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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晚期文学作品中的人性异化现象研究

2019-01-29李辰辰

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金瓶梅本性异化

李辰辰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9)

1 何以为人

中国文化自其伊始,每朝每代都有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复杂关系、 人的原欲本性与理性情感教化、人的自我生命意义与价值等问题的探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一个“人”字贯穿了中国文化演变的全过程,直接决定了每个阶段文化内涵的深刻程度和人性意蕴的光辉程度。

《周易》乾卦九五说,“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用龙作比人,用天作比万物,描绘了人与天之间直接的密切联系;汉代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试图探究天地自然万物与人之间的相互依存、相互对立的关系;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人,天地之性,取贵者也,段玉裁注【取】本作【最】”[1],已将人提到天地万物之首的排序,肯定了人在天地万物中的地位。“人间天子”皇帝虽受命于天,替天统治万民,但其本质仍是人,可见人同动物一般并无二异,同样来源于社会,并随着历史进程,在人与天地自然万物之间的关系中人逐步占据了主导地位。

恩格斯曾说:“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异”[2],虽然随着时代发展,人在天人关系中受“天”的影响逐渐减弱,逐步开始走向认知自身的过程。但若缺乏恰当的引导,过分压抑或释放了自己的本性(兽性)需求时,此时便产生了人性异化现象。在我国文学作品中,尤以明代后期文学作品中的人性异化现象描写最为突出。

2 明代后期文学作品中人性异化现象

人的独立意识逐渐增强,也越发渴望自由追求自我价值。而人作为一种高等动物,与生俱来的动物属性是人的自然属性,所谓“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 人天生带来的原始欲望不可忽视、无法消灭,人的活动也本应是一种满足自身意志自由而自觉的能动活动,但封建礼教极大地限制了人的欲望活动、生命活动,人性遭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异化。因此人的解放便直接表现在了人性的欲望满足以及由此而来的人性反抗层面上。

2.1 传统封建礼教下的人性异化

历代统治者惯于使用道德教育、宗教控制、制度压迫、情感感化等手段,以“礼”压制“情”,试图压抑人的本能欲望,以建立国家的文明法度。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至宋明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统治者利用儒家学说对人性的控制愈发强烈,但过犹不及,因为人的本性才是人类发展的根源,人的本性情欲与性欲中蕴含着人性意蕴的无限光辉。

明代晚期统治者以理性礼教过分压制人的自然情欲与天生感性,只能造成更大程度上的反抗与爆发,造成了人性与传统道德伦理之间的矛盾爆发,人性异化现象的越发严重。汤显祖借由杜丽娘为情“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发出了“以情复礼”的呼唤,控诉了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压制与人所承受的痛苦,抨击了封建社会礼制对人性本质欲望的压抑,暴露传统礼教下的人性异化现象。

杜丽娘的情既是个人追求爱情的精神力量,又是个人战胜被束缚被压制的环境的象征,更是人追求自身内在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展现。不过汤显祖并没有彻底地反抗礼教对人的异化压迫:杜丽娘还是还魂为人,遵从礼教旧制,在柳梦梅高中状元,得到父亲同意、皇帝赐婚后,最终归入“才子配佳人”的传统模式中。饶是汤显祖自誉“一生似梦,得意处唯有牡丹”,却终究无法突破时代历史的局限,没有直面抨击当权者的勇气,只能借主人公之口发出“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祝愿。

2.2 资本主义经济萌芽下的人性异化

明代中后期统治者奢靡放纵,政治腐败,放松了对人们的伦理道德约束,社会上逐渐出现不避讳公开场合谈论性爱的风气;外加此时资本主义经济萌芽并快速发展,市民阶层的崛起,商品经济的发展使金钱迅速动摇了千百年来封建统治下森严的等级制度,金钱一瞬间成为社会地位的象征,人们陷入了对物质财富追求的狂热之中。马克思曾言,“人类的本质同人相异化这一命题,说的是一个人同他人相异化,以及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同人的本质相异化”[3],在巨大的金钱利益的诱惑之下,在因金钱而带来的人与人巨大差距之下,人们丧失了应有的理智与道德,权色交易、狎妓嫖娼等情形屡见不鲜,更有甚者,竟以公开豢养娈童而相互攀比为荣,走向了另一类型的人性异化。

此时期出现了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此书大胆而爆发性地揭示了社会的黑暗混乱、人们的贪婪淫乱现象,将人的本性在金钱利益面前的迅速异化现象以最激烈的方式进行了描述,具有跨时代的进步意义。作为世情小说的发轫之作,《金瓶梅》是中国小说历史上第一部以家庭日常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不同于以往小说如《三国》、《水浒》中所塑造的高高在上的英雄形象,转而以普通人、普通生活入手,描写了西门庆和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为代表的一系列男女人物,并借用众多沉浸淫欲、追求享乐、贪图金钱的人物不得善终的结局,劝诫世人慎重对待“酒、色、财、气”四者。按照马克思人的异化理论观点,兰陵笑笑生主要指向了明代晚期人们的道德沦丧。如潘金莲是有夫之妇,西门庆与她偷情是破坏他人家庭,有违道德纲常;他与花子虚是结义兄弟,与李瓶儿先偷情后娶,有违兄弟伦理道义;庞春梅为潘金莲的丫鬟,与她偷情是主仆乱来,毁坏社会秩序;而那些他与其他人的情欲描写,要么是以上凌下,要么是霸人妻子。诸如此类,作者在客观描绘明代晚期在资本主义经济崛起刺激下极速异化的人性现象之上,对人性异化发出了控诉。

3 人性异化的历史评价视角

至明代晚期中国封建社会已历经了千年,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及随之产生的劳动者“他创造的价值越多,他自己越没有价值,越低贱”[3]之间不可回避的矛盾,势必会引起剧烈的社会动荡、人性异化,这有着历史必然性,也给后世带来了一定的警示作用。东吴弄珠客在《金瓶梅序》中也曾写到兰陵笑笑生写作此书的用意是“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奉劝世人,勿为西门之后车可也”[4]。而《金瓶梅》之所以对“人”描写深刻,不仅仅是因为它解剖人性、直面人性,将被压抑了千百年来的人性欲望揭露无疑,也不仅仅是它将当时社会中人们追求个性解放、渴望自由的人性觉醒给予展现,更重要的是它给混乱不堪、走上歧路的人以道德的警示,并对人性进行了合乎理性的建构。

田晓菲在《秋水堂论金瓶梅》序中写到:“我以为《金瓶梅》里的男男女女是存在于任何时代的,不必一定穿着明朝或宋朝的衣服……我们的生活中,原本不缺少西门庆,蔡太师,应伯爵,李瓶儿,庞春梅,潘金莲。他们鲜衣亮衫地活跃在中国的土地上,出没于香港与纽约的豪华酒店,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他们。”[5]诚然,人是拥有着独立自主意识的存在物,无论是在资本主义经济的刺激下,还是在劳动者越劳动越贫穷的劳动异化下,抑或是在“私有资产是异化了的、人的生命的物质的、感性的表现”[6]下,都随时可能发生人性异化。那么如何应对人性异化、即“何以成人”的问题,则是不可回避、必须面对的问题。

《中庸》认为,“诚之者,人之道也”(第二十章),要求过于简单;《论语·宪问篇第十四》中,子路问向孔子请教什么是“成人”,孔子的回答:“若减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7],这对“成人”的要求又偏于严苛。而《金瓶梅词话序》中对“成人”的劝导警戒之词用来解释“何以成人”、应对如何面对“人性异化”问题则恰好,“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终”[4]。也就是说,应明确人伦道德的界限,不做违界之事;懂得区分善恶好坏的区别,戒除骄奢淫逸的风气;明白世间盛衰消亡的道理,努力看清事情的前后因缘关联,及时把握当下应做的事情,做到有始有终。这样能够好好充当“人”的角色,在合适的范围内不压制本性,拥有自己的自由。

克服人的异化虽不是过分压制人的本性与欲望,但也绝不仅仅是简单层面的人性解放与满足,还必须依靠教育来脱离原始兽性,依靠科学理论来接受情感的教化,依靠社会实践来加强理性的控制。在承认自身不足的基础上不断学习,培养自己自由独立的意志,自觉且自主地在实践中逐步使自身成为社会的主人,以实现自身不被社会存在(如资本、政治)所操控的目的,最终实现人对自身对象化的本质占有,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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