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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13—14世纪“中国形象”的西方表达维度

2019-01-31邱江宁

关键词:中国形象蒙古人波罗

邱江宁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江南文化研究中心,浙江 金华 321004)

13—14世纪,蒙古人在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率领下,抱持着北方游牧民族的征服理想,试图将“日出日没”处,凡是“有星的天”“有草皮的地”尽看作长生天对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赐与。这种“无阃域藩篱之间”、[1]没有边界意识的愿景在蒙古人近百年的世界征略进程中使得13—14世纪的世界格局发生巨大改变:“在征服结束时,消失的国家超过20个,包括西夏、金、宋、哈剌契丹、花剌子模帝国、亦思马因王国、阿拔斯王朝、鲁木塞尔柱王朝、大马士革和阿勒颇的阿尤布王朝、弗拉基米尔—苏兹达里公国、钦察部落联盟、克烈汗国、乃蛮部落联盟以及蒙古草原上的塔塔儿部。这只是一些例子,很多独立的公国、王国、汗国和苏丹国在蒙古帝国崩溃之后都消失了。在50年之内,欧亚版图无可挽回地改变了。”[2]疆域界限的打破、道路的畅通为人们世界性范围的往来和交流提供了现实基础,而那些现今存文或者存目的载记则又血肉俱丰且细碎多元地印证着13—14世纪世界互联互通的情形。也正是藉着这些载记,外邦人士眼中的“中国形象”传播至世界,沿丝路而出去的中土作者也规模性地将“异域景象”纳入表达视野中,这些人群和载记不期而然地改变着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文明的广度和深度,意义深远。本篇取其中一个环节加以叙论,即立足于13—14世纪世界的互联互通背景,讨论西方人笔底“中国形象”的传达、传达维度及其影响。

一、背景:13—14世纪世界的互联互通与西方人的“东游”

蒙古人的世界性征略,诚如《元史》那句著名的概述:“起朔漠,并西域,平西夏,灭女真,臣高丽,定南诏,遂下江南,而天下为一,故其地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3]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是,从1206年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国开始到1279年忽必烈平定南宋,蒙古人不仅经历了蒙古高原上氏族部落的统一,还由于发动了对西夏、金朝、大理、南宋以及东南亚、中亚、东欧等多个国家、区域的征服战争,实现了疆域的多维度开拓和突破。与蒙古人的世界征略行动几乎同步进行的是,蒙元统治者出于军事和物资流通与运输的目的,建立了历史上空前的遍布整个帝国的驿站系统,从中原到地中海之滨畅通无阻,东、西方之间的通道被全面打通,从陆地到海上,亚、欧大陆以丝绸之路为纽带的互联互通体系得以逐步形成。

首先是蒙古人的征略行为推动了东、西方人员的大规模双向流动与迁徙,而西方人向东游,看东方的行程亦由此开启。世界的互联互通,最根本、最核心的内容便是人口的流动。就规模性的人口迁徙层面而言,随着蒙古远征军的东归,有大批中亚人、西亚人、斡罗斯人、钦察人,或作为投顺的王公、贵族,或作为被掳的工匠、奴隶,辗转东来,也将他们的文明带到东亚来。而随着蒙古大军的西征以及蒙古人掳掠人口行径的蔓延,大批蒙古人、汉人以及中国西北与中亚各族的人群,从东向西迁徙,由中原内地到边塞异邦,进入中亚、西亚、东欧乃至西欧各地。

规模性的人口迁徙之外,是有着各种民族和文化背景,带着各种诉求的人们,借助蒙古人征略世界而拓通的道路,往来流动的情形。西方人东游行程的开启即在这种情形之列。在蒙古人西征的步伐一步步逼近欧洲腹地的背景下,1245年4月,意大利主教普兰诺·柏朗嘉宾(John of Plano Carpini)从法国里昂启程前往东方,觐见蒙古大汗,还参加了贵由汗的即位典礼。[4]非常值得注意的是,1246年贵由汗举行登基大典,出席大典的不仅有蒙古贵族和各汗国的使团,还有“中原地区的官员,突厥斯坦与河中的长官马忽惕,呼罗珊的异密阿儿浑,伊拉克、鲁尔、阿塞拜疆与设立汪等地的异密。罗姆素丹鲁克拉丁,格鲁吉亚的两个争王位者大卫·纳林与大卫·拉沙,俄罗斯大公雅罗斯拉夫,亚美尼亚王海屯一世之弟森帕德,毛夕里素丹巴得拉丁鲁罗之使者,巴格达哈里发派遣的大法官法赫鲁丁,法尔斯与起儿漫的使臣,阿剌模忒易司马仪派教主阿老丁和库希斯坦派来的使者,甚至还有法兰克的使者”,[5]大约有四千多位使者,这非常典型地印证了13—14世纪蒙古人征略背景下,世界人员非迁徙性的互联互通情形。

其次是,蒙古人对财货的渴羡和占据态度使得13—14世纪时期的东、西方贸易情形极为频繁。从成吉思汗开始,蒙古人便向世界的商人宣谕他们的和平贸易态度,从波斯湾东渡印度洋,经由东南亚诸国抵达中国东南沿海的远洋航行,借助阿拉伯航海技术与中国的针路(水罗盘导航)、牵星(根据恒星高度测定船舶所在位置)技术,以及蒙古人所提供的驿站便利,世界以经贸为中心的互联互通情形非常活跃。[6]可以看到,1271年,马可·波罗跟随商人父亲、叔叔从威尼斯出发向南穿过地中海,再横渡黑海,经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河流域到达巴格达,又从波斯湾经过霍尔木兹海峡穿过伊朗大沙漠到阿富汗,翻过帕米尔高原到达喀什,再从敦煌经玉门关,过河西走廊,最终于1275年到达上都。在元朝生活17年后,马可·波罗以护送元朝公主前往伊利汗国之事于1292年从泉州出海,由爪哇国经苏门答腊,再经马六甲海峡,由阿拉伯海进入波斯,经过三年多时间,于1295年回到威尼斯。总体而言,马可·波罗前往中国的路线,正好是从最西端的贸易圈热那亚,跨越海洋、穿行沙漠以及古丝绸之路,基本穿越了其时连接欧亚大陆的海、陆丝路以及卢格霍德所谓的世界八大贸易圈,才到达他们的目的地——最东端的中国。马可·波罗家族的冒险行为不仅为他们赢得了巨大的财富,更留下了对西方世界影响深远的《马可·波罗游记》。

此外,蒙古黄金家族的分配制度以及蒙古人对其他区域和国家的强制朝贡行为也同样推动着13—14世纪世界的互联互通。蒙哥去世后,自1260年起,蒙古帝国分裂为除元王朝之外,还有钦察汗国(又称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利汗国等相对独立的政权,他们作为黄金家族成员,彼此血脉相连,至少在名义上奉忽必烈为大汗,称元朝为宗主国。更重要的是,这些汗国与元朝驿路相通、财富共享。每个出自蒙古统治者血统的成员除了享有适当比例的农作物、纺织品等物资之外,还可以要求相对比例的天文人员、医生、织工、矿工、杂技表演者等。事实上,相互的经济利益战胜了政治纷争,频繁的共享物资的流动使得蒙古战争路线逐渐转变为商业干道,它们的商业影响范围要远大于它们的军事意义。蒙古大汗们不再送出骑士和令人胆寒的围攻机器,而是寻求和平的商业和外交关系。蒙古征服时代结束了,而蒙古或鞑靼治下的和平时代才刚刚开始。[注]按: 据Brunei Gallery在2006年9月撰文指出,蒙古黄金家族成员间尽管存在政治上的分歧,但在经济和商贸上却一直延承成吉思汗以来财富共享的模式。参见Symposium Global trade before lobalization(VII-XVIII)第58页。而除了元王朝与几大汗国之间的政治、商贸、人员、物资等方面的互联互通外,更多的还有那些为黄金家族统治者所胁迫的国家和区域通过朝贡等形式而形成的互联互通。

总而言之,蒙古人对于世界的征略行动,他们在黄金家族统辖区大范围拓通驿路、加强驿站建设的作为,以及积极的财货获取态度使得13—14世纪的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互联互通的情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我们也可以借此进一步认为,蒙古人推动了13—14世纪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范围的人员、物质以及文化思想的互联互通,西方人以传教士和商人为主的东游行程以及由此留下的“东游纪”将“中国形象”逐步清晰地传递给了西方世界,影响着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文明格局和发展形态,意义深远。

二、西方人“东游纪”对“中国形象”三个维度的表达

由以上的描述与罗列情形来看,13—14世纪蒙古治下的欧亚世界,道路的畅通为人员频繁往来提供了现实基础,而那些现今存文或者存目的载记则又血肉俱丰且细碎多元地印证着13—14世纪世界互联互通的情形,并逐步清晰地将“中国形象”传播至西方世界。据初步统计,13—14世纪留存至今的“东游纪”作品有:(意)约翰·普兰诺·柏朗嘉宾《蒙古史》、(波兰)本尼·迪克特《波兰人教友本尼迪克特的叙述》、(法)威廉·鲁布鲁乞《鲁布鲁乞东游记》、(西)阿布·哈桑·阿里·伊本·塞义德《马格里布》、(意)马可·波罗《马可·波罗游记》、(意)鄂多立克《东游录》、(西)巴斯喀尔《巴斯喀尔遗札》、(意)约翰·阿拉《大可汗记》、(意)裴哥罗梯《通商指南》、(英)曼德维尔《曼德维尔游记》等约计10种著作。[注]按: 主要依据张星烺《中西交通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77年版;(英)道森《出使蒙古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总体来说,西方“中国形象”的传达体现出三个维度的不同:其一,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颜色的表达维度;其二,以物观物,物之妍丑自现的表达维度;其三,物我两合,物象纷呈的表达维度。

首先,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颜色的表达维度。这个维度的表达是指传教士们尽管一丝不苟地努力观察着他们眼中的东方世界,但根深蒂固的宗教观念和西方生活视角使他们始终不能摆脱“我”的文化和生活立场。如前所述,蒙古人对世界的征略行动在欧洲世界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为了了解这个游牧民族的进一步战争打算,也期望能尽量阻止蒙古人对欧洲的进攻,从13世纪上半叶开始,西欧教皇开始派遣传教士前往蒙古人活动的区域。所以,欧洲统治上层对中国形象的了解,最初是藉由那些被派遣的传教士的纪行报告而获得的。而作为传教士,柏朗嘉宾出使的正式目的就在于劝说蒙古君王接受洗礼,与基督教国家建立联盟关系,宗教视角始终是他们的观察出发点。比如柏朗嘉宾笔底的中国人:

于是,契丹的强大皇帝被击败了,这位成吉思汗便被拥立为帝。但一直到现在,他们尚未征服契丹国的另外半壁江山,因为它位于海面。我们上文所提到的契丹人是异教徒,他们拥有自己特殊的字母,似乎也有《新约》和《旧约》,同时也有神徒传、隐修士和修建得如同教堂一般的房舍,他们经常在其中进行祈祷。他们也声称拥有自己的圣人,崇拜唯一的尊神,尊重我主耶稣——基督,信仰永恒的生命,但却从不举行任何洗礼。他们敬重和崇拜我们的《圣经》,爱戴基督徒,经常大量施舍。他们表现为通融之士和近乎人情。他们不长胡须,面庞形状非常容易使人联想到蒙古人的形貌,但却没有后者那样宽阔。他们所操的语言也甚为独特。世界上人们所习惯从事的各行业中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为娴熟的精工良匠了。他们的国土盛产小麦、果酒、黄金、丝绸和人类的本性所需要的一切。[7]38

1245年4月,柏朗嘉宾受罗马教皇英诺森四世派遣,从法国里昂启程,在没有任何东方语言知识,没有翻译,也没有地理图志之类的指南,还缺乏向导的背景下,从西方到达东方,并于1247年秋回到里昂,向罗马教皇呈献贵由汗的回信以及自己东行见闻的详细报告,这就是《蒙古纪行》。可以看到,柏朗嘉宾笔下的契丹,便是指中国,他所见到的契丹人,是金朝治下的中国人,所谓的“尚未征服契丹国的另外半壁江山,因为它位于海面”,则是指南宋。柏朗嘉宾对契丹人所作的描述在欧洲人中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同样,他也是第一位介绍中国语言和文献的人。[7]104不过,柏朗嘉宾的基督教视角限制了他的观察,他所谓的寺庙和僧侣,乃至经书,很可能都是汉文佛经。而且,柏朗嘉宾也是从宗教的基本立场出发来看中国人的文化成分和文明程度的,从中国人对待宗教的态度来判断中国人的友善程度和可亲近程度。尽管柏朗嘉宾对蒙古以及中国形象的描述在他本人看来已经非常写实了,但不能忽略的是浸淫于他表达中的基督教态度和思维,这个视角非常有意味。

柏朗嘉宾之后,传教士威廉·鲁布鲁乞(William of Rubruch)、约翰·孟帖·科儿维诺(John of Montecorvino)、鄂多立克(Ordoric of pordenone)、马黎诺里(John of Marignolli)、隆如美(Andrwe of Louginmeaua)、阿瑟努斯(Ascelinus)以及小亚美尼亚(今土耳其一带)国王海屯等等,都在不同时间由西方到达蒙古人统辖的区域,在形成了基督教的第二次入华高潮的同时,也为时人及后人留下了丰富的“东游”纪行作品。他们的纪行作品中,都不可避免、或多或少地带着“以我观物”的特点。

其次,以物观物,物之妍丑自现式的表达维度。这种表达情形大多数是当作者能暂时忘记他们的身份背景,以他者的眼光打量他们所身处的东方世界时,其结果,则既迥异于西方世界又不完全是东方人和东方世界的内容就别具生气地展现于人们眼底,令东、西方人都深感有趣和生动。与“以我观物”视角的不同点在于,“以物观物”的视角将观察对象的独特性展现得更透彻、平实许多。使用这个视角的典型是法国传教士威廉·鲁布鲁乞。《鲁布鲁乞东游记》中,鲁布鲁乞在开始记述之前有一段话,就非常庄严地表示,他将力求客观、不带任何差异眼光地描述所见之事:

不管我是以怎样的方式来做的,由于当我向您告辞时,您吩咐我,应该把在鞑靼人中间看到的一切情况向您报告,您甚至告诫我,不要害怕写长信给您,因此我遵照您的吩咐这样做了。[8]107

其实,柏朗嘉宾在《蒙古史》中也特别强调他在教皇那里得到训令,要“仔细地研究所有事物和观察一切”,并表示自己都一丝不苟地执行了。[7]18不过相比较而言,鲁布鲁乞对自己的写作立场执行得更加严肃。看他对蒙古人饮食习惯尤其是蒙古人在夏天最爱喝的马奶子[9]的描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观照视角与柏朗嘉宾等人的稍微不同。鲁布鲁乞写道,“至于他们的食物,我必须告诉您,他们不加区别地吃一切死了的动物……然而,在夏季,只要他们还有忽迷思即马奶的话,他们就不关心任何其他食物”,[8]115因为蒙古人的这种饮食习惯以及偏好,鲁布鲁乞用了一个章节的篇幅,几乎是不厌其烦地将马奶的制作过程描写出来,某种程度而言,这可以看作是鲁布鲁乞的敌情探秘式的描述:

忽迷思即马奶,是用这种方法酿造的:他们在地上拉一根长绳,绳的两端系在插入土中的两根桩上。在九点钟前后,他们把准备挤奶的那些母马的小马捆在这根绳上。然后那些母马站在靠近他们小马的地方,安静地让人挤奶。如果其中有任何母马太不安静,就有一个人把它的小马放到它腹下,让小马吮一些奶,然后他又把小马拿开,而由挤奶的人取代小马的位置。就这样,当他们收集了大量的马奶时——马奶在新鲜时同牛奶一样的甜——就把奶倒进一只大皮囊里,然后用一根特制的棒搅拌,这种棒的下端像人头那样粗大,并且是挖空了的。当他们很快地搅拌时,马奶开始发出气泡,像新酿的葡萄酒一样,并且变酸和发酵。他们继续搅拌,直至他们能提取奶油。这时他们尝一下马奶的味道,当它相当辣时,他们就可以喝它了。[8]116

鲁布鲁乞在描述之际,几乎不将自己的生活场景加以参照,只是客观地表述。相比较而言,柏朗嘉宾则要忍不住地拿自己的生活习惯来进行对比,说蒙古人吃饭不用桌布或餐巾,没有面包,也没有蔬菜之类的食物,只有肉,什么也没有,等等,表现出明显的“我”的色彩。比鲁布鲁乞稍早的宋人彭大雅作为宋廷使者,也曾努力对蒙古人的马奶子制作及级别、味道加以描述:

初无拘于日与夜,泲之法,先令驹子啜教乳路来,即赶了驹子,人即用手下皮桶中,却又倾入皮袋撞之,寻常人只数宿便饮。初到金帐,鞑主饮以马奶,色清而味甜,与寻常色白而浊、味酸而膻者大不同,名曰“黑马奶”,盖清黑。问之,则云此实撞之七八日,撞多则气清,清则不膻,只此一处得饮,他处更不曾见。五食之奉如此。又两次,金帐中送葡萄酒,盛以玻璃瓶,一瓶可得十余小盏,其色如南方柿汁,味甚甜,闻多饮亦醉,但无缘得多耳。[10]

由这段描述来看,彭大雅的表达更倾向于柏朗嘉宾等人“以我观物”的立场,在讲到马奶时,只是将其作为蒙古人生活的一个表征符号来表达,虽然说着他人的生活,却强调“我”的体验和观感,表达形式也稍强调“我”的审美。而鲁布鲁乞则是“以物观物”的视角,力求直接表达观察对象的独特性。对比二者,至少就挤马奶、制马奶酒以及马奶的处理环节等过程而言,鲁布鲁乞的描述步骤清晰、直观而具有可再现性,而彭大雅等人的表达则清疏错落,虽令人兴致盎然,却有些稍不能落到实处。

其三,物我相合,物象纷呈式的表达。这种表达视角,就观察者自身而言,他对所观察对象和世界兴致盎然,既能立足于观察对象热情地表达和描述其特征,又能保持自己的文化立场欣赏观察对象,在东、西方世界刚刚打通的13—14世纪间,语言、文化以及知识背景极为欠缺的背景下,这种表达虽立足于写实,但无论是表达者本人以及西方乃至东方的阅读者都相信所观察的对象富于传奇色彩和魅力。毋庸置疑,《马可·波罗游记》是被本篇认为最具这种表达视角特色的代表作。可以来看看备受欧洲世界推崇,且对欧洲文明产生深远影响的《马可·波罗游记》是怎样呈现他眼中的中国形象,又为何能较之前的其他纪行之作产生更强烈的反响的:

这座城市以它的完美久负盛名,它的宏伟和秀丽举世无双,它的魅力使人仿佛置身于天堂之中。

按照一般估计,这座城市方圆约有一百英里,城中街道宽阔,河渠纵横,并且有许多广场或集贸市场。市场上经常人海如潮,摩肩接踵,景象十分壮观。这座城市介于一个清如明镜的湖泊和一条宽广无边的大河之间。水流通过许多大大小小的运河流经全城各坊,并将所有生活污水带入湖中,最终泻入大海,从而净化了空气。除了陆路交通外,这里的水路交通也很便利,可以通往城市各处。运河和街道都十分宽阔,为居民运送生活日用品的船只和车辆可以各自在运河中和街道上顺畅通行。

有一种流行的说法,该城中各种大小桥梁的数量多达一万二千座。那些架在主运河上,用来连接各条主要街道的桥梁的拱券建得都很高,建筑工艺十分巧妙,带桅杆的船只可以从桥下顺利通过。同时,桥面上的坡道也修得恰到好处,车马从上面通过如履平地。如果没有那么多桥梁,从一地到另一地将会十分不便。[11]332

《马可·波罗游记》在向欧洲人介绍通往亚洲大陆的海陆交通路线的同时,介绍了中国、中亚、西亚以及南亚等广大地区的地理、物产状况,全书共有229章,所记述的国家,城市的地名达一百多个,凡山川地形、物产、气候、商贾贸易、居民、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以及国家的琐闻佚事等等,无不涉及。其中,尤其是有关“中国形象”的描述,更是全面深刻而细致生动地向欧洲展现了一个富庶、繁荣、文明的东方大国形象。《马可·波罗游记》之外,《鄂多立克东游录》等作品其实也一定程度具有这种物我相合、物象纷呈式的表达视角魅力。虽然不如《马可·波罗游记》对西方文明的影响那么深刻,但将其与《马可·波罗游记》以及柏朗嘉宾、鲁布鲁乞等人作品相互参照来比较他们对于“中国形象”的传达情形,就别富意味。可以将《鄂多立克东游录》中的相关内容与《马可·波罗游记》的叙述进行对读比较,例如他们对杭州城的表述,鄂多立克写道:

关于杭州(Cansay)城,它是世上最大的城市。

我来到杭州城,这个名字义为“天堂之城”。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确实大到我简直不敢谈它,若不是我在威尼斯遇见很多曾到过那里的人)。它四周足有百英里,其中无寸地不住满人。那里有很多客栈,每栈内设有十或十二间房屋。也有大郊区,其人口甚至比该城本身的还多。城开十二座大门,而从每座门,城镇都伸延八英里左右远,每个都较威尼斯或帕都亚威大。所以你可在其中一个郊区一直旅行六、七天,而看来仅走了很少一段路。

此城位于静水的礁石上,像威尼斯一样(有运河)。它有一万二千多座桥,每桥都驻有卫士,替大汗防守该城。城旁流过一条河,城在河旁就像波河(Po)畔费腊腊(Ferrara)之建设,因为它的长度胜过它的宽度。[12]67

鄂多立克(1265—1331),是意大利弗罗里州人,方济各会修士。关于中国形象,鄂多立克的叙录从当地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到元朝的两都巡行制度、巡行欢宴场景以及大都的宫殿建筑和遍及元朝两都的各种宗教情况,都有描述,仅从这两段关于杭州的描述就能看出鄂多立克是在努力呈述他的所见所闻,非常写实,他笔下杭州城中人烟辐辏的景象也令人印象十分深刻。应该说,马可·波罗和鄂多立克都被杭州城的美丽和繁荣深深地折服了,而且有意思的是,他们都说到了杭州城的桥,但比起鄂多立克来说,马可·波罗对杭州城中桥的生活功能更加注意。在马可·波罗的叙述中,一直活跃于中国传统政治、经济及民生中的“上河”,即连接南北交通,主要对国家军事、皇家运输发挥作用的河道被第一次命名为“运河”,即发挥水上运力功能的河流,可以说马可·波罗以他商人的视角,敏锐而鲜活地看到了运河的意义。而且相比于鄂多立克,马可·波罗的描述更沉浸、更投入,完全物我相融,他几乎无暇想到他的家乡以及他本人作为异邦他者的身份,而鄂多立克则明显不愿意进入状态,一再地抽离眼前的杭州世界而将思绪飘到威尼斯或者帕都亚威,就像他在口述过程中一再地跳出来自我表述:“我,僧侣鄂多立克”“鄂多立克僧侣”“僧侣鄂多立克”一样。如果说马可·波罗的表述,强调的是我对眼见世界的感受,那么鄂多立克立足的则是“我”本人的感受,应该说,不能忘我的视角还是相当程度地限制了鄂多立克对“中国形象”的传达,所以他描述的杭州城中的桥也比马可·波罗少了许多动人的世俗物质色彩和生活的吸引力。

三、13—14世纪“中国形象”输出的西方影响

藉着13—14世纪世界的互联互通背景,“中国形象”被西方传教士以及商人们沿着丝绸之路输出到西方世界,使得他们的家乡父老倍感惊诧之际,思维和视野也深受冲击,甚至产生意所不及的反应与影响。而他们表述维度的不同也相当程度地构建了外邦人士眼中“中国形象”的多元性,给13—14世纪的世界文化带来多层级的影响。

首先必须指出的是,无论是“以我观物”还是“以物观物”,再甚或“物我两合”的观照维度,所有的写作者或者叙述者都再三地强调他们表述的真实性,这使得“中国形象”的输出藉由他们的作品而影响非同寻常。柏朗嘉宾在他的纪行中最后写道:

请阅读本书的所有读者,不要对本书进行增删修改,因为我们是按照实事求是的精神,根据我们的亲眼所见以及从我们认为可以信赖的人那里获悉的事实而写了这本书;上帝可以证明我们没有随意添枝加叶……[7]87

柏朗嘉宾以教士的口吻向西方世界声明,他的表达的真实可信性。柏朗嘉宾笔下的鞑靼以及契丹人对西方世界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他被看作“为欧洲开通发现东亚之路”的第一人,由于他的《蒙古纪行》,他也被视作“在蒙古和中国境外写成第一部蒙古史(HistoriaMongalorum——他的这部作品后来的名称)的作者”,[13]西方的人们沿着柏朗嘉宾的脚印源源不断地前往东方,看见中国,并向西方世界输出越来越趋于立体丰富的“中国形象”。再如鄂多立克,他在口述过程中,也一再庄严地申明自己的态度,以表明自己所陈述内容的真实可信程度:“向我尊敬的父执、特利维索境内上述圣安东尼省省长基多托僧侣,庄严地申明和保证,按照我对上级服从的誓言及他对我的训谕,所有上述的这些事,我要么亲眼得见,要么从值得信赖的人那里听到。”[12]87尽管比起《马可·波罗游记》来说,鄂多立克的表述显得太严肃,但是,《鄂多立克东游录》是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向欧洲传播亚洲知识的重要文献,它受欢迎的程度“仅次于马可·波罗的游记”。[注]参见周云龙《亚洲景框与“世界图像”的视觉隐喻——〈曼德维尔游记〉对前文本的“替补”及近代早期的认知范型》,《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17年第6期,第69-70页。至于鲁布鲁乞、马可·波罗等人也都强调自己在蒙古以及中国的所见所闻都是真实的,而且一再强调自己的描述还不及亲眼所见那么传奇,这更强烈地刺激了西方人对东方、对中国的好奇与向往。意大利人克里斯托弗·哥伦布(1446—1506)在读过《马可·波罗游记》后,十分向往中国,立志寻找一条通往中国的新航路。对《马可·波罗游记》等传教士、商人们“东游纪”记载真实性的坚信,鼓起了哥伦布等无数西方航海家、探险家不惧风涛、不远万里出海东行的勇气和壮志,足见从柏朗嘉宾到马可·波罗等13—14世纪西方人所描述的中国以及中国形象对西方人的深刻影响。

其次,传教士们从宗教的角度来表述他们的东行见闻时,往往因为夹杂着浓郁的文化差异和宗教伤感,他们眼中的“中国形象”尽管显得像是戴上了有色眼镜,但这反而能让人看到东方人和中国人没注意到的非常独特的内容,从而令人印象深刻。这点尤其典型地体现在罗马教廷派驻中国的第一任大主教孟帖·科儿维诺对“中国形象”的真切感触中:

……聂斯脱利派教徒——他们自称为基督教徒,但是他们的行为根本不像是基督教徒的样子——在这些地区的势力发展得如此强大,因此他们不允许奉行另一种宗教仪式的任何基督教徒拥有任何举行礼拜的地方,即使是很小的礼拜堂;也不允许宣讲任何与他们不同的教义。由于从来没有任何使徒或使徒的门徒来过这些地方,因此上面提到的聂斯脱利派教徒们既直接地又用行贿的办法指使别人对我进行极为残酷的迫害,宣布说,我并不是被教皇陛下派来的,而是一个间谍、魔术师和骗子。后来,他们又伪造了更多的证据,说,教皇派的是另一位使者,携带着赠送给皇帝的很多财宝,是我在印度谋杀了他,窃取了他携带的礼物。这个阴谋持续了大约5年之久,因此我常常受到审讯,并且随时有被处死刑而可耻地死去的危险。但是,最后,由于上帝的安排,他们之中有些人供认所有这些都是阴谋,因此执政党知道了我是无罪的,控告我的人是诬告,就把他们连同他们的妻子儿女们一道流放出去。[14]

1289年,在已经接待过由伊利汗国派来的使臣,元朝大都人列班·扫马后,罗马教皇尼古拉斯四世认为蒙古诸汗尊奉基督教,遂派大主教孟帖·科儿维诺等为使臣,携带教皇致蒙古诸汗的信件,前往元朝传教。孟帖·科儿维诺先到伊利汗国都城桃里寺(今伊朗大不里士),于1291年赴印度,并在1294年抵达大都,向元成宗铁穆耳呈交了教皇书信。此后即留居大都,直到去世。来到中国之后,孟帖·科儿维诺深陷于信仰不同的异教徒世界中,在文化差异巨大、言语沟通艰难的汪洋现实里,孤独而伤感。相比于柏朗嘉宾带着探察敌情目的的观察视角,孟帖·科儿维诺在狂热的宗教热情以及借助布教行为来慰藉孤独和伤感情绪的过程中,对他周围的“中国形象”几乎有些视若无睹,生活层面的中国人也几乎被孟帖·科儿维诺所忽略,但中国人对宗教比较现实的态度,缺乏仪式感,而且也不坚定的特征却被孟帖·科儿维诺以他者的眼光真切地揭示出来,其眼中笔底的“中国形象”亦由此而非常独特而富有影响力。

再者,西方传教士由“以我观物”到“以物观物”视角的调整,使“中国形象”的输出更为立体而世俗。可能正是过于浓郁的“以我观物”视角不利于真正、切实地了解观照对象,在西方世界越来越深切地感受蒙古人逼近的压力之后,蒙古人第二次西征之后,1253年奉法国皇帝出使的鲁布鲁乞的视角实际有了非常大的调整。与“以我观物”视角略有不同的是,致力于对观照对象客观描述“以物观物”的视角则相当程度地淡化了“我”的主观性意识。这样再来看他对“中国形象”的描述:

还有大契丹,我认为其民族就是古代的丝人。他们生产最好的丝绸(该民族把它称为丝),而他们是从他们的一座城市得到丝人之名……这些契丹人身材矮小,他们说话中发强鼻音,而且和所有东方人一样,长着小眼睛。他们是各种工艺的能工巧匠,他们的医师很熟悉草药的性能,熟练地按脉诊断;但他们不用利尿剂,也不知道检查小便。这是我亲眼所见。他们有很多人在哈剌和林,按他们的习惯作法,子承父业。[8]221

契丹通行的钱是一种绵纸,长宽为一巴掌,上面印有几行字,像蒙哥印玺上的一样。他们(即契丹人)使用毛刷写字,像画师用毛刷绘画。[8]224

鲁布鲁乞这两段关于中国人形象的记载,是最早向西方世界表明丝绸生产与中国之间密切关系的表述。在鲁布鲁乞的载记中,中医使用草药、切脉问诊的特征以及中国人最早使用纸币、用毛笔书写等等其实非常鲜明却被中国人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的特征被鲁布鲁乞非常简洁地表述出来,深深地影响着西方世界的人们对“中国形象”的构建与形成。值得指出的是,鲁布鲁乞作为教廷和法国国王派遣的天主教方济各会士,他的东游在13世纪时具有开创之功。他的贡献在于“在欧洲人中,他第一个很准确地推测出古代地理学上所称的‘塞里斯国’和‘中国人’之间的关系,即一个国家和它的人民”,“他把西方一度中断的中国形象的传统又承继上了”,[15]史景迁在谈到西方的“中国形象”时说,“西方人对中国的兴趣是不受中国的历史现实左右的”,[16]落实到观察视角,鲁布鲁乞这样一种传达方式无疑比柏朗嘉宾、孟帖·科儿维诺等人的表达更有祛魅、打破西方人对东方形象的妖魔化想象的意义。

最后,《马可·波罗游记》作为“物我相合”的经典,将他者视角的陌生化与对象世界的生动性非常有效地融合在一起,不仅使得“中国形象”由此风靡西方世界,而且也深刻地撼动了西方由上至下的所有民众,甚至推动了西方文明的转型。

与之前、之后或者同时期的传教士们极为不同的是,马可·波罗是来自于商业氛围非常浓厚的意大利威尼斯,他的家族世代都善于穿越国际贸易航线而获得巨大利润,基于这样的背景,马可·波罗能够以世故、圆滑的视角关注他所经历的路线、城市、人群以及存在于形形色色的人情物理中的各种差异。再以他所描述的杭州城为例,从内围到外观,从路网水域到交通工具,从城市设施到市场交易,从物资流通到市场差价,从风物特产到人们的生活质量和精神气质,等等,马可·波罗以生鲜而敏锐的眼光作了非常细致的观察和极为热情的描述:

在前面提到的贯穿全城的主干道两侧,有许多深宅大院和私家花园,在这些宅第附近住着在各种作坊中做活儿的各行各业的工匠。每时每刻你都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务而来回奔波。你也许会认为,城市中供养如此多的人口,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是当你看到另一番景象,你就会改变想法。每逢集日,整个市场中就挤满了商贩,不留一点空间。他们用车和船运来各种货物,而所有货物都能很快卖光。单从胡椒这一种商品销售情况,就可以推算出杭州居民对粮食、肉类、酒、副食等这类食品的全部需求量了。马可·波罗从大汗的一位税务官那里得悉,每日的胡椒交易量就有43担,每担重243磅。[11]332

与坚持苦修的鄂多立克以及对宗教富于热情的柏朗嘉宾、孟帖·科儿维诺、鲁布鲁乞等人相比,沉浸于世俗世界和物质生活的马可·波罗,并不特别注意强调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他既不像传教士们那样因为所肩负的任务而过于拘谨刻板地传达“中国形象”,也没有传教士那种携宗教视角而具有的对世俗世界的盲视与苍白观照。有时,马可·波罗也直接走到文中说话,证明他的表述的真实性。他说“因为我——马可·波罗,后来都亲眼见证这些情况了。我经常游览这座城市,认真、细致地考察这里的每件事物,并一一做了记录”[11]331“马可·波罗从大汗的一位税务官那里得悉,每日的胡椒交易量就有43担,每担重243磅”,等等。此外,马可·波罗还在游记中广泛且生动地描述中国的天文、地理、驿站、货币、制丝、宫殿甚至面条、糖等内容,给西方人巨大的鼓舞和启示,激起了他们对东方和中国的向往和热情。

“马可·波罗留给后世的,除了他所提供的资料外,最主要的还是他所激发的好奇心。十五世纪时,西方印刷术逐渐发达,到了1480年代,马可·波罗早期的手稿开始印刷成册,传入读者手中。在这些早期版本的读者中,就包括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他还在书中作了注解。到了1540年代,受哥伦布地理发现影响,葡萄牙人将触角伸到澳门,西班牙人则到了菲律宾”,[17]“他的书为西方人对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含浑、笼统的了解提供了一线光芒”。[18]应该说,作为一大诱因,《马可·波罗游记》对西方世界的文明觉醒起了非常重要的催化作用。诚如西方研究马可·波罗的学者莫里斯·科利思(Maurice Collis)所指出的,《马可·波罗游记》“不是一部单纯的游记,而是启蒙式作品,对于闭塞的欧洲人来说,无疑是振聋发聩,为欧洲人展示了全新的知识领域和视野,这本书的意义在于它导致了欧洲人文的广泛复兴”。[11]6

13—14世纪东、西方世界的互联互通过程与交流背景中,蒙古人的统治区域广及欧、亚、非三洲,而人员、物资以及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思想实现了全球化的交流。本文以上所论,仅及于13—14世纪期间,来往于蒙古大汗驻跸和统治区域的西方传教士、商人们所留下的纪行创作以及他们对“中国形象”的传达。事实上,在其时的互联互通背景中,还应包括大量往来于蒙古人所辖包括元朝中国在内的广大区域的西亚阿拉伯人对“中国形象”的认知与传播;此外,更有一向以汉文化为范式的高丽、日本、越南等东亚、东南亚区域的汉文写作中对“中国形象”的传达,这些不同方向、不同地理和文化背景的“中国形象”输出,可以说共同构建了电子化时代到来之前“中国形象”的世界输出的巅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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