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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炉”中“早熟”的孩子
——谈师陀《集外集》中孩童形象书写

2019-01-27董馨月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南京210097

名作欣赏 2019年27期
关键词:孩童国民成人

董馨月[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南京 210097]

《集外集》收录了师陀(即芦焚)不同时期散佚的作品,而正是这种时间上的相对隔离更能体现师陀表现孩童形象的一贯性,《冶炉》《寒食节》《大地的儿子》等作品中出现的孩童形象具有一种共性——被迫早熟,过早地显现了卑琐的一面。他们的苍老不仅是外表的,而且是内质的。师陀在这些早熟孩童的身上寄寓了自己独特的思考。

一、孩童早熟的表现

(一)小市民性格的过早演练

在《冶炉》中,“我”讲述了被城里孩子欺凌的乡下同学的不幸遭遇,他代替可怜的狗被城里顽劣的孩童欺负。城里孩子的“卑劣”“阴毒”使乡下孩子“被屠宰着”,再加上孩童所特有的无知、健忘的本性让他们比成人更加残忍。“他们也许会想起怎么样将乡下佬推翻的……或者他竟然死在残雪上——但谁也不会懊恼。”如果中国现代作家对国民劣根性的表现以鲁迅为起点,那么作为鲁迅先生的崇拜者和继任者,师陀借孩童对国民劣根性的表现可以说是鲁迅后的又一高峰,而他的超越性在于他表现的黑暗无望的社会不仅是当下的,更是未来的。

(二)旁观者的提前补位

在《野草·复仇》中,鲁迅描写了一群空虚寂寞的“路人”,他们“从四面奔来,而且拼命地伸长颈子,要赏鉴这拥抱或杀戮”,他们以别人的苦为乐并以此慰藉自己空虚的灵魂。在师陀笔下同样存在这样一群旁观者,他们群体更为庞大且更加年幼。除了《里门拾记》中百顺街上研究“各色各样遭枪弹穿透的头”的“博学”的老头们,还有《寒食节》中顽劣的看热闹的孩童,他们跟在装神弄鬼的丑大娘身后喊着“疯子”,阻止团丁放过丑大娘,只为不失去一场好戏。孩童以超强的模仿力从成人身上习得“旁观的精髓”并加以运用,从而使师陀笔下的乡土成为解志熙先生所说的“有自然而没有牧歌的所在”“有毒的土地”。

二、孩童早熟的原因

师陀笔下孩童的早熟一方面是生理的,他们极易受他者(即成人)的影响且拥有超强的模仿力;另一方面,他们受到外界的压抑与掠夺,提早进入成人世界,并以丧失自由天真为代价。

(一)“他者”的影响与对“他者”的模仿

早在《狂人日记》中,鲁迅就表达了对孩童成长环境中“他者”不良影响(父母)的担忧,狂人看着“似乎想要害我”的一伙小孩子,得出“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的结论。师陀在《冶炉》中同样沿用了这一观点,认为小市民的阴狠残暴是“继承了爹娘对乡下人轻蔑的既有观念”,而更为严重的是,孩童的超强模仿力又让他们提前演练起成人的卑琐,如《寒食节》里的村童模仿三少,“几个较小一点的还照样将小拳头举在空中”,吆喝一声:“干什么,滚!”正如王富仁先生所说的,现在的孩童所经历的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童年,人类真正意义上的无瑕的童年早已远去。

(二)生活的压抑

师陀笔下的生活就是一个“大冶炉”,所有人都被这个“大冶炉”锻造成一个模样。“小市民胎子是不会傻想的……凡大人所做的,一股脑都放在他们肩上”,他们打人同时也被打,“仿佛为挨打才活着”。如同鲁迅《阿Q正传》中“吃”与“被吃”的模式,师陀小说《冶炉》中也隐含了“打”与“被打”的二元转换模式:一方面,未来的小市民们是施暴者,他们欺辱“乡下佬”而毫无愧疚;另一方面,他们被打也是家常便饭。而这个二元转换模式的因果逻辑是因被打而想打,是人性遭压抑或损害后的发泄与自我确认,是生活压力过早加诸孩童身上的副作用。正是这种压抑让孩童早熟,也让社会更加黑暗。

(三)自由空间被褫夺

在《失乐园》这篇散文中,同样出现了一个少年老成的十一二岁少年,而这里师陀认为造成孩童失去天真活力的原因之一就是孩童精神乐园(即禾场)的消失。昔日秋后的禾场是孩子们的世界,它是“老鳖晒盖”等孩子独创的游戏的实践地。在黑暗且乏味的社会中,孩童的时空有着迥异的两面性:一面是像成人一样忙碌着,而另一面则是少有的天性展露。在忙碌过后沉寂的禾场,孩子们不再被操控,被压抑,而是自己制定规则。当这生活之外的代表自由、天真、无邪的空间最终消亡时,孩子们本有的天真就必然被褫夺了,他们也被迫苍老了。

三、师陀“早熟型”孩童形象价值探究

(一)历史循环、时间虚无的哲学思想

师陀笔下的时间是无意义的,属于中国传统的“更迭”“轮回”的时间观念。“未来的孩子变成小市民,小市民的孩子是未来的小市民”,这一无限轮回、重复的事件表现了历史的循环、时间的无意义,而这种历史与时间的“不变”已经在日积月累中形成了“停滞不变的惰性‘文化’”。如师陀在《马兰》中对当时中国现状的解析:“他们大多数仍走父兄的老路。他们经过冲撞,碰够了钉子……最后是向社会投降。如此代代相传,走一尺,退九丈,蜗牛似的蠕蠕前进。这就是中国!”而这种思想背后所包含的因循守旧也是师陀所要揭露的国民劣根性之一。

(二)对鲁迅批判国民劣根性的继承与发展

“五四”以降,鲁迅一直是现代文学中批判国民劣根性的一个标杆,而师陀作为鲁迅忠诚的追随者,拓宽了批判的群体范围,也加深了批判的力度。

首先,师陀以孩童为依托,拓宽了国民劣根性批判的范围。或许在《果园城记》里儿童还能保有人的本性,即钱理群先生所说的“未被异化的‘人’的本性”,但在《集外集》中,小小的孩童身上已经有了成人的卑琐、残忍,如《小布尔面型》中的顽童嘲讽老师是“怪物”。他们作为成人的附庸,已然失去了观照成人世界的能力。

其次,师陀加深了对国民劣根性、对社会的批判力度。他生成了一种新的公式,即“顽劣+残酷+健忘+卑琐=未来的国民”。如《野种》中本该天真烂漫的孩童,却“在汗臭和猥谈的人堆里打滚,殴打与嘲骂间摩擦”而显出老样。这种巨大的反差隐含着对社会更深的批判和“救救孩子”的呼号。“五四”之后,“幼本位”的思想开始兴起,周作人的“儿童文学”、鲁迅“救救孩子”的呐喊拓宽了作家对“人”的关注。师陀沿着前人的路继续向前,在批判国民劣根性的同时不忘对孩童的关注。他对孩童们的生存空间进行深挖,以期去除正在生长或尚未萌芽的“恶”的种子,从源头上治愈国民的劣根性。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有关国民劣根性、社会批判的作品数不胜数,但是师陀以其独特的思想和角度脱颖而出,深化了鲁迅的精神内涵,也使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更进一步。时至今日,我们仍然不能忽视其作品的价值与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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