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风月
2019-01-17童地轴编辑吴冠宇
◎ 文 | 童地轴 编辑 |吴冠宇
今夜,我踽踽流连在一弯新月下的江南小城——桐庐。
窗外是满眼的碧绿,间隙有绯红的牵牛花肆意地绽放着,不远处便是富春江。与白天相比,夜色里的富春江给人增添了些许神秘,一弯新月如钩,两岸灯火相映晕染着一汪江水,有着不可描摹的情趣。
这个既现代又古朴的江南小城,一些人已经离去,一些人依然在传承它的根脉,而另一些人则踏上旅途慕名而至。我是后者中的之一。林语堂先生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谈及旅行时说,“一个旅行家必须是一个流浪者,经历着流浪者的快乐、诱惑和探险意念”。我算不上旅行家,但是今夜我正流浪在富春江畔,正经历着快乐和诱惑。
此刻,劳作了一天的桐庐人早已沉沉地睡去。好像只有我这个匆匆过客,还在漫不经心地感受这夏日夜晚的凉爽。看着远处黛色的山峦,心绪所思几乎都是和桐庐有关。
“上古桐君,不知何许人,亦莫详其姓字。尝采药求道,止于桐庐县东隈桐树下(即弯曲的桐树下面)。其桐,枝柯偃盖,荫蔽数亩,远望如庐舍。或有问其姓者,则指桐以示之。因名其人为桐君。”这是《浙江通志》中记载的关于桐庐名字来历的传说。历史早已远去,我们已经无从考证是否真的有过那位古人桐君,但就文字的存在而言,“枝柯偃盖,荫蔽数亩,远望如庐舍……”已经美得让人无语了。
徒步在桐庐的乡间,那些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让人想起那位桐君,仿佛他没有走远,而是去了对面的山上,“采药入深山,苍茫云海间”,飘飘入仙的感觉令人艳羡不已。在他回眸的刹那,千里沃野,桐庐万顷山河尽收眼底,一不留神,人间已去万年的光景。
不知多少年后,汉代隐士严子陵走过桐庐。在一个烟雨霏霏的清晨,他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手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富春江的山水美景。他沐浴着习习清风,看氤氲迷蒙的江水,便选择了“富春烟雨,一蓑一笠人归隐”与富春山水相依相伴的隐居生活;抑或是在一个黄昏,看江面上几片帆影,听船家柔橹的欸乃声,一江碧水,潋滟随波千万里,他一心垂钓于富春江上。望两岸烟林,观半溪山影,山的隽秀,水的灵动,让他迷恋不已,寄情于山水之间,哪里还有心思受光武帝之邀进京做官。他对前来寻访邀请他的儿时好友,此时已是皇帝的刘秀说:“从前尧帝那样有德有能,也还有巢父那样的隐士不肯出去做官。读书人有自己的志趣,你何必一定要逼我进入仕途呢?”
然而,严子陵的贤能和才气却没有让刘秀死心,光武帝后又派使者到他的家乡余姚请严子陵。他听到消息,赶紧躲避起来,使者只得泱泱而返。为了避免朝廷再找麻烦,他索性带着家人,迁居桐庐富春江边每日耕种、钓鱼。于是,这里便有了后人所称的“子陵滩”、“严陵濑”。
桐庐的明山秀水成就了严子陵归隐临江澹澹而钓的一生,严子陵的高风亮节也让富春山水源远流长。
“舟随一水远,路出万山分。夜月生愁望,孤光必照君。”时隔800年后,桐庐出了一位被人称颂为“身无一寸禄,名扬千万里”的晚唐诗人方干。故乡的一江水域让他“吟成五字句,用破一身心”。每日里,清晨的雾霭时浓时淡,烟云从水面上开始腾起,或者是从村头的某个树梢开始飘逸,诗人便在湿漉漉的花草间追寻自己的幽梦,偶尔会向江中丢下一颗石子,溅起层层涟漪。富春江的美让诗人一行行诗句飞翔起来,跋山涉水,穿越宋明,流淌千余年与我们相逢在这明媚的山水间。
春去秋来,时光又过了400年。一卷《富春山居图》绘出了林峦蜿蜒,江水如镜的富春景象。黄公望年近八旬,归居富春山。他经常云游在外,而画卷留在山中,只得“逐旋填札”,故“阅三四载未得完备”。清代王原祁在《麓台题画稿》中说是历经七年而成。一幅画画了这么多年,该是怎样的山水眷顾了画家的神思?数十峰,峰峰有状;数百树,树树呈态;山峦起伏,天水一色。农舍、茅亭点缀林间,水中有渔舟缓缓,洋溢着平淡天真的神韵。
富春江畔奔腾不息的山水跃然画卷上,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而葱郁如故。
我的思绪跨越了千年,聚焦在眼前的富春江,恍若隔世。此刻,月牙依山,万籁俱静。千百年来,江中日日三五渔舟横弋,沙洲翠竹轻摇,舟行江面如入画屏。氤氲泱泱的江面是一幅绝佳的水墨丹青,欸乃一声便恍然跌入唐宋元明清,转回头千年风霜如洗,这一季的夏日还是如此鲜活。富春江孕育了千古美丽的山水,也孕育了几多灵性的诗人。
清代张潮曾著书《幽梦影》,其中《论山水》给予山与水这样的诠释,“有地上之山水,有画上之山水,有梦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丘壑深邃,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梦中者妙在景象变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我想,这不就说的是桐庐,说的是富春江吗?于是,携一缕婪婪的思绪,开始一帘又一帘的桐庐幽梦。红灯笼外婆家的小木屋、亦真亦幻的瑶琳仙境、如镜如画的天目溪、美轮美奂的白云源、千载诗人之地的严子陵钓台……辗转反侧间,恍惚听见犬吠,睁开眼,窗外已经天色已白亮。清新的天地间饱含灵气,明秀的富春山水透着幽趣。桐庐,又开始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