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医学教育思想探析※
2019-01-30刘福明王明强
刘福明 王明强
(1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心内科,江苏 南京 210029;2 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中医国学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23)
葛洪精晓医学和药物学,主张道士兼修医术,其云:“古之初为道者,莫不兼修医术,以救近祸焉。”他批评当时不修医术的凡庸道士说:“不识此理,恃其所闻者,大致不关治病之方,又不能绝俗幽居,专行内事,以却病痛。病痛及己,无以攻疗,乃更不如凡人之专汤药者。所谓进不得邯郸之步,退又失寿陵之义者也。”(《抱朴子·内篇·杂应》)[1]271认为修道者如不兼习医术,一旦“病痛及己”,便“无以攻疗”,不仅不能长生成仙,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住。
1 儒家纲常名教与道教戒律相结合的慈心救世思想
葛洪虽以道教学者著称,但其特点是儒道兼修。他不仅全面总结了晋以前的神仙理论,系统地总结了晋以前的神仙方术,包括守一、行气、导引和房中术等;同时又将神仙方术与儒家的纲常名教相结合,强调“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抱朴子·内篇·对俗》)[1]53。并把这种纲常名教与道教的戒律融为一体,要求信徒严格遵守。他告戒云:“览诸道戒,无不云欲求长生者,必欲积善立功,慈心于物,恕己及人,仁逮昆虫,乐人之吉,愍人之苦,赒人之急,救人之穷,手不伤生,口不劝祸,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自贵,不自誉,不嫉妬胜己,不佞谄阴贼,如此乃为有德,受福于天,所作必成,求仙可冀也。”(《抱朴子·内篇·微旨》)[1]126这种思想指导了他的医学著作。
他的医学著作《肘后备急方》,收集了大量救急用的方子,这都是他在行医、游历的过程中收集和筛选出来的,他特地挑选了一些比较容易获得的药物,即使必须花钱买也很便宜,改变了以前的救急药方不易懂、药物难找、价钱昂贵的弊病。他尤其强调灸法的使用,用浅显易懂的语言,清晰明确地注明了各种灸的使用方法,只要弄清灸的分寸,不懂得针灸的人也能使用。在《肘后救卒方·序》中葛洪叙述自己撰述动机云:“余既穷览坟索,以著述余暇,兼综术数,省仲景、元化、刘戴、秘要、金匮、绿秩、黄素方,近将千卷。患其混杂烦重,有求难得,故周流华夏九州之中,收拾奇异,捃拾遗逸,选而集之,使种类殊,分缓急易简,凡为百卷,名曰《玉函》。然非有力不能尽写,又见周甘唐阮诸家,各作备急,既不能穷诸病状,兼多珍贵之药,岂贫家野居所能立办?又使人用针,自非究习医方,素识明堂流注者,则身中荣卫尚不知其所在,安能用针以治之哉!是使凫雁挚击,牛羊搏噬,无以异也,虽有其方,犹不免残害之疾。余今采其要约以为《肘后救卒》三卷,率多易得之药,其不获已须买之者,亦皆贱价,草石所在皆有,兼之以灸,灸但言其分寸,不名孔穴。凡人览之,可了其所用,或不出乎垣篱之内,顾眄可具。苟能信之,庶免横祸焉!”[3]3
段成巳在《肘后备急方·序》 中评价葛洪之功云:“医有方,古也。古以来著方书者,无虑数十百家,其方殆未可以数计,篇帙浩瀚,苟无良医师,安所适从?况穷乡远地,有病无医,有方无药,其不罹夭折者几希。丹阳葛稚川,夷考古今医家之说,验其方简要易得,针灸分寸易晓,必可以救人于死者,为《肘后备急方》。使有病者得之,虽无韩伯休,家自有药,虽无封君达,人可为医,其以备急固宜。”[3]1葛洪《肘后救卒方》是在其医著《玉函方》的基础上简约而成,其在《抱朴子·内篇·杂应》中云:“余所撰百卷,名曰《玉函方》,皆分别病名,以类相续,不相杂错,其《救卒》三卷,皆单行径易,约而易验,篱陌之间,顾眄皆药,众急之病,无不毕备,家有此方,可不用医。”[1]272其目的皆为济世利民。
葛洪认为行医治病是修道者积累功德的必要手段,从而将治病救人与个人的修行仙道紧密联系起来。《抱朴子·内篇·对俗》中载:“或问曰:为道者当先立功德,审然否?抱朴子答曰:有之。按《玉钤经中篇》云,立功为上,除过次之。为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1]53
这种基于利己主义之上的立功德思想,虽不及儒家思想之崇高,但却为普通民众积德行善提供了一定的心理动机。
2 注重实践与创新
葛洪至信仙道,因孔圣先贤“不语怪力乱神”,而宣扬仙道则与古代尊经崇古的主流思潮不同。葛洪反对盲从古人、经典,即使圣人也不可拘泥,其云:“人各有意,安可求此以同彼乎?周孔自偶,不信仙道,日月有所不照,圣人有所不知,岂可以圣人所不为,便云天下无仙!”(《抱朴子·内篇·辩问》)[1]230。针对有人质疑仙道,“果其仙道可求得者,五经何以不载,周孔何以不言,圣人何以不度世,上智何以不长存?若周孔不知,则不可为圣。若知而不学,则是无仙道也。”抱朴子驳难曰:“夫五经所不载者无限矣,周孔所不言者不少矣……然则人生而戴天,诣老履地,而求之于五经之上则无之,索之于周孔之书则不得,今宁可尽以为虚妄乎?天地至大,举目所见,犹不能了,况于玄之又玄,妙之极妙者乎?”(《抱朴子·内篇·释滞》)[1]153。葛洪主张不泥古,打破各种束缚,强调实践与创新,这种理念付诸于医学,则推动了医学的发展。
葛洪本人就是实践创新的典型个例。他很注意研究急性传染病,古时候人们把这种急性传染病叫“天刑”,认为是天降的灾祸,是鬼神作怪。葛洪却通过研究发现这种急病不是鬼神引起的,而是中了外界的疠气。在当时并无显微镜设备,无法观察引起急性传染病微生物的情况下,葛洪能够排除迷信,指出急性传染病是由外界物质因素引起的,确是很了不起的见解。葛洪还通过把疯狗的脑子敷在狂犬病人的伤口上来治疗,可以称得上是免疫学的先驱。在世界医学历史上,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还第一次记载了两种传染病:一种是天花,一种叫恙虫病。其中关于天花的记载,比西方医学家认为最早记载天花的阿拉伯医生雷撒斯要早500 多年。葛洪把恙虫病叫做“沙虱毒”。沙虱生长在南方,我国只有广东、福建一带有恙虫病流行,其他地方极为罕见。葛洪是通过长期艰苦的观察,才得到关于这种病的知识的。他曾长期在广东罗浮山炼丹,这一带的深山草地里就有沙虱。沙虱比小米粒还小,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葛洪不但发现了沙虱,还知道它是传染疾病的媒介。他的记载比美国医生帕姆在1878 年的记载要早1500 多年。此外,葛洪还提出了不少治疗疾病的简单药物和方剂,其中有些已被证实是特效药。如松节油治疗关节炎,铜青(碳酸铜)治疗皮肤病,雄黄、艾叶可以消毒,密陀僧可以防腐等等,这些都是葛洪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
葛洪炼丹的目的虽然为炼制长生不老之丹药,但在炼丹过程中,也促进了化学和医学的发展。当时,葛洪炼制出来的药物有密陀僧(PbO)、三仙丹(HgO)等,这些都是外用药物的原料。葛洪在炼制水银的过程中,发现了化学反应的可逆性,他指出:对丹砂(HgS)加热,可以炼出水银,而水银和硫磺化合,又能变成丹砂。他还指出:用四氧化三铅可以炼得铅,铅也能炼成四氧化三铅。在葛洪的著作中,还记载了雌黄(As2S3)和雄黄(As2S5)加热后升华,直接成为结晶的现象。
3 寻求明师与个人修行相结合的求学思想
葛洪认为人并无“特禀异气”,一切“皆由学以得之”,《抱朴子·外篇·勖学》中云:“夫不学而求知,犹愿鱼而无网焉,心虽勤而无获矣;广博以穷理,犹顺风而讬焉,体不劳而致远矣。”[2]27而且只有具有诚坚之志,经历艰苦修炼,方有功业。《抱朴子·内篇·极言》中载:或问曰:“古之仙人者,皆由学以得之,将特禀异气耶?”抱朴子答曰:“是何言欤?彼莫不负笈随师,积其功勤,蒙霜冒险,栉风沐雨,而躬亲洒扫,契阔劳艺,始见之以信行,终被试以危困,性笃行贞,心无怨贰,乃得升堂以入于室。或有怠厌而中止,或有怨恚而造退,或有诱于荣利,而还修流俗之事,或有败于邪说,而失其淡泊之志,或朝为而夕欲其成,或坐修而立望其效。若夫睹财色而心不战,闻俗言而志不沮者,万夫之中,有一人为多矣。故为者如牛毛,获者如麟角也。夫彀劲弩者,効力于发箭;涉大川者,保全于既济;井不达泉,则犹不掘也;一步未至,则犹不往也。修涂之累,非移晷所臻;凌霄之高,非一篑之积。然升峻者患于垂上而力不足,为道者病于方成而志不遂。千仓万箱,非一耕所得;干天之木,非旬日所长;不测之渊,起于汀滢;陶朱之资,必积百千。若乃人退己进,阴子所以穷至道也。敬卒若始,羡门所以致云龙也。我志诚坚,彼何人哉?”[1]239
在求学的过程中,葛洪一方面非常强调择师的重要性,“夫务学不如择师”(《抱朴子·内篇·微旨》)[1]124,“欲测渊微而不役神,必得之乎明师”(《抱朴子·外篇·勖学》)[2]118,“决须好师,师不足奉,亦无由成也”(《抱朴子·内篇·勤求》)[2]254,“又未遇明师而求要道,未可得也”(《抱朴子·内篇·微旨》)[1]224。另一方面强调自身的努力,因为再高明的老师,也只能给学生以正确的指引,却无法替代学生学习,“良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必巧也。明师能授人方书,不能使人必为也”(《抱朴子·内篇·极言》)[1]240。葛洪之所以能取得骄人的成绩,正是与他的苦学分不开的,明代李贽《初潭集》中载:“葛洪,丹阳人,贫无童仆,篱落不修,常披榛出门,排草入室。屡遭火,典籍尽。乃负笈徒步,不远千里,借书抄写。卖薪买纸,然火披览。所写皆反覆,人少能读之。”[4]
能做到不畏艰苦,勤学不倦,必须要立志坚定,志不坚则必定动摇。“饰治之术,莫良乎学。学之广,在于不倦,不倦在于固志。志苟不固,则贫贱者汲汲于营生,富贵者沉沦于逸乐,是以遐览渊博者,旷代而时有;面墙之徒,比肩而接武也。”(《抱朴子·外篇·崇教》)[2]145“坚志者,功名之主也。不惰者,众善之师也。登山不以艰险而止,则必臻乎峻岭矣;积善不以穷否而怨,则必永其令问矣。”(《抱朴子·外篇·广譬》)[2]358。
在学风上,葛洪强调要谦逊诚实,不得贪图虚名、轻狂欺诈,葛洪批评那些“虚名之道士”,“既善为诳诈,以欺学者;又多护短慝愚,耻于不知。阳若以博涉已足,终不肯行求请问于胜己者,蠢尔守穷,面墙而立。又不但拱默而已,乃复憎忌于实有道者而谤毁之,恐彼声名之过己也。”(《抱朴子·内篇·勤求》)[1]258。除了要具有良好的学风,葛洪还提出学习必须具有适当的学习方法,否则会导致学无所成。葛洪强调学习要具有广博的视野,万不可“偏修一事”,拘泥于一隅,这和如今倡导的“通识教育”相通达。其云:“凡养生者,欲令多闻而体要,博见而善择,偏修一事,不足必赖也。又患好事之徒,各仗其所长,知玄素之术者,则曰唯房中之术,可以度世矣;明吐纳之道者,则曰唯行气可以延年矣;知屈伸之法者,则曰唯导引可以难老矣;知草木之方者,则曰唯药饵可以无穷矣;学道之不成就,由乎偏枯之若此也。浅见之家,偶知一事,便言已足,而不识真者,虽得善方,犹更求无已,以消工弃日,而所施用,意无一定,此皆两有所失者也。”(《抱朴子·内篇·微旨》)[1]124。此外,学习不可冒进,必须由浅入深,从易到难,只有打下扎实的知识基础,方可学有根底,其云:“凡学道当阶浅以涉深,由易以及难。志诚坚果,无所不济,疑则无功,非一事也。夫根荄不洞地,而求柯条干云,渊源不泓窈,而求汤流万里者,未之有也。”(《抱朴子·内篇·微旨》)[1]123。
4 择生慎传 因材施教
学生要选求明师,反之,明师授道也必须善于选择传授的对象。葛洪强调“盛阳不能荣枯朽,上智不能移下愚。书为晓者传,事为识者贵”(《抱朴子·内篇·金丹》)[1]73,“传非其人,戒在天罚。先师不敢以轻行授人,须人求之至勤者,犹当拣选至精者乃教之,况乎不好不求,求之不笃者,安可衒其沽以告之哉?”(《抱朴子·内篇·勤求》)[1]252。《抱朴子·内篇·金丹》载:“黄帝以传玄子,戒之曰:此道至重,必以授贤,苟非其人,虽积玉如山,勿以此道告之也。”[1]74否则,“传非其人”,要么对牛弹琴,事倍功半;要么暴殄天物,不得其用,“农夫得彤弓以驱鸟,南夷得衮衣以负薪”;要么道术被不端之人用来图利。
在选择传授对象上,葛洪尤其强调个人品性。《抱朴子·外篇·行品》即罗列了善人之行与恶人之行的诸种表现,并举出善恶难分、真伪难辨的十种情况,其目的即在于告诫世人要善于区别人之善恶真伪,其云:“夫物有似而实非,若然而不然。料之无惑,望形得神,圣者其将病诸,况乎常人?故用才取士,推昵结友,不可以不精择,不可以不详试也。”[2]555为此,葛洪还特意讲述了一些对学生的详试之法,如“初以授人,皆从浅始,有志不怠,勤劳可知,方乃告其要耳”(《抱朴子·内篇·释滞》)[1]149,“亦有人皮肤好喜,而信道之诚,不根心神,有所索欲,阳为曲恭,累日之间,怠慢已出。若值明智之师,且欲详观来者变态,试以淹久,故不告之,以测其志。则若此人,情伪形露,亦终不得而教之,教之亦不得尽言吐实”(《抱朴子·内篇·勤求》)[1]255。
在谨慎选择传授对象的基础上,葛洪强调坚持因材施教的教学原则。其云:“昔诸侯访政,弟子问仁,仲尼答之,人人异辞。盖因事讬规,随时所急。譬犹治病之方千百,而针灸之处无常,却寒以温,除热以冷,期于救死存身而已。岂可诣者逐一道,如齐、楚而不改路乎?”(《抱朴子·外篇·喻蔽》)[2]435因材施教是我国古代教育思想的精髓,是尊重受教者个体特性和教育适时灵活性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