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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中医伦理探析

2019-01-17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行医医家医者

李 阳

(海军军医大学人文社科部,上海 200433,celiabaiy@126.com)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传统中医文化更是其中的一块瑰宝,蕴含着丰富的伦理资源。有选择的继承和发扬传统中医伦理蕴藏的宝贵精神财富,有益于当代中国医学伦理学的自觉建设和发展,是医学伦理工作者学习和反思的不竭源泉。

1 医者仁心、大医精诚的处世道德规范

从医是一项神圣而又高贵的职业,并非人人皆可为之。现存最早的中医理论著作《黄帝内经·素问》有“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施”之说[1],对从医之人提出了严格的道德要求。后代医家则对从医的具体要求进行了进一步阐释。晋代医师杨泉在其著作《物理论·论医》中谈到说:“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答理不能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2]。传统中医受儒家仁爱观念影响,将“仁”作为医家素养的道德基点,对医师的人生观、价值观提出了明确的伦理规范。

医,仁术也,仁爱思想总是贯穿于传统中医学者的一生。在学医之初,受封建报效家国和亲族血缘的观念影响,“仁孝”成为许多人学医行医的动机。皇甫谧说:“夫受先人之体,有八尺之躯,而不知医事,此所谓游魂耳。”(《甲乙经》)[3]这是仁孝动机的典型表述。以此为基础,知医行孝逐渐成了一种传统。在从医之后,传统中医对医者更是提出了严格苛刻的道德要求和职业规范,其中,又特别强调省内之“仁”与修外之“精”的结合。明代医家陈实功在“医家五戒十要”中提出,医者须“先知儒理,然后方知医理,或内或外,勤读先古明医确论书,须旦夕手不释卷。”(《外科正宗》)[4]明代徐春甫说道:“医学贵精,不精则害人匪细。”(《古今医统大全》)[2]这样严格律己的医家在古代可谓不胜枚举。在《千金方·大医精诚》一文中,“精”要求医者具备精湛的技艺,“必须博及医源,精勤不倦”;“诚”则要求医者怀有高尚的品德修养,“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以“大医”之境界普度苍生之苦灵[4]。《大医精诚》代表了中医医者修养的最高境界,被誉为“东方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因其与儒家学说的相融相通,医生在传统文化中又多被称作“儒医”,并明确区分义利,要求医者重义轻利。明代医家龚延贤在《万病回春》“医家十要”中讲:“一存仁心,乃足良箴”“二通儒道,儒医世宝”[5]。这就把“仁心”与“儒道”列为医家十要之首,将医术与众多谋生技艺严格区分开来。明龚信在《古今医鉴·明医鉴》中也说:“今之明医,心存仁义。”[6]良医治病,专诚一致,诊断从容就事,决不因利害而趋避。宋濂记载元代名医朱丹溪的事迹说:“四方以迎候者无虚日,先生无不即往,虽雨雪载途,亦不为止。仆夫告痛,先生谕之曰:病者度刻如岁,而欲自逸耶?窭人求药无不与,不求其偿;其固呃无告者,不待其招,注药往起之,虽百里之远弗惮也。”(《故丹溪先生朱公石表辞》)[7]这为世人呈现了济世惠民、不计利害的儒医风范。

2 公平待人、博施济众的普世价值学说

传统儒家主张“博爱之谓仁”,《论语·学而》中说:“泛爱众而亲仁。”[8]要求儒生对世人皆怀博爱亲亲之心。与此相应,传统中医也要求医家以仁爱之心平等对待患者,凡就医者,必当全力以救之。孙思邈在《千金方·大医精诚》中要求医者“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4]龚延贤在《万病回春》中论述道:“医道,故称仙道也”“当以太上好生之德为心,慎勿论贫富,均是活人”,要求医者“博施济众”“贫富虽殊,药施无二。”对待贫者,应该“丐者盈门应之不厌”。对待患有恶疾的患者,也勿嫌脏臭:“其有患疮痍下痢,臭秽不可瞻视,人所恶见者,但发惭愧凄怜忧怕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全当一视同仁,一心赴救[5]。东汉年间的郭玉是医家博爱济众的代表,他长期行医民间,且“仁爱不矜,虽贫贱厮养,必尽其心力”(《后汉书》)[9]。

儒家倡导安民以治国,《论语·梁惠王上》中说:“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使民养生送死无憾,王道之始也。”[10]意思是君子治理国家必须首先满足百姓基本的生活需求,从而实现国家安定祥和。中医医学作为除疾患、利世人、行孝悌的手段,关系到百姓日常生活的基础,因此而被仁人志士所推崇,将“疗疾济世”作为毕生抱负。“疗疾”,并不仅仅是治疗疾病,更有着救济苍生、实现人生抱负的壮志理想。而这样的抱负又将医者提升到国家社稷的层面,将医学视为治国安民的一项重要工程,以医治民,亲民报国。医家“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的说法[11],正是反映了中医大家那种心怀家国、兼济天下的情怀。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序》中写道:“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全长身,以养其身。”[11]无论是否可以惠及天下,其仁爱之心,世人勉之。

3 敬畏生命、人命至重的人道主义精神

中国传统文化素有贵生之论,传统中医更是强调人贵于万物,《素问·宝命全形论》中说:“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12]130;《千金方》中亦有“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的记述[4]。这些论述都体现了视人的生命的价值高于一切的思想。行中医之目的,就在于保全百姓性命,守护生命成了传统中医医家的必谈之道,如“医者,生人之术”(《万病回春》)[5],“人命生死之系”(《省心录·论医篇》)[13]。即使是仇家的性命,也要将其当作一个有生命价值的人来对待,明代名医万密斋“以活人为心,不记宿怨,拯救仇家小孩性命”的事例就彰显了中医医家尊重生命,以人为先的人道主义光辉。

得益于“天人合一”的整体论思维方式,中医之呵护生命不仅体现于对疾病的关注,还体现在对患者生活的关心。中医认为:人者,集天地之德,阴阳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因此,诊断患者就要从患者的角度出发,贴身为其着想,了解其生活相关细节的各个方面。明代李中梓在《医宗必读》中提出:医者治病要做到“不失人情”,而这人情之类大约有三,即“病人之情”“旁人之情”“医人之情”[14]。显然,只有全面整体地关心患者,才可以药到病除,进而使百姓无病,上下亲和,德泽下流,子孙无忧。

中医伦理不仅强调医者的贵生态度,也关注普通百姓对于生命的重视与呵护。许多中医资料都强调不仅行医者应爱护生命,受医者也应对自己的生命负起责任来,古代中医的“十不治”、扁鹊的“六不治”、郭玉的“四难”都谈到了这一点。这其实是要求病家自身珍爱生命,从无病时就开始做好预防工作,不要“操欲慆淫,不自珍重”,也不要“怨天尤人,广生烦恼”。中医伦理不仅关注生命健康,也关注生命的意义。中医要求一切人都需要找到自己的生活乐趣,并且善于理解他人和世间的一切,按照生命原本应该有得样子过活,然后尊天理调阴阳,最终把握生命的真谛,而后能延年益寿,少生病害。

中医还关注摄生与择生的问题。《千金方·养胎》中提到:“调心神,和性情,节嗜欲,庶事清净,生子皆良,长寿忠孝,仁义聪慧,无疾。”讲欲保全母子性命,求健康,则须先清理心境,寡欲而后养生[4]。明代万全在《广嗣纪要·寡欲篇》也说:“求子之道,男子贵清心寡欲,所以养其精;女子贵平心定意,所以养其血。”以确保顺利孕产[15]。同时,若及劣胎,则倡导优生,隋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就主张“妊娠之人羸瘦,或挟疾病,既不能养胎,兼害妊娠,故去之”[16]。这些思想涉及优生优育,指向母孕健康,为当代医学伦理提供了可贵的文化源泉。

4 智圆行方、执中致和的整体和谐理论

传统文化主张待人接物不偏不倚,调和择中,即中庸。《中庸》章句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又说:“执其两端,有其中于民。”[11]要求个体调控自身的情感与意志,将生命的意义融进家庭生活、国家社会及天地自然之中。以中庸之道治国,“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继而能使国和,“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11]。及至医学,传统中医要求医者要胆大心细且智慧端正,所谓“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旧唐书·孙思邈传》)[17],方可灵活应变且不失规矩;又有“医,仁道也,而必智以先之,勇以副之,仁以成之”(《温病条辨·苏序》)[18];再有“智员(圆)者,无不知也,行方者,有不为也。”(《淮南子》)都对行医之智进行了方向性的指导[19]。

中庸之道告诫人们有所为、有所不为,以执中之心保持身体的和谐,若无“中”则无“和”,则疾病所由生焉。中医生理学素有阴阳之说,“阴阳匀平,以充其形,九候若一,命曰平人”(《素问·调经论》)[12]287。阴阳平衡,则人健康;阴阳失调,则病患来。又如中医病因学认为“夫百病之始生也,皆生于风雨寒暑,阴阳喜怒,饮食居处,大惊卒恐。则血气分离,阴阳破败,经络厥绝,脉道不通,阴阳相逆,卫气稽留,经络虚空,血气不次,乃失其常”(《灵枢·口问》)[20]。表明处事七情过剩,也是人体重要的致病因素。这就需要运用中庸的思想来进行指导,所以有“人之阴阳失,医燮理之。良相、良医,总在调剂阴阳,使之两得其平焉已矣”(《医原》)[21]的说法。

中庸对传统中医的影响不仅仅体现在对身体运行的调节,更成就了中医的处世哲学。它要求世人不只是要想到自己,还要顾及他人,有体谅和考虑周全之意,是一种“节制模态”。这种理性、节制的处世态度要求医者不仅要时刻自省自身的道德修养,从内在成“仁”,而且要将自身放入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医者从医“以义生利”,用恰当合理的方式取得相应的报酬,执中致和而应万变。从而促进自身与社会的融合,达到整体的和谐。

5 道生德养、志存救济的大义博爱观

传统中医强调义理与实践的融合共渡。一方面,传统中医向来重视“神”“灵”“道”等抽象的道德规则。孙思邈倡导医者应“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千金方·大医精诚》)[4];另一方面,传统中医提倡医者“志存救济”,以躬身行医救济贫弱孤寡。李时珍说:“夫医之为道,君子用之于卫生,而推之以济世。”(《本草纲目·序》)[22]意思是医者需先守医道,成为一名德医,而后心存善念,行医济世。这样的修德济世的观念在古代中国深入人心。特别是到了宋明,风靡一时的理学派尊崇义理。朱熹更是倡义贬利,为义“便是向圣贤之域”,为利“便是趋愚不肖之徒”。在这样的思想下,许多儒医将行医当作一种慈善事业,行医施药,保全他人性命,以此积德行善,一些官吏行医也是出于此。

与此同时,中医伦理的高深立意也影响到了对社会进行全面救济优抚的保障思想。自周代始,就已开始设立与社会保障有关的机构,《礼记·月令》中记载:“季春之月,天下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赈乏绝。”[23]《周礼·地官司徒》记载:“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二月薄征”“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赈穷,四曰悯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管子》对于医疗保障的规范则更为系统,其中的“六德”与“九惠之教”均涉及传统的医疗保障,所谓“养长老,慈幼孤,恤鳏寡,问疾病,吊祸丧”,以“养疾”“问病”等措施体恤百姓健康[24]。汉代贾谊在《论积贮疏》中记载:“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25]无论是官方的定期医疗抚恤还是自发的民间医疗慈善,传统中医大义博爱的思想都为社会弱势群体作出了巨大贡献,同时也稳定了民心,成了历代君主治理国家的必修之课。

总的来说,传统中医伦理从处世道德、普世价值、人道主义、整体和谐、大义博爱等方面为行医之始终提供了一套积极有效的价值体系和伦理规范。在建设当代中国医学伦理学的过程中,可以多学习传统中医人的做法,多借鉴中国传统文化的解答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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