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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开创和构建当下中国艺术学理论、中国学派的一些思路和探索*

2019-01-27金丹元

艺术百家 2019年2期
关键词:理论艺术

金丹元

(上海大学 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200072)

近几年来,学术界关于“艺术学学科建设”和如何构建“艺术学理论体系”的讨论及相关阐述已屡见不鲜。而且,对中国古代艺术学理论进行梳理的论著也已相继出版。问题在于如何开创当下的中国艺术学理论,开创中国学派,并使之与世界性话题,当今世界艺术理论与艺术创作接轨、对话,甚至起到引领潮流的作用,这可能是一个既比较棘手又值得我们深思和不断探讨的重大课题。为此,笔者认为或可从以下几个层面去做思考和探索,并在今后的研究中不断加以修正、拓展,进而吸引更多从事艺术创作的艺术家或从事艺术学研究的学者共同来关注与参与。

一、开创有中国特色艺术学理论的两个最基本的学理性认知维度

我在此提出的最基本的学理性认知维度一个是指开创当下有中国特色的艺术学理论,当然要继承、发扬中国传统优秀的艺术学理论,特别是特具中国美学韵味和诗意特色的艺术理论之精粹,诸如,道与器的关系,形与神的统一,“中道”思想、气韵生动的物化体现,意象论、意境论,及其转化出的关于“意”与“象”、“意”与“境”的互动,“象外之象”“景外之致”“得意忘象”“物我两忘”“虚实相生”“无我之境”等等,整理并运用中国传统的经典理论,当然必不可少,也是我们传承、发扬有中国特色艺术理论的必经之途。近十多年来,对不同历史时期相关艺术理论的论述、分析和重新注释,当然是必要的,尤其是对不同历史时期的艺术理论、艺术审美范畴的来龙去脉、渊源、流变的梳理与评述,对后人了解、学习中国传统艺术理论的发展途径提供了具有历史依据的资源和文脉信息。中国艺术学理论之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当之无愧,有目共睹。但整理的目的,除了更好地保存文献外,更为重要的是如何古为今用,而运用又绝不是照搬、照抄,而是要活用,要有创造性地去用。那么,它就必然会与当代的文化背景、艺术活动,人们审美趣味的转向直接相关。而且,新的艺术理论也必须要适应新的艺术创作,与时代共命运,与人们不断改变着的艺术追求、审美追求相联系。它既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同时也要能体现新时代艺术的特征、创作思维、创作方法和发展逻辑。因此,如何把中国传统的艺术理论当代化,如何将中国传统艺术理论与当下的艺术创作相糅合,是我们开创有中国特色艺术学理论的一个基本的认知维度。换言之,今天的中国学术界应开创出更具当代性、世界性的艺术理论、艺术美学和艺术精神。

另一个学理性的认知维度,当然是对外来文化,外国艺术理论的学习和借鉴。自上世纪80年代开放以来,我们从西方引进、翻译了许多优秀的艺术学、美学理论,如表现主义、艺术科学学派、生命直觉主义、精神分析学、现象学、存在主义、格式塔心理学派、结构主义理论、接受美学、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解构主义,直至各种后现代学派的兴起和理论阐述。中国的艺术理论工作者、艺术家、广大高校师生的确也从中获益匪浅,尤其是拓宽了视野,打开了思路,不断地改变着艺术观念、艺术思维,冲破了过去一些僵化的定式,简单或狭隘的艺术理念,为中国艺术创作和艺术理论走进世界,开创中国理论学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其中,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艺术的走向,理论研讨影响最深刻最具普遍性的,不外乎对现实主义的重新审视,对精神分析、现象学、存在主义、结构主义等等的深度学习和具体运用。进入上世纪90年代,西方理论也直接影响了中国人对何为艺术,艺术的作用,艺术掌握世界、影响世界的方式,人对艺术的需求,人对人性的开掘有了更为具体而又充分的理解,以至于对女性主义、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在当下流行艺术、影视艺术、戏剧创作、绘画雕塑创作以及日常生活中的不断呈现产生了广泛的探讨和相当深入的了解。这些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理论,也直接影响着中国的当代艺术创作,融入了当代中国艺术理论的建设进程中。然而,我们也应看到,在译介、引进西方理论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断章取义、以偏概全的介绍,或一知半解、一厢情愿的理解,这就不仅出现了将外来和尚的经,唱错了,念歪了,曲解了某些西方理论的原旨的现象,还造成了中国学者、中国艺术家在借鉴时的误读、误判和误解,这种状况在报刊、杂志中都已有过各种披露,在此恕不一一例举。另外,即使是较准确、较全面地引进、译介和评述,西方理论是否完全适合中国,也是一个有待分析和可作具体考量的课题,特别是在竞争日益激烈,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矛盾日益紧张,世界范围内的战争威胁的随发性正在增强的今天,似乎中国传统的“中和”理念、“天人合一”思想,倒反而更贴近当代人的共识,更有利于世界和平与走可持续发展之路。可见,纯粹的“拿来主义”,或一往情深地膜拜西方,仍是片面的,不可苟同的。当然,西方理论中所蕴含的普遍的现代性和深刻的人道主义精神,无疑值得首肯,值得我们充分汲取并活用之。为此,我认为不管是整理中国典籍,强调中国文化中的智慧,儒、道、佛思想中的精华,还是不断拓开门户,积极引进外来成果,一是都应尽量做到全面、准确,二是正如李希凡先生所言:“我们可以学习借鉴,以致移植外来的优秀艺术,但凡是生吞活剥、生搬硬套的做法,终究不得成功。”[1]36所以,今天我们要不断开创和构建当代的中国艺术学理论,就必须要有更加开阔的胸襟和视野,站在一个更为公允、更为超越的制高点上,去认真审视古今中外现已存世的各种艺术理论,结合当代人的审美需要和艺术发展趋势,研发或拓展出具有时代特征的新的中国学派、中国艺术学理论。否则我们就总是囿于“照着讲”,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接着讲”。这是开创当下有中国特色艺术学理论的两个最基本的学理性认知维度,简言之,新的中国当代艺术学理论,既要超越古人,也要超越“他者”,当然首先要超越“自我”。

二、当代中国艺术学理论、中国学派的构建,必须顺应艺术观念与艺术思维的变革之趋势

笔者曾专门撰写过《对当下艺术观念与艺术思维之双重变革的思考》一文,认为:“当下艺术的多样性、复杂性和多层次性,决定了人们对艺术观念的转型,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衍生出艺术家、艺术鉴赏者对艺术创作和艺术本体的新的理解和新的思维方式。”[2]并提出了,“技术的进步催生着艺术观念的急遽变化”,“艺术思维的多样性、复合性与新艺术观念之共生”,“艺术时空的转换与多维审美的生成”[2]等看法。为此,我也同样认为当下要构建中国学派,创建中国艺术学理论,必须顺应艺术观念与艺术思维之变革的现实与发展态势,其中非常重要的是对高新技术的重新定位,并给予高度重视。以往,我们通常注重的是“艺”与“道”的问题,认为“艺”与“技”是一个主从的关系,即“技”是为“艺”服务的,艺是主,技为从,但今天,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特别是数字化、大数据、3D、4D影像、5G手机、仿真机器人等等的问世,技术不仅冲破了旧日对艺术的规定性和束缚,而且正在改变着艺术的内涵、艺术生产的方式、艺术传播的途径。机器人绘画、作曲、编舞,智能机器超越人类的极限,去完成各种人类难以实现的高难度动作,现已比比皆是,不足为奇。现实生活中也是出现了各种用途的无人机和会飞的汽车、可下海的飞机,从人工肌肉、人工关节到视网膜义体,智能机器人似乎无所不能,各种不同内容的科幻片、灾难片以及越来越奇幻的电子游戏,光怪陆离、刺激眼球的影像画面层出不穷,“技”似乎不仅能助推“艺”之内涵的深化,或使之变得更好看,更具说服力,而且,“技”也能改变创作者对“艺”的原始设计,不只是构图,甚至是创作的立意与风格。这就使内容与形式、“艺”与“技”的关系发生了具有革命性的转变,形式本身或许就是内容,“技”不再扮演“从”的角色,有时,“技”为“主”,“技”就是“艺”的存在依据。于是,“后人类”这一概念也就从只是一种“说法”,而一跃成为一种事实上的“后存在”。

想象的空间被无限放大后,艺术时空的转换就变得更为轻而易举,在今天的网络小说和科幻电影中,不仅出现了霍金所言之“基因超人”,而且还出现了叱咤风云、可撕裂空间的大能者,过去被认为纯属无稽之谈的穿越、起死回生,多次元的平行世界等等,都一一成为艺术叙事的重要元素或叙事的时空背景,游戏与艺术常常被混为一谈,虚拟与真实似乎也可任意置换,其中不乏逻辑混乱,不合情理的异想天开,但不少作品又都把一些尖端物理学的基础概念和电脑程序编写的不同结果,置入于曲折离奇的故事中,生死交替、时空变化、真真假假、如幻似梦,让人们联想到了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界之外的世界。这说明人类越来越离不开幻想,幻想加上艺术的编织和情感的纠缠,满足了“后人类”们的猎奇心理与审美喜好,这种似乎荒诞不经、稀奇古怪的艺术创作,已越来越不可遏止地成了年轻一代所追逐的梦想和消遣方式。就连中国也出现了诸如《超能特工学院》、《记忆大师》《逆时营救》《孤岛终结》等,既融合着幻想、打斗、暴力、搞笑、情爱,又不时展示出超能力的、类型杂糅的所谓科幻新片。其中不乏在国际获奖的影片,如由王人超编导的《孤岛终结》,曾获美国Raw Science Film Festival专业长片银奖,加拿大CREATION国际电影节最佳故事片等。对于诸如此类的正在流行的时尚影像,我们是嗤之以鼻,回避不谈,还是应认真对待,加以研究,作出理性分析,甚至给予一定的理论的提升呢?当前,许多科学家已一再指出:人类的“奇点”时刻即将来临,城市群与人类将共同构成一张复杂的网络,世界会变得更为奇特而又需要相互依赖。随着新技术的出现,人的生命或许可以得到修复或延长,这些未来图景,不仅在电影里,甚至在现代戏剧、绘画的构思中都频频出现,而在装置艺术、录像艺术中,我们常常能看到当年所谓的“先锋派”,而今早已成为一种极普通的表现方式。既然科技正大幅度地改变着世界,那么作为替“未来”打头阵的艺术创作就一定会有新的市场和新的发展空间。新的艺术手段、新的艺术观念的不断涌现,是摆在全球范围内的新问题,就研究而言,西方人与我们一样都将从零起点开始长跑。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摆脱固有的或者说已陈旧了的框框套套,直面新的审美对象、新的艺术品种,给予它一种完全合法化的理论命名,并从艺术学的理论层面去加以摸索和作出相对合理的阐释呢?

三、构建中国学派的艺术学理论可从种类和题材的“变与不变”中下功夫

新世纪以来,艺术的跨边界现象越益明显。一是艺术门类的边界被突破,如传统的舞台艺术、传统的绘画、雕塑等的表现手段和制作过程、材料、载体已被打破后获得重新组合,话剧、戏曲中会出现歌舞、说唱和影像展示,戏剧、戏曲常被搬上电视屏幕或改编成类电影。中国画中糅合进更多水彩、油画的笔触和表现手法,摄影不仅可产生绘画效果,而且二者可在同一载体中并存。三维动画、数字成像可出现在各种表演艺术中等等。二是艺术的跨民族、跨国界情形也更为频繁和普遍,抑或可以说艺术的国际化、世界化走向已成为大势所趋,如国际间的电影、电视合作,全球范围内的取景和挑选演职人员,动漫的全球性影响力,街舞、劲舞、装置艺术在世界范围内的流行。广告设计和背景音乐、背景画面的拼贴和被拼贴比比皆是。越来越多的技术专业人员参与至影视制作、动画创意和电竞比赛中。与此同时,艺术学科自身也不断越出边界,这就出现了各种新兴的学科,如艺术人类学、艺术考古学、艺术经济学、艺术市场学等等,科技的进步助推想象力的漫无边界,如人们可以从穿越中想象性地重写“历史”和“未来”,外星人、生化人已成为一种当然的可能存在一次次被写进小说,搬上银幕,“《星球大战》从转喻的角度看是……一部怀旧电影……它并非在其生活过的全部世界中重新创造一幅过去的画面。相反,通过重新创造旧时典型的艺术品的感觉与形状来唤起人们对历史上陈年旧事的眷恋之情。”[3]267于是,“怀旧也是一种神话,是把过去经典化、神话了的一种策略。”[4]这就可从跨边界中找到各类艺术的共性,也就是所谓的“艺术一般”。

然而,艺术的种类、门类,仍然存在着,影视还是影视,书画还是书画,戏曲还是戏曲,但几乎所有的艺术都越来越具有现代性,同时也被世界化了,这就对构建中国学派的艺术学理论既提出了挑战,又提供了机遇。既然我们承认有“艺术一般”,而且各艺术门类又是触类旁通,有着而共同的趣旨,且都应该有相类似的艺术思想、艺术精神,那么,在今天跨边界的艺术创作中就更应该能找到它们理论层面的共性。其实,古人已经有着这样的思考,如“书道”“艺道”是相通的,中国自古就有“诗画一律”“书画同源”之说,一切艺术都强调情感与想象,强调“言志”“移情”“通感”,中国古代的诗论、文论、画论中的诸多说法也都有相同的理论表述,都追求境界别出,所谓“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书画之妙,当以神会”云云。那么,今天开创中国学派,建构当下的艺术学理论,就应阐明当下的“道”指的是什么,应如何去体证“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怎样才能开发新时代的艺术意象、艺术意境,作品中的“意”指的是什么,“象”又如何才能得“意”、或进入“意”的境界。又如,中国古代的“虚静”说,今天仍然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虚静”既是艺术创作的准备阶段,又具有中介意识,所谓“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王元化先生曾对此作过论述,认为“刘勰提倡虚静的目的是为了通过虚静达到与虚静相反的思想活跃、感情焕发之境。”[5]114又如,古人所看重的“空灵”“气韵”“境生于象外”等,今天不仅在抒情性电影中常能见到此类意境的显现,如电影《城南旧事》一开始就出现的一组画面:颓败的北京旧城墙,在风中摇曳的凄草,作为见证千年风云历史的逶迤起伏的古长城……《红高粱》中,那随风起舞的一枝枝不会说话,却又似在诉说高粱所蕴含的“象外象”等等。即使是当下的影视作品里,如在各种武打片、古装戏、描述仙侠一类的电影中,我们也常能见到那种缥缈、空灵,同时又透露出生命韵律的空镜头。所以在今天的艺术中去重访“有意味的形式”,让艺术作品的格调、意义都有所提升,就需要中国学派的艺术理论对诸如“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作出新的阐释,给予新的注解。

另外,题材的选择也出现了“变与不变”的动态型演绎。例如,当下我们所重视的现实主义,从概念到内容都与传统的,特别是西方19世纪所倡导的现实主义大不相同了,当下的现实主义当然还是要体现“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它的任务是无条件的、直率的真实”[6]53的原则,但现实主义的表现形态不是一成不变的,而且,现实主义对生活中的真与美的追寻,对当今世界范围内的人道主义的新探索,仍然具有不可低估的艺术魅力。当下的现实主义作品往往更直面人心与人性的真实,具有更为广泛的人道主义精神。对于现实中的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的叩问,挖掘人性中最柔软的关于爱、性与生命、良知的觉醒,必然会得到任何层次的欣赏者的普遍认同。同时,它更不回避社会矛盾,更善于揭露、嘲讽现实中的冷漠、不公、欺诈和无耻,也更贴近人们的内心世界,反映人的遭遇、不幸的命运与抗争。例如电影《秋菊打官司》《天狗》《一个都不能少》《三峡好人》,曾轰动一时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亮剑》《大宅门》《人民的名义》,特别是前不久引起千万人关注、获得广泛好评的影片《我不是药神》,皆是如此。当然,现实主义作品也会同主旋律、爱国主义相融合,产生交相辉映的艺术效应,如风靡大江南北,取得高票房的电影《战狼2》《红海行动》等等,即使是美国也同样在不断推出宣扬爱国主义情怀的现实主义作品,如《珍珠港》,2017年制作的《敦刻尔克》等等。正因为如此,我们不仅要大力推荐和弘扬现实主义,更应对今天的现实主义和即将面世的各种可能出现的新现实主义作品,作出理论的总结,探索它的发展、演化的特点。

今天的现实主义可能带有更多的商业色彩,也可能会与后现代主义碰撞出火花,更可能与各种类型的影视作品、小说、散文,以至于戏剧、绘画产生联姻,可能会出现具有喜剧因素的现实主义,重现历史画卷的现实主义,以打斗形式为主的现实主义等等,这就要求我们从各种不同内容、题材的现实主义作品中既寻找出它们的个性特征,又能找到某些具有共性的新现实主义的理性思考。中国学派的艺术学理论当然要率先对有着极强人文关怀的新现实主义进行充分研究和作出一系列的理论创新。

又如武侠小说、武侠影视作品,这是中国最有民族特色,也最独标一格的传统题材。但今天的武侠功夫片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早已不是李小龙时代和早期大陆出产的武侠片所呈现的状态。特别是自张艺谋《英雄》揭开中国式大片、李安的《卧虎藏龙》荣获奥斯卡大奖以来,一方面大制作、高投入所产生的视觉盛宴成为中国武侠功夫片的转折点,另一方面,过去偏重于个人恩怨、复仇搏杀、武林争霸的故事,也逐渐被呼唤正义、突出家国情怀、英雄气概乃至潜藏着更多哲理意味的故事所取代。不少武侠电影在凸显身怀绝技、见义勇为、杀身成仁的侠客形象的同时,还常以大漠、荒野、客栈、古道为打斗场地,或以名山大川、古刹竹林等极具观赏性的景区为背景,营造出富有视觉冲击力的绚丽画面。不仅赢得了票房和市场,而且还屡屡被亚洲乃至世界各地的观众连连称道,甚至能与美国大片一争高下。武侠片在不变“行侠仗义”“古道热肠”的基调下又不断改变和演绎着新的主题和表现方式,这其中不是有着很多内容与形式上的创新点值得我们去探讨、去总结的吗?对武侠片深有研究的贾磊磊先生就已在理论上提出了不少颇有见地的论述,如他提出的“武舞神话”“武舞同台”[7]等等都给人以较大的启示,分析具体精当,观点独树一帜。最近,张艺谋的新武侠片《影》的问世,又一次获得人们的广泛评议和不少赞誉,影片所呈现出的水墨意象,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的灵动、飘逸的打斗奇观令人耳目一新,而故事所强调的“影”的存在,使人们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各类“影”,如“影子部队”“影子内阁”等,这种将中国意象动作化、当代化的大胆尝试极富哲理意味,不也能引发我们在理论上作出创新,在建设中国学派的艺术学理论时提供诸多参照和依据吗?

再则,当下的科幻小说、科幻电影也是我们创新理论、开创中国学派的一种丰富资源。科幻发展至今日,往往“科”大于“幻”,科技的力量、科技所产生的突破,不仅一次次震撼人心,而且小说与电影中的“科”也越来越接近现实,而“幻”倒反而退居成为一种叙事的背景。随着高科技、新发明在现实世界不断被证实、被运用,人们可以感到不仅技术改变了艺术的构思,带来了精彩纷呈的视听享受,而且科幻小说、科幻电影中所展现的超前性、预见性的画面也为现实的科技进步展示了它的未来图景。《黑客帝国》《生化危机4》中将芯片植入人的大脑的情形,今天正在实验之中,《地心引力》《星际穿越》中所出现的虫洞、五维空间、引力弹弓、时间膨胀,也已成为科学家们所关注的热点。人工智能对人类的挑战,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的家庭结构、伦理秩序可能产生的颠覆也不断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美国电影《极乐空间》里所出现的各种千奇百怪的飞行器、机器,以及数据、密码与人的身体相连,出现半人半机器的物种,而整个世界被设想为是由电脑程序所拟定的契约构成的,一旦编程者被取代,重新掌握程序的人就是这个世界的新的主宰。凡此种种,都令人感到既新奇、可怕,同时也会浮想联翩、思路大开。如何从理论上加以总结、归纳和规范,怎样才能将科幻小说、科幻电影变成一种科幻产业,这些不都值得我们深思,并理当加以回应的吗?

总之,在各种艺术题材的“变与不变”中,有着我们取之不尽的理论创新的活水源头,题材的“变与不变”不仅是创新艺术学理论的节点和话题,也是我们构建中国学派的重要路线图之一。我们完全可以将中国传统的艺术理论、审美范畴与之相糅合,在认真研究和不断探索中,找到与时俱进的创新点和艺术学理论的新亮点。

四、“艺术哲学”的严肃性和重新定义“艺术哲学”的可能性

重视“艺术哲学”,说到底是对艺术作品所含意义、内涵及其精神价值的认可和肯定。然而,新世纪以来,随着娱乐化、明星化、商业包装的被不断强化,“艺术哲学”似乎正在渐渐淡出,甚至有寿终正寝之虞。“泛美学化”倾向愈演愈烈,艺术哲学、艺术美学所倚重的意义、哲理指向,对人文精神的表述,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或无法确定,例如绘画中难以辨认的所谓“抽象”,一团团墨迹或潦草的线条的堆积,音乐中出现的从头到尾的尖叫或嘶哑般的无伴奏独唱,究竟它们的所指是何意,实际上都是不确定、不明朗的,而像《无极》《夜宴》一类大片以华丽、震撼的画面给人以强刺激的同时,却因故事情节的阻断显得无逻辑可依,从而也消解了对影片人物形象、文本内涵的价值判断。当娱乐的功能被一次次放大,艺术中出现了大量被过度修辞化了的画面后,就必然会出现诸如《小时代》系列消解精神内涵、华丽影像下的不知所云,《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一类的如幻似仙,却又多少显得结构混乱、表意不清的娱乐片。一些网络小说、网络绘画、网剧也流露出不少自恋式、碎片化的情意结,有些流俗、低俗小说,完全是以张扬性、暴力、黑腹、黑道等内容来刺激人的感官,不仅失去了“艺术哲学”的高雅属性、深度的人文关怀,而且趣味之恶俗,表现手段之低劣,直接就会令人产生这就是“文化垃圾”的结论。

“艺术哲学”不是可有可无的一种摆设,“艺术哲学”从某种角度讲,它也决定着艺术品质的优劣、高下。“艺术哲学”首先要能对“真理性”有所揭示,要能起到审美与救赎的作用,或能诱发人们哲学层面的深度思考。为此,“艺术哲学”有其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和严肃性。

诚然,不同时代的“艺术哲学”,不同艺术家对“艺术哲学”的感知和认识也是大相径庭的。不同时代、不同风格、流派的艺术家,当然可以根据自身的认知对“艺术哲学”赋予新的内涵。当下社会是开放的、多维的,人们对艺术审美的追求也是多种多样、各取所需的,再加上高科技的渗透,艺术的表现力得以极大提升,也一定会改变人对现实世界、对艺术探索的看法。我们今天再次强调“得意”,那么,这个“意”是什么就值得反复推敲了。它可能是解构的,颠覆的,可能是展示身体符号的,也可能是对某种神秘主义理念的宗教式的认同,但有解构,也应该有重构,有身体美学的亮相,也一定有精神性的追问。当代人的想象力和技术的进步,为重新定义“艺术哲学”注入了新鲜血液,例如玄幻小说已突破了旧日的神话故事局限,“穿越”“外星人”“机器人”跨入另一个平行空间去替天行道,似乎在小说里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问题在于它究竟想说明什么?是重新认识真与善,还是试图颠覆已有的社会秩序和人类普遍遵循的规则?这就需要当代艺术理论作出理性的回答,也是我们构建中国学派时不可回避的重要命题。简言之,艺术的内涵、艺术思想的哲理情趣可以有变化,也可以重新定义,但“艺术哲学”的严肃性和使命感不能丢失,如一味地放逐“艺术哲学”或干脆让它消亡,则艺术本身也会终结,也会变得无存在之必要了。

关于开创当下中国艺术学理论,构建中国学派的途径也许不少,但笔者认为,厘定学理性认知维度,顺应当下艺术观念、艺术思维变革之趋势,从艺术种类和艺术题材的“变与不变”中去寻找新的理论话语,同时又在坚守“艺术哲学”的前提下,创新“艺术哲学”、拓宽“艺术哲学”的内涵,理当是我们这一代学人可以尝试,也应该去实践的系列性研究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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