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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经》的“自性自足”思想

2019-01-29李曙豪

肇庆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儒教自性心性

李曙豪

(肇庆学院 学报编辑部,广东 肇庆 526061)

《坛经》是一部博大精深的佛教经典,它在中国佛教思想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一是它确立了中国化的禅宗佛教思想。“确立”一词是指在此之前,从禅宗一祖达摩到五祖弘忍,尽管付出了诸多努力,禅门也空前兴盛,但并未将禅宗的思想真正确立起来,直到慧能的《坛经》问世,禅宗思想才真正确立无疑。二是《坛经》的思想是革命性的思想。《坛经》对佛教思想的改造在某些方面甚至是颠覆性的,是“教外别传”,所以《坛经》未入大藏经。三是《坛经》问世以后,禅宗成为中国佛教主流,从此“定于一尊”,对中国文化、文学、哲学、艺术等诸多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渗透到了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已成为中华文化不可或缺的有机成分。

一、《坛经》思想的产生

东汉末年,有安世高译出佛典三十多部,他把禅法和数法结合起来讲,主张以止观来治痴爱。后有康僧会、释道安等人发扬了安世高的思想。后又有罗什、佛陀跋陀罗翻译了大量经书。达摩东来以后,将禅法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弘忍传慧能。禅宗也就经历了一个由外境到内境,由悟到无的过程。

南禅为六祖所创。六祖发展心性之学,结合大乘佛教各系学说,融会传统儒、道之学,创立了南禅。建立了一个从世界观到宗教解脱论、修行观,都具有中国特色的完整的佛教思想体系。武宗灭法以后,慧能门下因为所倡导的简便法门,同时保持山林佛教的特色,在下层民众中得到了继续发展。到晚唐五代,经江西马祖和湖南石头二系的弘传,南禅逐渐发展为五家七宗,传播范围遍及全国。到宋以后,南禅成为中国禅宗的唯一正宗,在中国思想、文化上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南禅以六祖慧能为祖,慧能的思想主要体现在《坛经》中,南禅作为一种宗教,它以六祖为祖,以《坛经》为经。有祖,有经,因此把它作为一种相对独立的、完整的宗教乃至宗教文化来看待是没有问题的。学术界认为,《坛经》的思想大致由三部分组成:一是以空融有、空有相摄的教理,这是整个南禅思想体系的哲学基础;二是即心即佛、自在解脱的解脱论;三是识心见性、顿悟成佛的修行观。南禅的禅学思想在般若的色空思想基础上建立起来,以破除各种执著的形式表现出来[1]。

由于《坛经》思想内涵的丰富性,对《坛经》思想的阐释可以说具有无限的可能。仅就其核心思想而言,众说纷纭。总体来说,认为《坛经》的核心思想主要呈现于关于“自性”的见解之中[2-3],即对“自性真佛”的理解和论述。这些理解当然是对的,但却并不是全面的理解。因为这些观点忽略了“《坛经》中的自性何以是真佛”这一逻辑关系。《坛经》的核心思想,不但强调了自性,更强调了自性之自足,就是不须借助于外物而自证成佛、自得圆满的一种真如状态。自性是《坛经》的本体论,而自足是《坛经》的方法论。只有自性还成不了佛,须经过自足这一方法论的匡范,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所以自性自足才是《坛经》的核心思想。自性自足的思想不但在思想史上可以震耳发聩,而且对当今文化思想建设、未来文化发展也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二、《坛经》自性自足思想的内涵

东汉两大译经家安世高和支谶,其思想是《坛经》思想的重要来源。东汉至魏晋,皆以安世高的“数息学”和支谶的“般若学”为主要佛教思想。安世高是小乘佛教,思想上主张“万法性空”,支谶是大乘佛教,思想上主“万法本无”。《坛经》在继承、吸收这二者的思想之外,还受到了儒家的人性论思想和道家的虚无主义思想的影响,最终形成了自性自足的禅宗思想。

自性是《坛经》立论的本体。《坛经》的思想无疑是关于心性的思想,也是一种心性哲学。它论述的本体就是自性。“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性,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坛经·自序品》)。神秀只知修持,却不识自性,而慧能因识得自性,高人一筹。因为无上菩提来自自性之识,当然在传授方式上,也就是以心传心,而不论“禅定解脱”了。《坛经·般若品》所言“一切般若者,皆以自性而生”,也说明了《坛经》的论述立足点就是自性。不说自性,无从谈起。那“本来无一物”,自性又算不算物呢?《坛经》说自性,并不是执念于自性,而是认为自性是不生不灭的,主张离境,即离开自性,“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坛经·般若品》)。又主张悟,“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即是佛”,“故万法尽在自性,何不以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坛经·般若品》)。因此在逻辑上,《坛经》的自性是处于因位的,而自性之外的世界是处于果位的。《坛经》主张的心性自足也是一种因位的自足。

由于以自性作为起点,《坛经》的修持观是“若识本心,即本解脱,即是般若三味。般若三味,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着,是为无念”(《坛经·般若品》),所以修持之法的要义即“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坛经·般若品》)。

综上,《坛经》所论自性,并非一般意义上的个性,而是普遍存在于一切人身上的真如状态。在万物之前已有,是一切人之本有,是宇宙之本有,是无上菩提,是普遍真理。它就在身边,就在万物之中,同时又超脱于万物之外。它就是佛。

如果说自性论是《坛经》的本体论,那么,自足就是《坛经》的方法论。自性只有通过自足这个条件,才能使《坛经》在理论上成为一个整体。《坛经·决疑品》云:“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这是说自性是自足的,满足、归依自性自然功德圆满,而借助自性之外的布施供养并不能成就功德。对于自性之自足特性的表述,《坛经》中还有“慈悲即是观音,平直即弥陀”“心平何劳操持,行直何用修禅”等(《坛经·决疑品》),又有“识本心,自见本心,即无差别”(《坛经·定慧品》)。

既然自性是自足的,《坛经》提出:“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无住者,人之本性”;“于诸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坛经·定慧品》)。“故此法门,立无念为宗。善知识,无者无何事?念者念何物?无者无二相,无诸尘劳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体,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口鼻舌能念,真如有性,所以起念”(《坛经·定慧品》)。《定慧品》中说,修持的要义是起念,而起念是要念真如之自性,念真如之自性就可以了,而不能执念于眼耳口鼻舌所感受到的东西。这也是说自性能自足。而如果背离了对自性之自足特性的认识,就会起妄念,“由妄念故,盖覆真如”,“迷人身虽不动,开口便说他人是非好恶,与道违背。若著心著净,即障道也”(《坛经·妙行品》)。刻意追求,反成障碍。

所以,修持之法,“心念不起,名为生。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着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若见诸境内心不乱者,是真定也。善知识,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坛经·妙行品》)。也就是说,因为本性自足,在禅定方法上,做到内不乱,就可以了。

说到底,乃是“自性自度,是名真度”。自性之所以能自度,是因为自性是自足的。

所以《坛经》在《忏悔品》中进行了概括性的论述:“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总有。为自性迷,不见内性,外觅三身如来,不见自身中有三身佛。此三身佛,从自性生,不从外得”。

三、《坛经》自性自足思想与中国文化自觉自善

(一)《坛经》思想与文化自觉

《坛经》这一套心性哲学思想,既秉承了印度佛教般若学派的心性之说,吸收了安世高和支谶的思想,又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人性论思想,在转移妙用之外,创造出了新的学说。《坛经》被中国人奉为佛经,是中华民族文化自觉的显性表现。

早在公元前六百年至公元前四百年,中国的老子、孔子与西方的圣人释迦摩尼、苏格拉底就创造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思想学说,成为世界文化的高峰。老子、孔子开创了道、儒思想流派,并不逊色于释迦摩尼之于印度佛教。而且老子和孔子关于人性的论述也是达到了非常高的高度。后来,诸子百家,形成了中国的文化盛世,使中国成为文化之邦、礼义之邦。到了魏晋南北朝,印度佛教传入中国,这是历史上外来文化思想对中华文化思想的一次巨大冲击,其余波一直延续到慧能的时代。对于这次文化思想的冲击而言,中华文化从印度佛教中吸取了哪些有益于文化建设的成分呢?

从春秋战国一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千年里,儒、道、佛基本上是共存并行,儒家学说、道家学说和佛教学说一样,逐渐被世俗化,衍生为民间的儒教、道教和佛教,而佛教因为更能迎合民间的世俗信仰崇拜,风头在某些方面盖过了儒教和道教。

而慧能终结了这一切。南禅将佛教中国化,《坛经》是中国化的佛经。在唐以后,南禅盛行于中国,成为中国佛教主流。《坛经》融合了儒道思想,不但符合中国人的哲学观,也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文化观,启发了自唐以降中国心性哲学的发展,促进了中国文化艺术的繁荣,是中华民族真正意义上的文化自觉。

在思想上,南禅文化在宋以降甚至对儒道文化产生了影响。任继愈认为:“宋代理学(我称之为儒教)兴起,佛道两教的宗教哲学部分已被儒教消化、吸收,隋唐三教鼎立的形势不复存在,表面上佛教好象衰落了,事实上佛教的心性论及其宗教修养方法都被儒教移植过去,成为儒教的核心。儒教学者自称远绍洙泗,并得尧舜禹的心传。我们不能说儒教不受孔孟影响,但是更应指出儒教是经过佛教、特别是禅宗洗礼的孔孟之学,不是汉唐以前的孔孟之学。儒教是接着隋唐佛教、道教的心性之学发展起来的,儒教与佛、道两教不是唱的对台戏,而是连台戏”[4]。陆九渊的“心即理”思想,王阳明的“致良知”思想,罗钦顺的“性为体、知为用”思想,王廷相的“天性之知”思想,等等,都受到过南禅思想的影响。

明清以降,南禅思想继续在思想界产生影响。李贽的“童心说”,刘宗周的“离心无性”思想,王夫之的“性体情用”思想,康有为的“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宇宙在我”思想,梁启超的“境者心造,惟心为实”思想,熊十力的“求识本心”思想,这些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过南禅思想的影响。慧能南禅思想来自本土,滋养本土,促进了中华文化的自觉。

(二)《坛经》思想与文化创新

《坛经》自性自足思想是一场思想史上的革命。它一反印度佛教,变渐修为顿悟,甚至认为不用出家,在家也是修行。不强调坐禅,不要求读经,不立文字,以心传心,同时也不强调佛教规制。对于此前盛行的印度佛教而言,这其实是一场思想革命。

依照《坛经》的顿悟修持法,修持者更能做到心性的自由。对僧侣信徒的心性、心身都是一种解脱。不需要执着于苦行,只须适时而悟即可,如此方便法门,如此自性自足之说,使得禅宗不但具有更开放的宗教色彩,而且具有很浓的文化色彩。

因此,慧能开创的南禅从根本上讲,它是解脱人心的,具有更为开放的宗教色彩,更为包容的宗教胸怀,更为慈善的宗教情怀。总而言之,慧能的南禅佛教有着一整套中国化、世俗化的宗教内容,有着完全属于中国人自己创造而贡献于世界的佛、佛经、佛寺、佛法、教仪等。这对儒家及整个中国文化都有巨大的影响和借鉴作用[5]。

历史的长河浩浩荡荡。文化如同草蛇灰线,虽然沉沉浮浮、若隐若现,总会绵延不断。纵观古今中外,在每个民族每个国家,文化的自善从来都不可能中断。自善既有自我完善的意思,也有自我更新的意思。中华文明史历经五千年,中华文化在不断地自我完善和自我创新,这种自我完善和自我创新的步伐从来没有停止过,也永远不会停止。

《坛经》自性自足的核心思想对中华文化自我完善和自我创新的启示在于:其一,文化自信非常重要。源于这块土地上产生的文化,有它的特殊性,有它的先进性。我们完全可以在中华文化中创新和发展,从而实现伟大复兴。其二,文化的自我完善和自我创新不能走封闭的道路。世界是一个整体,任何民族都不能脱离其他民族而存在,任何文化都不能隔绝于其他文化而发展。要吸收其他文化的精华,吸收其有益于中华文化的成分,建设伟大的中华文化和中华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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