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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诗中叙述者的设定及作用
——以黄庆云等诗人诗作为例

2019-01-29吴丹凤

肇庆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儿童诗叙述者儿童文学

吴丹凤

(肇庆学院 文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诗人夏济安曾在《白话文与新诗》中探讨过运用现代汉语(即“白话”)来写“新诗”的相关问题,指出假如白话文不能满足“文明人”对于文字之“美”的爱好,那么诗将有“日趋粗鄙的可能”[1]。夏济安在这里谈论的“文字之美”指的就是诗的表现方式。他认为,诗必须重视表现的方式,这里的诗当然指的是面向成人读者的诗。那么儿童诗与成人诗的叙述方式是否一样呢?很显然并不同。成人诗要求的文字美可能涉及更丰富与更复杂的知性与情感需求,而儿童诗则单纯得多。儿童诗的创作与成人诗的创作颇为不同,因而颇具分析的价值。但在儿童诗需要怎样的表现方式方面,谈论者少,而专门从叙述学的角度探讨儿童诗的论文,目前在知网上尚未找到,甚至百度搜索亦没有相关研究资料,笔者认为这里面有一定的探讨空间。为了论述的集中,本文主要探讨儿童诗中的叙述者及其相关问题。叙述者是文本中的“陈述行为主体”[2],又指声音或讲话者[3],叙述者是叙述行为中最核心的概念之一。

无论成人诗作还是儿童诗作,都颇多第一人称叙述者“我”。那么这个“我”是否是真实的作者?一般而言,在成人诗作中,以第一人称叙述“我”作为叙述者的诗,有相当一部分我们默认为是真实的作者在讲述。比如戴望舒的《对于天的怀乡病》:“怀乡病,怀乡病,/这或许是一切有一张有些忧郁的脸,/一颗悲哀的心,/而且老是缄默着,/还抽着一支烟斗的/人们的生涯吧。/怀乡病,哦,我呵,/我也是这类人之一,/我呢,我渴望着回返/到那个天,到那个如此青的天,/在那里我可以生活又死灭,/像在母亲的怀里,/一个孩子笑着和哭着一样。”又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戴望舒常被评论家认为是一个耽于记忆与梦的诗人,而徐志摩则确实在康桥游玩过。或许戴望舒自己的评论更为中肯,他在《望舒诗论》中说,“诗是由真实经过想象而出来的,不单是真实,亦不单是想象”[4]。可见,连诗人自己都认为,诗是在真实的基础之上进行想象与经验的再创作。所以,成人诗中的叙述者“我”往往具有相当的真实成分,有些“我”之所作所思甚至是作者真实生活的写照,应该被视为一个可靠的叙述者。与成人诗相比,儿童诗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我”却往往并不是真实的作者。以广东儿童诗人黄庆云的诗为例:

折手掌/唱山歌/爸爸种瓜我织萝/我织竹萝个个好,/我织竹萝心事多/萝大又怕爸爸挑得累/萝小又怕西瓜大过萝。(《织竹萝》)

月光光,/照磨房,/磨谷磨到大天光。/我磨谷来谷磨我,/身子吊在磨把上。/老鼠叫我别做梦,/这里不是我的床!(《磨谷》)

我的衣服样子巧,/衬衣、裙子、花棉袄。/穿得好,/穿得好,/不忘我的传家宝。/随身一个针线包,/哪里破烂都缝好。(《我们穿得好》)

诗人黄庆云1920年5月10日出生于广东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进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研究儿童教育和儿童文学,1941年开始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曾任《新儿童》《少先队员》《少男少女》等青少年杂志主编,出版《花儿杂杂开》《儿童诗歌集》《诗与画)《幼儿园的诗》《快活的童年》等儿童诗集。诗作童趣盎然,较具感染力。其父亲曾留学日本,回国后当过绘图员、测量员、教员,还做过小生意,母亲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当过教师、职员。黄庆云本人显然并没有这种乡村生活的经历。她曾自述,在其很小的时候,好像从每个小伙伴的背后,看到他们都拖着一条尾巴——他们的家庭和他们所处的社会。而这些都化成创作的信息,投进她的脑子里。确实,纵观其儿童诗集,可以发现这个“我”身份多变,一会织萝,一会磨谷,不太可能是真实的作者。

这是否意味着儿童诗中的叙述者并不是可靠的叙述者呢?从叙述学的角度来说,隐含作者是真实作者在诗歌中的第二自我,是他在诗歌中的替身。所以,要探讨儿童诗歌中的叙述者是否可靠,首先要分析诗歌中的叙述者是否与隐含作者的道德价值规范相符合。我们可以发现,作为抒发作者情感的诗歌,尽管儿童诗歌中的第一人称“我”并不是真实的作者,它却往往是符合隐含作者道德价值规范的。再以《织竹萝》为例,其中的天真、童趣、柔和、温情都出自作者内心情感的真实抒发。《织竹萝》中的“我”是一个早慧敏感的女孩,“我织竹萝个个好,/我织竹萝心事多/萝大又怕爸爸挑得累/萝小又怕西瓜大过萝。”这个“我”,敏感纤细,对生活有着自己的触觉,尽管从小就要劳动,但是却非常懂事,既为爸爸而着想,又为生计忧愁。《磨谷》中,“我”对到底是“我磨谷”还是“谷磨我”的思考,也同样早慧而敏感。黄庆云曾自述,小时候以看别人劳动为乐:看菜农挑水浇地的时候想要等到人家把池塘的水挑干才走,可池塘是怎么也挑不干的;在街上看小店里包粽子,也要看到包完才离开。对于儿童时期的她来说,世界是新奇的,充满了幻想和多彩。因而,作者的童心是天生的,与儿童具有强烈的同理心。从这一角度来说,儿童诗歌中的叙述者是一个可靠的叙述者。

需要注意的是,上文所言的可靠,仅就“我”的叙述符合隐含作者的道德价值规范而言。必须明确,尽管在有些作品中可以区分严格的可靠叙述者和不可靠的叙述者,但是在有些作品中叙述者很难被区分,而可能在可靠和不可靠的叙述者中移动。比如当代诗人陈陟云的《事物的确定性》:“‘事物的性质在于其确定性,’/你说这话时,风尘仆仆,活脱脱的一阵风/……/正如夜晚的不存在,甚至你,或我的不存在/酒精是一群磷光四射的鱼/游离在言辞与言辞之间的幻景/‘没有幻景,’你努起嘴,目光狡黠而坚定:/‘事物的性质就在于没有幻景的确定性!’”诗的标题是“事物的确定性”,然而诗的语言却大多阐述一种不确定性,如“风”“虚构”“不存在”“游离”“幻景”,诗人似乎想传递一种确定与不确定之间的悖谬张力。诗作中的“她”,讲述“事物的性质在于没有幻影的确定性”,然而现实的“她”却可能是“一阵风”乃至不存在的“虚构形象”。诗作人物的虚实设置,意蕴的悖谬投射,无不传递出叙述者否定之否定的叙述哲思:一种玄奥思想的诗意呈现。在这种诗歌中很难去辨别叙述者的可靠与否。

当然我们知道儿童诗不致力于追求知性的传递,但需要注意的是,很多儿童诗歌往往营造一些非真实的场景。如黄庆云的《绣秧秧》,“枕头布/二尺长/我家有两个巧姑娘。/姐姐在田里绣花花/妹妹在布上插秧秧/金针来/银线往/忙坏蝴蝶一双双/又错让手儿做同伴/又错把假秧作真秧。”在这些内容中出现蝴蝶扑到布上来追逐绣花的场景,很难被视为可靠的叙述者所为。当然儿童文学为迎合儿童的想象力往往进行虚构叙述,这是一种常见的现象。星星可能会睡觉、蝴蝶可能会思考,而安徒生的美人鱼也会拯救人类王子。在这些叙述行为中,隐含作者可能并不认同这些场景的真实性,但隐含作者认为隐含读者(儿童群体)会相信这些场景的真实性。因此,儿童诗歌中的叙述者从可靠变为不可靠的时候往往源于其对隐含读者的判断不同。

查特曼用符号学交际模式来说明布斯所提交的文本交流模式时,列出了这样的图表:真正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叙述接收者)——隐含读者——真正的读者。可见,文本的交流是一个较为复杂的问题,而成人诗与儿童诗歌中最大的区别在于隐含读者是儿童。成人诗中的叙述者往往是成年人,而儿童诗歌的叙述者有时候则需要以小孩的形象呈现,其根本目的在于迎合儿童诗歌中的隐含读者——儿童(不管谁最终看到文本,其叙述面向的隐含读者始终是儿童)。在这里,或许我们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引用学者赵毅衡的区隔概念,“虚构叙述的文本并不指向外部‘经验事实’,但它们不是如塞尔说的‘假做真实宣称’,而是用双层框架切出一个内层,在区隔边界内建立一个只具有‘内部真实’的叙述世界,这就是笔者说的‘双层区隔’原则”[5]。儿童文学致力于形成一种“内部真实”的叙述世界,当它标注为“儿童文学”之时已经切出一个内层,自动形成了某种不同于成人思维的文学区隔。我们潜意识里认可这种虚构叙述是基于对叙述者叙述行为的合理性接受。而这与对成人诗虚构叙述内容合理性的质疑有相当大的区别。

隐含作者与隐含读者由于置身于不同的文本范式中,两种文本范式刻画的世界可能运作规则并不相同。儿童诗中描述的场景是一种较为简单的片段式场景,这种场景的存在是基于一个独特的言说空间(既有现实又有童话的图式纠缠)。儿童诗思维的独特性及与其他儿童文学的互文性共存,实际已经隐含一个被认可的文本言说规范。儿童诗基于这种文本互涉前提而诞生,其营造出的文本图式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笔者认为儿童诗(甚至儿童文学)其实在叙述的同时就已经试图激活一个隐含读者所认可的先前存在的言说规范。所以,儿童诗致力于营造一种更加真假莫辩的梦境。又如小说家奥尔罕·帕慕克所言,“天真的小说家和天真的读者就像这样一群人,他们乘车穿过大地时,真诚地相信自己理解眼前窗外的乡野和人”[6]17。帕慕克将读者的天真描绘得特别生动,他们真诚相信自己眼前呈现的风景。而这种“天真”引申过来恰好反映了作为读者的儿童一种普遍的阅读状态。他曾对理论家沃尔夫冈伊塞尔(Wolfgang Iser)提出的“读者导向”文学理论推崇备至。他认为读者阅读时,要充满好奇、真诚和信仰去寻觅生活的意义[6]26。而作者可以有意地将自己置于人物的位置,在他进行研究、发挥想象的过程中,慢慢地改变着他自己,甚至通过主人公的眼睛观看世界,逐渐变得与他的主人公相似[6]27。尽管帕慕克阐述的是小说中的作者和读者的关系,但其叙述理念对我们理解儿童诗的虚构叙述无疑具有很大的启发。在儿童诗叙述中,叙述者基于“读者导向”的叙述理念,通过儿童的眼睛观看世界,甚至逐渐变得与儿童相似。这种叙述理念既是对隐含读者天性的尊重,又能将叙述者从成人的世界中拉出,并将其推进儿童的世界中,最终拉近叙述者和隐含读者(儿童)之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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