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锡山军政校追记
2019-01-30张志中
张志中
阎锡山办山西省军事政治学校这段历史确实存在,拙著《往旅寻踪》这本书里就曾提及(见2013年8月三晋出版社),但未见其他书报刊载,网海茫茫,也无踪影。今撰此文,求教于诸先达及当年同窗。
阎锡山爱办学校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阎锡山统治山西38年,其政务最数教育事业搞得好,曾被国民政府评为模范省。阎从辛亥革命办陆军小学堂开始,直至他逃往台湾前,并没有停止过办学。他最重师生之谊,爱当校长,许多将领都是他的学生。最早他在河边村老家办的两所小学,自任校长。在太原自费办的进山、川至中学也是他的校长。抗战期间,国共合作,共同创办的“民族革命青年军官教导团”(青军团),阎任团长,共产党指派吕调元任政治部主任。1939年阎把吕调元挤走,并撤换了吕培养的几名骨干。此后青军团由阎锡山独管。1947年秋,阎锡山为加强军政领导力量,在已有青军团的基础上,又创办了“山西省军事政治学校”(军政校),自任校长。1948年,太原形势吃紧时,宣布军政校与青军团合并。但番号未变,服装未换,驻地未动,1949年解放军攻城时,青军团被全歼,合并成为一句空话。这时军政校的学员,除死伤者外,全部被俘送到陕西潼关解放军办的军校学习,毕业后分配各部队担任初级军官。
军政校见闻
先说我为什么要报考军政校。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阎锡山重返太原,形势相对稳定。次年我考入太原师范。有次回家时,我叔祖父张克明(我称二爷爷)对我说:“你不要在师范念书了,与你三姥(他儿子张荣秀,小名秀生。三姥即三叔)去考军政校吧,那是公费,能免兵役。又说,秀生刚高小毕业,不知能不能考上?碰吧。不然按‘兵农合一制度,17岁就得编组当国民兵种地,18岁就得当常备兵去打技。”我听了叔祖父的话,为免兵役,与秀生去报考军政校。当时,抱着碰运气的心理,结果经过目测、口试、答卷、体检,我俩都被录取了。报名者1300名,我考了个第13名,当时高兴,心想就凭这考试成绩,也要上军政学校。学校的地址就在大营盘(现在的太原师范学院)。
军政校按部队编制,阎锡山任校长,具体领导,由教务长傅海云负责。傅当过晋绥军近卫二师师长,抗战期间在克难坡当过手枪突击队模范队长,中将军衔。我们报到以后,秀生分到三大队。我被分到二大队二中队一分队十五班。大队长未见过,中队长刘行环,中校军衔。身上挎的手枪、日本洋刀,威风凛凛。分队长周国珍,军衔可能中尉,比正规部队的排长要高。班长刘桂元,从学员中选出。每班15人,一个中队140人左右。一个大队400人左右,全校三个大队1200人左右。中队长、分队长穿军服,与正规部队军官一样。学员秋装穿日本遗留下的绒裤、土黄色斜纹哔叽布衣裤,裤子口袋大,细腿裤。第一次听说叫马裤。冬装不好,黄色的中式衣裤,除了颜色是黄的,很像农民服裝。领章是“学员”两个烤瓷圆片。班长有步枪,其他学员一人一枝练刺枪用的木枪(前面有橡皮头),学员都是十六七岁,个子普遍瘦小,穿戴起来稀松邋遢,不像个部队样子。
学校课程设置,分文化、军事、政治三部分。文化方面,有语文、数学,好像高中课本,比较难懂。由阎锡山收编的日本教官讲课,中国人翻译。语文还可以,数学日本人讲了再翻成中文更难懂。好在多数学员在日伪统治时期学过五六年日语,大体能听懂日本话。军事方面,有《步兵操典》,有阎锡山亲自编写的《物产证券与按劳分配》。当时听不懂,后来学了马列著作,觉得阎锡山抄袭了马列的书,有点共产主义思想。
正规学习时间不长,到1947年10月,学校开展了政治运动。当时叫“三自传训”(自清、自卫、自治),人人过关,交待与共产党、八路军的关系。当时呼的口号是:“自白不彻底,乱棍打死你!”开完斗争会,次日清早我亲眼看到打扫卫生时,把晚上被乱棍打死的学员拖出学校的后门。有的学员怕斗争,连夜跑了好几个。
搞完“三自传训”,可能形势紧张了,停止一切课程,把学员拉出去修飞机场。地点在现在的体育场。修完飞机场,我们中队不知什么原因,从大营盘搬到了附近的红营盘(因围墙是红色的)。在红营盘期间,有两件大事可记。一个是全校学员集中到岗上营盘听校长阎锡山训话。内容好像讲太原形势,誓死共存亡。阎讲五台话,比较难懂。另一件是我们的中队长刘行环,因贪污学员的伙食费被调查,后来调走了事。
在红营盘住了时间不长,形势紧张时,全校学员被拉出去守城墙,看城门,守城门附近的碉堡。我们中队先看新南门(首义门),再看小北门(拱极门),最后看水西门(包括城墙、碉堡),数在水西门时间长。当时因正规部队到晋中打技,城内没兵了,只好让学员站岗看城门。
在新南门看守期间,见两个平素常受表杨的尖子生,因不听分队长的指挥,经中队长批准每人打10军棍。正要打时,我晕倒了,当时正患传染病虐疾,俗名打摆子。于是,人们把我抬到铁匠巷一个空房里等死。这里已放了10多名待死的患者。因没医药,只能等死。我命大,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死了的都埋在南门外(现在的迎泽公园)。
在小北门看城门时,有次接到上面的命令,说今晚要处决要犯,到时开城门。我正轮岗看城墙,当时看到城墙根手电筒摇晃,刚出城的两车人正活埋人。那时胆小,吓得浑身发抖。
在水西门守门时,解放军已包围了太原,城内物资匮乏,几为死城。学校一天三顿红大米,没菜没油盐,人人夜盲眼。一到下午五六点啥也看不见。学校还有南京飞机上扔下来的红大米可吃。军官家属和市民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我见过飞机往城里扔票子。因飞行员贪污,专门把捆票子的绳子解开往下扔。好像天女散花,洋洋洒洒,十分壮观。次日市政府发布告,凡拣到票子的,一律上缴,否则就地正法。我除了夜盲眼,还染上了淋巴结核,无药可治,那段生活确实是苦不堪言。
我的新生之路
太原形势最紧张时,解放军已把洋灰桥(汾河上最早的桥)炸了个大窟窿,汽车不能通行。从东山上飞到城里的炮弹,呼啸而过,眼看就要攻城了。后来解放军改为“围而不打”的策略,等待北平和平解放再打,想争取阎锡山回头。这时太原已暂时恢复了和平气氛。城门允许出进了,街上人多了,人们都盼望不再打技。这时老家来人告我,说父亲病危,让我回去看看,迟了就见不上了。于是,我向中队长请假,批准当日归队。我回去一看,父亲好好的,他是骗我回来的。父亲说,八路军(该称解放军,但当时老百姓都还是这么称呼)就要攻城了,你也不怕?我说八路军打不进去。我的小学同学陈明忠,也是从阎锡山部队请假回来探家。他说,快跟你爹往解放区跑吧,阎锡山的兵一见解放军就投降了,根本不想打技。这样,我和父亲连夜跑到解放区小塔村。到第二年4月听说太原解放了,我和父亲返村种地。当时下乡干部是阳曲县四区干部张成秀,他吸收我们村和附近村的5个青年加入共产党,开过几次秘密会,填了表等待批准。有几个有文化的青年都当了乡村干部。我是白道乡粮秣员,陈明忠任治安员。不久我参加县土改集训团,又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共青团前身)。并正式参加工作,成为阳曲县第四区区委文化干事。入团、入党、参加工作都是一年里的事。从此走上阳光大道,在革命征途有坎坷,有顺遂,由科而处而副厅级,工作47年后于1994年离休,然后进入文艺界直到今天。每逢回想在军政校的一段惊险经历,感慨良多。不是我的农村父亲从火坑里拽我一把,我可能走上另一种人生道路。我的本家同学张秀生,解放太原时被俘,送潼关军校,毕业任解放军营级干部,但被裁员,提前退伍,成为工人。一生碌碌无为,过早离开人世。想起这些情景,我曾填过一首《永遇乐·谒牛驼寨烈士陵园》,其中有一句:“我今回首,危机确有,眼力何如农父!不先走、炮灰难免,或同草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