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沟忆旧
2019-01-30姚禧年
姚禧年
青少年时期,是人生最美好的阶段,也是长身体,学知识,增本领的阶段。经过点点滴滴的积淀,在你脑海里,会留下抹不去的记忆,甚至触及你一生的方方面面,悄然在塑造你的灵魂。
家乡印象
1940年4月19日,我出生在山西省徐沟县(现清徐县徐沟镇)西南坊后街24号一个已经衰败的富裕家庭。父亲姚允福早年在外经商,母亲王桂英操持家务,我兄妹五人,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六哥姚德年(按家族排行第六)、八哥姚禄年(按家族排行第八)、姐姐姚凤年、妹妹姚麒年。
当时的徐沟县是一个只有四十八个村的小县。县城共分七街,也就是相当于七个行政村。以县中心的十字街为中心点,分成四个坊,即西南坊、西北坊、东南坊、东北坊,再加上南关街、北关街、东关街,组成县城七街。西关是历史上形成的处决犯人的地方,没有人居住。我家在西南坊后街离南城门只有一二百米的地方。在我家西面紧靠西城墙有一大水塘,叫“城坡”,面积很大,南北长有一二百米,从西南坊南城墙根,一直到西北坊,宽少说也有三四十米,深浅不一,最深的地方也有两米多。每年夏天都有不少人下去游泳,可每年都有淹死人的事情发生。紧靠“碱坡”是一个有三四十米长,一人多高的大土堆,叫“盐房疙瘩”,是熬完盐后的土长年累月堆积而成。在过去,我们那儿老百姓吃的都是土盐。“刮地皮”的人用一个长把的铁刮子,刮上含盐分的土,用手推车运到盐房,熬了盐后,就把土推到那里堆着。徐沟是晋中盆地最低洼的地区,水很浅,地面经常有一层发白的东西,刮上这种土,既能熬盐,也能熬硝。由于水浅,水井也不深,平时拿上扁担钩掉上水桶就能打上水来。1954年天涝,不少水井还往外溢水。老百姓打的井,有甜水井和苦水井,即便是甜水井的水,吃起来也又涩又苦。由于这样的地理条件,那里过去是怕涝不怕旱。
徐沟城墙
徐沟县辖区虽小,但城墙修建得十分壮观,且年代久远。相传是金代灭了北宋以后,金国大将金兀术所建,至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在我的记忆中,徐沟城墙方圆有十几里,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是砖砌而成,南门朝东开,东门朝北开,北门朝西开,西门朝南开,所以进城要拐九十度的弯。四个城楼都建有两层阁楼,巍峨挺拔。城楼四角挂有铜铃,微风一吹,便“叮咚”作响。城墙用石料和特制的城砖砌成,中间夯有黄土,城墙每隔几十厘米就有一个垛口。城墙上的路面是用青砖铺就,路面宽有四五米,能单向行驶大卡车。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无人管理,城墙被人们随意拆毁,偌大的城砖被人们弄回家修房盖屋,直到现在,在徐沟有的家户中还能见到这些一尺多长的城砖。
徐沟城隍庙
历史上,徐沟县政治文化的中心在西北坊。西北坊的北沿有条东西向的街,叫粮店街。粮店街路北从西向东有文庙、城隍庙、县衙门。县衙门前东首有一四角厅,厅内吊一口大钟,直径有两米。据说和太谷县衙门前的钟是“姊妹钟”,这口钟一敲响,太谷的那口钟就能发生共鸣。城隍庙是目前太原市的文物保护单位,砖券的门洞幽深阴暗,上面建有阁楼。穿过门洞,进入庙内,门洞上面是戏台。城隍庙的正殿有城隍爷的塑像,东西厢房是十殿阎王。人们一进庙门就有一种疹得慌的感觉。传说原来城隍庙的门洞内还有一“机关”,不知情的人擅自进入的话,一迈进门槛,门后面的两个“小鬼”就会瞬间把一条铁链子搭到你脖子上。这些传说更增添了人们对城隍庙的神秘感和恐惧感。还有一种传说,当年山西晋剧名角丁果仙在徐溝城隍庙唱戏,唱的是“鬼戏”《拾万金》,戏中有一情节,是剧中人在家中上吊想自杀寻死,本来逢场做戏,摆摆上吊的样子,不料这个演员真的吊死了。还有人说,当时就有人看见一个“小鬼”跑上戏台一晃就不见了,准是“小鬼”把人的魂勾跑了!这只是人们对城隍庙一种恐惧感的内心流露。据说,自那以后,丁果仙表态,以后再不来徐沟唱戏了。
徐沟“天禄堂”
徐沟还有一个人人皆知的地方叫“天禄堂”。“天禄堂”是王家大财主家的堂号,是徐沟城当时最大的财主,和太谷、祁县的大财主一样,也是做买卖发家,当时在东北、内蒙古都有他家的商号。七七事变日本人入侵徐沟前后,他们全家就都外迁了,有的到了上海,而绝大部分都移居到了国外。徐沟城内偌大的“天禄堂”里,早已空无一人。据说日本人进驻徐沟后,仅“天禄堂”内值钱的东西,他们就拉走二十卡车。“天禄堂”大门上挂有“进士及第”的匾额,门前矗立着象征“进士”身份的大旗杆。王家的建筑占了西南坊的大半部分,院内楼房接楼房,院落套院落,有花园、戏楼。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太后逃往西安时,路经徐沟,曾在“天禄堂”内停留数日,后来徐沟的轿夫一直把慈禧太后送到黄河边返回。本来当时迎送送慈禧太后都是一县接一县,徐沟只要把她送到太谷县交界就行了,可慈禧太后觉得坐徐沟人抬的轿子特别舒服,就让徐沟轿夫一直把她抬到黄河边才返回。殊不知,给慈禧抬轿子的都是徐沟抬“铁棍”的高手,可见坐徐沟人抬的轿是一种享受。
王家“天禄堂”不仅房舍阔气,就连其祖坟也相当气派。墓地面积有上百亩,墓道两侧有石人、石马,还建有高大的石牌楼。巨大的墓堆里不知陪葬有多少金银财宝,吸引不少盗墓贼光顾。小时候我曾爬到一个大墓的盗洞口向里面窥视,只见有三四副棺材,棺材外用巨石包裹。土改时,全西南坊的贫下中农分地主的财产时,光“天禄堂”遭劫后剩余的家产,就在有四百米跑道的大操场上,满满堆了一操场。20世纪50年代,徐沟七街的学校,都占用的是“天禄堂”的院落,可见“天禄堂”当年的辉煌。
王家“天禄堂”的发家史,现已无从考究,但在民间有一种神话般的传说。据说王家祖上积德行善,有一天,天下大雨,有一老农推着装有几布袋玉米的手推车来他家避雨,受到王家人热情招待。由于连日阴雨不断,老汉在王家住了好几天,仍不见天晴,就对王家人说,我把这几布袋玉茭寄放在你家,过几天天晴了我再来取。老汉一走再也没有回来,王家人怕时间长了粮食发了霉,就决定倒出来晾晒,结果好几个人都抬不动一布袋粮食,最后倒出来一看,全是金豆子。从此王家买地置房开店铺,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财主。
徐沟社火
徐沟的民间艺人很多,所以这里的民间文艺历来就十分活跃。剪纸、面塑、刺绣,都是每位家庭主妇的拿手技艺。特别是正月十五闹元宵,这里的“社火”更是远近闻名。
先说说正月十五的“塔塔火”。在我们老家,临近正月十五,大街上的商铺,家家都要垒“塔塔火”。“塔塔火”是用煤泥做成的煤砖垒成,摆放在门前两侧,有一人多高,中间放上木柴。从正月十四开始点燃,再加上每家门上挂的宫灯或灯笼,把整条街照得通明。一拨一拨的社火队,在商铺门前打开场子表演,有高跷队、舞龙队、狮子队、旱船队、二鬼摔跤队,锣鼓家伙打得震天响。当表演到高潮时,围观的群众一片喝彩,高声叫喊“加油!”这时商铺的伙计,就用一个长把大勺把一勺勺煤油泼到“塔塔火”里,“唿”的一声,火焰能冒老高,增添了节日的热闹气氛。我心想,流传至今的各种竞技活动中喊“加油”,是不是就是由此而来?正月十五期间每晚的“社火”表演,一直要延续到深夜人们才渐渐散去。
背棍《吕布戏刁婵》
女儿文宇上铁棍时扮妆像
白天的“社火”主要是“背棍”“铁棍”。在晋中地区,很早就流传一段顺口溜:“南庄的火,太谷的灯,徐沟的背棍、铁棍爱煞人。”说的是正月十五闹“红火”,徐沟的背、铁棍是没有其他地方能比得了的。在每年的正月十四、十五、十六,要耍三天“背棍”“铁棍”。这三天,徐沟城内可以说是万人空巷,就连四邻五村的人,也要赶来观看,人山人海。不仅大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房顶上也站满人,树上也爬着人。有时候徐沟的“红火”要被邀请到县里表演,遇到大的节日,还要到省城太原。在国庆十周年的庆祝游行队伍中,徐沟的背、铁棍就在省城大放异彩。徐沟的背、铁棍所以受人欢迎,有几个特点。一是设计精巧。人背人,人上站着人,有机地连成一个整体,外行人看不出其中的奥妙所在;二是无论“背棍”“铁棍”,都有一定的文化内涵,反映一个历史故事;三是装饰大方美观,化妆得体,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背棍”分“单棍”“双棍”。一人背一人为单棍,一人背两人或三人为“双棍”。一人背三人的比较少见,就我们西南坊而言,只有“哑叭”能背三个小孩。“哑叭”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好后生,先天性聋哑,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人们都称他“哑叭”。
每一根“铁棍”或“背棍”都表现一个戏曲故事。比如说“吕布戏貂婵”装成一根“背棍”,下面的人装成董卓,肩上背一个椅子,上面坐着吕布,吕布背上有一方天画戟,戟的刀尖上站着貂婵。再说“铁棍”,底盘是用三寸多厚的木板制成,呈12边形,12条边插12块彩绘的玻璃扇。如这根“铁棍”表现的是一出“白蛇传”的故事,那么盘上的景饰就制有“断桥”“金山寺”等模型。手托“金山寺”的屋顶,许仙就吊在空中,他一手托起“白娘子”,背上的雨伞尖上站着“小青”。“铁棍”底盘下面要放好几百斤重的大石头,四周用布围着,前后共16人抬起,石头的作用一是使“铁棍”的重心下移,不致倾覆,二是抬起来后,能使“铁棍”配合八音演奏节拍,上下闪动,给人一种庄重典雅的感觉。现在,徐沟这一古老的民间文艺,已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徐沟名吃
晋中地区的面食种类繁多,就徐沟而言,更有独特的几种“小吃”。
先说说徐沟“灌肠”。这是一种用荞面做成的食品。小时候,经常在十字街的小摊上吃一碗。现在徐沟的灌肠已经走出县境,在省城太原开了不少连锁店,生意十分红火。灌肠有两种吃法。一种是凉调,把切成长条的灌肠加入七八种调料,吃起来很爽口;另一种是热炒,把切好的灌肠倒入油锅,大火翻炒,把蒜泥醋倒入搅拌,一种特殊的香味就漫延开来。徐沟灌肠好,好就好在两个原因。一是荞麦面纯,不掺假;二是制作精,以前都是手工操作,很费时,现在可能也改成机械化生产了。小时候,母亲做灌肠时我打下手。她加水,我搅拌,一直加水,一直搅拌,要顺着一个方向搅,光和面也得个把小时,一直搅到成型。所谓成型,就是把已搅拌成面糊糊的面汤,用勺子舀起来往下倒时成一条线就行了。然后把和好的面汤放入一个个盘子里上火蒸。蒸出来的灌肠每两盘垒在一起叫一对对,小摊摊出售的灌肠都是按几对、几对出售。
徐沟“疤饼”。这是一种老少皆宜,特别是坐月子媳妇吃的最佳食品。制作疤饼也不很复杂,需两种工具。一是要有一个鏊子,二是有疤饼籽。疤饼籽是用坩土做成玉米粒大的颗粒,或者在河滩拣些小石子也行。制作时,把疤饼籽在鏊子上烧热,把发酵好的面擀成近一尺直径的薄饼摊在烧热的疤饼籽上,再用鏊子上的疤饼籽复盖在饼上,盖好锅盖,捂一会儿就好。吃的时候在疤饼上抹上薄薄的一层油,撒些盐,在火上烤成金黄色,吃起来又香又脆。在我们老家,亲朋好友家生了孩子,就用一红布包皮,包一摞疤饼去探望。现在徐沟城内还有好几家专门卖疤饼的铺子,生意都很红火。
在我的记忆中,徐沟城内过去有数不清的庙宇,仅西南坊也不下一座。什么关帝庙、五道庙、土地庙等等,最使我惊奇的是观音庙,一个塑像有十几条胳膊,可能就是现在说的千手观音。如果不是几经战乱,时代变迁,把这些都保留下来,无论对旅游还是考古都是很有价值的。可惜这些辉煌的古代艺术品,在我们老家,已不复存在了。家乡的过去,在我脑海里留下多么美好的印象啊。
童年记忆
我出生在战乱年代。在我出生不久,日本鬼子就占領了徐沟城,并强占了我家的整个院落,把我们赶到南小院。在我两三岁时,记得总在离徐沟城十五里远的龙家营村大舅母家住,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大舅母多年没有生育,想把我过继给大舅母,可父母始终没有答应。后来,大舅母连续生了两个男孩,就没有过继成。日本人投降后,我们才又搬回原来的院子。这个院子后来的情况,我在《母亲——儿女们的记忆》一书中,已有详细的叙述,这里就不再重复了。
在我的记忆中,从小母亲管教就特别严。经常让我干各种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扫院子、抹桌子、捡豆子、洗锅洗碗、擦玻璃、照看妹妹。还常受母亲指使把做好的一些稀罕吃食给东家送一点,西家送一点。再大些,就跟母亲下地劳动,间谷苗,打切棉花,安瓜点豆。可是一遇有客人来访,母亲无暇顾及的时候,我就偷偷溜出家门,找小伙伴玩耍。最常玩的就是打玻璃球和用铜元溜坡耍。那时候,我口袋里经常装不少铜元,什么“康熙通宝”“光绪通宝”,还有好多玻璃蛋子。为了取得这种玩耍的玻璃球,我曾在南门西边的一座破庙里,爬上一个泥塑神像,挖过它的眼珠,结果挖出来的眼珠虽然也是玻璃做的,但不是圆的,是椭圆的,而且还有一条尾巴,不能用来玩。
童年的我也很顽皮。有一次趁母亲不注意,跑到东场院爬上一棵枣树,偷吃没成熟的枣儿,被母亲发现拉回去在院里撵着打我。我还搞过几次恶作剧,给妹妹带来伤害。有一天,母亲安排我和妹妹“搬磨儿”,当时我六七岁,妹妹也就两三岁,我俩坐在南房的大火台上,中间放小石磨,我搬磨,妹妹往磨眼里添豆子。我就用从小伙伴那儿学来的小把戏逗妹妹玩。我说:“毛妮,你捏住鼻子,保证就张不开嘴了!”妹妹不信,就用自己的小手捏住自己的鼻子,我趁机把一粒黄豆扔进妹妹的嘴里。这个过程,让母亲看到了,她当场就给了我一巴掌,说:“你要扔到孩子气管里呛死她啦!”还有一次,母亲在南房做饭,让我烧火。我用玉菱杆往灶口里填,一手拿铁火柱挑火,铁火柱也被烧红了,我就对在一旁玩耍的妹妹说:“毛妮,你敢握住这根火柱?”我伸过火柱去,心想她肯定不敢握,可只有两岁的妹妹,竟毫不犹豫地来抓,结果烧了一手燎泡,疼得直哭。事后母亲用鸡油天天给妹妹涂手,好长时间才好了。
我从小爱看戏,特别爱看武打戏,可有一次一场文戏也打动了我。是河北的“蹦蹦戏”,就是评剧。一个女演员连唱带哭,鼻涕能流一尺长。后来听说是预先把粉条放进去的,造成很好的舞台效果。还有一次爬墙进去看戏,爬上墙头,墙很高,就那我还是硬着头皮跳下去了。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戏还没散场,我就坐在戏台对面老爷庙门口的石狮子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戏散了,人都走光了,我还没有醒,后来是父亲到戏场找到我才把叫回家。
阎锡山的“信鸽部队”
1945年秋,日本人投降后,我们家的上东房又住进了阎锡山通讯连的一个连长。在我家正房和上西房房顶上垒了两个很大的鸽子笼。他们是用鸽子传速信息的,主要是负责徐沟至太谷的通讯联络。每天上午,一个老兵带一个年轻士兵爬上我家房顶,吹哨子放鸽子,手里拿红、蓝两种颜色的小旗,指挥鸽子起降。他们把写好的纸条装进一个一寸来长的软铁皮小筒里,绑在鸽子的腿上,放飞后,老兵在房顶上举着红旗,来回摇晃,鸽子在天空中盘旋两圈,就朝东南太谷方向飞走了。上午放飞,下午就能飞回来。后来,他们的鸽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不少,为了补充鸽子的缺额,他们到处打听什么地方能捉到野鸽子,就有人给他们说,“天禄堂”那么多空着的楼房,长年累月无人居住,晚上野鸽子都在那里栖息。于是这位连长就指派手下的士兵去逮野鸽子。我还跟着他们参加了一次逮野鸽子的行动。一天晚上两个士兵拿了几个麻袋,拿了一个手电筒,我就跟着他们出发了。我那时也就七八岁,我们来到“天禄堂”的院落,整个大院空无一人。我们上得楼来,一片漆黑,果然听到不少在楼上栖身的野鸽子“咕咕”地叫。两个士兵先用麻袋把窗户挡住,然后就用手电筒对住在楼梁上的鸽子晃动,那些鸽子受到惊吓就乱飞起来,到处碰撞,最后都掉落到地上。我们就手忙脚乱地去捉,捉住后就扔进麻袋里。那一次就捉了有三四十只。回来后,他们逐一检查挑选,断了脚的、折了翅的都不要,没有受伤的就留下来。当时住在下西房的本家奶奶就把受伤的鸽子拿去,杀了、退毛、煮熟,叫上我到十字街去卖熟鸽子。
逮到的野鸽子要经过长时间训练,才能担当送信的任务。他们先把这些鸽子喂一段时间,就开始训练。把鸽子装进一个不大的笼子里,好几个士兵一人背一笼,从徐沟到太谷,30里路,背去再背回来,训练好长时间才配上用场。1949年阎锡山败退以后,一夜之间,我家院内住的通讯连长就带上他的兵撤走了,几十只鸽子无人经管,后来,这些鸽子被邻居这家三只、那家五只都捉走了。
俘虏了赵承绶
1948年底到1949年上半年,在晋中地区是战争年代。解放军攻城略地,势如破竹。阎锡山的部队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驻扎在徐沟城内的阎锡山的部队惶惶不可终日,徐沟城内一片白色恐怖。他们到处修碉堡,挖地道,让老百姓捐款捐物,把家中的木料、砖瓦、门板都弄走了。还到处抓人,有点“通匪”嫌疑的不论真假,就拉到南门外护城河(平时无水)中乱棍打死。我家离南城门不远,在院子里就能听到乱棍打人时的吆喝声和哭喊声。我家斜对门一位姓高的邻居,赶马车到西山拉煤回来,第二天就被拉出去,说他‘‘通匪”,给乱棍打死了。他母亲悲痛欲绝,坐在当街哭喊的情景,至今让我无法忘怀。1948年底的一天夜晚,枪炮声在徐沟城东南方向响了一夜,我们担惊受怕,一夜没有合眼。后来才听大人们说,阎锡山的部队在太谷县的大常镇与解放军交上火了,打得很惨烈。大常镇离徐沟只有18里,那晚,驻扎在徐沟城的阎锡山部队得知败局已定,连夜都撤走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解放军不放一枪一炮就开进徐沟城。我们都跑到“风山口”,站在路边看解放军入城。那阵势很是壮观,一辆辆坦克车和拖着大炮的汽车从南门进来,隆隆驶过。整齐的解放军队伍中间押着俘虏穿街而过。俘虏中间有一位特殊待遇的军官,就是我们当时很熟悉的名字,叫赵承绶,是阎锡山手下的一名“司令”,是打大常镇时被活捉的。只见他骑一高头大马,双手被反绑着,脸型消瘦,长胡子飘在胸前,身子一颠一颠地缓缓向北而去。
徐沟解放后,连续好多天,都有解放军的部队向北面开,据说是去打太原的。徐溝离太原80华里。那些日子,天空中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飞机飞过。因为解放军包围太原城已有好几个月,城内断了给养,靠飞机空投维持。我们一听见有飞机的轰鸣声,就跑到院子里举头观望,时间长了,能辨认出那架是运输机,那架是轰炸机,那架是战斗机。据说当时太原城内老百姓每天只能领到一点发霉的红大米,不少人被饿死,有的得了夜盲症,传染病也流行起来,我的一位大伯就是在那时病饿至死在太原城的。
父亲的“胆量”
我大伯叫姚允权,和我父亲是堂叔伯兄弟。他病死在太原以后,费了不少周折才拉回徐沟。人死了才拉回来,按当地风俗,不能进家,就在徐沟南门外一处敞棚里设了灵堂,我们都去祭奠过。我父亲每晚一人在那里守灵,父亲从小就胆子大,不信神,不信鬼,别人说和他守灵做个伴吧,他都拒绝了。说:“你们回去睡觉,我一人守灵就行了。”敞棚是收打粮食的地方,没有门脸。设了灵堂后,就搭上块毡布遮风。灵堂内,棺材前面放一大供桌,上面摆放各种供品,供桌上有两枝高大的蜡烛,桌的两旁有一人高的童男童女。半夜三更,夜深人静,蜡烛时不时被风吹灭,父亲起身再重新点燃,又躺下继续睡觉。不一会儿,父亲就见一个童男女动弹起来,他头皮也有些发麻,心想真见了鬼了,就大胆地走到童男女跟前,用手拍它的脸,还大声说:“你吓唬谁哩!”见没有什么异常,就又回到用门板搭的床铺上躺下。可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我哥死得屈,在显灵啦?他眼睁睁观察周围动静,想弄清楚童男女咋就能动弹起来。不一会儿,就见几只大老鼠窜了出来,童男女又摇晃起来。父亲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白天上供时,把稣饭(用糯米和枣做的一种食品)掉在了童男女的脚上,老鼠啃吃酥饭,童男女便摇动起来。父亲第二天给我们讲述这件事情时,还真把我们吓得直起鸡皮疙瘩。
童年的记忆是模糊的,可这些往事还真使我铭记了一辈子。
兄妹五人在包头蒙古包前留影
上小学时的几件事
家庭是人生的第一课堂,学校是第二课堂,社会是第三课堂。十几年的学校生活,对一个人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阶段。
我是1948年秋徐沟刚解放时上学的。由于战争频繁,使学校的教学秩序很不正常,所以记忆十分模糊,但上小学时的几件事却记得清楚。
天禄堂小姐绣楼。如前所述,徐沟七街的学校校址都在“天禄堂”院内。“天禄堂”大院分东西两院,两院中间是一条百米长街,很窄,只能通过马车,而且整条街上,只有他家东西两院相对的两个大门,加之两边都是高大的楼房,所以,走在这条街上,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四年级以前,我们的教室在西院,到五、六年级时就搬到东院的一座楼上,是“天禄堂”小姐们的绣房。楼梯是木制的,叫“狐梯”。上楼后,放下盖板,楼梯就被遮住了。下楼时,再把盖板拉起来。有一次下课后,我刚走下两三个台阶,不知什么人突然把盖板放下,一下砸在我鼻梁上,好疼好疼。
枪毙反动县长。在我上三四年级的时候,全国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徐沟城内,经常贴出镇压反革命的布告。被判死刑的人,布告上的名字被点上红点。有时一张布告上有几名被判死刑的人。有一天,学校集合我们到县政府前面的广场上,参加公审、宣判反革命分子大会。那天公审的是两个曾在国民党时期当过徐沟县县长的犯人。他们被五花大绑绑着站在台上两侧,当宣布判处两个人死刑并立即执行时,其中一名犯人一下瘫倒在了台上,这时法警就把“亡命牌”插到两犯人的脖子后,架起来拖到一辆汽车上,拉到西门外枪决去了。当时,有不少胆大的同学还跟着汽车跑去看执行现场,我没敢去看,就回家了。后来听邻居说,这两个县长中有一个叫邢廷彬的,老百姓对他不很反感。另一位姓张,当县长时乱棍打死好多无辜百姓。据说枪毙他时,法警说:“这家伙坏透了,给他个满地开花!”说着把一颗子弹在头发里擦了擦,装进枪堂,一枪就把犯人的脑袋炸开了花。
我演“文明戏”。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学校号召大家捐款买飞机大炮支援前线。“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的歌声在学校里传唱,一片轰轰烈烈的景象。就在那阵子,我加入了少先队,戴上了红领巾,感到很光荣。那阵子兴演“文明戏”,我在一个剧中扮演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梳两条长辩子。剧情是这样的:一个50多岁的老地主,看上了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姑娘的父母贪图财主的钱财,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姑娘就寻死觅活表示反对。有些台词我还记得一些。前一场是老地主和媒婆把娶亲的事安排好后,临退场老地主有句道白:“闭门家中坐,等着娶老婆!”然后就下场了。接下来剧中的父母、媒婆、姑娘出场。出场前,导演在我左手心涂了不少红油彩,当“父母”和媒婆定了,让姑娘嫁给老地主后,姑娘坚决不同意,争吵起来,我扮演的姑娘就叫着说:“我不活了!”并一头撞向墙角,躺倒在地上,我顺势把左手上的红油彩,按在额头上。等把我拉起来时,额头上已是“血迹”斑斑,幕布就拉上了。这个小剧后半部分的结果是怎样处理的就不知道了。演这个“文明戏”是为配合宣傳国家才颁布的婚姻法的。
我们班的高福娃,因他长得粗大,在剧中扮演老地主,其他角色是谁扮演的,都记不清了。
斯大林去世了。1953年年初,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上级决定,将清源和徐沟两个相邻的小县合并,就是现在的清徐县。县城设在清源城。清源离徐沟30华里,汾河从中间穿过,清源在西,徐沟在东。1953年春节刚过,合并后的清徐县,决定3月初在新县城举行“清徐县成立庆祝大会”,要求全县各文艺团体做好准备,到时要热烈庆祝一番。于是,全县各机关部门、各文艺团体、各村的社火队伍准时云集县城。徐沟共去了七八十根背棍,4台铁棍,准备好好热闹热闹。结果苏联斯大林去世了,上级通知,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两县合并的庆祝大会也没有开成,集中在清源城的各路文艺队伍,全部返回。
1954年夏季,我小学毕业了。那会儿,清徐县划归榆次专区管辖。当年正好是榆次二中开始建校,也不知什么原因,徐沟的完小毕业生,只准报考榆次二中,别无选择。当时考生较多,三个考生能录取一个,我幸运地被录取了。西南坊和我一起被录取的还有戴维纪、常煜、于亚光、贾克明等。在全家一片欣慰和喜悦声中,结束了我的小学生活。
1954年9月1日,将近14周岁,身高只有1.41米的我,身背铺盖卷,手提装有洗脸盆等日常的用具的网兜,和西南坊的几位同学相伴,冒着细雨,到离家60里远的榆次,读初级中学。这是我第一次远离故土。从此,我开始独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