胞，证实了柴胡皂苷D-黄芩苷配伍可通过下调TLR4-NFκB信号通路保护肝细胞。

虽然国内外已有大量的研究发现柴胡中主要成分柴胡皂苷和黄芩中主要活性物质黄芩苷可通过抗氧化应激[29]、抗炎[20]、抗凋亡[30]等多方面保护肝细胞，这些均可能是柴黄药对配伍后保护肝细胞的作用机制，然而两者配伍后不同药效成分是否从不同靶点、或者同一机制协同发挥作用尚不得而知，具体的网络药理学机制有待更多的研究来揭示。

2.2 抗肝纤维化

王斌等人用复合因素法建立大鼠肝纤维化模型，应用不同剂量的柴黄药对进行干预，结果发现，各剂量的柴黄药对均能显著降低肝纤维化大鼠血清中透明质酸（HA）、Ⅲ型前胶原（PCⅢ）和Ⅳ型胶原（Ⅳ-C）等促纤维化因子的水平，同时缓解肝脏纤维化的病理学改变，其中18 g生药·kg-1组的作用最为明显，证实了柴黄药对具有明确抗肝纤维化作用[31]。柴黄药对干预可以有效抑制CCl4诱导的肝星状细胞（HSC）增殖，使HSC表面的TLR4 和NF-κB mRNA 及蛋白的表达明显降低，从而减少NF-κB诱导的炎性反应和细胞坏死及纤维化，因此调控TLR4-NF-κB 信号通路可能是柴黄药对抗纤维化的作用机制之一[32,33]。

2.3 抗病毒作用

柴黄药对在治疗柯萨奇B3嗜心脏病毒(CVB3m)诱导的心肌炎方面具有良好的效果。王雪峰等[34]以腹腔注射CVB3m诱导的心肌炎小鼠（VMC）为模型，观察柴胡、黄芩提取物对病毒性心肌炎小鼠整体保护作用,结果表明柴胡、黄芩提取物对感染小鼠心肌病理组织学、电镜超微结构改变均有明显改善作用，使小鼠死亡率明显降低。柴胡、黄芩可以促进受染心肌凋亡并下调凋亡相关因子Bcl-2 的表达，说明其作用机制可能与促进受染细胞的凋亡有关[35]。通过检测黄芩提取物、柴胡提取物和配伍提取物给药后VMC 心肌组织中CVB3mRNA复制和干扰素（IFN）mRNA表达情况，发现黄芩与柴胡在抑制病毒复制和诱生干扰素方面各有优势，而配伍组则兼具两种作用，在病毒复制高峰时期表现出明显优势[36]。谢斌等[37]在柴黄药对的血清药理学研究中发现，柴黄药对可以保护受CVB3m感染的心肌细胞，但是等量配伍提取物含药血清在体外保护细胞方面与单味药相比无显著性差异，这一结果可能与此研究未考察不同配比柴黄药对的作用有关，未来应进一步寻求疗效最佳的剂量配比关系，以明确药对治疗病毒性心肌炎的效果。

研究发现，柴胡与黄芩配伍还能显著抑制鸡胚内流感病毒，对小鼠肺炎病毒所致小鼠肺指数增高有降低作用且可以降低小鼠的死亡率[38]。虽然还未有文献报道柴黄药对具有抗乙肝病毒的作用，但已发现柴胡中的柴胡皂苷C可以抑制HBsAg分泌和HBV-DNA的产生，黄芩中的成分汉黄芩素可以显著抑制HBsAg、HBeAg 分泌和HBV-DNA 的产生[39]，所以柴黄药对在抑制乙型肝炎病毒方面可能具有协同作用。

2.4 解热作用

柴黄药对作为和解少阳的重要配伍，在解肌退热方面具有良好的疗效[40]。《本草汇言》云：“清肌退热，柴胡最佳，然无黄芩不能凉肌达表”，说明柴胡与黄芩配伍在退热方面有协同作用。现代药理研究发现，柴黄药对的不同配伍比例对不同发热模型大鼠解热作用强度有差异。柴胡黄芩1∶2 配伍对2，4-二硝基苯酚致热大鼠模型的解热作用最强，而柴胡黄芩1：1配伍对干酵母发热模型大鼠的解热作用则表现较好[41]。在对柴黄药对中有效组分及其配伍的退热效用考察中，发现柴黄药对中化学成分群的不同配方对发热模型表现出不同的作用，其中挥发油部分(B)、黄酮部分(D)和剩余混合物部分(E)在解热效应中发挥重要作用，化学成分群BDE为正交设计法优选出的抑制LPS诱导大鼠发热最佳配方[42]。北京中医药大学的杨江萍[43]在对柴胡、黄芩退热有效部位和作用机制研究中，发现了皂苷类和黄酮类化合物是柴黄水提液中退热的主要效应物质，其退热机制主要涉及体温中枢正调质前列腺素E2(PEG2)、环磷酸腺苷(cAMP)的调节及抑制内生致热原如肿瘤坏死因子α（TNF-α）、β内啡肽（β-EP）的合成和释放。

2.5 治疗肝癌

虽然柴胡皂苷[44]和黄芩苷[45]防治肝癌的作用已被大量的实验证实，但是柴胡和黄芩配伍后的抗肝癌作用研究却少见报道，有研究发现柴胡皂苷A、黄芩素及其配伍组对人肝癌HepG2和SMMC-7721 细胞具有抑制增殖、促凋亡的作用，且配伍后作用均强于单药。柴黄药对在防治肝癌方面具有明显的协同作用，其可能是通过诱导凋亡相关基因Caspase-3 表达升高和下调COX-2 表达发挥作用[46]，但具体的作用机制有待进一步研究。

2.6 利胆

柴黄药对入少阳胆经，具有疏肝利胆之功效[47]。孙付军等[48]通过考察柴胡黄芩单药及不同比例配伍对大鼠胆汁分泌总量和胆汁中主要成分含量的影响，结果表明柴胡和黄芩配伍应用可以增加胆汁的分泌量，同时提高胆汁中胆红素和胆固醇水平。而且黄芩和柴胡配伍比例在1∶2和1∶1之间利胆效果最优最佳，其利胆作用在一定范围内可能随黄芩含量的增加而增强。

2.7 抗癫痫

中医认为肝气郁滞是癫痫的主要病机，柴胡黄芩二药相伍，恰可和解少阳，又可以疏肝理气、养肝柔肝，利于癫痫的治疗[49]。有学者考察柴胡黄芩1∶1、5∶2配伍和柴胡、黄芩单药对不同模型癫痫小鼠的抗癫痫作用，发现柴胡黄芩5∶2 配伍可明显延长戊四氮诱导的小鼠急性癫痫模型的发作性阵挛潜伏期、发作性强直潜伏期以及死亡潜伏期，且可降低最大电休克模型中小鼠的惊厥率[50]，表明柴黄药对对癫痫治疗有良好的效果，且其抗癫痫作用与柴胡的剂量可能有一定的量效关系。

3 结语

柴黄药对是中医方剂中的经典配伍，已被证明具有显著的疾病防治作用。本文通过收集近些年针对柴黄药对的文献报道，进行了总结和归纳。从上文可见，现代药学研究发现柴黄药对配伍可以增加主要药效成分柴胡皂苷和黄芩苷的溶出；药理实验研究表明，柴黄药对在缓解肝损伤、抗肝纤维化、抗病毒、解热、治疗肝癌、利胆和抗癫痫等方面具有不错的疗效。然而，目前有关柴黄药对主要药效成分在体内的生物利用度考察尚未见报道，其具体靶点和深入的作用机制仍未被阐明。因此未来可通过蛋白质学和代谢组学等手段阐明药对作用于机体后的功效物质变化，并通过分子网络药理学深入研究其作用靶点和具体机制，为柴黄药对的深入开发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