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季祁县籍金融家袁兰与他的《币制刍言汇志续录》
2019-01-30范维令宋庆林
范维令 宋庆林
祁县晋商文化研究所同仁,不忘“挖掘、整理、研究、传承”之初心,十多年来,搜寻整理了较为丰富的祁县历史文化名人、晋商劲旅祁县商帮的史料。在晋商史料中,大多为走口外旅蒙商的内容,闯关东商人的内容十分稀缺。近日,宋庆林研究员从民间发现袁兰著作《币制刍言汇志续录》(民国四年刊印),并以高价购买,成为祁县商帮闯关东经商的首份珍贵史料。
笔者作了相关方面的调查研究,并从2013年山西出版传媒集团、三晋出版社出版的《贾令村志》查找到袁兰的简介,又与主编袁钟福先生进行了交流,对袁兰其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袁兰,字研香,清同治元年(1862年)生于祁县贾令镇村南大街袁氏家族。幼年家贫好学、独立自强,14岁即光绪元年(1875年),在老舅拖引下,身背炒熟的40斤黑豆,加入闯关东商人行列,步行40余天,一直走到中国东北地区版图的最北端、与俄罗斯隔黑龙江相望的漠河学做生意。漠河既是中国纬度最高的县份,也是中国气温最低的县份,属于寒温带大陆性气候,在此地学做生意,艰苦程度可想而知。袁兰以顽强的意志,不仅在黑龙江扎住了根,而且很快由漠河转移到卜奎(今齐齐哈尔),成为当地商界精英,当上了益盛公商号的掌柜。清末民国初年,成为黑龙江省商务总会之董事。
袁兰在黑龙江乃至东三省的影响力,不在于他的商业资本,而在于他的过人智力资本。民国2年(1913年),他面对中国经济的剧烈社会转型及中国财政金融被外国银行控制的严峻局面,积极而智慧地提出币制改革的主张,撰写了《币制刍言》这样有见地、有质量、有影响力的论文,在黑龙江省商务总会的支持下,先是打印500份分别呈送各省抚督、省长及国民政府财政部等官方,后来打印100份分别邮寄各省商务总会、东三省县级分会、直至上海的中华全国商务联合会,一时轰动全国商界,纷纷表示称赞支持。例如甘肃省商务总会接到后复函道:“足徵热心公益维持苦衷,亦与币制利用之行,斟酌妥善,无美不备,敝会不胜赞助钦佩之至……兹因关系全国大局商务要件,故先函复以表赞同。”又如黑龙江通河县商务分会复函道:“袁君研香所著改革币制及定金本位建议书,所陈一切办法、说帖、理由各件,自接阅以来,反复披阅,再四参观,逐日详览,辗转熟视,揣度其中情理,至于智谋变幻,殊属奥妙无穷,竟有使人阅之爱不释手、百读不厌之况味耳!若论古今名臣贤相政治之家固不乏人,若讲经济之学罕有其匹。此币制建议书,如经我财政部一班实耗国币尸位素餐的大老窥之,岂不赧颜,岂不羞煞?我界有如此伟人经纶满腹,谋略渊深,确有真知灼见,可称出类超群。”
《币制刍言汇志续录》书影
民国四年(1915年)6月,袁兰将他撰写的《币制芻言》与呈报文书、各地回函等汇集成书,准备付梓。湖北枣阳人堪舆名家、清诸生何延珊为之作序,评价说:“初著币制刍言,复著汇志续录,凡口舌之所出,即为肝胆之所露,彼裂指血书,堪称一流,推其心殆,欲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成为真大共和国而后已。政府诸君子,若听其言而信其行,将易元为贯、体用分明,又何患天下之财不能助天下之国,天下之国不能储天下人之财耶!既富且强,而国殊可谓完全之国,民可谓无痛之民矣。如此改良,庶骎骎乎驾夫欧美而无疑。”
晚清黑龙江城水师营五品官,黑龙江垦荒事业的开拓者福建厦门人陈福龄(福庆),为之作序评价道:“近闻袁研香先生视民国成立之久,痛财政困难之极,推原其故,皆由行使钱财之不流通耳……抑思权宜权变,非币改良则不可。所以外洋之纸币犹增中国金钱之价,而中国金钱不及外洋纸币之色,盖因其彼能统一币制,共信其片纸之足据我不能统一币制。深恐其贻害于将来,其失信国民,即不能保全国民。唯先生爱同胞以爱国为本,心极欲挽不回之气,数早审定活动之机关,先著币制刍言,复编汇志续录,是盖以金为本,易元为贯。若用度适宜,无人不富,交易所得遍地皆金,固外国昔日之纸币行于中国而增价,而中国今日之纸币必行于外国而加成,庶国不期富而自富,民不期强而自强……顾他人以指血书上书,先生殆以心血上书也,他人为忧国流泪,先生更为强国流泪也!”
黑龙江名贾林济禄也为其作序道:“晋阳袁研香先生,视同胞之溺犹己之溺,视同胞之饥犹己之饥。若币制不改良,恐有用之钱财不能养有用之国家,是我四万万同胞受外人压制,形如辕下驹,转动不得自便,何日是出头时也?先生目击心伤,欲博施济众而无资;欲发号施令而无权,只可作《币制刍言》与《汇志续录》为当道者。请观今日之国血脉枯矣,今日之民血脉枯矣!有此一编,洵,可谓调养营卫之良剂。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先生之刍言又岂可与刍荛者比?倘取而纳之,民国幸矣!且长治久安不难矣!”
林济禄还感慨地为其写了一首颂诗:“袁君研香,五三年光,经商卅载,世居晋阳。好学不倦,品端而刚,志操力行,计学尤长。不谋己业,誓愿国强,著书倡言,币制改良。中西一法,调剂银行,经济权衡,匡国文章。民裕其脉,本固其康,刍言寿世,其意甚详。先生之心,古道热肠,援笔赞颂,如慕甘棠。”
齐齐哈尔知名书画家陈长和,还刻意为袁兰绘制了“袁研香先生五十三岁肖像”。
为什么从官方到商界,对袁兰能有“经纶满腹,谋略渊深,确有真知灼见,出类超群”的伟人评价呢?只要读读《币制刍议》,只要翻翻中国近代金融史,你便会感觉一点不为过。
综观袁兰自序及《币制刍言》,我们以为有以下三大亮点。
一、阐明了治国之道在养民的道理
在自序中他写道:“夫治国之道所求者在养民;盖养民即所以卫国也。而养民之要即在财货。盖财货愈生发、事业愈繁茂,则民生厚;民生既厚矣,国尚有不富者未之闻也。”
更值得称赞的是,他将养民提升到精神层面。他引用了《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之一句话:“衣食足而知礼仪。”然后释意道:“圣人言教必先言养。诚以富既日增向学者众;向学者众,其进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二、阐明了强国富国之根本要素在金融统一的道理
在自序中他写道:“盖国之强否,其原因并不在船坚炮利、兵力厚薄,实在普通人民之知识;再言国家贫富之道,其原因亦不在库藏有多金与否,而实在全国工商发达与金融之活泼耳。是以币制定,则金融灵;金融灵,则工商纾;工商纾,则税赋增;税赋增,则库帑足;库帑足,则布政周;布政周,则养民易;民既得养矣,而国有不富者、富有不强者,其谁信耶?”
三、阐明了实施金本位币制以克外国金融之战的道理?
在自序中他写道:“中国商务不克于外人竞胜者,其故虽不一,而钱法紊乱实为其主因。民商俱困矣,请问政费从何而出?库帑由何而集乎?且我内,而钱与银自为战,纸币与实质再为战,互相消长,自顾不暇,安有余闲一与外人永永不变之金战哉?况乎近今之世界,已为钱银两败于金之时代,由此一制钱之理未明,所以激出钱与银时患不平之为害,固而牵动全国之工本物价低昂而无常。由是之故,窒碍工商实业不得自由发达,民之生活愈复不易自养,由渐而积成全国穷困之状,暴出近日之危险现象耳!”
说到晋商,在称雄天下五百年的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的历史上,东家掌柜阶层的经营高手林立,而像袁兰这样尚能著书立说的精英则屈指可数。袁兰,作为晋商的典型代表,已经由儒商进化成为具有现代金融思想的文化商人。他的《币制刍议》,不仅为我国近代金融向现代金融的发展产生一定的影响,而且当代高级经济师孟建章著《中国现代货币流通理论实践》一书,亦曾将他的金本位货币流通思想列入其中。
袁兰于1916年回到故乡贾令,创办了“晋盛公”粮油商号。他为人正直,乐善好施,与时俱进,老年不减当年家国情怀,热心支持共产党员阎定础组织发动的农民运动。1936年病故于家乡,结束了他平凡而伟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