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关键词研究开创中国文论新局——李建中教授中华元典关键词研究述评
2019-01-18孙盼盼
孙盼盼
以关键词研究开创中国文论新局——李建中教授中华元典关键词研究述评
孙盼盼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李建中教授对中华元典关键词的研究,主要是从路径、义理和价值三个维度展开的:通过对元典关键词之词根性、坐标性、转义性的理论考察,以及对汉字批评之追根、问境、致用的批评实践,说明元典关键词肇始之初的创生路径;通过概括元典关键词的义理基础,涵泳无限丰富的“大观念”,探索传统文化的“新释”与“激活”,以修正中国文化的“阐释焦虑”与“路径错位”;通过“后现代”对“前学科”的回返,元典关键词提供了关涉学科范畴的前沿思考,探索了由“方术”而返“道术”的阐释空间,揭示了中国文化元典关键词研究的学术价值。
李建中;中国文化;创生路径;义理基础;前沿思考
李建中潜心治学30余年,先后4次主持国家社科基金一般和重点项目,主题词依次为“文心”(1996年)、“文章”(2002年)、“文体”(2008年)和“文化”(2012年)。这些中国文化及文论的关键词,奠定了李建中从事中国文化元典关键词研究的义理基础。2012年10月,李建中主持的“中国文化元典关键词研究”获批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他对关键词研究的“顶层设计”,代表了中国文化研究的重要方向。李建中的关键词研究有两大特征[1]:一是用“关键词”方法研究中国文化及文论。他在《长江学术》《华中学术》等刊物主持“中国文化及文论关键词研究”专栏,发表了《关键词研究:困境与出路》《前学科与后现代:关键词研究的前世今生》等文章。作为教育部“马工程”重点教材《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首席专家之一,他以文论关键词结撰全书,以关键词阐释法解读中国文论。二是返回轴心期语义现场,在元典中甄别、遴选和重释关键词。他在《社会科学战线》2013年第4期发表《词以通道:轴心期中国文化关键词的创生路径》一文,主张返回文化滥觞之处以理清文论“通道”,为中国文论溯源疏流。他在《中国古代文论范畴发生史(丛书)》中指出,中国文论研究要清理本土资源,要实现文论传统的现代转换,须返回元始和轴心[2]。2014年10月,李建中领衔创办《文化关键词研究(辑刊)》,已出刊两辑。在他的带领下,涌现出高文强、吴中胜、张金梅等以元典关键词为研究对象的学者,并取得系列学术成果,如李建中《体:中国文论元关键词解诠》《中国文化:元典与要义》等著作,高文强《“自然”:作为道家文化关键词之生成、流变及影响》、吴中胜《从“钧天九奏”到“乐本心术”:〈文心雕龙〉与中国音乐学的早期发展脉络》等论文,为推进中华元典关键词研究提供了新的观念、方法和入思路径。
一、“字以通词,词以通道”:元典关键词的创生路径
人类文化对意义世界的建构,于轴心时代不约而同地取得辉煌成就。就华夏文明而言,时空节点是殷商西周及春秋战国,经典文本是六经及诸子,语义根源则是先秦元典关键词[3]。先秦《韩非子》之“解老”“喻老”篇是《老子》关键词研究,南宋陈淳《北溪字义》可看作“宋代儒学关键词研究”。戴震《与是仲明论学书》云:“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所以成词者字也。”其《孟子字义疏证》一书亦是《孟子》关键词研究。因而,“字以通词,词以通道”,既可视为对乾嘉学术路径的言说,也可看作对关键词创生路径的描述。现代意义上的关键词研究始于20世纪初期,如郭绍虞、张岱年、钱钟书等学者对关键术语的考论,疏通义理,探讨创生。李建中继承前人治学之经验,指出词在尚未通道之时是普遍词(常词),通道之后方成为关键词(术语)。这作为一个过程,绝非一蹴而就,而是漫长的、曲折的,其间须经历种种的辩难、攻诘、误读和阐发[4]。从轴心时代到多元时代,中华元典以关键词的方式贯通千古,这与关键词的创生路径是不可剥离的。
关键词具有理论生命,其语义变迁有完整轨迹,既可衰老乃至死亡,也可创生甚至再生。关键词的理论生命,就是元典的理论生命。欲得中国文化之“道”,须凭借关键词这一钥匙,解诠中华元典中核心的、重要的具有观念性和思想性的“字”或“词”。面对20世纪以来的关键词研究,李建中概括出学界既有的研究模式有“标准答案、一锤定音”的辞典式、“语料汇抄、词义类聚”的类书式和“范式归纳、体系构建”的范畴式三种。此三种模式虽有合理之处,但缺乏动态演绎与实时关注的阐释思维。雷蒙 · 威廉斯在《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一书中提出“历史语义学”的阐释观念,不仅强调词义的历史源头及演变,而且强调历史的“现在”风貌。因而,揭示中华元典关键词的原创意蕴及现代价值,须通过关键的“字”或“词”,追根溯源,钩深索隐。
元典关键词以词根的方式沉潜,以坐标的方式呈现,以转义的方式再生,既是轴心时代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的语义根源,亦为中外文化和而不同的话语前提[5]。李建中在通变传统之法的基础上新创“生命历程法”,实现了研究路径及方法的更新,以此厘清并描述元典关键词的演绎历程,从而在词根性、坐标性和转义性的不同阶段,楬橥中国文化元典关键词的生命力和影响力。他倡导关键词之“生命历程法”,既要追慕中华元典,继承小学、经学、子学及史学传统;也要突破学科区囿,吸纳阐释学、语言哲学、文化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基于词根、坐标和转义的考虑,他构造出最具创新意识的解诠思路,彰显出中国文化关键词的古典生成与现代激活、时空定位与语用呈现。
陈寅恪曾说:“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6]如何诠释出关键词的观念性、思想性和价值性?李建中的回答是对上述“三性”的实践与运用:一是“词根性”,他以诸子百家与文化元典为文本依据,诠释元典关键词的原始语义、出处和语用,探讨关键词的文化源起与辞源释义,及基础词根、核心词语之间的复杂关系。二是“坐标性”,他以理论生命与演绎过程为时空经纬,诠释元典关键词的赓续、传承和新变,及其对不同时代之文化观念的标识。既有按时代顺序的纵向梳理,亦有按学科领域的横向阐释。三是“转义性”,他以现代文明与多元文化为比较视域,探讨关键词的融合新变和现代转型,揭示中国文化所面临的冲突、交流及融合,探索关键词在新时期交流之中语义会通与功能激活的可能性。通过此阐释之法的理念提炼,他在《中华元典关键词的原创意蕴与现代价值》《键闭与开启:中国文论的关键词阐释法》等文章中解说元典关键词之研究方法,探索出一条跨文化、跨学科及跨语境的阐释路径。
关键词是中国文化的标志符号,它们在与异域文化的对话、交流及融合过程中获得有效阐释。《文心雕龙 · 章句》云:“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文字是文学演绎的载体,也是文学批评的依托。“语言的民族性、汉语言的特殊性,是我们研究汉语、使用汉语的根本出发点,也是我们研究文学、建构中国文论的出发点。”[7]汉字是使用时间最长的表意符号,构成了中国文化的意蕴空间。特别是源起轴心、扎根元典的汉字,多具有全息特征,一字一意境,一词一世界,一个关键词几乎包含了中国文化的全部信息,涵泳无限丰富的文化意蕴[8]。李建中注重中国文化的语言特征,凭借汉字思维来阐释文论观念,围绕关键词之语根、语境及语用而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提炼出了汉字批评的“三位一体”路径:追根、问境及致用。
近代以来积贫积弱的特殊历史,以及当前中西话语间的总体失衡,导致很多学者缺乏应有的理论自信,并片面认为,只有追随西方潮流,才是通达世界的捷径[9]。在中西文论的跨文明对话中,由汉字特征及思维所决定的路径,更具“本体阐释”的自主性。文化关键词阐释须从本体文化之实践出发,坚持民族的立场和方法。汉字的思维、观念与本位融通于文化关键词的缘起、沿生与实践,构成了中国文化的内在理路。倘若探问汉字的意蕴世界,语根是汉字的基础,须追寻中国文化之“根”;语境是汉字的场域,须探问中国文化之“境”;语用是汉字的功能,须激活中国文化之“用”。在李建中看来,语根、语境与语用构成了某种批评轨迹,由“追根”而“问境”,由“问境”而“致用”,似可探出中国文论的阐释路径。他主持的元典关键词研究就是对民族理论的整理,通过“三位一体”的汉字思路,结合民族文化的批评实践,奋笔书写文论阐释的崭新格局,竭力探索中国文论的重建可能。
中国文论避免“强制阐释”的途径之一就是回归“汉字批评”,即在中国文论阐释中回归汉字思维、汉字意识和汉字本位。李建中详释了“追根”“问境”及“致用”的学理依据,彰显关键词研究的独特思维,以呈现文论阐释的新景观、新气象、新收获。其一,中国文论的根在古文字,文论阐释须追溯字义根柢及文化渊源,从形、声、义的层面诂训语根,诠释语义,演绎语义之原生、衍生、再生及生生不息,辨析本义与他义的博弈或格义;其二,汉语的性质是表意,意之所随者缘境而异,高度语境化决定中国文论阐释对文本的高度重视,须依据文学及文论文本返回语义现场,于敷陈事理与摄举文统的互通中厘清中国文论的理论内涵;其三,汉语的生命强盛以及长寿秘诀在于常用常新,就中国文论之语用而言,因其通而亘古亘今,因其变而日新其业,须在会通适变之际重识中国文论的语用生命,揭示其历史意蕴及现代价值。上述学理内涵,皆是对李建中元典关键词研究的原味呈现,可见他对中国文论的深度把握:中国文论孳乳于汉字语根、鲜活于语境而通变于语用,故文论阐释的中国路径必然创生并通达于“追根”“问境”“致用”之际。
二、“举其宏纲,撮其机要”:元典关键词的义理基础
《文心雕龙 · 神思》云:“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此“关键”与“枢机”,均是创作想象的喻指,在义理上契合了元典关键词的观念特征。中国文化元典关键词覆盖了思辨探究和实践兴趣的全部范围,涵泳无限丰富的“大观念”,能够修正中西文论之间的“阐释焦虑”及“路径错位”。李建中指出,中国文论大观念既是时间的又是空间的,既是延展的又是掘进的,既是思辨的又是实践的。在他构建的元典关键词研究体系中,此“大观念”之“大”可表述为“命大”“幅大”“力大”。释名以章义,“命大”指观念的理论生命或曰思想灵魂,通变恒久,亘古亘今;“幅大”指观念的覆盖面与纵深度,经天纬地,透彻骨髓,弥纶群言,深契文心;“力大”指观念的指涉强大,张力弥满,旁及万品,繁复丛杂,生生不息[10]。他致力于元典关键词的义理研究,探索中国文论大观念的语义根源,寻求“本体阐释”的中国路径。
《诗经 · 大雅 · 文王》有“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旧邦”指传统文化,“新命”则指传统文化的推陈出新。关键词是枢机性、概要性或精粹性的语言,中国文论建构出“人”“道”“文”“气”“象”“体”“通义”等大观念。通过概括李建中在关键词研究上的义理经验,我们能够思考中国文论的“新释”与“激活”,探讨其精神内涵及近代转换。按他已确立的关键词阐释观念,厘清20世纪以来的文论阐释路径,掎摭元典关键词的单向溯源与视域盲区,尝试元典关键词的语义重溯与观念重建,为求索中国文论大观念的语义根源提供新的路径及方法。由汉字批评返回“通道”的解诠过程,这既是李建中深耕已久的学术思考,也是文论研究的探索方向。张江《强制阐释论》指出:“对文本历史的理解,也就是对文本原生话语的理解,是一切理解的前提。只有在这个基础上,当下的理解才有所附着,才有对文本的当下理解。”[11]故而,对于中国文论的现代阐释而言,“元典关键词研究”兼具对象与方法的双重内涵。
自轴心时代以来,文论阐释的实践与探索,在某种程度上,既是“人”的观念建构,也是“人”的意识凝聚。甲骨文作为中国最早的文字,李建中将之视为我们对“人”之大观念作词义溯源时的原始之“元”。徐中舒《甲骨文字典》释“人”字:“像人侧立之形。人侧立则仅见其躯干及一臂。”许慎《说文解字》释:“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象臂胫之形。”徐中舒称:“甲骨文象人形之字尚有‘大’、‘天’、‘夫’,象人正立之形;‘女’象人跪坐之形。”[12]这种现象在“文”“化”“天”等字的甲骨文字体上亦有彰显,皆出于人形变化,或正立,或倒立,这些汉字都有观乎己身的义理基础,呈现相对统一的同源性。上述甲骨文汉字同为人形体现,李建中认为这构成了关于“人”的同族系列,汉字批评不能只唯单字,须注重同源的关键词,从而言说“人”系列关键词的结构、流变和转换。
“人”之一字,或作文论的命制者,或作观念的阐释者。在中西文化的跨文明交流中,中国文论建构出以“人”为大观念的系列关键词,诸如人文、人性、人情、人学、人道主义、人的文学、人民文学等。李建中总结这既有破坏性的拆解亦有建设性的重构,既有涵泳学理的争鸣亦有充满火药味的批判。自轴心期以来,中华元典对“人”的建构与拆解、诂训及语用,作为“人”之文论大观念的语义根性,从知识谱系、文化心理乃至文化无意识等多重层面,制约、规训、启发和引导20世纪中国文论“人”系列关键词的赓续与新变。20世纪的文学理论批评史,就是一部以“人”为大观念的演变史。这既有西学东进之外缘,亦有汉语词根转义或再生之内因[10]。李建中将“人”系列关键词视为独特的中国文论阐释路径,其原生、沿生与再生,既构成中国文论的观念史和思想史,又构成中西文论的话语依据和通约前提。
李建中吸纳文化关键词的研究方法,推出一系列研究论文和著作,如《体:中国文论元关键词解诠》。该书首次对中国文论关键词“体”进行文艺学解读和语义学诠释,主要辑录了他21世纪以来说“体”的系列论文,如《汉语文体学研究的现代西学背景——基于文体与语言之关系的考察》《龙学的困境——由“文心雕龙文体论”论争引发的方法论反思》《刘勰“体乎经”的批评文体意义》等。文学是文体的艺术,中国文论源于先秦元典的“辞尚体要”,而“体”的源头亦在先秦五经及诸子典籍,他通过“蹈水之道”来详述“体”的形而下锤炼与形而上言说。《说文解字》释:“体,总十二属之名也。”身体之“体”,也是文学之“体”,兼具哲学之“体”。中国文论大观念引入身体意识,元典关键词“体”在节奏、韵律、造型以及动静、张弛、刚柔等审美特征上有解诠的相通性。
他把“体”称为“中国文论元关键词”,精心设计,选文定篇,探问“体”之语义根源,重构其理论谱系,会通其观念依据,撰写“体”之文化史、观念史和思想史。沿“尊体”“破体”“原体”理路掘进,上编“尊体”,以重建批评文体意识;中编“破体”,以重识批评史嬗变规律;下编“原体”,以重塑“体”的生命与风骨[13]。根据元典关键词研究的义理经验,以及中西文论之语言学转向的学术背景,他识“体”、辨“体”、悟“体”,寻得中国文论之现代阐释的主体路径,为元典关键词研究提供“字以通词,词以通道”的经验。奋笔耕耘数十载,李建中在新时期会通关键词研究而考察中国文化,彰显“体”之于中国文论的根本价值,寻回“体”之生命与风骨。若从关键词的层面梳理中国文论的理论谱系,则须要借鉴他“以‘体’为本”的阐释观念。
阐释学作为一种批评理论,本身就是经“西学东渐”传入中国的,这种趋向在当代语境中衍生出汉语阐释学。如果说“人”“体”是李建中对元典关键词研究的实践,那么“通义”则是他对汉语阐释学的建构。根据“通”的词性以及组合,他提出了“通义”有两层内涵:将“通”作动词,“通义”融合“会通”和“变通”之义;将“通”作名词,“通义”附有“通达”和“通透”之义。他建构的汉语阐释学之思想与方法,其根柢在经学和小学,其关键词为“通义”。这种机制是阐释者融“会通之旨”,超越现实时空的局限,探索“六通四辟”(《庄子 · 天下》)、“弥纶群言”(《文心雕龙 · 论说》)、“深于博雅”(《通志 · 总序》)的古典阐释。阐释者达到“会通”非易事,此间有文字、文献、语境三重障碍。李建中认为阐释的目标就是要跨越这三座大山,阐释路径须通义于词根、通汇于文献、通变于语境。通过对传统文本资源的创造性阐释,使那些蕴涵在文论典籍中的思想精华得到创新性转化。从这一意义来说,中国文论研究其实就是一种阐释之学[14]27。就中国文论“评点”“诗话”“论诗诗”等文体而言,“通义”的语言本位、跨界思维和互文方式,可为汉语阐释学评提供重要的启示和借鉴。
三、“回环不尽,览意弥新”:元典关键词的前沿思考
21世纪中西文化碰撞语境下,当代西方文论以独特的理论力量和影响登上了汉语阐释的历史舞台,因为理解上的偏差,机械呆板的套用,乃至以讹传讹的恶性循环,表现出“强制阐释”的特征[11]。面对西方文论的强势介入,中国文论的转换问题引起学者关注,大家讨论的焦点主要围绕在消解“强制阐释”及回归“本体阐释”,尤其渴望为当代文化的建构与发展寻得新路径。李建中在文论研究中浸淫数十年,他认为要追溯到文化滥觞之处“做文章”,方能把握中国文化之真谛,方能探到中国文化之魅力,方能解开中国文化之奥秘。他标举中国文化元典关键词研究,通过“后现代”对“前学科”的回返,形成二者的勾连或通约,并最终铸就关键词研究巨大的理论张力和广阔的阐释空间[15]。元典关键词提供了关涉学科范畴的前沿思考,探索由“方术”而返“道术”的义理研究。
中国文化博雅繁复,经史子集、儒道墨法、琴棋书画等,给后世留下不朽的资源。这些精神资源依附于“立德立言,作训垂范”的经典著作,体现出“为纲为纪,经天纬地”的载道意识。我们要看到这些元典关键词的理论生命、内涵幅度和指涉功能。李建中醉心于元典关键词研究,他阐释中国文化的精神和个性,探讨中国文化的优长和弊端,上溯语义,下析字词,重建“大文化”“大文论”“大观念”的理论格局。这既是欣赏、梳理、总结的过程,也是抽象、归纳、演绎的过程。元典关键词研究,应该充分融合时代主题,通过富有思想深度和历史理性的阐释,发现中国文论和美学精神的当代意义与价值,使中国文论和美学精神得到传承创新[14]27。故而,李建中带领课题团队会通关键词阐释理论,评注中华元典作品,谱写文论阐释的新篇章。他新颖的解诠思路打开了接受者对中国文化的期待视野,让接受者近距离地感受到传统思想的精粹,以及中国文化的推演背景和嬗变规律。
元典关键词研究,一则回答了中国文化的建构与发展问题,二则探索了现代学科的思考与阐释问题。比如政治学关键词、经济学关键词、艺术学关键词、伦理学关键词等,都有关键词研究的义理基础。作为新的理论热点,关键词研究既总结了古典传统的关键基因,又阐释了现代学科的语义观念,梳理出学术由“混沌”向“精细”发展的状态。这是一种有效阐释的批评手段,是一把叩问真理的治学钥匙,蕴含着丰富的意蕴空间。关键词研究的意义绝非学科内部的单一解诠,而是在跨学科、跨语境、跨文化的视域上提供了一种研究路径。李建中撰文阐发了关键词研究的系列设想,他认为对关键词与意义世界之内在关联的揭示及阐发,仅依靠各自学科的分科释词是难以完成的。这就需要跨越学科区囿,返回轴心期百家争鸣的语义现场,对关键词作整体观照和系统阐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种关键词研究具有广阔的适用空间,能会通与激发学术研究的意蕴空间,批判与矫正分科治学的“畸形病症”,也是重建文化自信、理论自信的正确路径。
范畴是学科结构的基本单元,由一而多,几经演变,灌注出语义丰富的理论体系。通过学科范畴关联中国文化的知识场域,这是元典关键词研究的首要起点,也是守正创新的最终目的。就目前而言,学科范畴研究仅仅是学科内部的疏证或辨析,如今“分科治学”“分科释词”的研究格局,在根本上缺乏一种“全而论之”“通而释之”的阐释态度。“各人自扫门前雪”,不再是文史哲的紧密结合,也不再是诗文书画的互通有无,这一点容易产生学科门类的知识壁垒、理论界限及场域隔阂等问题。通过元典关键词研究,李建中以关键词研究探索学术前沿,会诊学科病症,补充治学良方,涵泳古典奥义,破除传统迷障,会通当代阐释。他以文论关键词为经,以历史时序为纬,深度阐释中国文论的核心观念,精心建构中国文论的话语体系[16]。他变革关键词研究理路,命制汉语阐释的“三性”理论,由“追根”而“问境”,由“问境”而“致用”,有益于破解学科支离、知识破碎的境况,构建出现代意义的“大文化”“大文论”“大观念”格局。
除却汉语阐释的学科价值,关键词研究也体现出语言中心论的思维转向,助长中西文论的语言寻根。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指出,语言是一个民族生存所必需的“呼吸”,是它的灵魂之所在。通过语言,一个人类群体才得以凝聚成民族,一个民族的特性只有在其语言中才完整地铸刻下来[17]。语言思维差异在根本上决定了文化的观念差异,语言符号与民族精神的同一性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关键词研究向语言中心论的转变,打破了中国文论所遭遇的“强制阐释”格局,开辟出一个讲疏、诠解和会通中华元典的新视角,其意义不可低估。文化始于语言文字,就文论而言,其理论思想、思维特征及价值理念与语言中心是相通的,这一点可从我们的汉语中追溯到根本缘由。李建中独辟蹊径倡导汉语阐释的新理路,“析”字见其结构,“释”字见其语义,“解”字见其脉络,践行“汉字批评”的观念、路径及方法,涉及文献学、语言学、文化学、社会学等诸多学科,此策略既大有必要亦大有可为。
李建中曾在2017年3月20日的《光明日报 · 文学遗产》主持“汉字批评”专栏,他在“编者按”中指出:“汉字批评是将‘汉字’视为观念、路径和方法来批评文学,或者说是将汉字意识及汉字思维用之于文学理论建构、文学史演绎及文学批评实践。”该专栏围绕“汉字”主题,阐释汉字批评理论,追问汉字声韵观念,说解汉字语义张力,选登吴中胜《〈文心雕龙〉的汉字批评》、高文强《“永明声律论”的佛教因缘》、李小兰《怎一个“梦”字了得》三篇文章。段玉裁《广雅疏证序》曰:“学者之考字,因形而得其音,因音而得其义。”上述三篇文章极具代表性,各占一隅,颇有“形散神不散”之感。他们紧扣汉字特征,详细论说“汉字批评”,表现了元典关键词研究的主体路径,以及汉语阐释的理路反思。通过汉字思维介入文论阐释,辨“形”、审“音”、析“义”,将元典关键词研究与社会史、语义史、音韵史、文化史以及大众心理等研究结合起来,使古典阐释“考”“疏”“述”“论”等研究方法水乳交融,这就是李建中倡导“汉字批评”带给学界的前沿思考。
随着中国被强行裹挟进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国文论就面临着双重挑战:现代建构与传统延续之间的张力,内部经验与外来文论之间的冲突[18]。自主性是中国文论的核心问题,李建中的关键词研究体现了他对汉语阐释的追求和建构。他秉持中国文论“字以通词,词以通道”的主体意识,注重中国文论话语的词根性、坐标性和转义性,由“追根”“问境”和“致用”而探索元典关键词对中国文论的文化涵泳。先秦元典的原“阐释”已建构起关于“关键词”的知识,而历朝历代的义疏、义证及义理则构成“阐释的阐释”。我们研究元典关键词,就是重新阐释“阐释的阐释”,不仅要清理既有的知识谱系,更要有观念和方法的创新[19]65。建设具有自主性、本体性的中国文论,以及实现中国文论的健康发展,须立足本土,贴近实践,扎实地从中华元典关键词研究出发,灵活运用“大观念”的阐释理论,建立中国文论的概念基础,向全世界展示中国智慧。元典关键词是我们追问轴心的基点,它孕育着中国文论的“基因密码”及“道统赓续”,这是中华民族最丰实的精神给养。
综上所述,就李建中元典关键词研究之治学理路而言,他一直都在探索中国文论的批评理念和汉语阐释的本体价值。袁行霈说:“学术研究的出新,无非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或者有新的材料,或者有新的观点,或者有新的方法。”[20]李建中研治元典关键词基本上做到了这三个方面。中国文论关键词解诠是一项长期的解诠工作,对阐释主体的要求往往较高,须扎实的学问基础,须缜密的思维逻辑,须执着的求知心态。“道术将为天下裂”(《庄子 · 天下》),他追根溯源,上下求索,寻得中国文化的沿生路径,奠定关键词研究的学术背景;“诸子出于王官”(《汉书 · 艺文志》),他钩深索隐,详览注释,探得汉语学问的移置过程,疏通关键词研究的学科前提。李建中坚持沉潜中国文论,他对元典关键词的新颖创见,及对汉语阐释学的卓越贡献,成功走出一条融会贯通的学术道路,“沾溉后人,其泽甚远”。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中华元典关键词研究是一把关注传统、叩问真理、启迪智慧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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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Studies Based on the Keyword Research——Review of Professor LI Jianzhong's Keyword Research on Chinese Canons
SUN Panpan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LI Jianzhong's keywords research on Chinese canons derives from three dimensions of path, ration and value. Through the theoretical study of etyma, evolution and conversion of the canons keywords, and the criticism and practice of the bottom, context and practical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 points out the path of the beginning of the Chinese culture. Through the summary of argumentation based canons keywords, contains infinite wealth of big ideas, explore the new releases and activ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correct Chinese culture explanation of anxiety and path dislocation. Through the postmodern return to pre-discipline, provides cutting-edge thinking about canons keywords subject category, explores the interpretation space of “Fang Shu” from “Dao Shu”, and reveals the academic value of the keywords research of Chinese canons.
LI Jianzhong; Chinese culture; creation path; ration; reflection
2019-01-15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12&ZD153)
孙盼盼(1990―),男,安徽宿州人,博士研究生。
I206
A
1006–5261(2019)03–0007–08
〔责任编辑 刘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