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聚焦货币本质的社会批判思想探析
2019-02-12乔瑞金高丁丁
乔瑞金,高丁丁
(山西大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发端于2008年的金融危机引发了剧烈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至今仍然在吞噬着现代化进程中已经建立起来的全球经济运行规范和一般社会秩序,今天美国引发的硝烟弥漫的世界贸易战和各种猖獗盛行的极端主义,使置身其中的人们,倍感到各种灾难性的后果。与20世纪20年代末发生的让人刻骨铭心的经济大萧条的世界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不同,本次经济危机是由金融危机直接引发的,是由最直接表现资本价值的货币的滥用和缺少约束的世界货币金融体系的滥觞造成的,表现为举债过度、分配不公、金融市场的非理性行为、金融博弈、“短视化和资本化”等特征。[1]
如何认识本次危机的真正根源以及如何走出这种灾难性的泥泽呢?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观点看,本次危机的真正根源在于货币的资本主义滥用,在于对资本主义制度下货币运用的本质缺乏正确认识,对货币的资本主义运用的危害缺乏准确的预判。这就使我们想到马克思聚焦货币对资本主义的激烈批判和鞭笞,让人看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规律和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认识的价值意义,正如法国学者丹尼尔·本·萨义德在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昨天和今天》一文中所说的那样,想要抓住金融危机的真正根源,必须回到马克思的理论中去。“马克思在当今社会的重要性在于他的《资本论》及其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的批判有助于理解其背后的逻辑,即世界范围的生产和资本的加速积累。它有助于我们抓住危机的根源。”[2]在本文中,我们将对马克思聚焦货币本质的资本主义批判作一些初步的分析,从货币的外化能力、商品本性以及价值形式等方面,阐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货币本质的科学认识,借此厘清当今社会危机的真正根源,以求对走出危机和困境有所助益。
一 货币是人类的外化能力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社会批判,以其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中所阐发的一系列思想为标志,其中尤以对资本本质的认识和分析,深刻说明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创造力、经济危机、制度特征以及必然被社会主义所取代的历史命运,被人们誉为揭示了资本主义的“资本逻辑”。然而,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揭示,是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和资本的表现形式货币的本质、功能、运行方式、信用与信贷体系以及货币与生产过程的密切关联方式等的分析和揭示,方使资本的本质凸现出来的。在马克思看来,正是货币转化为资本,资本进入公共领域的循环体系,资本主义的异化和经济危机才成为现实。在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社会批判和揭示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规律,是通过把生产过程、资本与货币结合为一个整体并揭示出货币的本质特征来实现的。事实上,比起资本,货币是更加深层和内在的权力象征,是更加隐蔽的资本的本质,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勾连生产过程的润滑剂,从而也构成马克思社会批判思想的更深层次的内在因素。然而,我们在马克思社会批判思想的研究中,甚至在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中,对货币之与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意义,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和深入的分析,致使我们对资本本质的理解流于浅薄,对资本逻辑的认识缺乏理性分析和深层理解。
马克思从哲学方面最早关注和研究货币问题,始于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关于货币本质的理解。在那里,马克思首先从货币在资本主义社会的使用过程中表现出的一般特性来把握货币,认为因为货币具有购买一切东西的特性,因为它具有占有一切对象的特性,所以是最突出的对象。[3]242作为人类社会中最突出的对象的货币,它具有普遍性的特性,具有万能的本质,被当成万能之物,这说明货币是需要和对象之间、人的生活和生活资料之间的牵线人,是在我和我的生活之间充当中介的那个东西,也是在我和对我来说的他人的存在之间充当中介的那个东西。[3]242基于这一考虑,马克思从哲学层面给货币下了一个一般性的定义,认为货币“是人类的外化能力。凡是我作为人所不能做到的,也就是我个人的一切本质力量所不能做到的,我凭货币都能做到。”[3]246我们看到,在这个定义中,马克思直接把货币的能力同人类的能力,尤其是同人类的外化能力联系在一起,把货币同货币的拥有者、使用者和相关联的他者联系在一起,从而也同人类的本质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像人们通常在经济领域所理解的那样,只把它作为一种价值度量来使用。换句话说,马克思对货币本质的理解,从一开始就是在哲学的意义上而不是在经济学的意义上定义其本质的,这正是马克思在社会批判的高度理解和把握货币对于人类的本质意义的逻辑起点,是马克思聚焦货币对资本主义的本质给予分析和批判的逻辑起点。
我们知道,《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一部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异化逻辑做出深刻分析和批判的著作,是对资本主义进行社会批判的早期作品。在这部具有开拓性意义的著作中,马克思结合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分工、工业大革命的现状、生产方式的改变、市场与商品交换以及雇佣劳动的实质等方面,对资本主义制度的现实做了全面的分析和总结,提出了著名的劳动异化理论,揭示了人与自己劳动产品的异化、人与劳动本身的异化、人与自己类本质的异化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的四重内涵。[4]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条件下人们的劳动过程、货币、资本与人的本质的异化关系时,把货币作为用来说明人与人的异化如何可能的关键要素,这就把货币摆在了社会批判的核心位置。英国思想家沃尔夫认为,货币是马克思用来理解资本主义的核心概念,“它起着一种我们很少能看透的幕布那样的作用。”[5]28-29同时,也是马克思在更广泛的视角理解资本主义的黏合剂。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极为赞赏地引用了莎士比亚和歌德在一些文学作品中对货币的批判,他引用莎士比亚《雅典的泰门》和歌德《浮士德》中的几段台词,十分形象地表达出货币之于人的外化能力的本质特征。马克思引用的莎士比亚的《雅典的泰门》中的一段台词是:“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这东西会把……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旁拉走,把壮汉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咒诅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即使她的尊容会使那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3]243不难看出,这段台词是关于货币外化能力的形象生动的揭露。按照沃尔夫的看法,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关于货币的看法,至少表达了四个方面的重要思想。其一,货币颠倒和改变了它所触及的一切事物,它更改、转变并贬低了人的关系;其二,货币具有侵蚀性,是“人尽可夫的娼妇”;其三,“它使一切人的和自然的特性变成它们的对立物”;其四,这种异化甚至影响着我们的语言。[5]29沃尔夫的这些看法代表了一些新马克思主义者们对马克思货币思想的基本理解,这对于我们理解马克思的货币哲学思想是有启发意义的,但其缺乏在生产过程和经济社会运行整体上对马克思货币思想的把握。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在我们看来,马克思关于货币的基本定义,是同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联系在一起做出的,而不仅仅是一个孤立的定义,因此,正是在对“劳动”这个涉及人类本性的基本特征的哲学思考中,在对资本主义的社会批判中,马克思把货币这种在人们的生产活动和资本家的资本积累过程中不可须臾离开的要素,看成是与人的本质相关联的哲学范畴,而不仅仅是经济学上的一个名词,这就把对货币本质的理解与认识,直接同人的实践活动、人的生产过程、社会生产方式变革以及资本主义的社会运行机制联系在一起了。因此,当马克思说货币是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类的外化的能力”的时候,他表达出一个重要的研究结果,即人的劳动及劳动的成果——劳动产品必须转化为交换价值的形式即货币,才能实现劳动的价值以及满足人的需求的价值。这样,货币自然成了人的本质的物化形式。资本家正是借助于掌控和运作货币并使之运用于生产过程,才获得了赖以发展的利润或“资本”,为盈利奠定了基础。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正是货币把坚贞变成背叛,把爱变成恨,把恨变成爱,把德行变成恶行,把奴隶变成主人,把主人变成奴隶,把愚蠢变成明智,把明智变成愚蠢。不难看出,马克思对货币的界定,首先不是从它的经济学意义上来理解,而是从它在人的社会关系的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和意义上来把握的,通过诉诸人的外化能力,并通过对货币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活动中扮演的角色和所起作用的分析,充分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中货币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异化特性。
二 货币是代表一切商品的交换价值的特殊商品
在1844年以后,马克思基于他关于货币是人的能力的外化以及货币是人的社会异化的主要因素的思想,认真研究了发生于欧洲大陆的两次金融危机,即发生于1847年4月的第一次金融危机和发生于1856年的金融危机,通过《新奥德报》《纽约每日论坛报》等刊物,发表了一系列对当时欧洲大陆金融危机的评论和看法,不断深化他对货币本质的理解,阐述自己的金融思想,聚焦对资本主义的社会批判。
对于当时遍及欧洲的金融危机和金融恐慌,马克思敏锐地发现,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金融危机的发生具有普遍性,而不是某一经济体独有的现象。马克思认为,1847年4月的“金融恐慌”和金融危机,是从西方向东方发展,它首先发生于资本主义的金融中心伦敦,进而传播到巴黎、柏林等地,最后直抵维也纳,引起了“金融恐慌”,尽管持续时间较短,但也造成了特别紧张的气氛,一切金融交易都暂时停止。由于持续时间短,资本家们很快就忘记了它所引发的灾难,并相信恐慌是偶尔的和暂时的。然而,到1856年的时候,遍及整个欧洲大陆的金融危机再次爆发,这次金融危机是从东方向西方发展,起源于德国并向巴黎蔓延,最后对伦敦的金融市场产生了破坏性的影响,且表现出蔓延速度快、持续性长、破坏性大等特点。马克思在分析了危机起源地德国的情况以及应对此次危机的措施后认为,缺乏流通手段并不是在德国发生的恐慌的最基本原因,根本原因在于德国的资本与德国当前的工商业规模极不相称。德国用来暂时缓解危机的方法主要是各个银行提高贴现率。由于大幅度提高贴现率,德国黄金外流的现象暂时停止,贸易进口额不断下降。外国资本被高利所吸引,于是没有清偿的债务都被要求提前改用现金支付,例如法国不得不用现金支付从外国进口的谷物和食品,于是,发源于德国的金融恐慌传导到了法国,并且在法国立刻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并进而传遍了整个欧洲。马克思从自己的分析中认识到,咋看上去,金融危机的发生是由于货币管理不善造成的,但实质上是由于生产过剩和贪图利润造成的,是把货币作为商品使用造成的。由于资本主义市场的一体化,因此,危机一旦爆发,就会遍及整个市场,具有普遍性。
针对1844年实行的英格兰《银行法》,马克思认为金融危机永远不可能消除,“不管金融恐慌和贵金属的外流(这是金融恐慌的直接原因)有着怎样暂时的原因,商业和工业危机的一切因素在欧洲已经存在。”[6]69马克思在《一八四四年的英格兰银行法和英国的金融危机》一文中指出,《银行法》并不能有效地防止金融危机的发生。《银行法》的主要运作原理是通过对银行立法的形式来使纸币流通可以完全遵循金属货币流通的规律,流通中的纸币可以根据需要自动增加或减少,这样就可以杜绝任何金融危机发生的可能。根据《银行法》的规定,英格兰银行将分拆为两个部门,一个是发行部,主要用来印制银行券,另一个部门为银行部,这个才是真正的银行。发行部依照法律有权发行一定数量的银行券,这个数量经过一系列的测算被认定为实际流通中流通额永不低于它的极限,同时这个数额由英国政府作为担保。在此之外发行的任何银行券,发行部必须储存相应数量和价值的黄金或白银作为保证,这两种银行券都由发行部交给银行部投入流通领域。由发行部储存但未在市场中流通的储备就是银行后备金,实际上就是国家或私人存款的唯一保证。但是,如果发行部储备的黄金和白银开始外流,发行部中的贵金属流失导致一定数量的银行券作废,发行中的银行券完全等于流通中的银行券,从而银行部的后备银行券将丧失殆尽。这时,银行将丧失支付能力,无力满足客户要求从而导致破产。在1847年10月底,英格兰银行的银行部客户存款达到了1300万英镑,而银行部后备金只有160万英镑,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政府的干预才能避免银行破产的发生。可以看到,黄金外流和银行券后备的减少是互相影响的,为避免因黄金外流而导致银行部后备的减少,英格兰银行不得不压缩信用,提高贴现率。但是,部分客户将因高贴现率而提走存款用来放债赚取高额利润,这种行为将导致后备金的不断减少,于是另一部分客户一方面对银行的支付能力感到担忧,另一方面高额利润的吸引力必将诱使他们也从银行部提走存款。于是,为了维持后备金而采取的措施反而使后备金丧失无余,资本主义的金融危机就这样发生了。[6]339-340
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金融危机的分析,在他于1857-1858年撰写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以及后来的主要揭示资本逻辑的巨著《资本论》中,得到更深入细致的分析和科学认识,对货币的本质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是商品经济社会,《资本论》开篇第一章就是讨论商品问题的。在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社会中,一切都被商品化了,因此,货币也成了商品。这就是说,货币作为人的外化能力是通过它的另外一个基本特征即作为商品的特征得到表现,正因为如此,马克思给货币下的第二个定义就是:“货币是代表一切商品的交换价值的最适当的存在的特殊商品,换句话说,是一种分离出来的特殊商品的商品交换价值。”[7]38这一定义是在反映他对哲学与政治经济学研究重要思想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做出的。从这个定义出发,马克思认为,资产阶级的财富主要表现为一个规模庞大的商品聚集,商品聚集是由单个的商品共同组成,单个商品表现为财富的元素。但是,每个商品都有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两个方面。使用价值在物体上表现为差别的东西,在劳动过程中就表现为不同的创造使用价值的活动。但是生产交换价值的劳动,同劳动本身的特殊形式和使用价值的特殊物质都没有关系,同时,交换价值代表的是相同的、无差别的没有劳动者个性的劳动。商品在交换过程中以物质形态彼此发生关系,因此互为使用价值,最终,为了彼此表现为交换价值,商品必须采用新的形式,必须发展成货币。
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马克思更加强化了资本与货币联系的紧密性和不可分离性,强调对资本的本质认识必然建立在对货币的本质认识的基础上。马克思在《1857-1858经济学手稿》《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初步分析了生产与消费、分配及交换的关系、货币的起源、货币的职能等,同时对纸币的价值作了精辟的论断,向人们指出了通货膨胀现象的危害。在他看来,在生产与消费、分配及交换的关系中,生产是金融及货币的基础。社会再生产过程包括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四个环节,这四个环节相互联系,但是生产环节处于支配地位。生产环节出现的三要素即土地、劳动和资本,其中的重要因素资本(而资本的表现形式就是货币),既是一种生产工具,也是过去的、客体化了的劳动。[6]735资本无论是被当作生产要素抑或是被当作收入源泉,都与生产密不可分。生产过程中生产的物品和创造的价值以及社会再生产过程才是货币以及金融的基础。
以生产作为基础的货币一旦作为一种商品的形式出现,就获得了特殊的价值意义。因为任何商品想表现为货币存在就必须具备那种特殊商品所必有的物理属性。其中,一个属性是所有的这类商品必须没有差别,每件商品能够进行分割,且分割后各部分性质相同。就是说这件商品只能有量上的不同,质上必须完全同质。另一个属性是这种商品的使用价值必须有耐久性,贵金属最具有耐久性,它在经常交换中仍然不会发生大的变化。货币是在商品交换过程中自发形成的,而不是人为思考或规定协商的产物,所以在不同历史阶段、不同地区有过各种极不相同的商品充任过货币,其中部分并不适合执行货币的职能。按照席美尔的说法,货币本质上不是一种有价值的事物,它的组成部分之间比例关系不等,某个组成部分与整体的比例关系和其他部分与整体的比例关系也不等。货币的意义仅仅在于表达不同事物之间的价值关系。它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人类智力的不断发展提高,人的智力可以让两个本身不相等或不相似的事物之间形成对等关系。[8]
马克思认为,在原始形式的物物交换过程中,货币表示的其实是使用价值开始转化为商品,在这个阶段,交换价值还没有获得独立的表现形式,还在和使用价值混合在一起。这主要是因为生产是为了使用价值而不是为了交换价值,只有当使用价值在消耗后还有剩余时,它才从消费品变为商品,才从使用价值变为了交换手段,同时商品所有者交换的商品必须对双方都有使用价值。这种物物交换的逐步扩大、交换次数的逐渐增加,进行物物交换的商品种类不断增多,最终促成了货币的形成并且瓦解了物物交换。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这个过程就表现为商品交换的过程。“商品交换是这样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社会的物质变换即私人特殊产品的交换,同时也就是个人在这个物质变换中所发生的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产生。商品彼此间在过程中的关系结晶为一般等价物的种种规定,因而,交换过程同时就是货币的形成过程。表现为种种过程连续进行的这个过程的整体,就是流通。”[7]41
不难看出,货币的形成以及它的本质特征的表现,不仅是一个自然过程,而且只有在交换过程中,才能表现出它所反映的一定社会的生产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及其交往活动,才能体现出它的交换价值。这种交换价值真实地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在公共领域的创造性的作用与意义。正如张雄教授所说,货币深厚的哲学与历史文化底蕴的主要表现是:货币对社会各种质料的组合,货币经济对人与人关系中内在维度的改变,锻造出人对世界理解趋向物欲化和价值通约化的心理坐标;货币是社会分工和社会交换的产物,它所体现的价值和价值交换,本质上是特定的生产关系或社会关系的交换,货币形式的变迁记载着社会制度形式的变迁;货币交换和形态发展的成熟度乃是量度人性及其社会文明发展的重要方面。货币的存在并不是货币自身的单纯存在,就货币属人的本性而言,它既作为人的异己对象,又作为人的活动对象,是属人的存在。[9]
三 货币是流通活动中充当一般等价物的价值形式
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认为,“以货币形式为其完成形态的价值形式,是极无内容和极其简单的。然而,两千多年来人类智慧在这方面进行探讨的努力,并未得到什么结果,而对更有内容和更复杂的形式的分析,却至少已接近于成功。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已经发育的身体比身体的细胞容易研究些。”[10]8在马克思看来,如果货币不仅仅是作为商品而存在,而是“充当一般等价物”,这就意味着,货币是被分离出来的作为特殊的商品而存在,拥有特殊的社会职能。[10]105因此,能够在人们的社会交往活动中被分离出来而充当一般交换物的作为特殊商品的货币本身,是可以在交换过程中充当其他一切商品的交换价值的特殊商品,也就是一般等价物。因此,它是以价值形式存在的特殊商品。正如马克思所说,“商品具有同它们使用价值的五光十色的自然形式成鲜明对照的、共同的价值形式,即货币形式。但是在这里,我们要做资产阶级经济学从来没有打算做的事情:指明这种货币形式的起源,就是说,探讨商品价值关系中包含的价值表现,怎样从最简单的最不显眼的样子一直发展到炫目的货币形式。这样,货币的谜就会随着消失。”[10]61
货币作为价值形式并不只具有一种形式,而是在交换过程中表现为多种形式,每一种形式都发挥着特殊的功能作用,都体现着人们的交换的特征。马克思从整体的价值视角,把货币的价值形式区分为四种,并在其最根本的价值形式中体现出资本主义社会是如何通过对货币的控制和操纵,实现所谓国家调节和为资本服务的本质表现的。
马克思认为,货币的最一般的价值形式是简单的、个别的或偶然的形式。对于这种在物物交换的市场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现象,马克思提出了一个最基本的价值形式的表达公式,即:假如“X数量的商品A等于Y数量的商品B。在此价值形式中,商品A通过商品B表现自己的价值,商品B则变成商品A价值表现的材料。商品A起主动作用,商品B起被动作用。A商品处于相对价值形式,B商品处于等价形式。相对价值形式和等价形式总是分配在通过价值表现互相发生关系的不同的商品上。”[10]62商品A的价值,通过能与商品B直接交换从而得到质上的表现,通过能与一定量的商品B进行交换从而得到量上的表现。当然,简单的价值形式不是充分的,它只是一种初始的形式,需要通过一系列的发展过程才能慢慢成熟起来。
在交换过程中时刻存在的简单的、个别的或偶然的货币的价值形式看上去是公平的,是人们的一种习惯行为,货币的真正内涵还得不到表现。因此,必须从总和的或扩大的价值形式来理解货币的价值意义。在马克思看来,一种商品的价值通过商品世界的其他无尽的商品上来表现,每一种其他的商品都能表现这种商品的价值。这时,商品的价值表现形式就从简单的转变为总和的价值形式,这种价值表现为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的凝聚。因此,商品通过自己的价值表现形式,同整个商品世界发生了一定的社会关系。同时,这恰恰表明,商品用来表现的使用价值的形式和它的价值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形成这个商品价值的劳动与其他任何商品中凝聚的人类劳动本质上都相同,和劳动具有的自然形式无关,这就使作为总和的价值形式成为能够反映一般商品价值的意义。然而,这种总和的或扩大的价值形式也有一定的缺点,因为商品的相对价值表现形式是很多的,它的相对价值表现是没有完成的。因此,需要在作为总和的价值形式的基础上,归纳出更一般的价值形式,才能真正反映商品的价值。
这个更一般价值形式是将商品的价值表现从商品的自然形式中分离出来,进一步表现在同一商品上。马克思以中国古代曾经使用过的布为例来说明一切商品的价值都可以通过与布比较而得到表现,而不是简单的价值形式和扩大的价值形式,因为这些价值形式都是用来将一种商品的价值表现成和它的自然形式不同的另一种商品。马克思通过进一步分析认为,“一种商品的简单的或个别的相对价值形式使另一种商品成为个别的等价物。扩大的相对价值形式,即一种商品的价值在其他一切商品上的表现,赋予其他一切商品以种种不同的特殊等价物的形式。最后,一种特殊的商品获得一般等价形式,是因为其他一切商品使它成为它们统一的、一般的价值形式的材料。”[10]85
在马克思看来,作为更一般的价值形式,作为交换的商品最终以货币形式得到表现,但无论如何,货币也只是价值的一种形式,因此可以是任何商品,所不同的是,一种商品被认为是一般等价物,那是因为而且只能是因为它被其他商品当作等价物排挤出来。最后,随着一般等价物被限定为一种商品,这样,这种商品就成了货币商品或者执行货币的职能。比如金这种商品,在历史过程中夺得了作为一般价值形式的这个职能。金能够最终成为唯一的一般等价物与其他商品对立,也是价值形式发展演变的结果。与其他商品一样,金在过去就充当了等价物的作用,一开始或许只是在个别的交换行为中起等价物的作用,随着发展,它在一定的范围内起一般等价物的作用,最终变成了价值表现的唯一形式。马克思指出,只有在金成为价值表现的唯一形式,成了货币商品的那时候起,一般价值形式才最终彻底转化为货币形式。
马克思为了进一步具体说明货币是如何以价值形式存在并充当一般等价物这一关于货币的本质定义,他详细地考察了货币的起源过程,运用历史的和逻辑的分析相一致的研究方法,阐述了货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是如何扮演它的社会历史作用的。马克思从物品和物品的交换开始分析,进而扩展到分析通过中介的商品交换,从简单的、偶然的、个别的价值形式,研究到扩大的、总和的价值形式,再到一般价值形态以及一般价值形式到货币形式的过渡,最后以金为例分析了货币形式的本质特征。这种通过对商品交换的历史发展过程的科学分析,逻辑地得出货币是从商品交换中自发产生的结论,从而不仅驳斥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和重商主义的错误观点,而且清晰地说明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的内在一致性,说明了资本主义社会作为一个异化社会的内在根源以及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实质等问题。
我们知道,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拜物教的社会,追逐利益的最大化是这个社会的最根本的特征,因此,在这样一个社会中,发生经济危机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它的基本规律。一旦经济危机发生,遭受最大打击和陷入困境的就是社会中处在最底层的劳苦大众。马克思通过对货币流通手段的分析推演了资本主义社会通货膨胀的严重后果,在纸币仍未流行的时刻,以对预设纸币的广泛使用来分析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实质及其后果。
在马克思看来,人们用商品来交换商品实质上就是用使用价值来交换另一种使用价值,商品作为货币,其实就是用来作为两种使用价值交换的媒介。但是这个交换过程中的商品的运动形态变现为货币自身的运动形态,因此,货币表现为流通手段,商品流通过程的运动表现为货币流通。不难得出,流通中的货币量受商品的价格总额和货币流通速度的影响。金这种“天然的货币”为了使它的流通不受阻碍,人们用计算货币的标准来铸造黄金,俗称铸币,它以一定的形状表示它含有货币计算名称所指的金的重量。最初,金属铸币的名义含量和金属含量并未分离,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金属铸币的名义含量离开了金属铸币,寄托到了没有价值的纸币身上,“正如商品的交换价值通过商品的交换过程结晶为金货币一样,金货币在流通中升华为它自身的象征,最初采取磨损的金铸币的形式,而后采取金属辅币的形式,最后采取无价值的记号、纸片、单纯的价值符号的形式。”[7]104
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流通中的纸币的价值完全由它自身的量来决定,但纸币本身是由国家强制发行和通用的东西,因此,国家可以利用各种手段,将大量纸币硬塞到流通中去,国家期望纸币可以发挥铸币名称的实际价值,但是国家这种权力在流通规律的影响下不堪一击。“国家固然可以把印有任意的镑币名称的任意数量的纸票投入流通,可是它的控制同这个机械动作一起结束。价值符号或纸币一经为流通所掌握,就受流通的内在规律的支配。”[7]109国家将远超商品流通所实际需要的代表金的数额的纸币投入流通市场,那么,除了价格标准的名称会发生改变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改变。这种价格名称是由市场规律自然而然产生的,它由铸币含金量的改变而改变,当然,增发的纸币数量也会对这种价格名称产生影响。因此,当流通中的代表金的数额的纸币总数是商品流通所需的金的数额的15倍,那么,一切商品的价格就会变为原来的价格的15倍。这种价格的上涨不过是流通过程强制价值符号等于它们代替流通的金量而产生的反应。因此,在纸币作为唯一流通手段的地方,商品价格随着纸币数量的增减而涨跌。
因此,在纸币流通中,实际货币流通的一切规律,都以颠倒的形式表现出来。黄金因为有价值才流通,而因为流通纸币才有了价值。当商品的交换价值确定后,黄金自己的价值决定流通的黄金量,而流通中的纸币的数理决定了纸币的价值。随着商品价格的涨跌,流通的黄金数量也相应地增减,但是在纸币流通的地方,商品的价格随着流通中纸币的数量的增减而涨跌。只有在商品价值用黄金计算时黄金铸币才可以代表商品的价值,但是纸币却可以直接代表商品的价值。这样,通过对纸币的操控,一方面国家在调节交换过程,另一方面,也为资本家借助于货币进行欺诈和剥削提供了条件,催生通货膨胀,引发巨大的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
四 结语
在金融危机、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波及每一个国家和每一个个人的现时代,马克思聚焦货币对资本主义本质以及资本和货币本质的理性思考和哲学批判,其重要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意义越来越清晰地凸现出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货币作为人类的外化能力,既体现着资本主义的创造能力,同时也体现着资本主义不可避免的危机和掠夺本性,因此,从根本上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和金融体系,是解决危机的根本出路。
马克思聚焦货币的资本主义批判,深刻地揭示了货币的本质、职能、流通规律以及货币拜物教的危害,揭示了货币的双重本性,这对于帮助我们透过错综复杂的各类货币形式,抓住引发危机产生的真正根源,完善金融法律法规,建立健全与金融创新相适应的金融监管体系,加强金融结构调整,加强资本市场建设,提高直接融资比例,积极推进利率市场化,畅通利率传导机制,进一步推动人民币的国际化,使得市场在人民币汇率的定价机制方面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严格控制货币,把危害降低到最小,有效控制危机的发生。同时在融入国际货币体系的过程中,其他国家资本市场波动的外溢风险将对我国资本市场产生剧烈影响,金融衍生品的迅猛发展更提高了监管的难度,必须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自己货币体系运行的相对独立性,保持人民币汇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稳定,警防成为资本主义利用货币手段赢取巨大利润的工具。
马克思聚焦货币的资本主义批判和分析,在今天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正如西班牙经济学家、社会学家何塞瓦·佩尔马赫·马丁所说,马克思早就向我们解释说,资本主义定期会产生危机,危机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一部分。在马克思200周年诞辰之后,经济现实中的大多数事件都符合马克思关于商品的论述,他关于资本、货币和商品的思想,对我们分析当前的经济和社会现实非常有帮助。确实,我们看到,金融危机带来的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表明,资本主义唯利是图地借用货币手段使世界经济长期处在非理性的运行状态对实体经济的破坏是毁灭性的,错误的经济政策尤其是金融政策给国家和世界经济带来超乎想象的破坏,一些不当的弥补政策又进一步扩大了灾难,造成巨大的贫困和社会的不平等,甚至引发不可控制的社会动荡,所有这些问题的解决,都必须要有正确的经济哲学思想来指引,而马克思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思想基础。
马克思聚焦货币的资本主义批判表明,在利益面前,在投机取巧获取资本增值方面,资本家是不会汲取历史和事实的教训的。事实上,在金融危机仍然甚嚣尘上的时候,金融投机者、资本家、甚至一些国家仍然在加大借贷力度,造成全球债务激增,据统计,2017年全球债务达到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217%,比金融危机前的2007年的水平提高了近40个百分点,银行巨兽的规模更加庞大,控制能力更加强大,金融垄断更加突出,借助资本和货币盈利更加肆无忌惮,那些唯利是图的金融投机者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一切都说明,资本主义正在走向下一场更加强烈的金融危机中,因此,必须要有理性的认识和采取科学的手段,抑制货币的滥用。
马克思聚焦货币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关系的分析,有助于我们从历史和逻辑的统一,理解世界历史的进程,为从货币、资本、生产过程和占有市场的统一性方面,来把握世界历史的形成和发展进程,发展有助于遏制资本滥用和发展社会主义的社会经济因素,使我们对现实社会的认识能够借助于对生产力发展、交往形式、专业分工、世界市场、技术创新、货币和资本等因素及其相互关系的分析来厘清现实社会的存在状况,探寻解决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的正确路径,形成具备打赢重大风险攻坚战和应对外部风险的诸多有利条件,有效降低社会运行风险,使社会的主要矛盾能够得到真正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