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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贝叶经传入傣族及傣族贝叶出版的历史地位*

2019-01-29万安伦梁家楠

中国出版 2019年9期
关键词:傣族佛教载体

□文│万安伦 梁家楠

贝叶是贝多罗树叶的简称,贝多罗树属热带棕榈类植物。南亚次大陆最早使用贝叶作为出版载体,并延续2000多年。后在传播和发展的过程中,贝叶的名称有“贝叶书”“贝叶经”“贝叶典籍”等,一般采用的是“梵夹装”。尽管贝叶的名称和所指不同,但它们都有着共同的特点,都是将文字等出版符号用铁笔刻写在贝叶载体上,经过加工和装订形成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贝叶文献。贝叶载体因多用于刻写佛教经义,因此常被称为“贝叶经”,而“贝叶书”或“贝叶典籍”则既包括佛教经义,也包括世俗文籍。傣族的贝叶出版是傣族僧侣在斯里兰卡习得贝叶经制作技术,然后回到傣族地区,用傣地出产的贝叶创制刻写傣族自己文字符号的贝叶文献。其对于传承和延续傣族文字和傣族文化、引领傣族人民进入文明的殿堂及填补中国硬质出版的一项空白具有重要意义。

一、贝叶经传入中国(傣族)早于“白马驮经”182年

学术界一般认为,傣族贝叶经是随印度佛教从北方中原地区传入的,时间是在公元7世纪左右的初唐时期。但细考史料发现,早在西汉武帝时期,我国西南地区就已开辟通往印度的陆上交通,印度佛教由身毒(印度)—缅甸—滇西(傣地)—蜀地(蜀道)一线传入我国西南广大地区,作为承载和传扬佛教教义的贝叶经也随之传入。

孔雀王朝第三代君主阿育王(公元前273—前232年)时期,作为印度国教的佛教空前繁盛,仅兴建佛骨舍利塔就达8.4万座。印度佛教的大规模对外传播始于阿育王时期,阿育王在举行了佛教第三次集结后,派大量传教士前往斯里兰卡、缅甸、越南等地进行传教。由此可见,与我国云南傣族地区山水相邻的缅甸早在公元前3世纪就已经有印传佛教了。“贝叶经从产生至今已有2500年的历史,与我国的竹简木牍所产生的历史时期大致相同”。[4]阿育王时期,贝叶作为出版载体已有200年的发展历史了,梵夹装的贝叶经已经是成熟和通用的经书形制了。

考诸史籍,佛教及贝叶经从印度传入中国,最早走的是“南线”,而不是“西线”。印度通往我国西南地区的陆上交通最早见于史载的是西汉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言使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5]张骞向汉武帝描述他出使大夏时,见到蜀地制造的布匹和邛崃制作的竹杖,大夏国人说是在身毒国(印度)从蜀地商人手中购买的,张骞判断身毒国距离蜀地应该不太远,而且应该有方便的近道可通。同一件事,在《史记·大宛列传》又一次记载,而且说得更加明确和肯定:“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6]张骞建议汉武帝再与大夏国等联络可改走蜀道经身毒国往大夏,并言:“从蜀宜径,又无寇。”[7]他认为,前往大夏走蜀道是适宜的路径,而且没有匈奴等敌寇,是一条安全的近道。有研究者指出:“公元前2世纪,我国从四川经云南、缅甸到印度的交通已经开辟。其在云南一段路程,必须经过西部傣族地区而后方能进入缅甸。”[8]

“蜀—滇(傣族聚居地)—缅—印”这条边贸之路,也是一条佛教及贝叶经的最早传入之路。“傣文文献《帕萨坦》记载说,大约在佛历419年(公元前115年),西双版纳曾首次派代表前往缅甸景腔和愿贡两地迎接佛牙和佛经,这些佛经即是用巴利文记录的贝叶经”。[9]也就是说早在西汉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巴利文的贝叶经就从缅甸被正式迎接到傣族聚集的我国西双版纳地区。这说明贝叶经传入中国早于公元67年的东汉“白马驮经”182年,也比《三国志》《隋书》等记载的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大月氏使臣伊存在长安向其博士弟子景卢口授《浮屠经》的“伊存授经”历史事件早113年。

在基本确定贝叶经传入傣族的时间后,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是傣族人何时学会自己创制贝叶经。换句话说就是傣族进行自己的贝叶出版实践的具体时间是何时。史料虽然没有非常明确记载,但从史籍的零星记载中大致可以推断应在公元前19年或此后的不久。布塔果沙听是傣族佛教高僧,他在公元前21年曾经到“兰嘎”(斯里兰卡)参加了一次诵经大赛,获得胜利。更为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在斯里兰卡潜心学习贝叶经的制作技术,将当时流行的巴利文用铁笔刻写在贝叶载体上。两年后他学成返归故里传经布道。布塔果沙听是有文字记载的傣族第一位躬身践行贝叶出版实践并学有所成的高僧大德:“纪元前21年到兰嘎诵经得胜者布塔果沙听用巴利文首刻贝叶经,两年后回乡传播。”[10]这在傣族两部原始史料《巴塔麻嘎波罕》 《波腊纳坦》中有明确记载:“布塔果沙听曾经到当时的佛教圣地斯里兰卡参加诵经的赛事,并且获得了胜利,之后他开始把佛经刻写在贝叶上。”[11]但其究竟是何时将傣文刻写在贝叶载体上的,史无明载。根据一般逻辑,布塔果沙听回到傣族聚集区,要更好地传播佛教经义,第一要做的肯定像唐代三藏法师一样进行译经活动,也就是将巴利文的贝叶经转译成傣族自己的文字符号,这样才能方便更多的僧侣教众诵读和领略佛教经义的真谛和奥妙。而傣族又是我国唯一生长贝多罗树的热带区域,将在斯里兰卡学会的贝叶经制作技术结合傣族的贝叶载体,转译巴利文为傣文,是符合逻辑也符合实际的合理推断。因此我们推断在公元前19年布塔果沙听回到傣地的不久时间内,他就应该开始了傣族也是中国自己的贝叶经制作出版实践并获得成功。综合《目腊沙刹纳龙》《巴塔麻嘎波罕》等傣文贝叶史料记载,有学者指出:“最早用贝叶记载傣文是在公元前24年至公元76年间,一位名叫布塔果沙听的高僧把自己的著作《惟苏提麻嘎》刻在了贝叶上。”[12]这位学者的研究正好印证了我们将傣族即中国的贝叶出版实践开始的时间节点确定在“公元前19年或此后不久”的基本判断。

二、傣族贝叶出版填补了中国古代硬质出版的一项空白

人类出版经历从硬质出版到软质出版再到虚拟出版的发展过程。在古代中国,硬质出版经历了从陶器刻符到龟甲兽骨、青铜铭文、摩崖石刻、竹简木牍的发展变化过程。由于简牍原料的普遍易得及制作技艺相对简便,最终简牍发展成为从先秦至东晋千余年间的最普遍、最高级的硬质出版载体。西汉时期,虽然国人已非常普遍和熟练地掌握了简牍出版载体的制作及在简牍上“刻”“抄”(“刀笔吏”)的技术,但对于如何用贝多罗树叶制作出版载体及在制成的贝叶载体上划刻出版符号这种独门出版技术依然一无所知。西汉末期中国云南傣族地区的贝叶出版实践,填补了中国古代硬质出版的一项空白,也填补了中国出版史的一项空白。

贝叶韧性好,不易折断,且防潮湿,容易保存。[13]除此之外,贝叶经蒸煮晒干后可用铁笔刻写,字迹不宜被抹掉。因此在长达2000多年的印度文化中,贝叶一直是印度人民重要的出版载体。在古印度孔雀王朝时期,印度佛教开始传入缅甸,后西双版纳地区正式派出代表迎取“南传上座佛教”及贝叶经。贝叶载体因与佛教教义具有载体和承载物即形式和内容的关系,因此,“贝叶经”开始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被奉为神圣经典。西南少数民族特别是傣族也因此特别重视用贝叶作为出版载体来出版传承佛教经义。

长期以来,人们推测傣族拥有贝叶出版制作技术大致有三种可能:①因傣族地区有贝多罗树生长,傣族人民依靠自身智慧独立自主探索悟出贝叶出版制作技术;②佛教传播时由外来传教僧侣传授给当地僧侣及智识者;③傣族僧侣“唐僧式”外出习得。目前史料显示,是第三种方式习得贝叶经制作。无论哪种方式,傣族人民掌握了这种独特的出版载体的制作技术、铁笔刻写的出版技术及出版装帧技术,都是出版史上的重要事件,也是中外出版交流史上的重大成果。同时,傣族地区也成为中国贝叶载体制作的唯一原产地,使得中国的贝叶出版载体除了依靠外来进口,也能自力更生。由此,傣族人民掌握的贝叶制作技术从僧侣传到民众,逐渐发展成熟,长期成为傣族人民乃至西南地区出版的重要载体形式。

三、傣族贝叶出版促进中国册叶书制和梵夹装的发展成熟

随着傣族贝叶经制作技术的发展和成熟,贝叶作为新的硬质出版载体开始流入中原地区,丰富了中国硬质出版的载体类型和书制形式。

在中国古代,书制与载体具有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在陶文化时期,人们将各种刻有原始刻画符号的陶片进行归类整理,可以算作是书制的雏形,对于刻有甲骨文的龟甲和兽骨片的有序编排标志着书制的形成。根据“惟殷先人,有册有典”[14]记载,简牍成为常用的出版载体,像册、策、卷等简牍书制逐渐走向规范化。随着傣族贝叶出版的不断发展,贝叶的册页书制也成为了中国书制的一部分,逐步发展成为我们现在所熟知的“书页”。通过傣族贝叶书的制作工序可以了解到贝叶书制的基本情况,其制作共有9道工序,分别为采贝叶、煮贝叶、洗贝叶、剪裁、压平、弹线、刻字、抹墨和装订。而压平是贝叶制作的重要步骤,首先用压经夹将整理好的贝叶逐一压平,然后把压平后的贝叶整理好,再用装有两个竹钉或铁钉的硬板将切割整齐并钻有两个小孔的刻好的贝叶逐叶叠放,类似于我们制作书籍一样,一页叠一页。这启发了后代植物纤维纸出版载体的册叶书制。册叶制在唐朝已经被大量使用,并最终被确立下来,宋程大昌的《演繁露》卷五中写到古书“至唐始为叶子”,[15]应该受到贝叶书制的明显影响。

除了册叶书制,傣族贝叶出版对中国书籍装帧也有重要的影响。在中国,书籍装帧制度有卷轴装、蝴蝶装、包背装、旋风装、精折装、梵夹装等形式。所谓“梵夹装”就是用上下两块硬板将贝叶经装订成册形成书夹的书籍装帧形式,这样不仅便于阅读而且为贝叶经的长途流通和广泛传播提供了便利。“由于贝叶经许多都是用梵文书写的,因而这种贝叶经也被称为‘梵夹’”。[16]随着“梵夹装”在中原地区的广泛流传,特别是在造纸术发展成熟并大量运用于文籍出版以后,“梵夹装”的装帧形式不仅适用于贝叶出版载体,而且也适用于纸张出版载体。这说明傣族贝叶出版不仅促进了中国的册页书制的演进,同时也促进了梵夹装这种书籍装帧形式的发展。

四、傣族贝叶出版推动傣族文字符号的成熟和傣族文化的传承

中国的少数民族大多有语言无文字,傣族不但拥有自己的民族文字,而且延续至今从未中断。关于傣族的文字起源主要有3种说法:一是传说盘坝在无意中看到虫子在树叶上蠕动留下痕迹而模仿创造傣文;二是烧火人在煮饭吹灰时产生灵感发明傣文;三是佛教传入后由巴利文字母改创而成。[17]对于这3种起源说,只有第三种有傣族史料可寻。学术界较为一致的看法是,傣族文字属于拼音文字体系,是傣族人民在原有语言的基础上,结合汉藏语系的特点,将古代印度南传上座佛教常用的巴利文字母进行改造发展而成。

傣族历史上共有傣泐文、傣那文、傣绷文、傣端文4种,它们同属于傣文体系。随着时代的发展,虽然有些文字现已很少使用,但每种傣文都能得到很好的保存,这一现象与傣族兴盛的贝叶出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最初的傣文非常简单,它由象形文字和数字文字组成,有元音字母无辅音字母。巴利文随印度佛教传入后,41个辅音字母随之传入。根据史料可知,第一部用傣文刻写的贝叶经叫作《惟苏提麻嘎》,其上所载傣文,已经是半成熟的傣族文字了,而这部贝叶经书的作者正是把贝叶经制作技术带回傣族地区的高僧布塔果沙听。

此后,傣族人民不断丰富傣族文字的元音、辅音字母,进一步完善傣文。“公元3世纪,傣族……吸取巴利文精华,新增创15个字母,形成本民族文字——傣泐文。”[18]公元657年,傣族高僧阿雅坦孙洛“又增创了十三个傣族辅音字母和十一个元音字母符号,进一步发展完善了傣文”。[19]此外在硬度上,贝叶相比于石头、甲骨或简牍更加适合刻写傣文这种形似曲线的文字符号,这也是贝叶载体长期成为傣文刻写介质的主要原因。换句话说,傣族文字符号的发展与成熟是以傣族贝叶出版为重要依托的。

在傣族的文化谱系中,佛教文化浓墨重彩。而傣族佛教文化则深深嵌入了傣族贝叶出版的基因,佛教在傣族地区的发展也得益于傣族兴盛的贝叶出版。傣族寺院设有专门的藏经阁来收藏傣族贝叶经,掌握知识的傣族僧侣学习和传教的载体就是傣族贝叶经。普通傣族家庭也虔诚地刻抄贝叶经,信众们把刻抄贝叶经视为虔诚信佛的善举,他们把刻抄的贝叶经供奉在家庭佛龛中。傣族人民相信“有佛必有贝叶”,见到贝叶如同见到佛,这是他们对于贝叶出版最真实的情感表达。

傣族贝叶出版不仅极大地促进了佛教在傣族的传播传承,同时也带动傣族地区的文化发展和文明传承。现存的傣族贝叶出版典籍,除佛教经籍外,还包含哲学、史诗、民谣、神话故事和民间故事等。如记载傣族信仰和思维发展史的著作《寨神勐神的由来》,曾被论者指出:“是古代傣族的一部优秀哲学著作。”[20]傣族贝叶出版激发了傣族人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促进了傣族人民的神灵塑造和神话创造;他们不仅塑造出代表自己民族的神祗,还创造出囊括天地人神鬼等14个部分的神话故事。此外,傣族贝叶出版还创作和保存了大量的史诗、历法、民谣和民间故事等傣族独有的民族文化。

总之,大量的傣族贝叶出版,为傣族文化的发展和傣族文明的传承提供了重要保障和巨大推力,也为我们研究傣族文化和傣族历史提供了一手材料和可信史料。2010年,历时9年的100卷《中国贝叶经全集》全部出齐,如此丰厚的贝叶文献更加说明,一部傣族贝叶出版史,其实就是一部傣族发展史。今天我们可以借助数字技术对贝叶典籍进行科学保护和现代传播,实现贝叶典籍“活的形态”,以彰显贝叶典籍在中国出版史和文化史上的独特价值。

注释:

[1]戴振华. 云南贝叶经制作刻写艺人波空论成为国家级传承人.新华网云南频道[EB/OL].http://roll.sohu.com/20140615/n400863221.shtml

[2]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暨云南省政协文史委员会. 云南特有民族百年实录[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0:434

[3]“白马驮经”是印度佛教传入中原的标志性事件。东汉明帝刘庄永平十年(公元67年)大月氏高僧迦摄摩腾、竺法兰受邀来汉地传教布道,用白马驮着佛像和贝叶经到洛阳。第二年汉明帝在洛阳建立佛教“白马寺”。

[4][16]万安伦.中外出版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131,134

[5][6][7](西汉)司马迁.史记[M]. 北京:中华书局,2006:2284,2401,2402

[8]国家民委《傣族简史》编写组.傣族简史[M]. 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73

[9]刀波.傣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说[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0:215

[10][12][18][20]秦家华,周娅主编.贝叶文化论集[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4:127,81,127,17

[11][19]郭山,等.贝叶文化与和谐周边建设[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18,55

[13]艾罕炳.贝叶神韵[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1

[14]尚书.周书.多士[M].

[15](宋)程大昌.演繁露[M].卷五

[17]俸俊馨.试论傣文对傣族民间文学繁荣发展的贡献[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2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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