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日本一样管垃圾,可行吗?
2019-01-28吴雪
吴雪
日本明星长泽雅美主演的新电影里,有一幕特别有意思,女主人公一气之下要把男朋友的东西装进垃圾袋,扔之前,却有条不紊地给这些东西分类。而在日剧《打工仔买房记》中,男主人公扔出去的垃圾,被心怀恶意的邻居混入异类垃圾,这袋垃圾因此被退回。类似的垃圾分类剧情,不只存在电影中,而是在每个日本普通人的生活中。
垃圾治理这个全球性难题,日本用27年形成全民参与的氛围,德国把垃圾分类当一项系统工程,大约40年才见效果。接下来,中国该怎么做?照搬日本垃圾分类的成熟经验行不行?
日本为什么要垃圾分类?
扔垃圾,在中国人的习惯里并没有什么难度,喝完的饮料瓶对着垃圾桶,精准投射,两秒钟完成任务。但如果你到日本还这么做,不仅面临不小的罚款,还可能被工作人员“愤怒退回”。乱扔垃圾的代价,一般人可负担不起,最高可判5年有期徒刑,并罚10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60万元)。
高度自律、法治约束、特别麻烦,日本人扔垃圾,为啥一定要这么“上纲上线”?
清华大学环境学院刘建国教授认为,实行垃圾分类,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50年前,日本还不是垃圾分类的“佼佼者”,垃圾围城、人多地少的基本国情,决定了他们不能像其他国家一样采用填埋方式处理垃圾。在日本,垃圾处理占比最大的方式是建立垃圾焚烧发电厂,日本有占全球70%的焚烧厂网络,承担了日本超过1/3的城市固体废弃物的处理重任。但过度依赖垃圾焚烧,导致日本大气中的二恶英含量严重超标,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二恶英大国”。
为了解决这个环境难题,1970年日本政府从垃圾源头着手,发起了大规模的垃圾分类和回收运动,但效果也并非立竿见影。直到十年后的1980年,垃圾分类才算在日本民众中推行开来。“一开始基于焚烧的垃圾系统,只分可燃与不可燃两种,后来分类框架基本没怎么变,只是在资源垃圾上越分越细。”
刘建国告诉《新民周刊》,垃圾分类在日本的深化推进,除了环境污染的紧迫性,还因为“垃圾出口”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日本孩子从小开始反复接受垃圾分类教育。
据“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库”数据,日本2017年排出塑料垃圾900万吨左右,其中有140万吨出口,出口至中国的高达72%,通过循环利用成为再生塑料和纤维原料的占23%。
垃圾严格分类后,不仅产生了资源处理受益,也倒逼了日本垃圾减量,创下了人均垃圾产量只有410公斤的世界最低。
日本垃圾分类有多细?媒体报道称,日本横滨的垃圾分类手册多达27页,518项条款,规定之细致,操作之严谨,令人匪夷所思。公众不仅要搞清楚哪一种垃圾放进哪一个垃圾桶,而且,扔垃圾之前还要按照规定分拆或者清洗。香烟盒,要分三类丢弃,外包装是塑料,盒子是纸,铝箔是金属;矿泉水瓶,要拧下盖子,撕掉包装,把瓶子洗干净、踩扁,然后分别丢弃。
还有些垃圾,清理起来更加麻烦。比如,长度过长的木棒,被砍成50厘米等长整齐捆绑起来;用完的油桶会抹布擦干净,用报纸堵住瓶口;打碎的陶器、玻璃、刀片等危险物品,用报纸包好,必须写上“危险”二字;用过的喷雾器,一定要扎个洞,防止出现爆炸现象;电池、灯管一定要带到超市统一回收,直径超过50厘米的坐垫,需要花钱才能扔等。
在东京留学的中国大二学生Saya,一年前与公寓房东签订了“扔垃圾保证书”,除了保证会遵守政府扔垃圾规范,她还必须遵守房东的要求,比如不能一次性扔出大量垃圾,不能提前扔。这名留学生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周垃圾回收时间改在周六早上6:00—8:30,Saya只能早早从床上爬起来扔垃圾。
50年前,日本还不是垃圾分类的“佼佼者”,垃圾围城、人多地少的基本国情,决定了他们不能像其他国家一样采用填埋方式处理垃圾。
分类后的垃圾去了哪里?日本的垃圾处理站叫做资源循环站,变废为宝是第一要义。报纸被送到造纸厂,用来生产再生纸;饮料瓶、罐和塑料等被送到工厂处理后做成产品;电视和冰箱等被送到专门的企业进行分解和处理;大衣柜和写字台会被粉碎型垃圾车吞进肚子后,进行再次分类,最后剩下的垃圾渣用来铺路与填海,东京著名的商业区台场,有一半的面积都是垃圾填出来的。
“复制”日本为什么不行
环保业界一直存在这样的争论:日本垃圾分类做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复制到中国?事实上,日本国内对于垃圾分类利弊也有讨论,争论的焦点在于,高代价的垃圾分类换来的“循环型环保社会”,会不会存在“投入产出比”的巨大失衡?中部大学教授武田邦彦称:他的学生曾就职于名古屋垃圾回收公司,目睹了垃圾站给仔细分类后的垃圾开出“回收证明”,转身却又将它们送进焚烧炉的事实。
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13年的数据统计,日本垃圾的“回收再利用率”低于20%,那么,既然80%垃圾的宿命还是焚烧厂,是不是就断定了垃圾分类本身是在做“无用功”?刘建国教授认为,以焚烧率这一点来反驳日本垃圾分类的价值,顯然失之偏颇。“分类不是为了不烧,而是为了好烧及少烧,焚烧与分类并不矛盾,两者的发展成正比例增长。”
日本城市街道上很少设置垃圾桶,这也与多年形成的垃圾处理习惯有关。
如果你再算一笔账的话,垃圾分类体系的构建可以说是一桩划算的买卖。首先它实现了最重要最根本的目标:节约资源,形成了绿色化、集约化的生活方式、消费模式;其次,通过这种体系,倒逼我们少产生一点垃圾,由此可见,日本模式对于中国仍然有借鉴意义。“垃圾分类这个事情,我们是一定要做的,但问题在于怎么去做。”刘建国认为,从基本国情和发展阶段来看,原封不动地复制日本几乎不可能。
刘建国认为,中国还没有将垃圾分类看作一个动态发展的完整链条,就像“木桶理论”一样,只单一推行科普投放或运输配套,都不可能装满“一整桶水”。
2017年,《生活垃圾分类制度实施方案》要求在全国46个城市实行“由鼓励到强制”的垃圾分类,目标是达到2020年35%以上的回收率。
此前的几十年,中国居民依赖由废品回收者、环卫企业、垃圾处理场形成的垃圾处理链条,但现在,完全依靠市场驱动的垃圾分类和回收,显然已经不适合经济发展的需要。过去的方式,垃圾回收和再利用阶段缺乏有效监管,导致部分垃圾回收以污染环境为代价,流入“三无企业”,从而引发更加严重的环境污染。
习惯的养成不是一朝一夕,垃圾分类体系的建成更不会一蹴而就。
2018 年7 月2 日,俄罗斯,2018 俄罗斯世界杯1/8 决赛,比利时Vs 日本,赛后日本球迷清理看台垃圾。垃圾分类已然内化为日本人的日常习惯。
先定一个小目标
在垃圾分类的议题上,中国究竟该从哪一点入手?
刘建国认为,垃圾分类真正的出路,在于個人与政府先要走好扎实的第一步。
首先要解决公众的观念问题。在上海凉城路一个小区,实行“定时定点”扔垃圾试点, 60岁的闫阿姨每天必来打卡,她主要的动力来自绿色账户的积分。
如果民众目前还难以自觉分类,刘建国建议,不如先做好适度分类,至少保证分拣过程中垃圾的“纯度”。例如,只要厨余垃圾中没有杂质,那么只分拣出占垃圾总量10%的厨余,其环境效果也优于分拣出50%名为厨余实则是混合垃圾的废弃物。
其次,政府层面要对不执行垃圾分类的行为进行约束。上海市绿化市容局研究室的周海霞认为,“如果违规者无‘痛感,那么垃圾强制分类很难实现”。2017年,《生活垃圾分类制度实施方案》要求在全国46个城市实行“由鼓励到强制”的垃圾分类,目标是达到2020年35%以上的回收率。
另外,刘建国认为,要拒绝废品回收的“作坊式发展”,提倡“高质量发展”,站在经济效益、环境效益、社会效益统筹考虑,在算清总账的基础上做好顶层设计和长远规划,将废品回收系统与垃圾处理系统协调一致,即“两网并一网”,才能在符合环境保护标准和质量要求的前提下,使得回收利用清洁、高效、经济,才能真正实现减量回收。
不管你所在的城市有没有推行垃圾分类,我们都可以先定一个“人人都可做到”的小目标:将剩菜剩饭等厨余垃圾扔进垃圾桶之前,尽可能先将水沥干,垃圾含水率低了,重量就少了,品质也提升了,后续资源回收效率和二次污染控制水平也就提高了,这,看似举手之劳,实则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