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民族图册《云南民族图考》考补*
2019-01-19黄金东
黄金东
(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北京 100081)
《云南民族图考》为藏于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的彩绘图册,拙文《〈云南民族图考〉版本考》经过详密考证,廓清了其版本性质,梳理了制作过程的诸多事实,证实其为《皇清职贡图》的稿本文献,属于原始的“番图”,是研究清代云南民族历史、习俗、艺术、服饰等方面的珍稀文献。[1]值得注意的是,从“民族”一词在中国出现及使用的历史来看,“云南民族图考”显然系后人所题,并非其原始名称;此外,《云南民族图考》为残本,梳理、补齐其所绘各民族名目,有助于深化对清初时期云南民族的了解和认识。这些问题在《〈云南民族图考〉版本考》一文中没有得到解决,留下了些许遗憾,笔者欲对此进行探究,力求恢复该图册的完整面貌。
1 《云南民族图考》基本信息
《云南民族图考》为绢本设色画,彩绘,册页式,纵36.8厘米,横29.5厘米,共存画面40开,每开男女各一图,画风古朴、自然,图的右上方为汉文说文,说明该民族的历史渊源、服饰样貌、风俗习惯、分布区域、与清朝的关系等内容。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线装书登录簿》显示该图册于1960年入藏,同批次的还有《清乾隆内府舆图》《御制外苗图》《贵州苗民风俗图》等图册类文献。该图册每开图像均由一男一女人物肖像及说文组成表明了其与《皇清职贡图》具有深厚的渊源关系。
《云南民族图考》绘写了清代早期云南地区及其边地40 种夷人图像,具体名目为土僚、罗婺、蒲人、仲人、阿度、僰夷、卡瓦、傈僳、怒人、苗子、野傈僳、老挝、徭人、乾、白人、黑、白、莽子、西番、侬人、撒弥、窝泥、摩察、拇鸡、古宗、喇鸡、麽些、和泥、交人、黄喇嘛红喇嘛、羯些、俅人、沙人、苦葱喇、白喇鸡、利米、缥人、缅目、普岔。
2 《云南民族图考》原名《百蛮图说》
《云南民族图考》是云南地方根据乾隆谕旨组织地方绘写后呈送军机处,用于制作《皇清职贡图》的稿本图册。就目前搜集到的史料所见,清代时期云南组织编绘少数民族图册的记录共有两次:其一为乾隆丙子年,即乾隆二十一年(1756)由署理云贵总督爱必达主持,谢圣伦纂辑。谢圣伦著《滇黔志略》载:“乾隆丙子,余分校滇闱,大中丞爱公旋命余纂辑《百蛮图说》,进呈御览”[2];其二为嘉庆时期云贵总督伯麟主持完成的《滇省夷人图说》(即《伯麟图说》)[3]。《皇清职贡图》最早的绘本完成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4],《云南民族图考》作为其创制所依据的稿本,笔者已考证该图册完成时间为乾隆十六年(1751)至乾隆二十二年(1757)间[1],因此可以排除后一种可能。由此推测,《云南民族图考》很可能就是乾隆时云南地方编绘的《百蛮图说》。
谢圣伦在审订各地呈报图像的过程中发现,“余按各图,与《通志》所载种人尤多不符。盖《通志》缘旧志备录,新图则通行各属绘图册报,其种类风俗,于近时皆为确凿可据。今所列种人,除载明各条外,余皆采之《百蛮图说》,更为信而有征”[2]。这表明,《百蛮图说》为“各属绘图册报”,属于地方呈送的原始图像。这与清乾隆十六年(1751)时乾隆颁布谕旨“著将现有图式数张,发交近边各督抚,令其将所属苗、徭、黎、僮,以及外夷番众,俱照此式样,仿其形貌衣饰,绘图送军机处,汇齐呈览”[5]的要求和事实相吻合。考虑到《皇清职贡图》制作及完成的时间节点,《百蛮图说》作为进呈御览之物,应该就是绘制《皇清职贡图》的地方进呈稿本;《百蛮图说》所绘夷人形象较旧志所载更为确凿可信,真实反映了云南少数民族的原始样貌;谢圣伦著《滇黔志略·云南·种人》名目及说文基本来自《百蛮图说》。
如上所述,《滇黔志略·云南·种人》名目及说文多采自《百蛮图说》,它最大限度保留了后者说文的原始风貌。因此,通过比较《滇黔志略·云南·种人》与《云南民族图考》共有的夷人说文内容,可探知《云南民族图考》与《百蛮图说》之间的关系。
以“喇鸡”为例。《云南民族图考》载:“喇鸡,居交阯内地。其性饮酒凶顽,充为交兵,男善枪,女善弩,凡交地守关守厂尽属此辈”;“白喇鸡,此种原住开化府所属逢春里极边地方。环眼黑面,性情野悍,男妇俱穿五色氆氇衣裤,所取饮食尽属山水虫蛇等物。今属交阯外域。”《滇黔志略·云南·种人》载:“剌鸡,亦交州苗裔,种类有二。其先均隶交酋部落,因与三部毗邻,本朝国初置开化府,此种彝人,住居府属逢春里之极边。一种性凶戾好酒,男善枪,女善弩,凡交地守关守厂盖属此辈;一种性野悍,环眼黑面,男妇尽穿五色衣裤。山虫木蛤蛇鼠之类,尽攫取生食。雍正八年,钦奉俞(谕)旨以边地四十里赏给安南,此种丑类,已为外藩彝人。”[2]很明显,《滇黔志略·云南·种人》“剌鸡”与《云南民族图考》“喇鸡”“白喇鸡”说文除了个别词语及语序变动外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者,仅为《滇黔志略·云南·种人》将两种夷人及说文合并叙述而已。其他如白人、麽些、乾、撒弥等说文亦基本一致,表明二者具有明显的传承关系。
《滇黔志略》的创作“始于乾隆戊辰,迄辛巳……先后垂十余载”[6],说明其成书于乾隆辛巳年,即乾隆二十六年(1761),晚于《云南民族图考》。这说明,《滇黔志略·云南·种人》说文参考了《云南民族图考》,而非相反,而前者说文又“皆采之《百蛮图说》”[2]。由此可知,《云南民族图考》和《百蛮图说》实为同一图册的不同名称。换言之,《云南民族图考》之题名为后人所拟,其原名应为《百蛮图说》。
除以上所论外,以“百蛮”为名记载或描写云南少数民族在相关文献记载中亦有迹可循。根据记载,在组织绘制《皇清职贡图》的过程中,无论是朝廷制作和下发的“图式”,抑或时任四川总督策楞和闽浙总督喀尔吉善等进呈图册的奏折中,地方图像的最初名称均为“番图”或“番像”。如乾隆十六年(1751)闰五月初四日,《画院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初四日,笔帖式福宁持来军机处大学士忠勇公傅(恒)等交番像男女图十六张”[7];乾隆十六年(1751)十一月十七日,四川总督策楞上《奏为恭进番图事》中提到“承准廷寄番图二式”[8];乾隆十七年(1752)七月二十六日,闽浙总督喀尔吉善上《恭进外夷及番众形像图册》说明办理编绘图册过程、情形,并将图册送军机处进呈御览[9]。据此,《皇清职贡图》应是根据各种“番图”编绘而成,然而在法国国家图书馆藏乾隆朝《职贡图》册题跋中却说,作为编绘《皇清职贡图》蓝本的《职方汇览图》是“将各省番蛮图样汇办总图”[10]制作而成的,这个说法出自大学士傅恒、户部尚书汪由敦等大臣。这说明,多出来的“蛮”字绝非随意或无意添加,而是各地呈送的图册既有“番图”又有“蛮图”。通检《皇清职贡图》国内外各民族名目发现,只有云南少数民族被称为“蛮”,如苦葱蛮、扯苏蛮、利米蛮、窝泥蛮等,其他地方多称为“番”“苗”“人”“民”等[11]。这也就是说,在所有的地方原始图像中,只有云南省进呈的图册称作“蛮图”。
“百蛮”的称呼也符合当时的语境。众所周知,“蛮”泛指古代南方少数民族,其中云南又因其民族众多,文化多样的特性而备受关注。唐代樊绰关于当时云南民族、地理等方面的著作即以《蛮书》为名。元明清时期,世人多以“百蛮”习称云南各少数民族。如元文璋甫作《火把节》一诗描写云南一些少数民族火把节盛况时说到“只疑灯火烧元夜,谁料乡傩到百蛮”[12];明杨慎有“叶榆巨浸环三岛,益部雄都控百蛮”[13]诗句;清乾隆《云南通志》称云南文风“然地居天末,百蛮杂处,椎鲁寡文,即向者志学之士,家鲜藏书”[14];清朝许多描写云南少数民族的诗文和论著更是直接以“百蛮”为名,如刘士珍撰《百蛮图赞》、徐南冈撰《百蛮诗》等。
以上论述充分证实,《云南民族图考》即为成书于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的《百蛮图说》,属于《皇清职贡图》的原始稿本。
3 《云南民族图考》缺失名目考略
《云南民族图考》列有40种云南及其边地夷人名目,《皇清职贡图》收录了其中的32 种;《云南民族图考》所列阿度、卡瓦、野傈僳、徭人、和泥、黄喇嘛红喇嘛、羯些、白喇鸡等8 种《皇清职贡图》中没有收录;《皇清职贡图》云南省中的妙、扯苏蛮、峩昌蛮、海倮、阿者、鲁屋、麦岔蛮、嫚且蛮8种为《云南民族图考》所无。[1]从两者的关系来看,《云南民族图考》显然为残本,缺失了部分名目。
前已推知,《云南民族图考》为乾隆二十一年(1756)完成的《百蛮图说》,而谢圣伦著《滇黔志略》“云南种人”名目及说文“除载明各条外,余皆采之《百蛮图说》”[2]。因此,通过比较《云南民族图考》与《滇黔志略》所引《百蛮图说》名目,可推知前者缺失的名目。
通览《滇黔志略·云南·种人》全篇内容,除少部分引自《峒溪纤志》《大理志》《石屏志》外,引自《百蛮图说》的名目及说文有白人、麽些、海倮、西番、黑、白、乾、撒弥、鲁屋、妙、僰夷、阿者、嫚且、花苗、峩昌、罗婺、扯苏、摩察、麦岔、利米、普岔、撲喇、苦葱、窝泥、土僚、牳鸡、老挝、缅人、莽子、蒲人、缥人、侬人、沙人、古宗、怒人、俅人、栗粟、交人、剌鸡,共39种。[2]将这39种与《云南民族图考》40种名目相对照,得知后者缺失名目为:阿者、扯苏、峩昌、海倮、鲁屋、麦岔、嫚且、妙8 种。这8 种夷人正是《皇清职贡图》中所列而《云南民族图考》中所缺失的部分。这进一步证实了《云南民族图考》就是《百蛮图说》。由此可知,《云南民族图考》(即《百蛮图说》)至少绘写了48种夷人图像。
4 结语
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藏《云南民族图考》为乾隆二十一年(1756)云南地方组织编绘的地方稿本图册,原始名称为《百蛮图说》,至少编绘了48种夷人图像。《云南民族图考》版本性质、成书时间、名称和编绘夷人名目数量的确定,还原了该图册的完整面貌,对廓清《皇清职贡图》的创制过程和深刻了解这一系列文献背后的深刻政治内涵具有重要的意义。清朝廷将云南少数民族当作各种“蛮”列入《皇清职贡图》中,不仅是清朝对当地少数民族的官方认定,也向后人展示了清初云南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多彩画面。
总之,《云南民族图考》(《百蛮图说》)作为稿本图册,出自众家之手的实地绘写,保留了清初云南少数民族的原始风貌,是研究清初云南民族历史真实可信的第一手资料,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