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颠覆权威:试析麦克尤恩《家庭制造》中的游戏

2019-02-10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雷蒙德妹妹游戏

刘 江

(北京外国语大学 外国文学所, 北京 100089)

伊恩·麦克尤恩是当今英语文坛中最为活跃的作家之一,因其对阴暗人性和荒诞世界的精准剖析,被视为卡夫卡和贝克特的继承者。麦克尤恩的早期作品中充斥了大量暴力、乱伦、色情等恐怖主题,因此评论家称其为“恐怖伊恩”。《家庭制造》是麦克尤恩短篇小说中备受关注的一篇,收录在1975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小说中的乱伦强奸这一情节引起了评论者们的震惊与关注,并对此进行了多种阐释。杰克·斯莱在《伊恩·麦克尤恩》一书中认为主人公“我”与妹妹的性交是实现性启蒙的重要途径。尚必武在《形式美学的道德旨归:麦克尤恩〈家庭制造〉的文学伦理学解读》一文中从文学伦理学的批评视角出发,将这一行为看作“我”的伦理意识的迷失,从而投射出青少年群体的伦理迷惘。邱枫则从男性气质的维度进行解读,认为这一情节揭示了男性通过对女性掌握的性话语的清洗来强化其权力对女性身体的控制能力[1]。这些观点都有力地推动了麦克尤恩小说研究向前发展。然而,研究者的目光主要聚焦于乱伦行为所带来的消极结果,迄今,却鲜有人注意到这一情节中的“我”是如何通过游戏行为来颠覆西方传统文化中的父性权威的。由此看来,在以往这些论述中还存在着较大的阐释空白。

近代以来,西方思想家们对游戏理论的探索一直持续不断。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康德最早关注到了游戏理论的相关问题,他将艺术视为游戏,强调游戏的非功利性,也就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继康德之后对游戏理论作出具体阐释的是席勒,他提出了“剩余精力说”,将玩游戏看作游戏者在闲暇时间里对剩余精力的宣泄。之后,对游戏理论的研究有重大突破的是弗洛伊德,他将游戏概念与精神分析理论相结合,认为游戏是人类欲望的替代品。这些欲望存在于人的潜意识之中,无法直接言说,因此,人类借助于游戏对现实的模拟来发泄自身的欲望。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首次注意到了游戏的观赏者,指出游戏是观赏者的行为,以此为切入点来论说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关系,从而建构起对话的理解模式。上述哲学家虽然对“游戏”都提出了自己精到的见解,但他们的游戏理论都是零散的、不成体系的,他们提出的相关游戏概念都是为了论证其他理论。而真正将游戏理论系统化、理论化的是荷兰学者赫伊津哈,他的专著《游戏的人》成为游戏理论的奠基之作。

约翰·赫伊津哈在《游戏的人》一书中将游戏作为一种文化功能来进行讨论。①游戏具有愉悦性,游戏者可以在游戏中获得审美快感。②游戏具有竞争性,竞争的目的不在于获得权力,而是显示自我,获得一种满足感。③游戏具有区隔性,将游戏者限制在一定的时空当中,遵守其中的秩序。④游戏是非理性的,它超出了人类实际的理性生活;如果打破区隔,将理性与非理性混淆起来,游戏就会具有欺骗性。麦克尤恩的《家庭制造》便展现了一幅利用游戏诸多特性,并不惜以牺牲道德伦理为代价,激烈反抗父性权威压迫的图景。

一、 赠予游戏:妥协性的反抗

父亲对“我”的压迫主要在于生活和精神两个层面上。 “我”在生活中想要反抗的是父亲兢兢业业、安分守己但却徒劳乏味的生活方式; 在精神上, 父亲对“我”采取的是强制手段, 想要规训“我”的思想, 认同他在生活中制定的种种规范秩序。 父亲的每一天都在机械地从事着同样的劳动,这样的生活在“我”看来是荒诞的,而父辈处于荒诞却不自知。 庸碌的生活成为“我”反抗的动力, 并对父亲的种种行为采取嘲笑的态度。 但“我”的嘲笑是底气不足的,是具有妥协意味的。

父亲为了在家中重塑权威,定期举行赠予金钱的活动, 并将这一行为仪式化,“我”更是将这种赠予行为看作一场游戏。 父亲想要从这样的游戏中获得一种向人炫耀的满足感, 以此显示自己的优越性, 然而这种优越只是一种假象,并不能赢得他人的尊敬, 也不能为自己获得荣誉。“我”对父亲的这种虚假满足感一共嘲笑了7次,“我”的笑中隐含着沾沾自喜的胜利狂笑,而且这种胜利还带有一种攻击性,攻击父辈们的生活状态。 但是,“我”的狂笑具有多少合理性呢?“我”对父辈的胜利以金钱作为衡量的尺度,“我”偷书所得要优于父亲的赠予,然而,“我”却不敢在父辈的面前流露“我”的笑, 还需要小心配合父辈们的表演, 这体现出一种畏惧。 这种畏惧的根源就在于“我”所获得的金钱的非法性和不稳定性。 勤劳无怨的父辈是道德的化身,维系着道德秩序的运转, 因此,“我”在他们面前对金钱的来源一直讳莫如深。偷盗带来的金钱收入亦是不稳定的, “我”仍无法完全脱离父辈的供养。 因此,“我”胜利的狂笑底气不足, 迟早要被笑声中的无奈吞没。

此外,父亲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尊严,在生活中处处采取强硬的姿态。他强迫“我”以一种谦卑的感恩心态去接受他的馈赠,命令“我”遵守他在家中制定的种种行为规范。尽管小说中对母亲着墨不多,但可以看到,作为主妇的母亲只有在父亲闲暇时才有机会和父亲一起外出,观看赛狗带来的快乐,但是母亲是否喜欢这种娱乐无从知晓。父亲的优越性来自于西方传统文化所给予他们的特权,子女和妻子就应从属于父亲和丈夫的领导之下。那么,“我”要反抗的就不仅仅是维护家庭秩序的男权代表,而是西方社会的传统文化体系;“我”想要获得的也不仅仅是家庭内部的自由,而是作为“人”的精神自由。

还应注意到,《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这部短篇小说集,由27岁的麦克尤恩在1975年完成。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西方社会深受“反文化”革命浪潮的影响,“反文化”反对的是资产阶级文化,亦即表达的是对资产阶级理性、有序的生活方式的蔑视。“性解放”便是“反文化”的有力方式,因此,成长于这一时期的作家就会在其作品中放大对“性”的想象,以人类意识的极端方式来想象“色情”,以此实现反抗资产阶级文化、构建新秩序的诉求。

英国学者琳达·布劳顿(Linda Broughton)将“我”对“性”的探索行为与英国文学传统相结合,解读为对“传奇英雄”传统的继承,“the search for the ‘fleshly grail’ of adult knowledges,the last and most desirable of which is the female body.”[2]也就是说,“我”对女性身体的欲望即是成人对“肉欲圣杯”探寻的延续。因此,妹妹不仅成为了“我”的肉欲承载物,更成为了“我”颠覆父性权威的媒介。但是,“我”对父权的颠覆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在之后的游戏中,通过捉迷藏和过家家游戏来掩藏自己的真实意图。首先,“我”在捉迷藏游戏中通过破坏游戏规则,以及否认失败结局的一系列行为成为“扫兴的人”,颠覆父母为“我”设定的“好哥哥”形象。然后,一系列破坏行为带来的后果是进一步破坏了游戏虚而非伪[注]游戏具有“虚而非伪”的特征,这一说法借用了宗争《游戏学:符号叙述学研究》中对游戏定义的概括。宗争认为游戏应具有四个特征:规则、竞争、不确定的结局、虚而非伪。的特征,将游戏与现实混同起来,这样游戏就带有欺骗性,“我”借此哄骗妹妹“自愿”游戏,达到自己对妹妹施暴的目的,也是对被妹妹内化的父权世界的彻底反抗。

二、 捉迷藏游戏:“好哥哥”形象的反叛

弗洛伊德认为成人的愿望有两类,“或者是富有野心的愿望,它们用来抬高主体的地位;或者是性的愿望。”[3]从故事伊始,“我”的愿望就是想要通过经历一次性行为来获得自己在成人世界的主体地位。为了实现这一愿望,“我”与好友雷蒙德相约要在周末去妓女露露那里完成“我”的性启蒙。周末将至,父亲决定带母亲去看赛狗,并命令“我”在家照看妹妹,“我”的计划因此被打乱。作为少年的“我”,处于半社会化的状态,还不具有成年人的实践能力。尽管“我”对父母发出的这一命令极为不满,但迫于父母权威的压力,“我”违心地接受了这一任务。在接受任务的同时,“我”决定违抗父母的命令,打破父母预设的身份期待,颠覆哥哥理应照顾、迁就妹妹的传统“好哥哥”形象。通过打破游戏公平性、否定自己游戏失败等行为,来否定父性权威下既定的规范秩序。

“我”和妹妹玩的第一个游戏是捉迷藏,“我”玩这个游戏的目的并非真的想讨好妹妹,而是为了获得妹妹的信任。“竞争性”是大多游戏所共有的特征。在这个游戏中,“我”和妹妹的竞争在于谁先找到对方。游戏的规则是目标对象需要隐藏起来,寻找者不应借助任何外在手段提前获悉目标的藏身之所。游戏规则在游戏过程中应被游戏双方共同遵守,混乱而又错综复杂的生活规律被固定的空间和规定的时间取代,而在这样的空间和时间中,通过精确的、任意的、不可抗拒的规则支配着游戏的正确运行,这些规则必须被接受[4]。游戏规则在竞争中起到制衡的作用,以确保游戏公平进行。而在游戏伊始,“我”与妹妹之间就不存在公平可言,年长的“我”在游戏之先便已获悉妹妹的藏身之所,能够轻松获得游戏的胜利,有意施暴。因此,在游戏的进程中,“我”始终在破坏游戏的公平竞争性,打破规范秩序,成为“扫兴的人”,以期更快地获得游戏的胜利。

然而,在寻找妹妹的游戏过程中,“我”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妹妹作为“同戏者”需要将自己隐藏起来,“我”也通过目标对象的隐藏来抵制邪恶的欲念----强奸妹妹,我需要所有的能量来对付心头的执念[5]48。对象的隐藏曾使“我”放弃施暴的想法。然而,随着寻找的推进,“等我到楼梯顶时,血已从大脑流到了腹股沟,说得文气点,就是从理性流到了感性。”[5]48此时的“我”已经完全被欲望控制。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未能在预期的场所找到“同戏者”,作为破坏游戏规则的惩罚,“我”遭到了妹妹的袭击,这让我对妹妹施暴的欲望又暂时得到了压制。继而,“我”拒绝与妹妹继续游戏,因为“我”想否认游戏规则对“我”的约束性,不想承认自己在游戏中的失败。“我”随时随地挑战着游戏规则的规范性,充当着“扫兴的人”。与此同时,新游戏的开启帮助“我”释放了压抑的欲望。

不同于传统“好哥哥”的形象,“我”处处刁难妹妹。打破游戏公平性、否定游戏结局的一系列行为既是对强迫“我”留在家中照看妹妹命令的违抗,也是对父亲专制权威的反抗。“我”打破游戏规则,只是迈出了反抗的第一步,其后,乱伦行为的发生才是“我”对父性权威的激烈反抗。

三、 过家家游戏:虚构与现实的混淆

在捉迷藏游戏中,“我”已经颠覆了传统“好哥哥”的形象:欺负妹妹,处处打破游戏规则,不遵守规范秩序。在接下来的过家家游戏中,“我”仍旧在不断地挑战游戏规则,由此破坏虚构与现实间的区隔,从而违背传统伦理道德规范,实现对父性权威最激烈的反抗。

“我”选择与妹妹玩的第二个游戏是“过家家”,这个游戏使小说的情节达到了高潮。尽管妹妹之前不断地骚扰“我”,希望“我”能陪她玩这个游戏,但都被“我”断然拒绝了,而今天,这个游戏却成为“我”实施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过家家”这个游戏很好地体现了游戏的“虚而非伪”的特性,游戏框架构造的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但这个世界中却镶嵌着一个可信任的正解表意模式。[6]45也就是说,尽管游戏是虚构的,但游戏的世界是真实的。“我”便利用游戏的这一特性欺骗妹妹参与进“我”的计划之中。

“爸爸妈妈过家家?”她顿时焕发光彩,变了个人似的,欣喜若狂,满怀热忱,一阵风似的从自己的房间搬来了童车、布娃娃、炉子、冰箱、小摇床、茶杯、洗衣机和狗窝,把它们摆在我周围。[5]50

这段引文中所提到的各种物品都在儿童游戏世界中具有特殊的符号意义,“这些符号通常是由游戏参与者自我构建出来的,也仅仅在他们自己那里具有特殊的符号意义。”[6]56这些符号的组合形成了特定的游戏规则,那么,“我”和妹妹之间便达成了“共识”,“我们”要尽力模仿成人世界,达到“拟真”的效果。游戏之初,妹妹是规则的制定者,她摆出自己的娃娃与玩具,将整个游戏世界限定在家庭伦理范围内。在接下来的游戏进程中,妹妹在扮演母亲的角色,操持家务、带孩子、等待下班的丈夫,妹妹其实是在模仿现实生活中作为主妇的母亲的真实状态。而现实中的母亲又在扮演“家庭天使”,努力成为男权社会所给予女性的角色。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作为儿童,“他们所有的游戏都是受到一种愿望的影响,这种愿望始终支配着他们,那就是快快长成大人,以便能做大人所做的事情。”[7]妹妹对母亲的模仿表现出她想要进入母亲世界的愿望,这一愿望的实现是以遵从男性权威及其所规定的规范秩序为前提的。但是,妹妹的模仿是不具有目的性的,整个过程是在一种无意识中进行的,妹妹通过游戏在不知不觉中向成人世界学习,将父权文化内化为自身行为的规范准则。因此,游戏中的妹妹成为父权的捍卫者。如果“我”想要进入妹妹的游戏世界,作为游戏的参与者就要遵守游戏的规则,不能打破禁忌。“我”就要扮演父亲的角色,上班、下班、回家,模仿现实生活中的父亲,从而规训于现实中父亲徒劳、乏味的生存状态。于是,“我”便开始反抗,但“我”的反抗绝不是女权主义的反抗,而只是一种不自觉地抗争,想要摆脱父辈的生活状态。“我”的反抗便利用了游戏的虚而非伪性,制定自己的游戏规则,让妹妹走入“我”的游戏世界,从而强暴妹妹,实现“我”通过“性”来探索成人世界的愿望。由此,这也成为“我”反抗父性权威所规定的世界的最激烈、最扭曲的手段。

游戏具有一定的真实性,游戏的内容是真实的。“我”与妹妹一起参与的“过家家”游戏的过程是真实的,具有表演性质的洗、涮、上班、下班的动作是“我们”真正施行的。其次,游戏的真实性体现在对现实世界的“拟真”性模仿上。“游戏具有制造一个完备的虚拟世界的能力。”[6]45妹妹的模仿行为是无意识的,而作为参与者的“我”是能够明确虚构与真实之间的界线与差距的,在整个游戏过程中,只是出于无奈勉强附和妹妹,象征性地陪妹妹游戏。虽然“我”与妹妹处在相同的时间和空间中,但“我”怀揣着强暴妹妹的意图进行游戏,“我”的游戏充满了强烈的目的性。因此,“我”借用游戏“假戏真做”,努力混淆虚构与真实之间的界线,以此来欺骗妹妹参加“我”的游戏。同时,游戏的虚构性使“游戏本身不具有道德功能,优缺点的评估在此也不适用。”[8]8“我”和妹妹对游戏的虚构性都有着自觉意识,因此,在这个虚构世界中“我”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用“这只是一场游戏”为借口来搪塞过去,“我”不必担负任何的道德责任。这也就是“我”选择“过家家”游戏的真实意图,即通过游戏的方式来掩盖自己施暴的动机。“我”通过强暴妹妹完成向成人世界的跨越,也对妹妹内化的父权世界发起猛烈冲击,冲破了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搭建的桥梁,破坏了游戏世界的独立与完整。

在对妹妹的施暴行为中,“我”不仅冲破了“性”的束缚,而且挑战了现实伦理秩序。然而,并非所有的挑战都是合理的。所以,虽然“我”努力打破父权制所形成的坚实壁垒,但“我”仍然是邪恶的。在成长过程中需要挑战的另一种力量始终是“我们”自己,而非其他。因此,“我”的颠覆行为只是一场毁灭,反抗的行为不应只是一种施暴行为,人类在反抗之时还应有不断努力、勇于奋进的精神。

四、 赛跑游戏:自身挑战的胜利

“我”的反抗以牺牲伦理道德为代价,不顾及乱伦行为给“我”和妹妹的未来带来的灾难,“我”的反抗是迷惘的、偏狭的。作者是否想要借此表达一个悲观的论调来嘲弄人类徒劳无功的努力,显然并非如此。在赛跑情景的描述中,作者已经给出了人类如何才能摆脱自身的束缚,并寻找到有意义的生活的方式,即反抗的同时不应缺乏理性的规约,要充满不懈奋斗的昂扬精神。

事实上,没有什么运动能像一次精彩的越野赛跑一样,让我看得如此热切,如此兴奋。我爱看选手们进入彩旗通道,跨越终点线时备受折磨的扭曲的脸。我觉得那些紧接在前五十名之后的选手的脸尤其有趣,跑得比任何人都吃力,着魔似的竞逐场上一百一十三名的位置。我看着他们跌跌撞撞跑进彩旗通道,扯着喉咙干呕,胳膊使劲乱摆,倒在草地上,使我确信眼前正是一幅表现人类徒劳性的图景。[5]44

这段文字描述的是雷蒙德参加赛跑的情景,虽然与小说其他部分的连接并不紧密,然而,此处恰恰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所在。赛跑是典型的具有竞争特性的游戏形式,但是“竞争的天性并非首先是对权力的渴望和行使统治的意愿。最首要的是胜过他人,成为最出色的并因此荣耀。”[8]54胜利本身虽然具有非凡的魅力,可赛场上的雷蒙德不仅是失败者,而且是最后一名。既没有掌声,也没有奖品,甚至连观众也走得干干净净。即便如此,雷蒙德仍然坚持跑过终点,他获得的是对自身挑战的胜利。这样的雷蒙德不难让人想到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这两个形象的主要联系在于面对不幸命运所表现出来的不屈不挠、顽强拼搏的人生态度。西西弗斯所面对的是伫立于其前的巨石,加缪将其看作“荒诞的英雄”,“他对神的轻蔑,他对死亡的仇恨,他对生命的激情,使他受到了这种无法描述的酷刑:用尽全部心力而一无所成”[9]。西西弗斯勇敢直视自己的命运,雷蒙德与西西弗斯一样带有命运的悲剧性,雷蒙德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事无成,但他却有着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即便没有鲜花、没有掌声,雷蒙德仍毅然参加比赛,努力完成目标,坚持到最后。这两个形象都执著于人生,享受过程,而不注重结果。西西弗斯蔑视苦难,反抗命运,从而超越了自身的命运,实现了对人生价值的自我确证。雷蒙德的拼搏同样激发了“我”的钦佩,敬佩渺小的生命所带来的不断的自我更新。

其实,不仅雷蒙德和西西弗斯要反抗命运的压迫,每一个人在生活中也不同程度地经受着命运的非难,也需要反抗。加缪认为,完美的理想与残缺的现实之间的差距就是荒诞,这种荒诞是人类永远摆脱不了的宿命,成为人类永恒的缺憾。时代又将荒诞打上了深刻的烙印,资源枯竭、生态危机、核武器威胁等一系列问题又为人类的命运添上了深重的一笔,成为摆在人类面前无力彻底解决的永恒困扰。就个体而言,琐碎的生活中充满了无法反抗的困苦与灾难。然而,人类仍在不懈奋斗,不惧失败,世界也因人类的不懈努力而走向美好。雷蒙德和西西弗斯在反抗极致命运困境的同时,也激励着人类奋力向前。

猜你喜欢

雷蒙德妹妹游戏
我的妹妹不爱我
雷蒙德·卡佛:《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
迟到的断想
我的妹妹 等
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
带妹妹
数独游戏
疯狂的游戏
爆笑游戏
第八章直接逃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