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身份视角下汉语称呼语泛化现象研究
2019-01-30任娟娟
任娟娟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引言
称呼语不仅是语言学界历来研究的对象,同时也是人类学家、社会学家、文化学家从多种学科视角展开研究的领域(袁周敏 2011)。本文所谈是广义上的称呼语①本文不涉及称呼语与称谓语的概念区分。,即具有表述功能且用来指称人的指称语,可分为面称语和背称语(李明洁 1997)。
在汉语称呼语领域的研究中,称呼语的泛化现象引发了学者的大量关注。简单来说,称呼语泛化是指用某种称呼语去指称不符合该称呼语描述特征的人,如人们有时会用“叔叔”去称呼并非自己叔叔的陌生人,用“老总”去称呼并非老总的人,用“大夫”去称呼护士及护工。
对于称呼语的泛化现象,国内外学者主要研究的是亲属称呼语的泛化(如 Okada 1957;Ballweg 1969;Wu 1990;潘文、刘丹青 1994;潘攀 1998),也有学者关注个别汉语职衔称呼语的泛化,如“老师”的泛化(You 2014;高晓岑、崔山佳 2016)、“老板”的泛化(Ju 1991)。但整体而言,以往研究多限于分析某一类称呼语发生泛化现象时的构词、语义或所涉及的社会因素,对称呼语泛化时的语用特征与功能的考察比较欠缺。
因此,本文尝试将语用学视角引入称呼语泛化现象的研究,提出称呼语的语用泛化(pragmatic generalization)这一全新概念,以语用身份论(陈新仁 2013a,2013b,2014,2018;陈新仁等 2013)为理论指导,探讨称呼语语用泛化的语用特征与功能,以期为称呼语泛化方面的未来研究提供参考。
二、研究背景
根据汉语称呼语反映的关系及其使用特征,汉语称呼语系统可大致分为亲属称呼语系统、社会称呼语系统(包括关系称呼语、职业及头衔称呼语、名字称呼语、亲昵称呼语、戏谑称呼语)及代词称呼语系统(苏静、路佳 2002)。各类称呼语均可能存在泛化现象,然而已有研究大多聚焦亲属称呼语的泛化,对其他类型称呼语的泛化缺乏足够关注。
(一)亲属称呼语泛化现象的研究
国外学者对英语、日语等非汉语语言中的亲属称呼语泛化现象的研究起步较早(如Okada 1957;Ballweg 1969)。汉语亲属称呼语泛化现象的研究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才逐渐出现。
从研究视角来看,国内的相关研究多采用社会语言学或语义学视角。大量研究从社会语言学视角展开(如陈松岑 1984;Wu 1990;潘之欣、张迈曾 2001),也有相当数量的研究采用语义学视角或侧重泛化亲属称呼语的语义变化(如潘文、刘丹青 1994;潘攀 1998;杜璇 2017),少量研究聚焦汉语亲属称呼语泛化的历时变化(如吴慧颖 1992)。另有学者探究称呼语泛化涉及的社会因素及社交功能,如王娜(2006)归纳了制约亲属称呼语泛化用法的社会因素,并提出泛化用法的人称指示功能和社交指示功能;郑宜兵(2009)探讨了影响现代汉语亲属称呼语泛化的社会因素及其语用功能;刘琳(2012)分析了亲属称呼语泛化的类型、特点、成因、语用原则与功能。
从研究内容来看,国内的相关研究主要聚焦特定亲属称呼语的泛化,大致可归纳为四个方面:1)分析特定泛化亲属称呼语,如“哥/姐”(如王薇 2011);2)分析《红楼梦》中的亲属称呼语泛化现象(如陈建萍 2009);3)考察特定方言中的亲属称呼语泛化特点(如赵琪、徐晓红 2009);4)对比国内与国外华人群体中的亲属称呼语泛化现象(如潘碧丝 2007)。
(二)其他类型称呼语泛化现象的研究
社会称呼语类型下的关系称呼语和职衔称呼语亦存在泛化现象。已有研究主要关注特定称呼语“老师”“师傅”“老板”的泛化现象,大多数学者从社会语言学视角展开(如祝畹瑾 1984;陈建民 1990;Ju 1991;You 2014;高晓岑、崔山佳 2016),小部分学者采用语义学视角探讨(如Lee-Wong 1994;李琼、杜敏 2011),尚未发现采用语用学视角对某特定职衔称呼语展开的研究。代词称呼语也存在泛化现象,但对其尚无专文研究,仅少量研究有所简单提及。
此外,也有研究探讨整个汉语称呼语系统中的泛化现象:苏静和路佳(2002)探讨现代汉语的亲属称呼语系统、社会称呼语系统和代词称呼语系统内的泛化现象,分析汉语称呼语泛化与礼貌问题的关系。该研究较为全面地考察各类称呼语的泛化现象,对礼貌问题的分析亦有明显语用学色彩,但论述缺乏充分的示例,有待进一步深入。秦学武等(2006)同样将称呼语泛化归纳为亲属称呼语、社会称呼语和代词称呼语的泛化三大类,不同的是该研究侧重称呼语泛化的形态标记分析。
以上对汉语称呼语泛化研究的回顾虽无法穷尽,但我们仍可发现,已有研究在为认识及研究称呼语泛化现象提供参考的同时,也留下了可供进一步拓展和深入的空间。概括而言,以往研究主要采用社会语言学、语义学等视角,而很少采用语用学视角,均不涉及对动态交际过程及具体语境的探讨,属于偏静态的称呼语泛化考察。虽有部分研究谈及带有语用学色彩的“原则”“社交功能”等方面,但多从社会文化角度分析,与泛化的称呼语在动态交际中的用法特征关联性不大,且示例未关注动态的、具体的交际语境,未体现特定语境下交际者称呼语泛化用法的动态属性。
(三)语用身份研究
近年来,语用学视角下的身份研究日渐增多(如Graham 2007;Esbensen 2009;Ren 2012;袁周敏 2012;陈倩、冉永平 2013;陈新仁 2013a,2013b,2014,2018;陈新仁等 2013;王雪玉 2013;李成团、冉永平 2015)。陈新仁(2013a:27)最早对语用身份进行界定:“语境化的、语言使用者有意或无意选择的自我或对方身份,以及说话人或作者在其话语中提及的社会个体或群体的他者身份统称为语用身份(pragmatic identity或identityin use)。”他指出,语用身份的话语构建涉及多种话语实践类型,作为“提示自己、对方或他人身份的称呼语”,也是其中一种话语实践,而且“也许是最能直接建构说话人与听话人身份关系的语言形式”(陈新仁 2018:50)。在动态实时的交际过程中,人们随交际目的、需求、情境等的变化,可以通过称呼语的语用泛化等方式来选择或构建即时的身份,且这些身份具有临时性、动态性和可变性等特征(陈新仁 2013a)。
本研究基于BCC语料库、我国当代②此处指源语文本反映的时代,而非创作时代。写实类小说文本及平时收集整理的人物对话语料③下文中未标明出处的语料均为笔者平时收集整理的人物对话语料。,通过检索不同称呼语并从中筛选出发生泛化用法的称呼语语例,拟从语用学视角考察汉语称呼语中存在的泛化现象,同时引入称呼语的语用泛化概念,以语用身份论为理论框架解析称呼语泛化的语用特征及功能。本研究拟回答下列问题:1)何为汉语称呼语的语用泛化?可分为几类?2)称呼语的语用泛化体现了身份选择与构建的哪些特征?3)通过称呼语语用泛化所构建的身份具有哪些语用功能?
三、语用泛化的界定与分类
称呼语的泛化现象不仅仅是一个语义问题,因为它不仅涉及词义本身的扩展变化,而且更多、更主要地发生在人与人的动态交际过程中,受制于交际的具体语境,有时甚至推动或阻碍交际的进一步发展。换言之,称呼语的泛化更属于一种语用现象,常发生于动态交际过程中,本质上是一种对交际双方关系的身份重构,涉及具体语境、交际者、交际目标、交际效果等多种语用因素,具有十分明显的语用特性。因此,笔者拟提出称呼语的语用泛化概念,即在动态交际过程中,人们根据语境用某种称呼语去指称不符合该称呼语所描述身份特征的人的现象。称呼语语用泛化带来的对彼此身份关系的动态调整,涉及多种语用因素,具有特定语用特征,实施特定语用功能,同时凸显称呼表达使用的动态性和可变性。
如前所述,本研究选取我国当代写实类小说20部、日常收集整理的人物对话10例及BCC语料库作为语料来源。前人研究(Wu 1990;潘攀 1998;秦学武等 2006)已总结出存在泛化现象的汉语称呼语,本研究以其作为检索关键词,逐一在以上语料来源中进行检索,然后根据上下文语境对检索结果进行人工识别,最终筛选出发生泛化现象的汉语称呼语实例。基于所得称呼语语用泛化的语料实例,同时参考称呼语的类别划分(苏静、路佳 2002),本研究将称呼语的语用泛化分为亲属称呼语、社会称呼语(主要为关系称呼语、职衔称呼语)及代词称呼语的语用泛化。下面举两例具体说明:
(1)(叶凌飞为某公司部门经理,某日在公司大厅有意回避熟人,却被保安认出)
叶凌飞赶忙说道:“别行礼了!”
那两名保安赶忙把手放下来。叶凌飞郁闷地问道:“我这样你们还能认出我。有没有搞错啊!”
“叶经理,哦,不,大老板,我们原来天天看见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您呢!”
(《都市藏娇》,BCC 语料库)
例(1)中,两名保安明知叶凌飞不是公司老板,却在当时的语境下由称其“叶经理”临时改口称“大老板”,通过“老板”的泛化用法为叶凌飞构建起大领导、大老板的身份,以表达对这位公司上级的恭敬甚至讨好。
(2)(某冬日傍晚,刘果邀请准备生炉子卖饭的阿英去家里吃顿便饭,二人彼此都有好感)
阿英正准备生炉子,刘果来了。刘果说,你别生炉子了,今天没人吃,天这么冷,人都冻僵了,你到咱家去坐坐。阿英很犹豫,看了一眼冷清的大街,不知怎么办好,她望着刘果诚恳的目光,想了想,说,好吧,这天也不叫人好过了。阿英收了摊,刘果帮她把车推到对面,锁在楼下,阿英就跟着刘果上楼,进了刘果的家。
(《宽容生活》,BCC语料库)
例(2)中,刘果通过泛化使用人称代词“咱们”(“咱家”其实就是“咱们的家”,是包括说话人和听话人在内共同的家),在当时的语境下为阿英构建了自家人的身份,从而淡化了实施邀请言语行为时对阿英消极面子(negative face)可能产生的威胁。
四、称呼语语用泛化重构身份的语用特征
汉语称呼语的语用泛化通过对语用身份的选择与构建,可对身份进行重构。称呼语语用泛化在重构身份的过程中体现了以下特征:
(一)临时性
(3)(夫妇俩是某医院主治医生,周末二人难得一起在家吃饭)
妻:医生!这个盘里的小蚂蚁怎么了?
夫:高温不耐,丧失生命体征。
妻:要告知家属吗?
夫:(用筷子指指盘子外的另一只)家属生命体征微弱,急需抢救。
例(3)中,夫妇二人在家中吃饭,丈夫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妻子治病,所以在这样的语境下妻子称呼丈夫“医生”属于职业称呼语的语用泛化。通过临时构建对方医生的身份,推动二人间戏谑对话的进行。一旦这一逗趣结束,丈夫临时的身份也便结束,夫妻间仍将使用“老公”“老婆”或昵称等适合夫妻关系身份的称呼。
(二)策略性
(4)(陈寺福想在公开招标中利用宋思明的职权避开竞争直接中标)
“大哥,我真求你了。这几年的好势头,我都没赶上,再这么不死不活下去,肯定要给吞了。您就看在咱们老乡的份上,帮兄弟我这一回吧!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陈寺福真想叩头。
(六六 2007:38-39)
例(4)中,陈寺福实施的是恳求言语行为。他一方面对宋思明称兄道弟,构建对方作为兄弟的亲属身份,另一方面又通过一句“看在咱们老乡的份上”来凸显对方的老乡身份,企图通过“兄弟+老乡”双重身份的人情逼迫,来实现令对方就范的交际意图。
(三)动态性和可变性
(5)(知青杜秋月为平反多次进城托关系、送礼,始终无果,目不识丁的妻子刘玉翠帮不上忙,只能尽力宽慰)
夜深了,星星在天空中闪烁,老杜仍呆呆地在院里坐着。晚饭给他盛上了,他不吃。又给他热了几次,他还是不吃。刘玉翠也不敢叫他,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有几次,刘玉翠从屋里出来,站在他跟前,说:老杜,天不早了。老杜不吭。过一会儿,刘玉翠又从屋里走出来,说:老杜,夜气凉,披上衣服吧。说着,给他披上褂子。老杜仍然坐着不吭,很沉痛的样子。最后,刘玉翠说:爷,你也别心里不是味,实在跑不成,就算了。花那些钱,只当肉包子打狗了。
(李佩甫 2012:307)
例(5)中,开始时刘玉翠称丈夫为“老杜”,以妻子的身份提醒并关心对方。见杜秋月不为所动,刘玉翠改口称丈夫“爷”,由之前的夫妻身份改为构建对方高于自己的一家之主、顶梁柱的身份,以助实施劝慰言语行为,实现劝解对方放弃为平反而继续进城托关系、送礼的交际意图。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以上谈到的称呼语的语用泛化所体现的语用身份选择与构建的特征虽是用不同例子分开阐释,但在具体交际中,有时一个称呼语的泛化会同时具备一个或多个语用特征,因为交际的语境千差万别,交际者的意图及双方关系也常会随交际过程发生动态变化。
五、称呼语语用泛化重构身份的语用功能
语言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具有很多种不同的功能。具体到交际中所使用的称呼语,当其在特定语境下发生语用泛化时,也会通过所构建的身份相应实施某种语用功能。基于本研究收集到的语料,经过归纳和总结,笔者发现,称呼语语用泛化通过选择与构建所重构出的身份经常用来实施以下语用功能:
(一)克服称呼选择的困境
汉语称呼语系统为人们选择称呼语提供了条件,但无法保证每一个使用者在任何场合下都能轻松找到适合称呼对方的称呼语。陈建民(1990)最早提出现代汉语称呼语的缺环问题,也有学者称之为“缺位”(郭熙 1997)。简单来说,称呼语的缺环是指称呼语系统中主要称谓环节的缺失,主要表现为不知用什么样的称呼合适(李树新 2004),多是由于社会变迁、人们观念改变使得称呼语系统出现无法满足当前社会交际需要的情况造成的(祝克懿 2004)。例如,研究生通常会尊称导师的妻子为“师母”“师娘”,但如果导师是女性,称呼其丈夫为“师公”就会不合适,因为“师公”在一些地方也用来称呼导师的导师或师父的师父,这时就发生了称呼语的缺环现象。
称呼语缺环与汉语称呼语系统本身有关,是一种语言现象,它直接或间接导致人们不知如何选择称呼语,这种称呼的困境则是语用现象,人们在动态交际过程中可以根据具体语境,通过各种方式(如询问、协商、根据个人判断)灵活解决这一问题(李树新 2004)。此时称呼语的语用泛化可以用来构建特定的合适身份,起到一定的帮助作用,解决一些称呼的困境。
(6)(三名研究生应邀到女导师家小聚,导师的丈夫张某也在家)
导师:来,快请进。
学生:谢谢老师!(换鞋后进入客厅)
张某:你们好!快请坐。
学生:谢谢您!
学生甲:老师,您贵姓?我们怎么称呼您?
张某:我姓张,你们叫我张老师就行。
导师:对,他其实是工程师,就叫张老师吧。
学生:张老师好!
例(6)中,学生甲在不知如何称呼导师丈夫的情况下,选择默认张某与导师同为教师的职业身份,于是先使用“老师”来称呼张某。继而张某和导师都认同了“张老师”这一泛化的职业称呼语,解决了这一称呼的困境。三方在这样的动态交际过程中,通过职业称呼语“老师”的语用泛化构建了张某与导师等同的教师身份,成功化解了称呼语缺环带来的尴尬。
(二)制造特殊的语用效果
语用身份的一个研究路径是“将交际者选择、构建的(语用)身份视为一种评价资源(evaluative resource),考察特定交际情境中的话语是否具有适切性、得体性、正当性等”(陈新仁 2014:707)。当交际者刻意选择一种非常规、非默认的身份时,表面上可能是不得体、不正当的,但有时却会带来额外的语用效果。泛化的称呼语有别于称呼语的一个明显特征就是除了称呼语本身所具有的招呼、引起对方注意、切换话轮等语用功能外,还能通过所构建的特定身份制造出特殊的语用效果。
(7)(张少宇是公司部门经理,为公司赢得巨大成功而受到采访,赵静是其大学同学兼老友,毕业后二人各自打拼,多年未见,在酒会上巧遇)
媒体的记者们也开始了采访,张少宇谈笑自若,颇有大将之风。整个酒会,气氛十分融洽。“喂,大老板,把我忘了?”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张少宇扭头一看,笑了出来,原来是赵静。
(《混也是一种生活》,BCC语料库)
例(7)中,赵静在酒会偶遇的情境下故意用“大老板”这一泛化的头衔称呼语来称呼张少宇,既符合商业酒会的语境,又与二人同学兼老友的关系身份形成反差。相比称呼对方“小张”“少宇”,构建对方公司大老板的身份更具俏皮诙谐的语用效果,反而能更好地体现出双方的好友关系。
(三)促进交际目标的实现
语用身份的另一研究路径是“将交际者选择、构建的身份视为一种施为资源(illocutionary resource)或行事资源(transactional resource),考察交际者如何通过构建特定的身份达到具体交际目标”(陈新仁 2014:707)。交际者可在具体语境下通过使用泛化的称呼语在交际过程中选择、构建特定身份,以促进其交际目标的实现。
(8)(来双扬自父亲与范沪芳再婚时与二老闹翻、断交,现由于父亲房产的继承问题,她主动言和)
突然在这么一天,来双扬来了。来双扬出现在范沪芳的眼前,叫了她一声“范阿姨”。范沪芳意外地怔在那里了,她正在给她的一盆米兰浇水,浇水壶顿时偏离了方向。……范沪芳太激动了。聪明人之间不用虚与委蛇。来双扬也从范沪芳失控的浇花动作里,明白了范沪芳对她多年的仇恨与期待。
(池莉 2006:37)
例(8)中的“范阿姨”除具有一般称呼语的招呼功能,更具备泛化亲属称呼语的特殊语用功能。来双扬没有直接称范沪芳为“妈”(因为她心里并未接纳范沪芳作为后妈的母亲身份),而是主动叫对方一声“范阿姨”。这一方面体现了她对范沪芳作为阿姨的长辈身份的认可和尊重,另一方面也构建了对方亲属关系的身份。来双扬为了与二老冰释前嫌,首先要主动示好,试探后母的态度。在这一交际目标的驱动下,她先使用“范阿姨”称呼对方,主动打破多年无任何(言语)往来的僵局,既明确表达了握手言和的意愿,又通过对方的反应实现了对其态度的试探。
(四)调整双方的人际关系
语用身份的又一研究路径是“将交际者选择、构建的身份视为一种体现认同取向的人际资源(interpersonal resource),探究交际者如何选择、构建特定的身份以达到亲近或疏远交际对方的目的”(陈新仁 2014:707)。交际者使用泛化的称呼语不仅可以选择和构建双方的身份,还可以在双方动态磋商能否使用及如何使用泛化称呼语的过程中,通过对身份的动态磋商和主动重构,调整双方的人际关系,从而保持、缩小或拉大双方的人际距离。
(9)(庆玉想从三踅的砖厂赊账拉一车砖盖新房,二人同是清风街村民,庆玉与村民武林之妻黑娥有染,三踅则与黑娥的妹妹白娥有染)
庆玉看到了,便拉了架子车去砖场,要装运一车砖。三踅说:“钱拿了没?”庆玉说:“先赊上。”三踅说:“砖场欠了电费,俊奇把电都停了半天,我赊不起账了!”庆玉说:“咱兄弟俩说那话就生分了。”三踅说:“你姓夏,我姓李,咱不是兄弟。”庆玉说:“不是兄弟也是姐夫和妹夫吧。”三踅看看四周,说:“你这坏熊!我是不怕的,你可是为人师表的教师!”
(贾平凹 2013:219)
例(9)中,庆玉为求三踅赊给他一车砖,选择使用泛化的亲属称呼语“咱兄弟俩”临时构建起彼此间兄弟的身份,以此拉近人际距离,俗称“套近乎”。然而三踅拒绝了庆玉为他构建的兄弟身份,刻意与其保持距离,显然不愿赊账。随着交际的推进,庆玉随即提出姐夫妹夫的亲属语用身份。相较常见的称兄道弟,连襟关系更切中二人关系的要害。三踅只好通过强调对方的教师职业身份,间接表达被庆玉以连襟身份威胁的愤懑。二人对身份的构建与动态磋商不但符合当时的语境,而且随着交际的发展一步步推进,最终成功重构双方的人际关系。
六、结语
称呼语语用泛化是一个复杂、有趣且内容丰富的语言现象。如前所言,称呼语的泛化不仅涉及亲属称呼语,也发生在社会称呼语及代词称呼语中;称呼语的泛化更是一种语用泛化,涉及对交际双方身份关系的重构,发生在人们的动态交际过程中,具备特定的语用条件,在特定的语境下会发挥一种或多种语用功能,并产生特殊的语用效果。发生语用泛化的汉语称呼语丰富了整个汉语称呼语系统,为人们的日常交际提供了更多称呼方式的选择,也更加生动地反映出交际的动态可变性。
从语用学尤其是语用身份论的角度研究称呼语语用泛化,不仅可以丰富称呼语的研究视角,扩大泛化方面的研究关注点,更强调了动态交际语境的重要性,可为未来称呼语及称呼语泛化方面的相关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鉴。
本研究得到安徽大学引进人才科研条件建设费(S020118002/104)的资助,特以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