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名山:奂山
2019-01-28王光福
王光福
(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山东 淄博 255130)
凡是中国人(中学毕业后移民的、在特殊学校读完中学的除外),尽管不一定说得出具体方位,却一定知道中国有座名山叫“奂山”。因为这些人都读过中学,而中学《语文》课本上有一篇文言文叫《山市》。《山市》一起头就说:“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数年恒不一见。”这里的“奂山”,就是我要说的那座中国名山。
《山市》选自《聊斋志异》,其作者是蒲松龄。奂山,位于淄博市淄川区,在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以北千余米处,因蒲松龄而名扬天下。
奂山,为何叫奂山呢?《嘉靖淄川县志·山川》云:“奂山,在县治西四十(当为十四之误)里。古有烟火台,烂然有光,故名。今废,址尚存,时或有山市发见。”它说明,奂山的得名和古代的烽火台有关。因为在淄西的迤逦山脉中,以奂山为最高峰,在其巅点燃烽火,确实能够光耀数十里,对得起一个“烂然有光”。
《万历淄川县志·山川》与前志相似,只多了“其埠甚广”四字。“埠”字有码头、商埠、城镇等意思,但这些意思都与奂山不合;因为奂山既不是码头,也不是商埠,更没有城镇。因此我猜这个“埠”字,有可能是“阜”字之误写,因为“阜”字先指山无石者,后即泛指一切山脉——这样的意思,才能与奂山产生联系。《乾隆淄川县志·山川》云:“焕山,县西十五里。南北亘城之西,南接禹王山,北去为明山,旧有烟火台,今废。有山市……后高封公鸿儒、孙贡士琰龄皆见之,所言相类云。”禹王山,万历《志》云“在县南十里”,也就是现在苏王庄南的禹王山;明山,同《志》云“在县西二十五里,山下有水,澄澈见底,倒浸山影”,也就是俗称的萌山,坐落于文昌湖旅游度假区内——文昌湖原名就叫萌山水库。这样看来,其山脉南北就有三四十里,“其埠甚广”言之不诬。
这是广义的奂山,而我们现今所说的奂山,一般是狭义的,就指“烂然有光”的那个最高峰或主峰。
奂山,在旧《志》中都写作“焕山”。焕,火光、光亮、鲜明也;奂,盛大、文彩鲜明也。两个字意思差不多。但“奂”字和“焕”字,属于古今字,“焕”是汉以后才有的后起之秀。因为“奂”字更古雅,蒲松龄在创作《聊斋志异》时,追求的就是司马迁《史记》那样的古雅风格;再加上蒲松龄时的奂山,久已不见烽火台,人们的印象中,只有满山的葱郁文彩,所以不用“焕”而用“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这也只是猜想,因为《聊斋志异》虽然幸存了半部手稿,能够看出蒲松龄的原始笔迹,但偏偏离着七八篇就到《山市》了,却不幸遗失了后半部,故而我们今天只能看“虽不中亦不远”的康熙抄本,无缘再见此篇的蒲氏真迹了——而在康熙抄本中,写得正是“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
《嘉靖淄川县志·杂志》“异闻”所载之“山市奇观”云:“焕山,在城西,世传此山常市。见有城台、宫室、树木、人物之状,众以为诞。嘉靖二十年(后来的《县志》有说二十一年的),县令张公(后来的《县志》说是张其协)等,因巡按调章丘考察,经过此山。黎明视,忽见其城楼、松柏、人物,壮丽分明可睹,移时渐消。叹曰:‘天下奇观,吾辈何幸遇之。’自是始信为实矣。”就是说,在嘉靖二十年(1541)年之前,虽然在传说中有所谓“奂山山市”,实际并无有任何真实记录流传下来;此年经此县令张公这千年一叹,后人才信以为真,不再以虚幻视之。这一年,比蒲松龄出生早了九十九年。
九十九年之后,长大后的蒲松龄说奂山山市是“邑八景之一”。邑,这里指淄川县。《嘉靖淄川县志·杂志》附有淄川“八景”名目及嘉靖乙巳淄川教谕吴俸咏“八景”的诗作。这八景分别是:郑公书院、季子石桥、万山石桥、丰水牧唱、梵刹浮图、文庙古桧、般阳晓钟、昆仑山色——可惜没有“奂山山市”。
《乾隆淄川县志》有“般阳二十四景图”,分别是:圣庙古桧、般水、昆仑山、孝水、夹谷台、三台山、万山、苍龙峡、黉山、瀑水湾、苏相桥、焕山、长白山、青嶂泉、青云寺、晴雨泉、龙泉寺、放生矶、宝塔寺、明山倒影、丰水、赵断沟、豹山、仙岩洞。这里虽有它的地位,却是在乾隆年间,那时蒲松龄已经去世很久了;再者,此处说的是“奂山”,也非“奂山山市”,只是在跋语中说:“邑西山突起,寺观最盛,山下诸泉岔流,迩日山市叠见”——山市只是陪衬而已。
关于此一问题,《聊斋志异》三会本有一个比较圆通的说法:“按:八景中无焕山山市。邑《志》云:禅林塔毁已久,后易以龙桥疏雨,今桥又坏矣。则山市或为后之所易与?”这种猜测很有道理。但是,“三会本”同时又说:“此据青本,抄本无‘八’字。”那么,蒲松龄本来只是泛泛而写的“邑景之一”——奂山山市,是淄川县的一大景观——而刻书者弄巧成拙,多刻了一个具体的“八”字,也未可知。
当然还可能有另一种解释:前引《嘉靖淄川县志·杂志》“异闻”类记淄川之异闻:峡冰印月、山鸣验雨、山市奇观、古冢异闻、出泉兆兵、获龟名城、黉山蚕谷、雷击逆居。数一数,正好八个;而这“八异闻”正好在“八景”之前。由此,不管是著书者还是刻书者,偶然张冠李戴了,也不是毫无可能。
蒲松龄虽然写下了闻名遐迩的《山市》,终其一生,却似乎无缘见到真的山市,因为“数年恒不一见”。山市固然惝恍迷离,他的话却交代得明白:“孙公子禹年与同人饮楼上,忽见山头有孤塔耸起,高插青冥,相顾惊疑,念近中无此禅院……”“又闻有早行者,见山上人烟市肆,与世无别,故又名‘鬼市’云。”也就是说,蒲松龄关于奂山山市的描写,都是听人说的。首先是孙禹年,他是淄川人,名琰龄,就是前引《县志》中提到的“孙贡士琰龄”,他是清代顺治年间兵部尚书孙之獬之子。其次是所谓“早行者”,这其中可能就包括那位百十年前的张其协县令。
蒲松龄四十岁以后,由于要到王村的西铺毕家坐馆,因此每年都要从奂山山下走几个来回,并写下了数首描写奂山的诗作。比如他五十五岁那年写了两首有关奂山的诗,一首是《奂山道中》,一首是《奂山道上书所见》。后一首的最后两句是:“游客登山真兴寄,海棠插鬓醉吹箫。”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工夫去登山揽胜,但他用诗人的眼光和文笔观察并描写了当时人们登山赶庙会的盛况,让我们依稀还能得见彼时奂山庙会的流风余韵。
2006年,蒲松龄故去已近三百年,我随着我校师生浩浩荡荡搬到了奂山南麓的淄博师专新校区,也就有机会攀登这座名山——奂山。山虽不高,据说只有236米;山头也不广,所以我上文所引之“其埠甚广”也不可能说的是山头平坦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