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中高原的历史回响
——苏忠诚长篇小说论
2019-01-30苏文韬
苏文韬
(北京语言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 100083)
一、《长路漫漫》:政治祛魅的历史重构
苏忠诚洋洋洒洒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长路漫漫》描写了20世纪40年代中期滇中的百姓为了逃离干旱和饥饿的威胁,结成马帮群体到夷方打铁、打铜、驮洋货、采玉石、赌玉石,遭遇了日本侵略者的摧残,最后参与民间抗日组织奋起抗争的故事。
“夷方”泛指东南亚异域, “夷方”二字是地理风俗的称谓,又特指云南西部至缅甸、泰国。滇中的老辈人对走夷方并不陌生,现今的滇中南华、双柏、楚雄、牟定一带还有 “穷走夷方饿赶厂”,“走夷方、闯鬼门关”、“只见奶奶坟,不见老爹坟”的民谣。苏忠诚以历史宏大叙事的方式为读者展现出了滇中几代人 “走夷方”的故事。小说人物众多而且个性鲜明,比如充满狭义情怀重情重义却又不乏小农意识狡黠的王达山,善良勇敢却被传统妇道压抑着的惠芝,敢爱敢恨却又爱情至上的少数民族公主帕娅,匪气十足却又不乏仗义的大马哥头黄惠祥。一个个个性十足鲜活的人物跃然纸上,共同谱出了这一曲滇省交响 “走夷方”。
将 “走夷方”与 “闯关东”“走西口”相提并论这种说法是值得商榷的,虽然是同一个时间段的历史,但是 “走夷方”的 “史”的价值却明显不同于 “闯关东”与 “走西口”,这其中的差异正是滇省独特的地域文化特性以及地理位置上的特殊性所造就的,但文本中对于这种特殊性的挖掘是有所缺欠的。《长路漫漫》是政治祛魅的历史小说,这点在整个中国当代文学中关于抗日结合历史题材的文学作品中是难能可贵的少见的,同类题材的长篇巨制大多都被遮蔽在政治意识形态的浅薄偏见里而使得作品本身对于历史的深度解读与人性的阐释上受到了极大的压抑。苏忠诚也竟可以在作品里将人物塑造的具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进步性与进步意义,但是他恰恰没那么做,而这正成就了 《长路漫漫》在文学性与审美上的成功。
王达山的 “走夷方”绝不是因为某种民族大义与家国情怀,只是因为滇中干旱吃不饱饭,不走他们就活不下去,王达山的抗日,也绝不是家国仇恨,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只是想要多杀几个日本鬼子,为弟兄们报了血仇他就回到滇中去,他偷学打铁是为了吃饱饭,他走夷方是为了吃饱饭,或许这才是历史与人性的真实吧。文学里的历史近乎都是虚假的历史,讲述真实的历史亦不是作家本分之事,将文学还给文学本身,将文学还给文学性与艺术性,交还给文学中的独立个体,塑造丰满的富有张力的人物,这才是文学的价值。从这点看来,《长路漫漫》在文学历史重构上是成功的。但是在对于 “走夷方”这一题材的特殊性的挖掘深度上来说却又是有所缺欠的,政治祛魅后的历史小说 《长路漫漫》在进行历史重构时恰恰忽视了滇省文学地域性本身所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没有将 “走夷方”这一历史事件的独特性做深度的挖掘与解析,使得作品在宏大叙事的历史事件的简单罗列下其内涵深度与深刻性显得不足。
文本中王达山有过三次 “走夷方”的经历,但是作品中突出反映的是夷方与滇中不同的险峻的地形与诡异奇绝的文化,“朵江那边高山林子中的那些人奇怪得很,有些是不能摸手,有些是不能摸头,还有些是不能碰他们的脚。不能碰的那些地方都是他们的禁忌,神秘兮兮的,你要碰上了他们就会跟你拼命。”①作品中充满着对 “夷方”这些神秘文化的描写,又如 “夷方”巨大的吸血的蚊子、蚂蟥,野人谷,深不见底的河谷充斥着整部小说。夷方的文化是诡异奇绝的,那是因为 “我”是一个滇中汉文化滋养之下的外来的他者,作品中对于他者文化的展现很多但是对于汉文化与 “夷方”他者文化的文化冲撞与反思是不足的,这就使得这种异域的文化描写与展示流于简单的罗列。
从作品中的主人公王达山在塔峰寺学武时候开始便能够看到他受到佛教对于他的影响,而这几乎贯穿在整部作品中,当王达山遇到艰难险阻时他的善意与勇气或多或少的都有 “佛心”“佛性”对于他的影响。他之后收留了叮当做弟子学习打铁也正是出于某种善意,整部作品里贯穿着佛法对于王达山的影响,王达山本是农家子弟,因为滇中干旱吃不饱饭才不得不去走夷方,虽然路途遥远艰难险阻但是谁不去谁就不是 “夹卵子”的男子汉,三次走夷方回来了又去去了又回来,像极了去往西天取经的东土大唐的和尚,再加上路途中充满着的各种奇事怪事,“那时那匹骡子把尿道一抬,王达山赶紧把碗接了上去,‘稀里哗啦’地接了满满一碗尿水。王达山把那碗尿水端到李成才身旁时,张亮和李能不知王达山要干什么,嗅到了碗里散发出的酸臭味,他们都捂住了鼻子。王达山看了张亮和李能一眼后,用手翻了一下李成才的嘴唇大声地说道:‘把他的嘴撬开,灌尿,试试看。’”②
作品中这样的描写很多,这无疑给作品增添了不少神秘主义的色彩,也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与互文效果。最后王达山将自己赢的光洋全部捐出给了民间抗日组织,然后又一次走上了 “夷方”的道路,这恰恰是佛的善给他带来的影响,他还将带着这善继续走下去。
小说中对于夷方的封闭与莽荒的反思是深刻的,“夷方的头人、土司、山官大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就算是日本人就在前方了,也害怕在战争中消耗了自己力量而使得自己的利益受损以涨他人士气而不愿意往上冲”,这些反思都在作者的笔下通过战争反映了出来。
小说中的三个女性是作者着墨较多但是略显得扁平的形象,从王达山的妻子惠芝开始,一个典型的滇中妇女形象,她与 “夷方”的女性是决然不同的,她不像夷方的帕娅那样自由,帕娅虽然知道王达山已经有了女人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追求他,不惜为了自己的爱人而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难以想象这夷方的姑娘的大胆,以及她们爽朗得旁若无人的天性。要是在滇中姑娘们的这种情形肯定会被认为有伤风化,要受族规的责罚的。”③这些描写中明显能看出 “夷方”文化清规戒律是很少的,并不同于受传统儒释道影响的滇中的汉文化,这里隐含作者有着明显的一种居高临下的一种文化心态,这也表现在了文本中的多处,小说中对于王达山与帕娅的情感纠葛的描写显然是被抗日给遮蔽掉了的,这恰是 《长路漫漫》的一大遗憾之所在。透过对于情感的不同选择,最能展现出不同文化影响下个体的独特性进而在不同文化碰撞中才能展开对于各自文化的反思,这也正是小说对于地域性文化反思不足的最大佐证,王达山对于帕娅是有爱的,但是限于自己已经成家,他将这种爱给深深压抑着,他并不敢表现出来,而帕娅又被塑造的太过于简单了,就是一味的爱着王达山,义无反顾,就算知道他有妻室也依然爱他,这跟当初惠芝对他的爱是一样的,两个女人对他的爱都是单纯而简单的,帕娅简直就是翻了版的 “夷方”惠芝。《长路漫漫》中的女性是过于简单和扁平的,他们没有男人们那样的复杂,他们要么爱,要么恨,在国仇、家恨或是其他因素的压抑与影响下,他们在历史的重构中被淡化了。就像小说里写到的只要是第二天马帮队伍要出发,马哥头们就不能和女人甚至老婆睡觉,这是要犯忌的,在历史的长河里女人们要么是配角,要么就不存在……
长篇小说 《长路漫漫》中的历史重构最大的亮点是王达山对于家乡的爱与回归,这与很多的当代小说是截然不同的。不管家乡滇中如何贫穷,王达山都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于家乡的炽热的爱。他走夷方是为了家,他抗日是为了家人兄弟,他完全可以在走夷方后不再回来,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不像 《人生》中的“高加林”,亦不像 《黑骏马》里的 “白英宝力格”,在贫穷面前他没有如同这二者一样最终选择带着恨意出走,他的选择是不论走多少次夷方都要回来,这恰恰是出于一种崇高与爱,这是 《长路漫漫》在历史的重构与反思中最值得人重视与深思的一点,而这却又是不被人们重视的,文学之于历史的意义正是让人在历史的面前生发出更多的爱与崇高而不是恨与遗忘,这才是文学真正的价值所在。
小说中描写的滇中打铜打铁的技艺让我想起了老舍笔下的 《断魂枪》,而 《长路漫漫》中对于这一技艺的描写恰有与老舍 《断魂枪》中的描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断魂枪》想要反思的是民间技艺在 “不传、不传”中的真正的失传,而滇中的张佐师傅的打铁技艺也是传男不传女,不是谁都能学的。而到了王达山这里,他开始将技艺教给外人 “叮当”,并带着这技艺走遍了 “夷方”为他赚取了很多的钱财在最为困苦危机的关头拯救了整家人,作者在小说中对于民间技艺逐渐消逝的文化反省是值得读者深思的。
《长路漫漫》在叙事语言上充满着视觉化的语言,虽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但是语言显得冗长而累赘,通读全篇均是视觉化的语言描写,读之使人目倦神驰,大有眼花缭乱之感。殊不知视觉化语言的滥用恰只能使得读者在视觉上疲惫不已难以得到听觉的共鸣与回归,令人迷失在冗长繁杂的叙事与毫不节制的视觉语言里难以进入到安静享受文字 “静”之魅力的听觉语境中去,这是作者需要注意与改进的。④
苏忠诚的长篇小说 《长路漫漫》在文学的历史重构中是充满着爱与崇高的,这恰恰是历史存在着的价值。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与民族是没有未来的更难谈现实,没有历史感与历史主义的文学更妄论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最后借用作者的后记聊以告慰那些安睡在异国他乡的灵魂。在此,我想邀约走过夷方的马哥头的后辈们,请你们和我一起跪下,面对那些走过夷方的马哥头的神灵们,扶惟尚飨!扶惟尚飨!
二、《颤动的黎明》:双胞胎伦理关系中的人性复杂
《颤动的黎明》以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云南边纵的斗争,解放初期边纵和西南服务团征粮剿匪为写作背景;以特殊地域兆和镇的古文化活动、地下党发动民众捣毁国民党地方政府暗中操纵的烟帮、边纵南山支队与国民党地方武装的小型战役、新政府征粮、暗藏的国民党特务与土匪勾结的反征粮等一系列活动作为故事情节。这是一部以历史题材为背景,但又写出了新意的长篇小说。这部长篇小说不拘泥于史料的真实、不囿于固有的概念。作家在写作时大胆跳出同类历史题材的窠臼,以一对双胞胎弟兄 “我大伯”和 “我二伯”为主要人物,在展开故事的同时以人性为主要视角,以人性发展中善恶交替的二律悖反来穿插故事情节,反映了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特定地域的故事。在发掘人性彰显人物个性上,作家将写作的笔触集中到爱恨交织上,从根源上反思一种往往被遮蔽被忽略的人性,这就是嫉妒,也是此小说的主轴。值得一提的是该长篇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的个性都不是浅显的,而都是具有复杂性的。
这部长篇小说的主要人物是作者以第一人称而写的 “我大伯”和 “我二伯”。我大伯和我二伯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这对双胞胎兄弟间的许多情节都是非常特殊的。首先,这对双胞胎兄弟是我爷爷五十岁才生的晚生子,在此之前,我爷爷共生育六个女孩,一直都没有续香火的儿子。对于这对老来子,我爷爷和我奶奶从小就非常的溺爱,当成镇家之宝一样看待,一切好吃的好穿的都要先满足这对双胞胎儿子。同时,我爷爷和我奶奶在哺养这对双胞胎儿子上是极费心力的,含在嘴里怕化掉,捧在手心上怕烂掉,更有甚者的是让我大伯和我二伯在进县城中学读书前一直穿一模一样的衣服。这种对双胞胎兄弟的特殊呵护,无形中造成了双胞胎兄弟间潜移默化的攀比心理,为后来我大伯和我二伯身上的复杂性格的形成埋下了伏笔。而这种攀比心理在我大伯的身上显示得非常的强烈,以至于这对双胞胎兄弟在同校同班读书时,我二伯考试考出了好成绩,我大伯就非常的嫉妒。他认为两兄弟之间从小存在的那架“无形的天平”向我二伯倾斜了,他一定要使天平平衡。
与此同时,该长篇小说中还设计了许多特殊的情节,如我二伯在县城中学读书时,由于国文考得较好,多次受地下党国文教师陈茂的表扬,我大伯为了维护那架天平的平衡,便多次在国文课上捣乱,顶撞国文教师陈茂。而我大伯心理不能平静的是,既然我二伯受国文教师陈茂的青睐,他就必须也让一位教师青睐于他,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双胞胎兄弟间的平衡。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我大伯拼命的讨好地理教师李伦,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没有想到的是李伦是潜伏在县城中学的国民党军统特务,从此两兄弟之间的人生道路由此而分。最为显明的特殊情结是,我大伯和我二伯到县城读中学后,陈茂的妹妹陈英从南洋到县城中学来就读后兄弟两人发生的冲突。南洋长大的陈英漂亮、爽朗、大方,是小说中的县城中学难得一见的洋女子。陈英到县城中学后不久,她就暗暗的爱上了我二伯,并多次主动的接近我二伯。陈英的这一举动,深深的触伤了我大伯,让我大伯看到双胞胎之间的那架天平又一次倾斜向我二伯。我大伯震怒了,他要拉回倾斜的天平,他要让县城中学的一位女子爱慕于他。可我大伯在各个年级细细观察后,他发现整个县城中学没有哪一个女子的外貌能与陈英比肩。于是我大伯并不断的破坏我二伯与陈英之间的关系,到了后来,我大伯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陈英。正是这对双胞胎兄弟之间形成的复杂的情感关系,导致了我大伯为了获得陈英的爱,走出了一段复杂的人生旅程。使我大伯成了最先跟着陈英摆脱李伦走向革命,后来看到陈英爱的并不是他而是我二伯,于是我大伯便以平衡与我二伯间的那架 “天平”为由,背叛了革命并最终杀了我二伯。
这部长篇小说中的双胞胎兄弟在我奶奶的母腹中就相互踹踢,双胞胎兄弟参加革命队伍后,我二伯由于入党较早当上了共产党领导的独立大队指导员,而我大伯只是文书,我大伯又一次觉得天平倾斜,暗中对我二伯发难。特别是解放初期,我二伯当上了共产党的县长,我大伯为了实现双胞胎兄弟之间的平衡,暗中与国民党潜伏特务李伦勾结,发动叛乱,当上了国民党的伪县长,剿杀征粮工作人员。以上列举的这些皆是这部长篇小说中的双胞胎兄弟间的特殊情节,正是这些特殊情节使小说中我大伯与我二伯的人物形象一步步复杂起来,形成复杂性。
从社会学的意义上来讲,人性分为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那么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这是从古至今哲学家、特别是伦理学家一直都在争论的一个问题。中国古代有人性首善论与首恶论,西方古代仍然有人性的首善首恶论,也有非善非恶论。就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而言是主张人出生后人性的因素是受后天的社会环境影响的,人性中既含有善的因素,也含有恶的因素,即人性中的善与恶是一对矛盾相互联系和相互斗争。在苏忠诚的长篇小说 《颤动的黎明》中,人物形象中的矛盾性是凸现得十分强烈的,正是这种矛盾性彰显了人物的复杂性。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我大伯、我二伯、陈英、苏洪强、我爷爷这些人物形象可以说是处处、时时都流露出了矛盾性。当然这种矛盾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它们既统一于每个人物的身上,又统一于当时南县的特殊的社会环境和革命斗争中。首先来分析我大伯身上的矛盾性,就可窥见一斑。我大伯是一个在嫉妒中不断丰满起来的人物形象,他的身上既有维护我二伯的双胞胎间的特殊情结,当他与我二伯处于平衡中时,他就会去维护我二伯不使我二伯受到伤害。但是,当他认为我二伯在那架所谓的天平上占了上风的时候,他又会拼命的想方设法发难于我二伯,最终杀了我二伯。在小说的结尾处,作家眼中的我大伯算是实现了人性善的彻底回归,让我大伯到我二伯的坟墓前去忏悔。其二,我二伯身上的矛盾性也非常突出,他是一个既有坚定的斗争性,与我大伯身上的那些性格格格不入的人物形象,但又处处包容我大伯,谦让我大伯的人。他为了维护我大伯,宁可把他对陈英的爱深深的潜藏于心底,对陈英的示爱装作木讷、装作浑然不知,甚至还多次把陈英推向我大伯。特别是共产党在我家乡夺得政权后,他还想让陈英与我大伯结合,从情感上帮助我大伯。只是当我大伯背叛革命后,他对我大伯的包容才从此坍塌,直到此时他才大胆的接受了陈英的爱。而当我大伯这个神枪手在进攻县城时,用步枪打死共产党的特派员何为后,我二伯两眼冒火,他抓起一挺机关枪站在城墙上向我大伯猛扫,这时我二伯身上的包容已经才荡然无存,代之而来的是对我大伯的仇恨。其三,陈英的身上情感与理智的冲突十分炽烈,也是一对矛盾冲突的焦点。陈英这个人物形象是非常的鲜活的,她从小在南洋长大,受异国风情的熏陶,她的思想与滇中大山夹缝中长大的我大伯我二伯们是不同的,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性。她敢爱敢恨,敢于直抒胸臆,大胆的吐露对我二伯的情怀,决不像我二伯一样在对待情感上显得十分的矜持。与此同时,陈英在对待革命工作上风风火火,见不得拖拖沓沓。正是她的这种个性,使她多次向我二伯示爱后,得不到我二伯的肯定态度而多次痛苦不堪。但是,小说中的陈英又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物形象,在征粮工作中,特别是土匪猛烈的进攻县城,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她缜密的筹划、在别人慌乱时她冷静的处理,最终她想出了办法,征够了军粮,派出侦察人员冒死爬下城墙向军分区报信,迎来了大部队,粉碎了土匪对县城的进攻。其四,小说中的我爷爷的形象也是一个矛盾纠结的结合体,也显出了人物的复杂性。我爷爷是我的家乡那个受儒文化影响很深的兆和镇的镇长,他的身上既有维护旧礼教,不理解我二伯们革命行为的一面,但是他又有痛恨杀戮,同情革命的一面。他多次训斥我二伯毁坏了礼教,又多次赞扬我大伯在国民党县政府里做了常备中队长这一职务,他认为那是光宗耀祖的事。但当我大伯带领土匪们捕获了征粮工作队员,在祠堂门前用铡刀处死时,他挺身而出替工作队员说话大骂我大伯,在我家乡的乡党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又一个情节中,我大伯要铡死我二伯和陈英时,我爷爷怒斥我大伯丢了国民党的形象,辱没了兆和镇的文星节,并当场宣布不认我大伯是他的儿子。然而我爷爷的身上毕竟有着恻隐的一面,他十分爱惜他这对双胞胎儿子,当平叛部队搜捕我大伯时,是我爷爷含泪放走了我大伯。
小说创作中人物的思想、意识,乃至许多行为应该与其人物生长的环境息息相关,也就是说环境是影响小说人物形象的复杂性的土壤。特定的经济环境、政治环境、文化环境会在小说的人物身上或明或暗的留下一定的烙印。“文星节”是活跃在 《颤动的黎明》这部长篇小说里的一个亮点。“文星节”不仅符合中国人的文化习惯,而且符合滇中居住人群的文化习俗,应该是荆楚文化的延伸,也是荆楚文化在滇中的展现。
小说中的这个节是为选文星和墨星服务的,而且都是在 “我家乡”兆和镇那个特定的地域才过的节,选出的诗词创作水平和书法高手被奉为 “文墨”先生。这不得不说是作者的一种精心设计,这里的 “文星节”浓缩了滇中地区的农耕文化,与我国北方的 “诗书传家,耕织济世”是一脉相承的。值得一提的是 “文星节”在 《颤动的黎明》这部小说里出现了五次,也就是同一元素多重使用,“文星节”不仅成了这部小说里链接其他情节的一根链条,也是这部小说的故事主线。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在设计“五个文星节”时,让我大伯和我二伯这对双胞胎的人物的复杂性由孕育到发展,再到升华,最后是人性善的一面得到彻底回归。小说一开篇处的第一个 “文星节”,我二伯选为文星,我大伯落选嫉妒之心从此在他身上埋下种子;第二个 “文星节”,我家乡兆和镇民众面对杀戮,我二伯挺身而出,获得家乡人的赞誉,我大伯觉得黯然无光,嫉妒从土壤里长芽;第三个“文星节”,我大伯在我二伯未参加的情况下通过选星获得了 “文墨”先生的称号,由嫉妒而生发的不平之心暂时得到了满足,特殊人性又一次升温;第四个 “文星节”上,我大伯带着俘获的我二伯,并在节上铡死了我二伯,我大伯彻底找回了第一个文星节上的失意,可以说是特殊人性又一次得到升华;第五个 “文星节”我大伯到我二伯的墓前忏悔,复杂人性中的善的一面得了张扬,在这里这对双胞胎兄弟间的天平似乎已经消失了,但是读者的思索却不可能消失。作者把 “文星节”这一故事的典型环节放在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中,围绕弟兄俩展开的斗争是那样鲜血淋淋,错综复杂,动机的追本溯源不是因为同一个家庭产生了不同的 “世界观”,也不是对时局的认知程度不同,而是人的嫉妒本性不可抑制而产生的痛苦和悲剧。作者在对五个 “文星节”的描写的同时,提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见解,并进行了深入的开掘,即第一个文星节后,我大伯和二伯之间的矛盾冲突由暗藏变为表面化。特别是他们在节日结束后回到县城中学,陈英听到我二伯选为 “文星”,她对我二伯的爱恋更加炽烈时,我大伯的嫉妒升温了,他由此频频向陈英发起爱的进攻。第二个文星节上,省府的国民党地方部队杀戮因丢失大烟而牵连的我家乡的民众。在这危急的时刻,我大伯提出把烟土交出去,而我二伯提出了相反的意见。我二伯的意见显示出了他临危不惧的胆识,让陈英感动不已,我大伯那时觉得在陈英面前黯然失色,他的嫉妒心又一次升华。在此后的三个文星节上,这种发散人物复杂性的情节不断出现,读后令人掩倦深思。这正是 《颤动的黎明》令人颤动之处。
我大伯和我二伯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对于双胞胎这一伦理关系的挖掘在小说里有一段伏笔那就是他们怀在我奶奶的肚腹里就相互揣踢,这是自然现象还是社会现象,作者留给了读者一个思索的空间。然而这种复杂个性的伸展的特殊土壤就是小说中的 “文星节”,如果没有五个文星节上发生的一切,这对双胞胎兄弟的特殊个性就失去了张扬的空间,小说中极为细腻的心理描写更凸显出了双胞胎伦理关系的特殊与复杂。
我大伯和我二伯是一对长相十分相似的双胞胎兄弟,潜藏在县城中学的军统特务地理教师李伦错找我二伯后,我二伯便在稍知了李伦的阴沉后,夜晚睡在床上,在清凉的月光中展开了心理活动。“这时清冷的月光从宿舍墙的上方的一道窗格间斜射了进来,照得宿舍里白晃晃的一片,月光射在宿舍顶部的一根凸出的梁头上,映出了一片影子,那影子有些阴冷,我二伯就觉得那影子有点像李伦的脸,有胡子、有眼睛,而且那眼睛细眯眯的,仿佛一张开就有了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主意”。正是这种心理活动的使然,导致了我大伯在 “情”与 “意”的驱动下,又展开了另一个心理活动,使他在下面的一个心理活动中觉得平静的地面上冒出了一股寒风,由此他对李伦产生了十二分的警惕,向读者发出了我二伯貌似柔弱而内心刚强的复杂人性。又如我二伯在土匪袭击了运粮工作队后,许多战士倒在血泊中,我二伯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惊呆了,他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悄悄流泪了。擦干泪水后,他的心理活动拉开了帷幕。“我二伯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激烈战斗的场面,那是一声声爆炸声,一个个血淋淋倒下去的战士,他们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有满脸稚气的,满脸红光的,满脸笑容的。直到燃着的烟卷烫了我二伯的手指,他才收住了思绪的快马。我二伯又一次拉开思绪的闸门时,他的眼睛盯在了窗外的一株树上,那树上的叶子全部脱落了,一只小鸟在光秃秃的枝上蹲着,有些孤单。”在这里作者用细微的心理描写,写出了我二伯对战友的思念,对征粮工作的忧虑。
人物的心理活动是受特殊的情况影响的,我大伯的多次心理活动就是在特殊情况下而引发的。如,我大伯参加了我二伯们地下党组织的抢夺国民党地方政府暗运的烟土便将其烧毁时,他看到我二伯们组织的一些当地的农民、中学生以及农民手中的土枪土炮。他怕打不过国民党一个排的队伍,而那些组织来的人又是那样的听信于我二伯,他的嫉妒是由一段心理活动来完成的,“我大伯感到他坐在高高悬起的天平的另一端是那样的空虚,相比之下我二伯在月光下的影子渐渐高大起来,而他的影子渐渐微小下去,他甚至有了一种想找一处地缝钻进去的想法。他的空虚一直占据着他的整个脑际,象流水一样涌来又淌去,一波接着一波,直到黎明时分松树上的几只夜莺呼唤时,他空虚的心才稍稍沉实了一些”。这段心理活动的描写,向读者暗示了我大伯在与我二伯的竞争中的无奈、惶惑。但是我大伯的人物形象上一直都闪现着善的一面,只不过这一面在小说的许多地方只是萤火一闪。当我二伯受伤后,我大伯的心理善的一面开始活动了,“我大伯的眼睛紧紧的瞅着我二伯,他的脑子霎时迸出了一幅两个婴儿睡卧在母亲怀中各自吮吸两只乳房,四只小脚紧紧交并,一边吮吸,一边欢快的哼哼唧唧,两张嘴同时尝到了甜甜的乳液,四只耳朵同时听到了母亲唱出的摇篮调”。正是在这种善的心理活动的驱动下,看到我二伯受伤后一直昏迷不醒,我大伯嚎啕大哭,哭过以后,他一遍遍的去翻看着我二伯的眼皮,然后我大伯又展开了一次心理中的对话。 “你别睡过去啊,你别睡过去,你已经睡了三天了,你还想再睡几天?你难道不怕睡憨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与你吵架了,再也不会和你争什么了,你醒醒啊,别睡了”。这种内心的心理活动将我大伯身上的善的一面告诉了读者,也暗示了我大伯这个人物形象的复杂性,就是善与恶相互交织,最终是恶的一方占了上风,后来在小说的结尾处,又是善的一方占了上风。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在特定的乡村地域上由数个同姓家庭形成的组合体便是家族。在政治势力比较脆弱旧中国的一些特定的乡村地域里,管束这些地域的就是家族的势力,有些家族不仅有乡规民约,甚至还有一整套的礼教。因此,家族这一特定的社会形式对人的影响是极大的,哪怕是再超凡脱俗的人,他的内心深处或多或少总会生长着家族的一些情愫、情缘。《颤动的黎明》用了许多篇幅来描写 “我的家乡兆和镇”,并对兆和镇的房舍、习俗、传说作了大量描写。透过这些描写,我们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比较富庶,“耕读传家”“学为好人”风气浓厚的古镇。在兆和镇上苏姓便是这个古镇的一个代名词,也是这个古镇上唯一的大家族。这部小说的主要人物我大伯、我二伯、我爷爷、苏洪强、苏根生、苏根强都是吃着这个古镇上的水和粮长大的。也许是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的缘故,小说中的这些主要人物皆有着这个家族的情结,那就是 “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在家族情结的影响下,这些人物身上都闪现着性格的复杂性。这些复杂性最集中的体现,就是因亲情催生出小说中的人物在共产党与国民党的选择上不断徘徊,使人物的复杂性不断出现。先来看我大伯这个人物,他和我二伯一起从小就在我爷爷的竹棍抽打下练习毛笔字,习学“人之初,性本善”一类的诗文,他的身上时时都显现出一种想在家族人面前风光显赫的冲动。正是这种冲动促使他产生了走进共产党的队伍并和我二伯争夺陈英,在情感上把我二伯比下去的一些行为。他后来参加国民党纯粹是想在国民党政府里谋求一官半职,在家乡人面前找回他的尊严。正是这种家族情结使然,使得他时而是人时而是鬼,最后由鬼欲向人转化。其次,再来看我二伯这个人物身上的家乡情结。我二伯虽然是一个坚定的旧制度的叛逆者,但是他深受家族情结的影响,特别是受旧礼教的影响,使他在行事中矜持、羞涩,有时还犹犹豫豫。但在家族的民众受到国民党地方武装的杀戮时,他又敢于大胆的抗争。解放初期全县的征粮工作进入艰难阶段时,他大胆提出先从自己的家乡兆和镇的富户开始征粮,不顾我爷爷的颜面,先从兆和镇首富的我家征粮,被我爷爷大骂 “败家子”,显示出了他这个人物身上的复杂性。其三,我爷爷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他的处世哲学大多都是用旧礼教来维护家族的颜面。在小说中他是一个中间派人物,既不倾向共产党也不倾向国民党,他既赞誉我大伯当国民党的官,也赞成我二伯当共产党的官,他说:“感谢祖宗啊,感谢祖宗,赐我老苏家人洪福,赐我老苏家的人当了县长。”但是他又反对我大伯们进攻我二伯当县长的南县县城,他瞪着眼睛对我大伯说道:“老大,你们小时候我是怎样教你们读七步诗的啊,怎么还要手足相残啊?”同时,他也反对我二伯们的新政权,当我二伯让他不收家族中那些佃户们的租子时,他对我二伯说道:“什么?不收租子,老二,那可是我家的田产啊。”其四,家族情结在苏洪强这个人物身上的反映是最强烈的,因此他身上的复杂性也较为明晰。苏洪强是我家乡兆和镇上一个穷困家庭的人,早年反叛精神较强,参加了表面上以驮运为生,暗中干着吃大富为生的黑普马帮,直至成为这个马帮的头人。他参加我二伯们抢烟帮,是因为抹不开我二伯 “文星”身份和 “苏姓家人”的面子。他走上革命之路的原因,大多是家族情结使然。正是这种家族情结,导致他两次走上革命道路,一次离开革命队伍,一次彻底背叛革命。同时他的身上虽然具有土匪流氓的习性,但是在家族的“文星节”的影响下,还时时地装出一些有礼教之人的行为。
这部小说在人物形象复杂性的写作上还存在一些不足,如叙事过于冗长,环境的描写过于细腻,这会影响读者阅读的耐心。同时在人物与人物关系的处理上,显得不够精炼,但是作为一部描写双胞胎的历史小说,从其对双胞胎伦理关系中人性复杂面的深度挖掘到滇中地域性历史叙事的独特性来说都是极为成功的。
三、《女牛倌》:道德绑架下的女性主体缺失
读毕苏忠诚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 《女牛倌》后,深深为他创作的真诚而感动。《女牛倌》是其众长篇小说里唯一写女性的作品,《女牛倌》是一部反映高山河谷的几个寡妇抵御自然灾害、艰难创业,养牛替丈夫还债,并与违背良心的奸商竞争市场,展开斗争的故事。小说里面塑造了众多的人物与事件,重点是围绕着寡妇“春花”这个人物展开的,当春花们的丈夫在创办了半截子养牛场不幸车毁人亡,欠下了银行的四十万元贷款的严酷的现实下,他们擦干了眼泪,强忍悲痛,埋葬了他们的丈夫后,贷款偿还了他们丈夫欠下村民的五万元工钱,然后他们拿着贷款余额到白沙河谷继承已故丈夫的养牛事业,历经了用肩膀拉绳犁地、耙地、开发河滩青草基地、星夜寻找出走牛群与野兽搏斗的艰难历程;历经了陷入沼泽,险些丧命和巨大泥石流冲击的生死考验;历经了山洪对牛厂的冲击,从洪水中逃生,黑夜摔下深箐,运输肉牛中牛厂职工车毁人亡,抵御奸商的吞并等一系列男人也难以克服的巨大困难,最后享受到了创业成功的喜悦。
小说描写的事件众多,但是作者的意图是异常的明显的,那正是作者对于当下社会食品安全问题和众多社会问题的一种反思,由此引发的却又是当下商品经济潮流中人们道德感缺失的这样一个社会的事实。作品中的 “王礼”这一人物是一个奸商,他奸诈、阴险,为了发财丧尽天良使尽了种种卑鄙的手段与春花们争夺白沙河的牛业资源;为了挤垮春花们的牛厂,他安排人编造寡妇们克死男人的谎言。如果说小说里 “春花”是善的代表,那么 “王礼”则是恶的典型,小说中的 “春花”是个典型的“女汉子”或说是个 “女男人”,她是个来月经都毫不在意的 “女男人”,她的口头禅是 “人穷三代、良心莫坏”,春花是个典型的道德化的人物,这也正造成了春花这个人物在作品中作为女性的主体性的缺失。作家试图以春花们的勤俭节约,苦心创业为典型来反衬王礼们等奸商的道德丧失与此同时来抨击都市女性们的过度物质化与物欲横流社会的道德丧失。然而,这种抨击与道德教化的作用是十分可疑的,这恰恰印证了法律上的缺失与缺位,殊不知,大量奸商们的存在与食品等安全问题并不仅仅是个人道德的缺失,它所印证的更多的是社会在法律上的疏忽与不足,所以,这样的道德教化就显得及其可疑了,因为道德于现代社会的作用仅仅是用于规范自我约束自我的行为,他并不能够代替法律起到规范社会秩序的作用⑤。因此,《女牛倌》变成了一部道德小说,这大大降低了它的文学性与社会性意义。
“春花”在这里俨然已变成了中国传统妇女道德的化身,她行得正站得直,以 “人穷三代、良心莫坏”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她无比正确,正确得没有任何作为女人的欲望与情感,遵循着这样的人生信条,在自己丈夫死后,她坚强的撑起了丈夫的事业,带着同行的三个寡妇秋菊、夏桃、冬青在人们对寡妇怀有偏见的世俗环境中,在激烈竞争的市场条件下,她坚决不走养喂化学饲料的非生态牛,快速赚钱的歪路,保护白沙河清冽的水质。他们还与串通官员获得了高额利润,饲养非生态牛企图收购他们养牛厂的不法奸商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最后,当王礼变成疯子时,她不顾众姐妹的反对,以德报怨,毅然接纳了王礼们牛厂的职工和他们一同养牛,并出钱将王礼送到城里的精神病院医治。在她心里,一直闪现着一些吃了不健康的食品得了肿瘤病人的可怜形象,她非常同情那些得了肿瘤的病人,她深恶痛绝那些用有害的食品饲养动物的丧德行为,并坚决反对用化学饲料养鸡养牛。“春花”无疑是善良无比的,但是她依然是道德的化身,她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但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主体性呢?通读整部小说,并未有所发现。所以小说中 “春花”这个女性人物的主体性是在巨大的道德教化功用下被压抑了的。
相比较 “春花”这一人物,作品中的夏桃、冬青都是比她更出彩的女性人物,夏桃虽然脾气爆裂,心直口快,但是对于她自己所养的牛,她都会像抚爱自己的孩子一般抚爱自己的小牛,这是比较真实的描写,也恰表现出了女性作为一个女性身上所具有的母性,她甚至还学会了一些牛的语言,能与牛进行沟通,这体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大爱,这是全篇最大的一个亮点。小说中的另一个女性冬青在得知自己养的曾经救过自己命的牛 “红尾”要被装上卡车出售时,她哭天抢地,当 “红尾”从卡车上跳下,出逃在悬崖下摔死,冬青则将 “红尾”的尸体找了回来在牛厂的山丘上挖了一个墓穴把它给埋葬了。作品中对于冬青与夏桃的描写恰是 “女牛倌”之 “女”所不同于传统 “男牛倌”的真实写照,是她们这种天然的母性,弥补了这违背了自然界生杀予夺的人类之恶。作者在这点上对于女性的挖掘无疑是深刻的,男性身上往往有太多的斗争与杀戮的属性,而女性之美则是赋予这人世间一切生命的博爱与宽容。正如同波伏娃所说的,女人不是天生就是女人的,她是变成女人的,往往是社会将他们变成了受到压抑与束缚的第二种性。⑥
冬青与夏桃无疑是伟大的,他们用他们的爱证明着女性主体之于世间的崇高与伟大。诚如作品中所提到的 “女人是水,失去了男人的女人是弱水,她们更容易脆裂,更容易流觞,也更容易温润、激昂”⑦,在此不难看出女性在传统男性霸权的语境中女性主体性的缺失,中国的女性要么就是被放在了弱者的位置得到保护,要么就如同 “春花”那样 “激昂”起来如女版普罗米修斯那般成为男性霸权话语下的“女男人”。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如果女性一出场就是弱者,那么缺乏主体性的 “她”如何真正强大起来,然而 “她”真正强大起来后,其位置也一定是矫枉过正的,一个弱势的女人是不幸的,而一个强势的女人就更佳不幸,因为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女性,他们是作家男性霸权话语视角下想象出来的 “女男性”。
小说 《女牛倌》所诠释出的善良女商人与奸商的二元对立是值得商榷的,除了道德绑架下映衬的法的缺失之外,这其中内涵着的正是传统的 “忠奸”叙事, “善恶”叙事。 “忠奸”叙事、“善恶”叙事的话语模式是非常可疑的,而这也正是中国当代文学很多作品中所共有的问题。这种叙事模式所伤害的恰是文学人物的人性真实以及对于文学之于社会反思功能的一种赤裸的遮蔽,这正是中国当代文学之于文学现代合法性的一种伤害。传统 “忠奸、善恶”叙事在 《女牛倌》中体现在了结尾处, “王礼”为了挤垮 “春花们”的牛厂贿赂新来的代理乡长和副乡长以及几位乡官,让几位乡官成为吞并春花们牛厂的支持者。当他的计划快要成功的时候,惹得天怒人怨,天降暴雨,巨大的山洪将他的牛厂和不健康的牛冲走,他最终人才两空,变成了一个疯子。春花们举报了王礼们牛厂的不道德行为,引起了上级部门的关注,有关部门处理了违规的代理乡长和副乡长,支持春花们在白沙河谷扩大生态牛的养殖规模,春花们的养牛厂呈现出一派兴旺景象。结尾营造了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的弘扬正气的场面。然而这种 “善恶”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是十分可疑的,这种单纯的文学叙事模式伤害的正是人性本身,它最大程度的弱化了人性的丰富性与可能性,这也正是逃避正义与自由的中国当代文学书写,这也正反映出了中国当代文学正义与自由话语的缺失。道德模式下的简单二元对立话语模式的文学文本除了具有简单的道德劝慰功能外,将一无所有,这恰恰是对于小说作为文学作品的文学性的一种伤害,因为道德并不能够承载文学真正应该归属的爱与自由。
《女牛倌》所描写的是当下中国农村的一种生存生态, “寡妇们”之所以要站出来做 “牛倌”是因为他们的男人全都死了,可以想象,如果他们的男人不死,那么他们还会继续生存在乡村已有的男性霸权中,被传统道德给牢牢的捆绑着。她们的反抗并不是出于自身女性意识的觉醒,而是一种缺失了男性保护之后的虚假反抗,而这一切均源自于农村社会的贫穷、封闭与保守,这在作品中有着很多的体现,然而这些正是对于人的极大的伤害,是一个良性社会应该极力消除掉的。创业富起来了的她们并不能够完全找寻到自我缺失了的女性主体性。当代社会并不需要更多个春花 “女牛倌”一般的女性,需要的是真正存在着的独立的女人,她们除了财力与物力真正的强大之外,更需要的是精神的强大、自主与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她们需要的是真正跳脱男性的话语霸权实现女性自我主体性真正的回归与觉醒。
《女牛倌》的写作是真诚的,它展现出了中国女性在巨大的困苦与遭遇面前异常勇敢与坚强的一面,而她对于人性的挖掘是不够深刻的,其文学表现手法是现实主义的,但是更应该提倡的是文学对于理想主义的呼唤,只有理想才能够创造现实,我们更需要关注与呼唤的是理想中的女性,那给与我们爱与崇高的伟大的女性。
苏忠诚的三部最具代表性的小说是云南高原文学的一个写照,虽然还不够成熟,但是其对于文学的拳拳赤子之心是不能被磨灭的,这些作品都是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写就的,其对于云南历史的挖掘,对于当代题材的描写虽在叙事、语言上有很多问题,但仍然是值得称赞的。他笔耕不辍,至今仍然坚持用手写作,他对于文学的热爱值得每一个人学习。
注释
①苏忠诚 .《长路漫漫》,第231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
②苏忠诚 .《长路漫漫》,第241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
③苏忠诚 .《长路漫漫》,第342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
④参阅路文彬 《视觉时代的听觉细语》,安徽教育出版社,第四节,2007年版.
⑤参阅尼采:《道德的谱系》,梁锡江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⑥参阅:西蒙娜.波伏娃 《第二性》,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
⑦苏忠诚 .《女牛倌》,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