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时代欧洲对于中国地理的新认识(1245—1355)
2019-01-31杨晓春
杨晓春
(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蒙古人的铁骑横扫亚洲,但只有风闻的欧洲人并不大在意,仍然沉醉于同穆斯林的十字军战争中,直到蒙古人的兵锋直抵欧洲中部时,才使教皇和欧洲的君主们、王公们大为震惊,称之为“上帝之鞭”。于是纷纷派出使节,或为探听蒙古人的军事状况,或企图与蒙古人联盟对付共同的敌人——穆斯林。恰恰是在战争的情况下带来了欧洲和中国的接触。
方济各会修士意大利人普兰诺·卡尔平尼(Giovanni de Plano Carpini,Jean de Plan Carpin,John of Plano Carpini,或译作柏朗嘉宾)受教皇英诺森四世(Innocent Ⅳ)的派遣于1245—1247年出使蒙古,到达了哈喇和林(Caracorom),并带着贵由汗给教皇的答信返回欧洲,然后写下了他的报告书《蒙古史》(L’ Ystorid Mongalorum),书中描述了鞑靼地区及其周围的状况。1247年教皇英诺森四世又派出多明我会修士阿塞林(Ascelin),图尔内人西孟(Simon of Tournai)及其他三人到达里海之西拜住(Baiju)的营地。1248年法王路易九世(Luis IX)派出多明我会修士安德鲁(Andrew of Longjumeau)以及其他修士两名、教会执事两名、卫士二人到达叶密立河(Imil)畔,见到了摄政贵由汗的寡妻斡兀立海迷失(Ogul Gamish),并带着回信返回。1253—1255年方济各会修士法国人鲁布鲁克(Guillaume de Rubruquis,William of Rubruck)和另外三人在法王路易九世(Luis IX)的派遣下到达哈喇和林,这次出使从鲁布鲁克个人的角度看带有纯粹宗教性质,不同于卡尔平尼带着刺探情报的使命,鲁布鲁克留下了一部行记,被称作是游记文学中最生动最动人的游记之一,甚至比他同时代的马可·波罗(Marco Polo)或19世纪的胡克(Huc)和加贝特(Gabet)等人的游记更为直接和令人信服。他的行记比卡尔平尼的书更详细地描述了蒙古地区,而且对于契丹地区也有多处提到。1289年教皇尼古拉四世(Nicholas Ⅳ)派遣方济各会修士意大利人约翰·孟特·戈维诺(Giovanni di Monte Corvino, John of Monte Corvino)出使中国,在此之前孟特·戈维诺已在印度工作多年,他到达中国后便没能再回欧洲,他在中国传教多年,取得很大的成就,成为这一时期在中国传教的最杰出的人物,留下了一些向教皇汇报情况的信件。此外还有1321年多伦提诺人托马斯(Thomas of Tolentino)奉派前往中国襄助戈维诺工作道经塔纳(Tana,孟买附近)被害殉教;1340年被教皇派往察合台国阿里麻里(Almalaq)城的主教方济各会修士勃艮第人理查德(Richard of Burgundy)等人被杀。[注]参考[英]道森编、吕浦译、周良宵注《出使蒙古记·“绪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孟特·戈维诺死后,教皇又派出由意大利人马黎诺里(Giovanni dei Marignolli, John de' Marignolli)率领的一个使团,于1342年到达北京,在1347年返回,《波希米亚编年史》(Chronicle of Bohemia)中保留了关于马黎诺里使团的情况。方济各会修士意大利人鄂多立克(Odoric da Pordenone,Odoric of Pordenone)1318—1328年间东游中国,回国后口述了他的旅程与见闻,由亨利(Henricus de Glatz)用拉丁文笔录成书。
显然,基督教的修士在其中充任了主角。
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蒙古帝国的建立带来的整个欧亚大陆内部的和平给商人带来了机会,横穿欧洲大陆北部的陆路通道也因此为商人所利用。蒙特·戈维诺、鄂多立克、刺桐主教安德鲁(Andrew of Perugia)、马黎诺里等人都提到在中国的欧洲商人。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Marco Polo)的父亲尼柯罗·波罗(Nicolau Polo)和叔叔马菲奥·波罗(Mafeu Polo)是在东方经商的威尼斯商人,后留居中国并作为忽必烈的使节出使罗马教延,再次去中国复命时带上了马可·波罗,因而才有马可·波罗著名的游记留下来。14世纪初期热那亚商人前往中国,实现了欧洲和中国之间直接的丝绸贸易,直到元朝灭亡才结束。但商人们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文字材料,佛罗伦萨一商行的代理商裴格罗梯(Francesco Balducci Pegolotti)的商业活动手册是仅有的一部,但并非个人经历的叙述,而是来自各种材料的总汇。[注]参考[英]赫德逊著,王遵仲、李申、张毅译《欧洲与中国》第五章“鞑靼人统治下的和平”。中华书局,1995年版。
他们的著作或是书信成为欧洲了解中国的新的材料来源,而且也是更为准确和直接的。
早在1238年,亦思马因人(Ismaelians)就向法国和英国国王遣使送信,要求帮助抵御鞑靼人。这封信可能首次向西欧传递了有关蒙古人的可靠信息。[1]1240年马太·巴黎(Matthew Paris)的一段文字就讲到了鞑靼人(Tartars),称他们“像魔鬼一样涌出地狱(Tartarus),因此他们被恰当地称作地狱的人(Tartari或Tartarians)”,但他还讲了另外一种关于鞑靼人得名的说法:“据说鞑靼人得名于他们早期抵达的、流经山里的一条河流,该河叫塔塔儿(Tartar);同样,大马士革(Damascus)的河流叫做法法儿(Farfar)。”[注]参考[英]柔克义译注、何高济译《鲁布鲁克东行纪》,“序言”见《柏朗嘉宾蒙古行纪·鲁布鲁克东行纪》。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87-189页,全文翻译了马太·巴黎的这段文字,这是西欧迄至尔平尼出使蒙古宫廷前所了解到的有关蒙古人及其国土的所有情报。这得自传闻的描述只是渲染了鞑靼人的残酷,对鞑靼人居住在何处都没能提及,倒是把鞑靼这一名称首先告诉给了欧洲人。此后的百年间,鞑靼人就成为欧洲人描述远东状况的一个基本的词汇,这所谓“鞑靼人”即指“蒙古人”,正如后面将提到的卡尔平尼的说法。
卡尔平尼的书中详细描述了鞑靼地区和周围的状况。
“鞑靼地区位于东方一隅,我们认为那里正是东方偏北的地方。契丹人(Kitai)以及肃良合人(Solangi)地区均位于其东部,南部是萨拉森人(Sarrasians)栖身地,在西部和南部之间是畏吾人(Huiur)疆域,西部是乃蛮人(Naiman)的省份,该地区的北部由海洋所环抱。”[2]“鞑靼人地区的部分地带是高山峻岭,山峦起伏,其余地带则是坦荡的平原,但几乎到处都遍布含砂量很大的砾石地。在该地区的某些地带覆盖有很稀疏的森林,其它地方则没有任何树木。”[2]“这里的水量和河流为数甚少,大江大河更为罕见。”[2]卡尔平尼是这样描述蒙古帝国的:“在东方地区有一个国家,我们上文已经讲过,它叫做蒙古(Mongal)。该地区过去有四个民族栖身:其一为也可蒙古(Yekamongal),也就是大蒙古人;其二是速蒙古(Sumongol),也就是水蒙古人,他们自称为鞑靼人,此名起源于流经其域的鞑靼河(Tartar);另一个民族叫作蔑儿乞(Merkit);第四部为蔑克里(Mecrit)。所有这些民族都有同一种体貌和语言,虽然他们的地方和首领是有区别的。”[2]在这儿卡尔平尼提到了“鞑靼”的狭义所指,也提到了“鞑靼”一称的起源,同于马太·巴黎。有一处卡尔平尼还详细开列了鞑靼人征服地区的名字:契丹(Kitai)、乃蛮、肃良合、哈剌契丹(Kara Kitai)或黑契丹、秃马惕(Tumat)、斡亦剌(Voyrat)、哈剌尼惕(Karanit)、畏吾儿、速蒙古(Sumoal)、蔑儿乞、蔑克里、撒里畏吾儿(Sarihuiur)、波黎吐蕃(Buritabet[注]柔克义认为这是个混合语词汇,由民族自称Bord和Tibet组成。参见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书,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第152页。);还列了曾经抵抗过鞑靼人和至今尚未被他们征服地区的名称,其中包括“契丹人的一部分”。[2]这之前卡尔平尼讲到蒙古人“尚未征服契丹国的另外半壁江山,因为它位于海面”,[2]这“契丹国的另外半壁江山”或许指南宋,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认为卡尔平尼的Kitai指金和南宋了。
蒙古的城市他提到哈喇和林(Caracorom)和失剌斡耳朵(Syra Ordo)。此外,卡尔平尼书也提示了一条通往东方的道路:从里昂起程,经过中欧、东欧,沿着黑海、里海以北的草原地区到达蒙古高原的大城市哈剌和林。
值得注意的是他把自己听闻的“蒙古人”这一名称和西方常用的“鞑靼人”对应起来。
卡尔平尼的材料有他观察所得的,但更多的是他从蒙古社会中的“西方”各界人士那里搜集的资料,也就是向一些斯拉夫或途鲁吉(Turc,即是突厥)出身的人士询问打探。[2]
卡尔平尼的书是进献给教皇的关于蒙古人情况、尤其是军事情况的报告书,所以后来流传不广,但在当时的影响肯定是不小的,在他死之前已有手抄本的流传。鲁布鲁克在东行之前就读过他的报告。13世纪,卡尔平尼书的第一个刊本见于博韦的樊尚(Vincent of Beauvais)之《史鉴》(Speculum Majorum, Speculum Historiale)中,于1473年在施特拉施堡刊行,在1500年之前曾多次重版,尤其是在威尼斯重版。除《史鉴》的各种版本之外,从1537年起在威尼斯还出现了意大利文译本。[3]
卡尔平尼的书标志着中世纪对远东的看法开始发生变化,是欧洲对中国地理认识向前发展的第一步。当然,由于他的东行的目的,行历的地区的限制,他的描述主要针对的是蒙古人地区,但即使这样,他也已经把Kitai(契丹)这一名称告诉欧洲人了。[注]伯希和指出,1221年的一份描述罗马军事行动的文献中的Chata并非指中国,1248年的一封信中的Catha(Chatha)更可能指中国,尤其是指北中国。参见PELLIOT P 的 Notes on Marco Polo一书, Paris: Imprimerie Nationale Librairie Andrien-Maisonneuve, 1959年,第 216页。卡尔平尼听闻的Kitai是包括北中国和南中国的,这和后来的一些旅行家不同。而且除了伊希多莱(Isidore)之外,他不引用早期作家的说法,不在他的叙述中杂入有关亚洲的美妙传说,[注]参考LACH D F 的 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一书, Chicago &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5年, 第32页。他清晰如实的记述作风本身也是一个开端。
与卡尔平尼同行的一位教友波兰人班涅狄克脱(Benedict)有一份口述卡尔平尼行程的文字留下,[2]但那要简单得多了。
鲁布鲁克书描述的主要对象当然仍是蒙古地区,他讲到蒙古地区的“河流从东向西流”,讲到“从我见到蒙哥汗的地方到契丹(Catay),南和东之间是二十天路程,而到蒙古人的老家,成吉思斡耳朵所在的斡难怯绿连(Onankerule),正东行有十天旅程”。[1]他也提及蒙古地区周围的民族,包括常居住在山地的哈剌契丹人(Caracatay)、畏吾尔人(Iugur)、畏吾尔人东边的山里的唐兀人(Tangut)、唐兀人那边是土番(Tebet)、土番那边是隆合(Longa)和肃良合(Solanga)、[注]柔克义提到:女真可能为Longa的来源,Solanga即是中世纪穆斯林所称的Sulangka,也是东北的民族,索伦族即是沿用了这一名称。卡尔平尼也谈及Solanges。参见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书,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第152页。Muc人、[注]柔克义认为可能是四川、甘肃的土著,元代的摩梭(Mosso)。参见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书,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第154页。契丹人、速(Su)蒙古即水蒙古、乞儿乞思(Kerkis)、兀良海(Oengai),[1]“往北,直到寒冷尚能忍受的地方,尚有其他许多贫穷的民族,他们的疆界西与帕斯卡蒂尔(Pascatir)[注]周良宵认为即《元朝秘史》中的巴只吉惕(Bashgirt),游牧于乌拉尔山麓,有一部分西迁至匈牙利。鲁布鲁克称它即为大匈牙利大概就源于其有部分西迁至匈牙利的原因。参考[英]道森编、吕浦译、周良宵注《出使蒙古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80页。卡尔平尼把Bascart又称作大匈牙利,参见贝凯、韩百诗译注,耿昇译《柏朗嘉宾蒙古行纪·鲁布鲁克东行纪》,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73页。国土,即大匈牙利连接”,“由于寒冷太甚,最北端未有人探索过”。[1]
对哈喇和林的描述,鲁布鲁克花费了很多笔墨,比卡尔平尼详细得多。
鲁布鲁克对契丹的描述比卡尔平尼更为详细,尤其是关于契丹的位置和地理状况,鲁布鲁克写道,“该国土内有许多省,大部分还没有臣服于蒙古人,他们和印度之间隔着海洋。”[1]从这看来鲁布鲁克用的“契丹”也是包括北中国和南中国的。又写道“契丹临海”,高丽(Caule)和蛮子(Manse)住在海岛上。[1]鲁布鲁克是欧洲人中最先使用“蛮子”一称的,这“蛮子”究竟意指何处难以确定,但以中国南方的可能性为大。
鲁布鲁克还第一次提到了一个汉文的地名——“西安(Segin,或认为是‘西京’的对音,金代的西京即今大同)”,[注]参见周良宵《元和元以前中国的基督教》,《元史论丛》第一辑,中华书局1982年版。并讲到“在契丹有十五个城镇中居住着聂思脱里教徒。他们在称作西安的城市里有一个主教区”。[1]
鲁布鲁克熟悉多种古代地理书,伊西多(Isidorus)和索林(Solinus)是他的地理向导。[注]参见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书,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第157页。他作出了“大契丹(Great Cathay),我认为其民族就是古代的赛里斯人(Seres,原译作丝人)”[1]的判断,并且写道“他们生产最好的丝绸(该民族把它称为丝),而他们是从他们的一座城市得到赛里斯人之名”。[1]显然他是熟知古人关于赛里斯产丝绸的知识的,从前面提到的12—13世纪欧洲有关远东的知识看,赛里斯产丝绸是颇为流行而且也被大家广泛接受的说法,鲁布鲁克也是一例。古典地理学家认为高加索山(Caucausus)从印度洋一直延伸到小亚细亚。它的支脉遍布整个亚洲,这在鲁布鲁克书中也有所反映,他在叙述畏吾尔人、唐兀人、隆合和肃良合、Muc人、契丹人的一些简要情况之后,说“所有这些民族都住在高加索山里,但是在这些山之北,直到东海,西徐亚那部分之南,住着蒙古游牧民”。[1]似乎据此可作这样的推断:鲁布鲁克接受古典地理学家关于东亚的地理图景是在高加索山之北住着西徐亚人(即斯基泰人)。现在因为获知有蒙古人居住在东亚北部的新情况,就把它安放在两者之间。依他这样的看法,古代的赛里斯人也是居住在高加索山里的一个民族了,但他未作说明。在连结古代的地理知识和自己的游历见闻时不免出现了一些难以解决的地方,如他说蒙古人之北是西徐亚人,而在一处谈到蒙古地区的北部的情况时却没有再指出与古代西徐亚人的关系。
鲁布鲁克书中揭示出来的道路同卡尔平尼叙述的大抵相同,主要的行程也是经过黑海、里海北部的草原地区,只有经过乌拉尔后的一段路程是折向南后又折向东北的。
鲁布鲁克回到欧洲后把报告呈献给法王,但未受重视。几年后,罗杰·培根(Roger Bacon)在法国遇到了他,向他详细询问了旅途的经历和发现,并且几乎每个地理细节都在他的名著《大著作》(Opus Majus)中披露出来,[1]其中确定契丹人就是古代的赛里斯人这一点在罗杰·培根看来是极有意义的,因为罗杰·培根强调的是获得完整的知识。但鲁布鲁克书不受重视,知道卡尔平尼书的樊尚就不知道鲁布鲁克的报告。[注]参见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书,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版。此后直到16世纪英国地理学家哈克卢特(Hucluyt the younger)才在其《著名游记》丛书中刊布了鲁布鲁克的行记。[注]参见[法]艾田蒲著,许钧、钱林森译《中国之欧洲(上)》,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3-64页。
传教士对蒙古和契丹的叙述的影响主要是集中在当时欧洲的知识分子当中,通过知识分子又产生一些更广泛的影响。但当马可·波罗和鄂多立克的游记出现后,这种情况有了根本的改观,文艺复兴时期马可·波罗和鄂多立克的著作成为流行读物,只逊于《约翰·曼德维尔游记》(Travel of Sir John Mandeville)。尤其是《马可·波罗游记》对中国描述的详细程度,是其它的著作无可匹敌的。但也要指出的是,《马可·波罗游记》的流行不是因为他对中国的描述广泛而确实,而是因为其中奇妙的故事吸引人,这一点和14世纪中期的《约翰·曼德维尔游记》的流行的实质是一致的;而对《马可·波罗游记》真实性的怀疑也是一直存在的事实。
《马可·波罗游记》以时间先后为次记载了马可·波罗在东方游历24年(其中他侨居中国达17年)的路程和见闻。1217年夏,尼柯罗兄弟携马可回元朝复命,他们在地中海东岸的阿克拉(Acre)见过教皇后取道伊利汗国,经帖必力思(Tabriz)到达忽里模子(Hurmuz),原拟走海道,后决定仍走陆路,沿着古代的丝绸之路,越过巴达哈伤高原和帕米尔高原,进入元朝辖境可失哈耳(Cascar,今新疆喀什),然后由南道继续东行,经忽炭(Khotan,今新疆和田)、罗布泊等地,至沙洲(Saciou,今甘肃敦煌西);又经肃州(Succiu,今甘肃酒泉)、甘州(Campcio,今甘肃张掖)、宁夏(Ecina,今宁夏银川)、天德军(Province of Tenduc,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白塔)等地,于1275年到达上都(Ciandu)。其间还插叙了大段的有关鞑靼地区的情况。马可·波罗在中国的十七年,先是留在朝廷,其间他熟悉了鞑靼人的习俗、言语和文字以及射箭术;然后是出使哈喇章(Caragian,Qarajang,即大理,亦指云南行省),其后又奉使各地,包括在扬州任职三年和多次到行在(杭州)视察岁课,最后是出使印度。1291年春,马可一家随同伊利汗国使臣护送阔阔真王妃去波斯,完成使命后于1295年回到威尼斯。在威尼斯和热那亚的海战中他被俘入狱,在狱中由他口授,鲁斯梯切诺(Rusticiano)笔录完成了《马可·波罗游记》,初稿似为古法文。
马可·波罗在中国奉使各地,留下其行程的详细记载,现撮要列出:
往西南的行程:
汗八里(Cambaluc,今北京)——涿州(Giogiu,今河北涿州)——太原府(taianfu)——平阳府(Pianfu,今山西临汾)——绛州(Caiciu,今山西新绛)——河中府(Cacionfu,今山西永济西蒲州)——京兆府(Quengianfu,今陕西西安)——Cuncun地区(伯希和以为此名可复原为Cancion,即“汉中”,但不是指汉水上游的汉中,而是指凤翔府,但此说有些勉强)——蛮子国,边境首府之城阿黑八里(Acbalec[注]参考韩儒林主编《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元史》,“马可·波罗”条,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4年版。Mangi,利州,即广元)——成都府(Sindufu)——土番(Tebet)——建都(Caindu,今四川西昌)——不鲁思河(Brius,今金沙江)——押赤(Yaci,今云南昆明)——哈剌章(Caragian,今大理)——金齿(Zardandan)的都会永昌(Uncian,今保山);回程经押赤——秃老蛮地(Toloman)——叙州(Cuigiu,可能本作Suigiu,今四川宜宾)——成都,然后复走原路。
往东南的行程:
汗八里——涿州——河间府(Cacanfu)——长芦(Cianglu,今沧州)——陵州(Ciangli,伯希和认为应作Cianglin,将陵,今德州)——东平府(Tundinfu,应为tunpinfu,今东平)——新州码头(Singiu matu,今济宁)——Lingiu(另有作Cingui和Zingui的版本,或可订正为Ciugiu,徐州)——邳州(Pigiu)——宿迁(Ciugiu)——黄河(Caramoran)——“蛮子(Mangi)之境”的淮安州(Coigangiu)——宝应(Paughin)——高邮(Cauyu)——泰州(Tigiu)——通州(Cingiu,应为Tingiu)——扬州(Yangiu)——真州(Singiu,今仪征)——瓜州(Caigiu)——镇江府(Chingianfu)——常州(Ciangiu)——苏州(Sugin)——Vugiu(Vugian,吴江)——Vughin[注]伯希和认为可以复原为Caghin,即嘉兴,于是Ciangan也就被认为是杭州东北不远的长安。但是,把Vughin考订为吴兴(湖州之另一名),将Ciangan与湖州西北的长兴(亦名长安)对应,也有可能。且以湖州对音Vughin于音韵更合。即便Ciangan是杭州东北不远处的长安,也还是有从湖州经过的可能。——长安(Ciangan)——行在(Quinsai,杭州)——信州(Cingin,今上饶)——建宁府(Quenlinfu,今建瓯)——福州(Fugiu)——刺桐(Caiton,泉州)。
在叙述完扬州之后,马可·波罗还插叙了南京省(Namghin,今开封)和襄阳府(Saianfu)的情况。[注]此处关于马可·波罗在中国的行程参考陈得芝《马可·波罗在中国的旅程及年代》,《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1986年第10期,陈文后附有地图;另外又参考了杨志玖《马可·波罗游记》的“序言”,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版。
马可·波罗所述的交通路线与元朝的驿路大抵相同。
马可·波罗将大汗统治之地分成三个部分:鞑靼、契丹(Catai)省、[4]蛮子(Mangi)省[4](有时也称蛮子国),契丹省和蛮子省的分界即是金、宋的分界。还有他在谈到福州时称之为王国(Kingdom of Fugiu),[4]并称这是蛮子省下辖的九个王国之一,九个王国的名称马可·波罗只列了扬州、行在、福州。[4]不过,前面提到“南京省”下辖于蛮子。[4]这说明他对中国的行政地理尚不甚了解,不了解“行省”的涵义。他所用的省或许只是“部分”的意思。他称中国西北、西南的许多地方为省,但他称契丹、蛮子为大省,可能是以示区别的意思。“契丹”是已为他之前的卡尔平尼、鲁布鲁克所用的一个名称了,但他们是指整个长城以南的中国,而马可·波罗是仅指金朝之地。马可·波罗的“鞑靼——契丹——蛮子”的认识成果后来在西方的影响很大,尤其当15世纪后半叶托勒密学说重新为西方人所知并一度流行,使得Seres-Sinai 的认识又出现后,两种认识在存在两个中国这一点上的相同更是加深了马可·波罗的影响,也使托勒密的旧学说又有了新知识的支持,表现在地图中则是将中国划分成两个或三个区域,标注鞑靼、契丹、蛮子这些名称,直到16世纪末的地图中尚有标注Mongal-Cathaio-China者,在地区划分格局上是与马可·波罗相同的。
马可·波罗还提到中国东部有7 448个岛屿,并称这些“蛮子”的岛屿上的居民称中国南部的海域为“秦海(Sea of Cin)”,又称“印度海(Sea of Indie)”等,而他自己称之为“大洋海(Ocean Sea)”。[4]穆斯林作家早就使用Sea of Sin。[注]参见PELLIOT P 的 Notes on Marco Polo一书, Paris: Imprimerie Nationale Librairie Andrien-Maisonneuve, 1959年,第 274页。
马可·波罗没有提到“元”、“大蒙古国”多少是有点让人惊讶的。不过,欧洲人认识到中国的自称是16世纪下半叶的事了。蔡美彪的解释是马可·波罗习用波斯语,在此他袭用了波斯人的国家观念,把元朝统治下的汉地当作蒙古的一个统治区域或一个兀鲁思,但他没有对马可·波罗何以不用大蒙古国(Yeke Mongol Ulus)作出解释。[注]参见蔡美彪《试论马可·波罗在中国》,载中国国际文化书院编《中西文化交流先驱——马可·波罗》,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
14世纪初的保利诺·米诺里塔修士为一部地理著作绘制的世界地图上就出现了关于契丹王国和它的大汗(Incipit Regnum Cathay e His Stat Magnus Canis)的描述。本卡尔迪诺认为这反映了马可·波罗的初期影响。[注]参见本卡尔迪诺《15—17世纪欧洲地图学对中国的介绍》,《文化杂志》1998年第34期,澳门文化司署出版。
马可·波罗在叙述行程时提供的大量地名对一般的阅读者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对后来的制图学家还是有影响的,如1351年的一幅Portolan地图、[注]LACH DF讲到Laurentian的这幅地图描绘了马可·波罗自中国返回欧洲的海路。参考LACH D F 的 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一书, Chicago &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5年, 第66页。1375年的一幅Catalan地图、1355年的《约翰·曼德维尔游记》、1461年教皇皮乌斯二世的地理书、1474年托斯卡内利的信件、1506年马丁·贝海姆的一件地球仪,到了葡萄牙人东航后,葡萄牙的制图学家以Tartars-Cathay-Mangi或Cathay-Mangi的方式标注东亚,这其中肯定是有着马可·波罗的影响的。所以拉齐说马可·波罗的权威一直保留到1550年,本卡尔迪诺认为马可·波罗的影响一直保留到17世纪。[注]参见本卡尔迪诺《15—17世纪欧洲地图学对中国的介绍》,《文化杂志》,1998年第34期,10-15页,澳门文化司署出版。
《马可·波罗游记》的中国地名多用波斯语音读,可分两类,一类是蒙、汉语地名的音译,经波斯语再转译为拉丁语;另一类是意译,如称金齿为Zardandan。另外,就是兼有蒙古语和汉语的地名,马可·波罗也仍然使用波斯语的译名。[注]参考邵循正《语言与历史——附论〈马可·波罗游记〉的史料价值》,载《元史论丛》,1982年第1期;蔡美彪《试论马可·波罗在中国》,载中国国际文化书院编《中西文化交流先驱——马可·波罗》,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这说明这些地名来自回回商人的可能性很大。
《马可·波罗游记》的版本,据穆尔和伯希和统计,共有140种,1477年在纽伦堡出版了德文译本,这是此书的最早刊本。[注]参见杨志玖《马可·波罗游记》一书的“序言”,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版。谷儿只(Gorigos)的王子海顿(Hayton I)后来成了修士,往阿维农朝觐教皇,教皇克莱门特五世(Clement V)让他住在波易特莱尔(Poitlers)的一所修道院里,1307年他在那儿把他1204—1255年东游的经历用法文写下献给尼古拉·法尔肯(Nicolas Faulcon),名为Fleursdeshistoriesd'Orient,共有60章,包括亚洲的地理、蒙古汗的历史和关于圣地以及东方基督教的内容。前十五章是关于亚洲主要王国的叙述,可能是至他那时止有关这一大陆的地理总述的最佳著作。在此书的增补部分可见有关契丹(Cathay)的章节。[5]他称契丹是地球表面上最大的帝国,“它位于大洋海(the Ocean Sea)边,有许多岛屿,无人知其数目。”“契丹帝国位于世界的极东处,再远处没有民族居住。它的西面是Tarse(迭屑)[注]是对聂斯脱里教徒和祆教徒的称呼,这里指聂斯脱里教徒。辽、金时期,在中国北方和西北的游牧民族如乃蛮、克烈、汪古等部中聂斯脱里教颇流行,此处的Tarse王国或许就指乃蛮。王国的世界,向北是Belgian 沙漠,向南是海中的岛屿,是我们已经说过的。”[5]曼德维尔就曾使用过他的这一著作。[3]
鄂多立克的游记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影响仅次于马可·波罗的游记,他是这一百年间的修士中对中国地理描述最为详细的一位。关于他去中国的意图,没有地方提及,他是否为教会派出也不清楚,据书末他还向他的上级保证叙述的真实性以及另一人讲述的他拜见大汗的逸事来看,他有可能是作为方济各会的某一支系的一名使节出使中国的。鄂多立克还表示他甘愿再返东方、死在那些国土上,我想这也约略显示出他是来东方传教的。[6]
鄂多立克由海路东行,讲到“在我东航大洋海(the Ocean Sea)若干天后,我来到吾人称之为上印度(Upper India)的著名蛮子(Manzi)省”。[6]“上印度”这一名称在1392—1393年麦能梯尔(Menentillus)寄自印度马八儿(Mabar)的一封信(为蒙特·戈维诺的信件抄本的转递件)[注]此信英译见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书,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209-221页。中是指印度,为全印度的一部分,鄂多立克所用与之不同,从鄂多立克的口气猜测,像他那样以“上印度”指南部中国是为欧洲人广泛使用的。他又讲到“蛮子省有两千大城;我的意思是说,像特利维索(Treviso)和维辛扎(Vicenza)那样大的城市都不算在内”。[6]然后是叙述他在中国的行程:[6]
辛迦兰(Censcalan,[注]来源于波斯语Cin-Kalam,意为Great China,是梵文Mahacin的同义词。由此可见鄂多立克也从穆斯林商人那儿获取信息。广州)——刺桐(Zayton)——福州(Fuzo)——白沙(Belsa)——行在(Cansay,杭州)——金陵府(Chilenfu[注]玉尔推测是Kianningfu的地方发音,以l代替n。)——达赖[注]何高济原译作“塔剌伊”。参见[英]亨利·玉耳英译、何高济译《鄂多立克东游录》,见《海屯行纪·鄂多立克东游录·沙哈鲁遣使中国记》,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70页。河(Talay,长江)——扬州(Iamzai)——临清(Lenzin)——哈剌沐涟(Caramoran,黄河)——新州码头(Sunzumatu)[注]何高济原译作“索家马头”,此据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注》以“新州码头”对译Singiu matu而作改正。——汗八里(Cambalech,大都Taydo)——上都(Sandu)——东胜(Tozan)——甘肃(Kansan)省——土番(Tibet)
他在讲到陆路的回程时提到土番,但他有无到过不可确定。
他还说到塔剌伊河出口处有一城市明州(Menzu)。[6]
辛迦兰、行在两城,鄂多立克有详细的描述,并将它们同欧洲的城市作了一番比较,拿中国的城市同欧洲的城市作比较是鄂多立克的一个突出的特点。
契丹(Cathaii,Cataio,Chataio)也为鄂多立克所用,同马可·波罗一样也是指北中国。他说到哈剌沐涟河“流经契丹中部", 汗八里是“著名契丹省内的一座古城”。[6]关于中国的行政地理的认识,鄂多立克是超过马可·波罗的。他称“这个帝国被其君王划分为十二部分;每部分叫做一个省(Singo)”。[6]这十二省正是元代十二行省之数。他总共提到“蛮子省”、“契丹省”、“甘肃省”(称“甘肃省”是世上第二个最好的省)等三个省。[6]
鄂多立克关于中国的地理认识虽然有十二省的总体知识,但在具体叙述时还是笼罩在“鞑靼(Tartary)[注]鄂多立克使用“大鞑靼(Great Tartary)”这一名称。——契丹——蛮子”的模式之下,与马可·波罗相仿。他还提到帝国有五千多岛屿,[6]这一点也类似于马可·波罗。
鄂多立克书的抄本很多,据玉尔估计,藏于欧洲各国的拉丁、意大利、法、德各种语言的抄本有七十六种之多。[6]
14世纪初期罗马教廷派往中国的传教士和教廷之间的往来书信,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此时期在提到中国时一般所用的名称:“鞑靼国”、“契丹国”。13世纪末、14世纪初托连提诺的托马斯(Thomas of Tolentino)给教皇、大主教、高级教士作的关于天主教在中国取得的成绩的汇报演说中就用了“鞑靼国”、“契丹国”这样的名称。[注]此信英译见MOULE A C 的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Mission of the Minor Friar to China in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一文,载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14年7月版,第533-599页,汉译见[英]阿·克·穆尔著、郝镇华译《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史》,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08页。蒙特·戈维诺任汗八里大主教,他在1305年的一封信中称“鞑靼皇帝辖地契丹国”、“契丹国汗八里”,又提到从欧洲通往契丹的两条道路,其中经过里海北岸的一条较捷便而安全,五六月内可达到,另一条则又远又危险。[注]此信英译见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书,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197-203页。汉译见[英]阿·克·穆尔著、郝镇华译《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史》,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95-199页。1306年的另一封信又用了“契丹国大汗庭”、“契丹国鞑靼人地”,[注]此信英译见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书,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203-209页;MOULE A. C的 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Mission of the Minor Friar to China in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一文,载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14年7月版,第533-599页,汉译见[英]阿·克·穆尔著、郝镇华译《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史》,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03页。他的认识是契丹国是鞑靼皇帝统治之地。1307年教皇的三件训谕相应地用了“鞑靼”、“汗八里”。[注]教皇这三件训谕的英译见MOULE A C的 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Mission of the Minor Friar to China in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一文,载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14年7月版,第533-599页,汉译见[英]阿·克·穆尔著、郝镇华译《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史》,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09-215页。1326年刺桐的主教安德鲁的信中也提到“汗八里”,对刺桐的情况介绍稍多,指出它“位于海滨,距汗八里约三月路程”。[注]此信英译见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书,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222-225页;MOULE A. C的 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Mission of the Minor Friar to China in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一文,载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14年7月版,第533-599页,汉译见[英]阿·克·穆尔著、郝镇华译《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史》,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17-221页(所据为英文节译)。
大约1330年孙丹尼牙(Soltania)大主教约翰·德·科莱(John de Core)关于大汗财产的拉丁文著作中提到大汗的帝国称“契丹(Cathay或Cathan)”,其地域东起极东处,向西直到大印度(Ynde the Greater),[注]卡尔平尼书讲到抵御鞑鞑人而目前还没有降服的国家和民族就有“大印度”,《柏朗嘉宾蒙古行纪·鲁布鲁克东行纪》一书称:大印度包括从位于马八尔(Marbar)东海岸的摩陀罗国(Madra)一直到马克兰(Mekran)之间的大部分地区。其宽度直道要走六个月。有两大城市:汗八里(Cambalec)和行在(Cassay),“契丹几乎没有城市不比巴黎(Paris)和佛罗伦萨(Florence)大,高纬度的地方也有居民,小点的城市不计其数。有很好的草场以及很好闻的草药。有许多大河,大的河流遍布整个帝国,所以有一半的土地是水泽。但在这些有水的地方还住着许多人。”这应是指江南水乡了。关于刺桐,他也是说“距汗八里足足三月路程,位于海滨”。[注]参见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书,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238-250页,汉译见[英]阿·克·穆尔著、郝镇华译《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史》,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80-282页(所据为英文节译)。这种一致性,说明与刺桐主教安德鲁有着共同的信息来源。
1338—1353年,意大利人约翰·马黎诺里在教皇派遣之下率领使团到达中国。马黎诺里一行从阿维农(Avignon)出发到康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经过里海到Caffa(今克里米亚),然后直到阿里麻里(Armalec),又经过Cyollos Kagon or Sand hills(沙州或鸣沙山)、Torrid Zone(天德)到达汗八里(Cambalec),又经蛮子(Manzi),由海路到达印度,然后返回。他提到蛮子的著名城市Campsy(行在,杭州)、刺桐(Zayton),大港口辛迦兰(Cynkalan,广州)。契丹(Katay)——蛮子(Manzi)的模式是他认识中的中国地理的主要框架。此外,他又称“蛮子”为“最大印度(the Greatest India)”,[注]参见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书,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336-343页,汉译(所据为英文节译)见[英]阿·克·穆尔著、郝镇华译《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国基督教史》,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85-291页,但未提供Cyollos Kagon or Sand hills和Torrid Zone的译称。名称同于前述科莱的Ynde the Greater,但涵义不同,这一“最大印度”涵义同鄂多立克之“上印度”。《波希米亚编年史》书成之后知者甚少,直到1768年有人再写波希米亚史的时候才为世人所知。[5]
1338年派往鞑靼的使团中的方济各会士维多利亚的帕斯卡尔(Pascal of Vittoria)寄自阿里麻里的一封信,记下了他的行程:阿维农(Avignon)——康士坦丁堡(Constantinpole)——塔纳(Tana)——萨莱(Sarray)——玉龙杰赤(Urganth)——阿里麻里(Armalec),[5]和马黎诺里使团的行程的前段相近。
裴格罗梯的商业手册是各种材料的汇总,可把它当作是一般人所能获得的中国地理知识的典型,尤其是在商人中,虽然此类书籍现存仅此一种。该书写作于大约1330—1340年,现存本最早的是1471年的手稿。裴格罗梯用契丹(Ghattaijo,Ghattajo)指中国,也使用“契丹省”这样的名称,称它“有许多城镇,首都是汗八里(Gamalec[Cambalec])”。他也描述了一条通往中国的道路:
塔纳(Tana,今Azov)——(Gintarchav,今阿斯特拉罕Astracan)——萨莱(sara)——Saracanco——玉龙杰赤(Organci[Urghanj])——兀提剌耳(Oltrarre[Otrar],讹答剌)——阿里麻里(Armalec[Almalik])——甘州(Camexa[Kancheu])——行在(Chassai[Quinsai、Cansai])——汗八里(Gamalec[Cambalec])。
描述完路程后,他又说这条路是安全的。关于裴格罗梯描述的道路,玉尔认为在他那个时代并不为欧洲人经常利用。[5]但从和他差不多同时的帕斯卡尔的信件反映的行程和马黎诺里使团实际所走的路程来看,至少主要的一段应是常用的。
这一百年西方对中国地理的认识成果得之于在蒙古人统治下的亚欧间交通的通畅,亚欧间直接交往的大大增加,许多欧洲人亲历中国并带回其所见所闻,给欧洲以新的知识。此时也正是欧洲修会兴起、修士积极活动之时。这两重契机造就了百年间东西交流的繁盛。此外,也和普遍增长的对知识的兴趣以及客观地认识事物、描述事物的态度的逐渐确立有关,卡尔平尼就是这样的典型例子。
这一时期的认识成果有四个突出的特点:一是认识集中在中国的名称、地区、重要城市、北方民族,对中国的山脉、河流少有描述,这和自然地理描述之风尚未兴起有关,偶有描述也只是最直观的记录罢了,缺少那种着意去描述的精神,对比15世纪下半叶以后到东方的旅行家的著述,会让人觉得真有所谓的一时之风气;二是基本上通过旅程沿线的见闻的记录反映出对地理的认识,也正因为如此,勾勒出了多条通往中国的道路,在单纯的地理著作、地图中不见对中国地理的描述,也不见中国研究的专门书籍,但是对于那些对地理学一无所知的人来说,这些旅行家的记录实质上就是地理学;[7]三是鞑靼——契丹、鞑靼——契丹——蛮子、契丹——蛮子的认识模式的确立,这是最有影响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把远东的国度当作两个或是三个,而大抵是把远东划分成不同的地区来认识对待的,主要来自于当时中国分裂的事实和当时实际使用的名称,但也多少说明了当时的欧洲人在认识东方时国家、地区、地理区域诸方面的混淆,旅行家在记录见闻时不能通过自己的直观认识作进一步的判断;而大量的地名则成为后来地图制作的资源;四是东行的欧洲人以意大利人为主,也以他们的记载最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