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新闻对社会信任体系的影响及对策研究
2019-02-09孙源南成曙霞
孙源南 成曙霞
(山东女子学院 文化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300)
据相关媒体数据统计,2013—2016年,每年都会发生10多起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新闻反转事件。这些事件相对集中发生在社会公共管理领域,涉及的群众多为妇幼老人等弱势群体,而医患、师生、城管商贩等也是高发群体。此类事件的发生,影响了公众对人际关系、新闻媒体及政府的信任。尽管当前不乏有关反转新闻的研究,但未见有将其嵌入社会信任的背景下探讨反转新闻的负面影响及相应对策。
一、反转新闻与社会信任的内涵及关联性
(一)反转新闻的内涵及相关研究
反转新闻作为我国新媒体环境下特有的新闻报道形式,其相关研究是伴随着自2013年反转新闻及舆论反转事件的频繁发生而出现的。当前国内学界对反转新闻的界定与性质类属仍未达成共识。就概念界定而言,有学者认为,“反转新闻就是那些紧跟社会热点、标注新闻热词继而引发广泛关注,但随后被证实与事实主体或全貌不符,甚至与事实截然相反的新闻现象”[注]刘峰:《新闻反转剧背后的媒体课题》,《新闻与写作》2014年第5期。。有学者将其界定为,由失实报道所引发的,社会反响极大的新闻反转剧,其新闻事件前后的报道内容和舆论反响都呈现巨大反差[注]石焱等:《逆转新闻的成因及应当与策略》,《青年记者》2014年第12期。。还有学者则从反转新闻及其对舆论的影响出发,将反转新闻概括为“新闻报道从真到假再到真,或由先从假再到真的传播过程,舆论表征也经历了由矛头指向一方转向另一方的变化态势”[注]陆学莉:《反转新闻的叙事框架和传播影响》,《新闻记者》2016年第10期。。可见,现有反转新闻的界定主要有两种观点:作为失实、虚假报道的反转新闻,以及作为舆论引爆点和拨乱反正的反转新闻。尽管两种观点不尽相同,但其共同点在于强调反转新闻之所以区别于以往的新闻,不在于“新闻”,而在于“反转”。因此,本研究认为,反转新闻是针对社会热点新闻进行拨乱反正、澄清真相的报道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新闻报道从真到假再到真,或由先从假再到真,舆论表征也经历了由矛头指向一方转向另一方的变化态势”。简言之,反转新闻的特殊性是由于其对事实或真相的反转,及这一变化所引发的后续影响而形成的。
就反转新闻的类属而言,当前国内学界对反转新闻是否属于负面新闻或虚假新闻未曾有过界定,而国外学界也未对反转新闻进行过相关研究。笔者认为,反转新闻兼具虚假新闻与负面新闻的双重特征。其一,根据伦盖威尔(Lengauer)及其同事的观点,负面新闻意指新闻报道中的负面基调。其新闻内容多以批评、危机、怀疑、攻击、道德谴责、负面品质、丑闻、不当行为指控、侮辱等的单方面描述为主[注]Lengauer G, Esser F, Berganza R. , “Negativity in political news: A review of concepts, operationalizations and key findings”, in Journalism, 13(2),2012, pp.179-202.。基于伦盖威尔的观点,反转新闻的首发报道内容与负面新闻相近。即,反转新闻的首发报道大多集中于自然环境灾害、社会伦理道德失范、社会阶层矛盾与食品卫生安全等问题。其二,虚假新闻是指通过媒体发布的,旨在故意误导受众,损害特定机构组织、实体或个人形象与利益的完全捏造的“假新闻”和部分失实的“虚新闻”。赵振宇指出,虚假新闻主要具备:违背客观发展规律;无中生有或凭空捏造;曲解或掩盖客观事实;部分新闻失实四个特征。而反转新闻之所以会出现“反转”现象,正是由于首发新闻报道的失实或虚假所造成的。每一阶段的“反转新闻”都是由当时的“真相”所构成。之所以会发生“反转”,大多是出于媒体及公众对“真相”的不断挖掘,即“反转”本身恰恰正是对拨乱反正,澄清真相这一过程的“直播”。不但如此,那些引发了舆论热议的反转新闻往往不仅仅只是呈现简单的虚假——反转单向一次性过程,而是呈现虚假与真实报道的不断对立与不断转换的双向往复过程。
当前,对于反转新闻的研究仅限于国内,且多以案例分析为主,围绕其概念成因、业务反思、新闻素养,以及对策建议等方面进行,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纵观既有研究,鲜少将反转新闻嵌入现今全球整体化的社会背景下,对我国社会信任体系所造成的负面影响进行全面、系统的探讨与梳理。
(二)社会信任的内涵及意义
信任是一种对社会成员与他人、机构、组织以及事件关系的描述,代表着个体对他人行为、机构组织的承诺,以及事件可信性的一种正向的期待与评估[注]McKnight, D. H., & Chervany, N. L., “What is trust? A conceptual analysis and an interdisciplinary model”, in AMCIS 2000 Proceedings,2000, pp.382.。而社会信任作为一个社会有序运转的前提,既是信任内涵的延伸,又是信任的最一般化形式。
哈丁(Hardin)等人认为,社会成员对于信任的判断往往源于基于道德情感的判断与基于理性的判断两种。[注]Hardin,R., Trust and Trustworthiness, New York: Russell Sage Foundation,2002,p. 21.基于道德情感的判断是指那些基于年龄、性别、血亲等与社会成员直接相关的,以属性为基础的社会信任类型[注]Zucker, L. G., “Production of trust: Institutional sources of economic structure, 1840-1920”, in Research in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8, 1986, p.53-111.。因此,该类型的社会信任往往基于伦理、经验与权威,是中国传统社会背景下普遍存在的一种人际信任模式。而随着全球化浪潮的到来,城乡的界限逐步被打破,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明确,社会风险与未知随之增多,基于理智判断的社会信任开始取代以基于道德情感判断的信任,成为现代社会中社会信任的主要类型。基于理智判断的社会信任更多地适用于以过程和制度为基础的社会信任。以过程为基础的信任是指于日常交往与利益交换中渐渐建立起来的社会信任[注]周樹華等:《媒體可信度研究:起源,發展,機會和挑戰》,《傳播與社會學刊》(香港)2015年第33期。,如买卖交易双方,以及顾客对小贩或品牌间建立起来的社会信任。而以制度为基础的信任则是指社会成员与社会组织、机构之间的信任[注]周樹華等:《媒體可信度研究:起源,發展,機會和挑戰》,《傳播與社會學刊》(香港)2015年第33期。,如社会成员对政府机构、病患对医院与医生之间存在的社会信任等。可见,社会信任存在于一切现代社会活动中,保证各种社会交往正常运行,增加社会成员的凝聚力,提高社会运行的效率。
眼下,日益加深的全球化趋势与风险全球化所带来的高度不确定性,使社会信任资源短缺成为全世界普遍需要面对的迫切问题。与早已步入现代化进程的西方国家不同,尽管我国步入现代化进程的历史尚短,但是经济与科技的发展速度却前所未有的迅猛。而与当前发展速度所不相符的,是基于现代社会的社会信任体系在我国尚未建立健全,社会成员之间,社会成员与机构组织之间的社会信任基础仍较为薄弱。据2015—2017年《社会心态蓝皮书:中国社会心态研究报告》显示,我国居民总体对社会公平感评价较低,社会信任程度不高。这也间接证明了血缘关系、熟人关系仍是当前我国社会信任的主要模式,基于过程与制度的社会信任模式尚未成熟。因此,相较于国际社会,社会信任对正处于全面深化改革新时期的我国而言,意义更为重大。
当前我国的社会信任困境是由诸多内外社会因素综合性取向的结果。究其原因或许在于:(1)不断加快的全球化进程,使我国与其他国家一样,面临着诸如自然、信息、资源、金融等全球性风险;(2)长久以来积压的阶层分化、贫富差距等社会问题,以及经济增长带来的消费主义、物质主义倾向引发了部分社会消极情绪;(3)随着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现实社会向虚拟社会的扩展,“内外有别”的传统社会人际信任模式仍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着主要角色;(4)新媒体环境下,因社会治理、法律法规不完善及把关人缺失等原因,导致负面新闻、虚假新闻与反转新闻频发,造成公众对社会甚至政府的焦虑与不信任。
过去,国内外学界针对社会信任的研究多从社会学、政治学以及经济学入手,探讨其内涵、发展与作用,普遍忽视新闻传播对其所造成的影响。但随着大众媒体的普及与发展,有学者指出,新闻报道,尤其是负面或虚假的新闻报道是引发公众对政府、媒体以及社会不信任的重要感知来源[注]Shah D V., “Civic engagement, interpersonal trust, and television use: An individual‐level assessment of social capital”, in Political Psychology, 19(3), 1998, pp.469-496.。罗宾逊(Robinson)在其1976年提出的“视频不适症”(Video Malaise)假说中指出,那些关注冲突、暴力以及意识形态争端的负面电视新闻报道不仅削弱了大众的社会、政治信任,还滋生了犬儒主义倾向,使大众变得越来越冷漠[注]Robinson, M., “Public affairs television and the growth of political malaise: The case of “the selling of the pentagon” , in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70, 1976, pp.409-432.。随后的研究也证明,负面新闻报道的主题与框架有着先天就让受众感兴趣的“噱头”,长期获取该类新闻不仅会增强受众的犬儒主义倾向[注]De Vreese C H., and Semetko H A., “Cynical and engaged: Strategic campaign coverage, public opinion, and mobilization in a referendum” , in Communication Research, 29(6), 2002,pp.615-641.,还会降低其对社会与政府的信任感[注]Xueyi,Chen., and Tianjian,Shi., “Media Effects on Political Confidence and Trust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Post Tian an men Period ” , in East Asia ,Vol.19,N o.3,2001,pp.84-118.,以及对政治参与的积极性。而今天,随着新媒体技术的不断发展,公众所接触的新闻报道类型不再仅限于传统的负面新闻、虚假新闻,还包括一种我国新媒体环境下独有的新闻报道形式——反转新闻。
纵观近几年的反转新闻可以发现,其一,导致网络舆论两极化以及舆论反转现象发生的根本原因不在于网民,而在于新闻前后反转的两极化。其二,不论是不实的首发新闻,还是后期作为澄清事实而出现的反转新闻,均善于运用“贴标签”的方法对弱势群体和矛盾群体进行反复的污名化与“洗白”,以达到“吸睛”与操纵舆论走向的目的。其三,通过“贴标签”与污名化的方式利用弱势群体博同情的反转新闻,是进一步激化社会矛盾,引发舆论两极化以及削弱社会成员的人际信任水平的“导火索”与“催化剂”。
喻国明指出,“不信任政府、不信任专家、不信任媒体”这一社会信任连锁受损的现象已经成为影响社会和谐的突出问题[注]喻国明:《跨越“老不信”陷阱, 重构新时代信任》,《教育传媒研究》2018年第14期。。反转新闻兼具负面新闻与虚假新闻的双重特性,甚至在真与假中摇摆和穿梭,不断激起受众对真相的渴望的同时,也引发对他人、政府机构与媒介组织的怀疑与失望。为此,本研究立足当前国内社会现实,结合国内外相关案例、研究结果与调研数据,全面、系统地探讨与分析反转新闻对人际信任、媒体信任与政治信任的影响,并提出防范与减少反转新闻发生的切实、具体的对策和建议。
二、反转新闻对社会信任体系的负面影响
(一)反转新闻对人际信任的负面影响
人际信任是指社会成员对其他人际群体,尤其对陌生人的信任水平[注]薛可等:《人际信任的代际差异:基于媒介效果视角》,《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6期。。以往研究认为,人际信任是在与他人的直接交流与互动之中形成的,多发生于熟人之间。但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社交媒体的大规模普及,以血亲为纽带的熟人社会被以经济利益、分工协作为基础的“生人社会”所取代的同时,媒介成了现代社会中社会成员对人际信任感知的重要来源,新闻的接触将直接影响受众感知人际信任的水平。
当前国内外学界均已通过大量研究证明了负面新闻、虚假新闻以及反转新闻对人际信任的负面影响,但是却很少论及人际信任缺失会引发怎样的社会后果。本文认为,唯有明确人际信任缺失的后果,才能更为清晰地认识到反转新闻的危害,从而提出得以重塑人际信任与规避人际信任危机的治理反转新闻的对策。
人际信任缺失将会引发的不良影响主要有二。其一,人际信任缺失会致使信任异化的“后遗症”——谣言认同的滋生。谣言认同是一种自我抗辩的过程,产生于长期积压在不同社会背景、社会经济地位的公众之间的社会矛盾之中[注]全燕:《“后真相时代”社交网络的信任异化现象研究》,《南京社会科学》 2017年第7期。。万晓燕等人发现,2013年以来,引发舆论热议的反转新闻主题多围绕极易触动公众的敏感神经的“社会伦理道德”“警情法治”“医患纠纷”“官员作风”等领域[注]万晓燕等:《反转新闻:传播特征、概念辨析与问题指向》,《中国出版》2017年第8期。。致使在面对该类新闻时,公众非但不积极地对信源、内容进行核实与辨别,反以一种自愿接纳并相信的心态去发泄和排解自身对社会问题及矛盾群体的不满。然而,这并不能真正有效地缓解社会矛盾,反而进一步固化甚至激化了双方的矛盾,彻底瓦解在特定群体之间本已不堪一击的信任关系。
其二,人际信任的降低还会损害公众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意愿。据《慈善蓝皮书:中国慈善发展报告(2018)》显示,2017年,我国的基金会、社会团体与民办非企业单位的社会总捐赠增速都呈断崖式下滑态势。该结果的产生与慈善诈骗、互联网套捐等舆论反转事件所引发的社会、人际信任危机不无关系。王一凡等人通过实验指出,尽管反转新闻终会对首发不实新闻进行拨乱反正,但其对人际信任的重塑程度远不及首发不实新闻与“反转效果”对人际信任所造成的侵蚀力度[注]王一凡等:《网络时代下反转新闻影响大学生的认知信任》,第二十一届全国心理学学术会议,2018年。。由2017年“罗一笑事件”的诈捐所间接引发的2018年“王凤雅事件”的“疑似诈捐”惨剧便是反转新闻侵蚀人际信任的有力证明。当下,我国较为紧张的人际关系模式已经不起再多的媒介消费。正如2014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小品《扶不扶》中所说,“这人倒了咱不扶,这人心不就倒了吗?人心要是倒了,咱想扶都扶不起来了”。
(二)反转新闻对媒体信任的负面影响
媒体信任,即社会成员对媒介报道、媒体从业者和媒介机构的信任感知[注]Williams, A. E., “Trust or bust? Question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edia trust and news attention”, in Journal of Broadcasting & Electronic Media, 56(1) ,2012,pp. 116-131.,是连接人际信任与政府信任的重要桥梁,也是社会信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信任的内涵来看,媒体信任既属于基于过程又属于基于制度的信任类型。基于过程的媒体信任产生于受众长期对特定媒体品牌、媒介形式的选择偏好与忠诚度。而基于制度的媒体信任则来自社会成员天生对媒介机构其权威性与公正性的肯定和认同。因此,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媒体信任并不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议题。
然而,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公众对新闻信息的获取愈发重视,对媒体的依赖程度越来越高,本应也随之水涨船高的媒体信任却在各大国内外调查报告中呈现不断走低的态势。截至2018年年底,全球71%的受访者表示媒体已不再被公众所信任。媒体信任在全球政府、企业、媒体和非政府组织信任度评价当中表现最差。美国报业协会(American Press Institute)与牛津大学路透新闻研究所通过其调查认为,虚假新闻与负面新闻应为全球性的媒体信任危机负主要责任。同样地,《2017年中国网络媒体公信力调查报告》也指出,伪新闻与失实信息已经严重影响了我国的舆论环境,并在逐步稀释严肃新闻的传播力和阐释力。
如前所述,尽管反转新闻具有去伪存真的属性,并不等同于虚假新闻。但是近几年引发舆论热议的反转新闻事件,其首发报道无一不是虚假新闻。如在2018年“长春长生问题疫苗事件”爆发以后,《鲁中晨报》曾刊发名为《淄博从未进过长春长生生物生产的疫苗》的报道。而随即就有淄博市民上传了自己孩子曾在淄博新区预防接种门诊接种了长春长生问题疫苗的记录照片。尽管反转事件发生后,《鲁中晨报》马上发布了致歉声明并启动了问责程序。但在疫苗风波的关键时刻,这样一则由地方性权威报纸发布的不实新闻不仅加剧了次生舆情的发酵裂变,还损害了自身长期建构起来的权威性与可信性。
虽然反转新闻也并不完全等同于负面新闻,但反转新闻确实对相关事件、涉事机构组织、涉事人以及广泛受众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基于期望违背理论,当社会成员通过媒介现实,认为其周围世界与他人是反复无常或不可预测时,就会迫使自己以陷入防御状态来应对未知的风险。如助人为乐一直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传统美德。然而继 “彭宇案”之后,“扶不扶”不再是一种优良习惯,反而成了摆在中国人面前的一项艰难选择。
反转新闻毕竟不仅仅只是负面新闻或虚假新闻。反转新闻特殊性在于其较负面新闻与虚假新闻多了“反转”一环,且在大部分反转新闻事件中,其反转次数并不仅限于一次。王冠楠针对新闻事件的反转次数与媒介信任之间的相关关系进行了检验。其结果显示,第一次反转或一次反转并不会对受众的媒体信任水平产生较大影响。但随后,每增加一次反转,都会对受众的媒体信任水平产生累积性的负面影响。如历经多次反转的“聊城假药门事件”。其每一次反转不仅引发了全国上下对医患关系、仿制药代购的热议,重新引发公众对山东电视台2016年反转新闻“纱布门”事件的回忆。致使如“山东人都为山东台感到耻辱”,“说一说,让人失望的山东卫视”等负面文章与讨论纷至沓来 。
反转新闻的特殊性除了新闻反转之外,还常伴随着舆论反转的出现。借助互联网的发展,传播消息的渠道迅速增长,人们可以在第一时间了解到新闻事件。因此,无论是官方媒体还是自媒体,一旦在原有报道基础之上发生了反转,舆论也会随即发生反转。原本,为了保证新闻的时效性,媒体可能会出现一些地方的漏报甚至错报。但随着对更多细节的掌握与调查的深入,媒体会在随后的追踪报道中不断添加新的发现,并纠正之前的错误。这种媒体的“自我纠偏”现象是符合新闻报道客观规律的。但由于一部分大众并不熟悉这种新闻报道模式,因此反转新闻可能会对媒体的社会信任水平造成负面影响。更遑论,部分自媒体人甚至传统媒体出于对所谓“流量”与“吸粉”的追求,把新闻当商品,把冲突当噱头,在反转过程中推波助澜,故意制造反转剧情,更可能误导公众,进一步激化社会矛盾。
从2013年反转新闻的出现与所造成的震惊与恐慌,到如今公众对待热点新闻事件所常抱有的“坐等反转”“吃瓜群众”与“抢扮先知”等犬儒主义式的心态,由此可见,反转新闻的频发对媒体信任的损害程度已经不可轻视。信任是一场包含了认知、情感与行为的“赌博”,公众对媒体的信任是在印刷媒体时代 “一次又一次准确而公正的报道”中慢慢积累起来的,一旦崩坏,重建信任所需要花费的时间,比曾经积累信任的时间还要漫长。
(三)反转新闻对政治信任的负面影响
所谓政治信任,是指民众对一个国家政治体制与制度,以及对政治领袖与官员的信任感知[注]梅立润等:《中国政治信任实证研究:全景回顾与未来展望》,《社会主义研究》2018年第3期。。政治信任、社会信任与社会参与被认为是构成社会资本的重要基础,也是推动社会福利、集体凝聚力与民主社会健康发展的基础动力[注]Delhey, Jan., and Kenneth, Newton., “Who trusts? The origins of social trust in seven societies”, in European societies 5(2 ),2003, pp.93-137.。但是近几年我国的整体信任度及政府信任度主要呈现一种忽高忽低的不稳定状态,并具有“政府信任差序化”“政治信任阶层差异化”“政治信任呈U型结构分布”以及“政治信任流失加剧”等特征。
早在1920年,李普曼就曾指出,公众无法凭个人经验直接感知外在风险,必须借助大众媒体获取信息。因此,媒体对风险、社会以及政府的描述方式,成为建构或加深社会成员对风险的认知与感知程度的渠道。但是,一方面,新闻报道在对风险、危机等问题的刻画往往并未再现真相,而是充满偏见、夸张或过于极端等,导致风险或危机的社会扩大效应。另一方面,新闻报道也曝光、扩散与放大了某些热点议题与公共议题的风险性,加剧了舆情事件的应对危机,进一步消解了传统媒体时代的社会信任机制。再加之,公众新媒体素养与新闻素养普遍偏低,且对相关新闻事件并无直接个人经验,容易过度解读相关新闻,并在网络舆论的煽动下放大事件的风险性与威胁性,引发其对社会、政府的消极情绪。
以往研究认为,大众媒体对政治信任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主要是通过媒体的类型、媒体报道的主题与媒体的报道方式而造成的。而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与新媒体的发展,新近的研究则表明,新媒体与不实新闻成为当今引发公众政治不信的主要原因。人民网舆情监测室与法制网舆情监测中心在其发布的2017、2018年舆情分析报告中指出,“两微一端”依然是舆情发生的主要信息源及舆情发酵关键渠道,其发布的信息明显带有重感性轻事实、观点片面偏激等特点。随后,相关的研究也证明,传统媒体的用户群体与新媒体的用户群体之间存在明显的政治信任差异[注]卢春天等:《媒介使用对政府信任的影响——基于CGSS2010数据的实证研究》,《国际新闻界》2015年第5期。,即用户对新媒体的使用频率越高,其政治信任感越低[注]朱慧劼:《时政亲和、媒介使用与网络青年的政治信任》,《北京青年研究》2017年第2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新媒体给负面新闻、虚假新闻与反转新闻提供了一个相对自由的平台,新媒体的传播特性也为以上三种类型的不实新闻提供了“病毒式传播”的可能。麦德林奈·博坦认为是新闻框架导致了个体的政治信任差异,尤其是以宣扬暴力冲突为主的冲突型新闻框架与新闻标题的相互作用,会对公众的政治信任造成一定冲击。与麦德林奈·博坦持相似观点的还有牟怡(Yi Mou)等人,他们在其研究中发现,侧重于感性和冲突的框架更易引发受众的负面情绪,并继而导致受众将责任归咎于政府和企业[注]Zhang, J., Wang, Y., Wu, Y., Wang, X., & Buck, R., “A study of the Malaysia Airlines’ missing flight crisis: Video news tweets, crisis emotions, corporate reputation, country image, and negative reaction intention”, Book Chapter: Social Media and Crisis Communic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7, pp.209.。
与上述研究结论相吻合的是,反转新闻多刊发于新媒体平台,且其主题多集中于与正常社会规范背道而驰的暴力冲突、八卦丑闻等,致使其在短时间内被大面积转发的可能性极高。不但如此,随着风险全球化趋势的不断加剧,近两年有关自然灾害、医疗卫生、政务法律等也成为反转新闻的报道主题之一。如2018年的台风“山竹”报道、2019年的“静注人免疫球蛋白艾滋病抗体阳性”事件和“更改汉字‘拼音注音’”等。以上新闻报道主题贴近公众现实生活,容易成为群体性舆情事件的高发风险源,引发公众对政府监管与行业监管的质疑。如果政府在危机处理时应对不及时,或者没有做出正确的应对,极可能出现公众对政府不作为、乱作为的误解,进而降低政府公信力。此外,公众的过度解读,以及部分自媒体的推波助澜,无疑会给对立各方的争论增加话题和对峙的由头,挑起并激化政治与社会领域的信任危机。
综上所述,新闻报道所引发的公众舆论对社会信任具有重要影响。而只有社会信任、媒体信任与政治信任都得以提高,才能在真正意义上提高一个国家的整体信任水平。当前,政府已经意识到新闻引导力、公信力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三、避免反转新闻对社会信任产生负面影响的对策
第一,新闻质量仍然至关重要。无论是对自媒体还是主流媒体而言,新闻永远不是商品,而是对事实真相的再现。新闻内容只有全面、准确、客观地再现事件的真相,才符合新闻的质量标准。唯如此,新闻媒介才能担负起维护社会健康、稳定发展中介者与调和者责任,更好地充当社会个体、群体之间乃至全社会的信任与和谐以及公众对党和政府信任的桥梁和纽带。
第二,主流媒体应强化社会责任意识。一方面,主流新闻媒体应该继续坚守传统新闻核心价值观与把关功能和引领功能。公民新闻与自媒体的发展,带来的只是新闻生产的大规模普及,却缺乏主流新闻媒体权威性和专业性。对于主流媒体而言,多元的、能够引发公众思考的、促进公众全面参与的专业新闻,才是与其他媒体新闻相抗衡的关键。另一方面,主流传统媒体还应不断扩充、升级其把关功能,以适应当下媒体融合的环境。如,根据更加多元化的公众需求,将把关人功能渗透进各类新闻题材中去;从帮助公众理解、方便公众将新闻为其所用的角度,向公众分享与传播超越新闻本身的知识价值等。
第三,提升自媒体人的准入门槛,建立培训、考核与追责管理机制。在自媒体人层面,应提高其准入门槛,为其建立“信用记录”档案。此外,还应对已通过考核的自媒体人与编辑人员进行后台备案、定期审核培训,明确处罚办法,并建立相应的追责机制。自媒体平台方面,应对旗下撰稿人进行资质审核与考核,设立考察期与处罚措施。同时,对自媒体平台的追责力度要大于自媒体人。
第四,提高公众的整体新闻素养与媒介素养水平,有针对性地做好“反向宣传”。新媒体素养(New media literacy)与新闻素养是当今公众基本素养的组成部分。只有当公众可以像一名专业新闻人一样,从“报道的信源、证据、立场、完整性、其他可能性解释”等方面,综合性地审视一篇新闻报道,才能不轻易地被“准新闻”“伪新闻”,或是反转新闻所引导,并对新闻事件武断地做出结论。此外,记者应在注意在新闻报道中灵活运用“反向宣传”。如,对于为公众所熟悉并关注的事件,应以“层进式”顺序撰写,将最关键的论点置于报道结尾;反之,则应以“突降式”顺序撰写,将最关键的论点置于报道的开头等[注][美]卡尔·霍夫兰、欧文·贾尼斯、哈罗德·凯利:《传播与劝服:关于态度转变的心理学研究》,张建中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5年第1版,第 92-93页。。
随着新闻媒体的不断发展,反转新闻的形式也更多样化,其对社会的影响也越来越大。而公信不立,则患莫大焉。在全面深化改革新时期,政府、社会和媒体应该更加注重对反转新闻的关注,正视“塔西佗陷阱”可能带来的冲击和挑战,增强各方的社会责任意识和新闻媒介修养,避免公众因反转新闻而产生的负面情绪所引发的社会信任危机,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进程中,持续建立和维护社会信任、媒体信任与政治信任,在真正意义上提高国家的整体信任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