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画记
2019-01-17左中美彝族
左中美 彝族
翰墨大理
农历的阳春三月,在风和日暖的大理,看一场名为《风花雪月》的书画展,仿佛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这是新成立的大理书画院举办的首届书画展。书画同题,行楷隶篆,书的是大理今古,山水花鸟,画的是苍洱灵韵。风花雪月,翰墨大理。
风
大理的州府下关,又被称为风城。位于苍山脚下、洱海之滨的这座城市,风成为她的名片。风花雪月颂大理,风,是第一个登场的名角。
科学解释说,形成下关风的原因是苍山十九峰太高,挡住了东西两面的空气对流,而苍山斜阳峰和哀牢山脉的者摩山之间的下关天生桥峡谷仅为下关空气对流的出口,所以,下关风特别大,尤其是在冬春季节。而在大理,自古流传着一个关于下关风的动人传说。传说里,在苍山的斜阳峰上住着一只白狐,爱上了下关的一位白族书生,他们相爱的事被洱海罗荃寺的法师罗荃发现了,于是用法力将书生打入洱海。狐女为救爱夫,去南海求救于观音,观音给了她六瓶风,让她带回,吹干洱海水,救出丈夫。当狐女带着六瓶风回到下关天生桥时,不幸遭到罗荃法师的暗算,使她跌倒在地,打碎了五瓶。狐女仅剩下一瓶风,没能吹干洱海救出丈夫,而下关从此一年四季刮起了大风。
风吹在苍山洱海间,与时光同行,深深走进了大理的记忆,走进了一幅幅意境清远的水墨丹青里。我在画展上,看到一幅题为《大风起兮》的画,是画家李洪的作品,画面上两匹马,马头一昂一钩,跃动的马背,扬起的马尾,奋起的马蹄——风,呼啸在其间。
有一幅画是这样的:青山静远,小亭一座,一人坐在亭内,倚栏,向亭外微微侧身。这幅画的作者是“点苍五子”之一的画家杨恩泉。画上题的是《闲坐听松》。风,携着松涛,漫过一怀闲情,一山静谧。
所谓“风景”,风,原本是一道景。
花
大理多花。
大理的茶花声名在外,茶花之于大理,一如牡丹之于洛阳。在大理的上百种茶花中,恨天高、松子鳞、玉带紫袍、童子面、雪娇、玛瑙、牡丹茶、朱砂紫袍被称为大理茶花八大名品。苍山脚下的大理,素有“家家流水、户户养花”的美称,其间,茶花几乎是家家必有的。而除了茶花,兰花的养殖在大理也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苍洱灵秀,孕育得茶花俊雅,芝兰清幽。花香远溢,大理的茶花兰花博览会,已然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目光。
在大理,花,自然是书画家笔下的一个主题。
我对画是不懂的。我有些窘迫地说出这话,画家陈迤君是这样说的:“对于书画,若论到专业角度的‘懂’,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对于大多数的人,你看到一幅画,觉得这幅画好看,这就好了。”我想,迤君的话,大体也是大多数画家、书法家对于普通大众的宽容。从艺术的角度,他们自然渴望知音,然而当他们捧出一幅作品,对于更广大的大众,他们的期待大体也就如此:人们看了,觉得好看,感觉到一种美的享受,由此,便实现了这幅作品的大众意义。
在这次画展上,有许多花鸟作品,画家、书法家和文艺评论家寇铭勋的《晓风》,画家陈迤君的《雨过荷塘晓风清》,画家李鹤仙的《春雨之后》,画家杨跃乐的《春江水暖》。我看过了这些画,能说出的感受就是:这些画真好看。
这些花,真好看。
雪
在大理,人们更多地是在目光中与雪相遇。
每年,进入十一月,苍山上就现出了隐约的白。之后,风越细越寒,进入十二月,一月,那道白渐渐加深,渐渐醒目。冬季天气晴好的时候多,连日阳光明媚,山顶上那道远远的白就稍稍地淡了下去。忽而一夜寒风,第二天,那些隐约的青白又变成了明亮的雪白。
苍山年年披银冠。而在山下,不论是苍山东面的古城大理,还是苍山西坡的小城漾濞,人们祖祖辈辈在苍山雪水浇灌的土地上生息繁衍,岁岁年年在雪水浇灌的春去秋来里耕耘收获。在山箐,在村旁,人们在一条条清澈透明的溪河中,看见苍山雪的冰肌玉骨。
农历三月十五,是大理传统的三月街民族节,千年赶一街,一街赶千年。苍山脚下,草长莺飞,群芳竟放,人们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在这里赛马,对歌。高高的苍山上积雪融化。山下,被雪水浇灌的田野春暖花开,被春意环绕的村庄歌稠人笑。
在这次展览上有一幅画:高高的山头上,积雪还剩下最后一抹银白;下来,山色渐走渐深,是积雪融化后的深青色;山下,一片新绿初染,从草地,绿上林梢。
春天来了。
月
大理的弥渡,是世界名曲《小河淌水》的故乡。这首名曲的开头,唱的是“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这首名曲传到世界各地,那个亮汪汪的月亮,便被不同民族、不同语言的人们用相同的目光仰望。多年前,中央电视台一个叫魅力12的栏目,曾做过一期《小河淌水》的专题,在里面,这首歌被不同的歌手演绎,用不同的乐器演奏。而不论是怎样的演绎和演奏,这首歌,它总是动人的,里面的那轮月,总是引人用深情的目光,向着它遥望。
歌里面的那轮月,升起来,照在洱海。月,因海而澄明;海,因月而宁静。千里明月,一顷碧水,海月同在,天涯此时。
我在画展上看到画家杨恩泉的那幅《洱海月初上》:一轮明月初升,银辉洒在海面,几株岸柳,一片礁石,水月相对,石柳相依。
“嗳,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妹在深山。妹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月在天上。月在人间。月在大理。
古韵新词,吟风花雪月;妙笔丹青,书翰墨大理。在展览上,大理书画院院长、书法家寇铸勋先生有一幅行书“风花雪月地,山光水色城”,叙说大理最是恰切。原本,大理的浪漫风情,写下来,就是一首诗;苍洱的钟灵毓秀,框住了,就是一幅画。
是为翰墨大理。
春棠枝下无人语
那些花,开得又热烈,又清宁。
从最早的那一瓣幽兰吐露清香,之后,季节从春天的一页扇面上起程,踏着时序的节拍,樱花,海棠,山茶,梨花……一一地全都迎着春风开了。
这些花来自水墨名家寇元勋先生的新作展。那样多的花,开在先生笔下清雅的墨色间。之前久闻得元勋先生之名,在大理书画院2010年春天举办的首届“风花雪月”书画展上,也曾一睹先生大作《河畔清夏》图。而今又是阳春三月,春意正晴,听闻元勋先生从昆明回到故乡大理,带回他的水墨新作在大理展出,遂幸得一观。洱海波清,苍山风明,《春江水暖》《海棠花开》,春声春意,春如许。
大约是十来日前,听一位朋友说起,苍山西坡的杜鹃花都开了,层层春色尽染。朋友拍了许多照片下来,红的、白的、黄的杜鹃。最热烈的是那红杜鹃,漫山红遍,春色如倾。还有两株正开的龙女花,这龙女花,我一向也只听说过,看朋友的照片里,原来竟是那样大而美丽的花,实是不负盛名,只憾未能亲去观赏。此刻,看先生画中春色,《山茶小鸟》,《栀子花开》,和风一缕樱花暖。想必,好的花开总是这样的,热烈却不喧嚣,清宁却不寂寞。春风著意,花开静好。
海棠花开谢在宋词里。“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离人未归,残醉未醒,帘外海棠,在易安的词里,千年依旧。在先生的水墨中,海棠花一树一树地盛开着,偶有细雨前来,便是《一树海棠春带雨》。
梨花亦好。桃花如霞梨如雪,梨花之烂漫清境,如词如曲。小城漾濞的远郊,一座名叫秀岭的山上,春来有漫山梨花,开得如梦似幻,不似人间。先生画里的梨花清雅,一枝两枝,三朵五朵,却偏让人见出梨园深处,春色漫漫。最喜欢的是那一个题:《梨花院落溶溶月》。这是一幅圆图。那一方宋朝的月色,一经词人拾起,继而一泻千年,而今,悄然落入先生的墨韵里。月色溶溶,清香沁夜。梨花如雪映月华,清影落落上方阶。
先生之水墨春景里,有一幅《春山访友图》,最映得这春日清幽。一身在途,春山幽静。又时近清明,正是踏青访友的好时节,不知画中人儿拾春而来,访的是新友,还是故旧?是幽静春山中可与笑谈的知交,又或是一方墓碑下静聆其足音之故人?暖意千山绿树幽,且做出门看花人。且行且看,观景访友,春风道上可憩足。
若说先生笔下最多的,无疑是荷花了。《香风满塘弄清波》《荷香畅晨风》《夏日荷塘》《藕花深处》《荷塘清夏》《荷香淡淡》……荷花,开在清晨,开在正午,开在傍晚(当然,它们一定也开在月下),开在夏日,开在池中,开在笔下,开在墨间。一心念念,落笔成清影,或开或残,一缕清香,总也淡不出先生笔下那一方画纸。
小城漾濞是少有人种荷的,近郊淮安和马厂偶有农人种得一池两池,却又因竟日宅居,难得前去清赏。听得文友迤君说,腾冲和顺古镇外,有百亩荷塘。夏日的荷塘,花开满眼映日长,清风长长弄绿波,甚是美好。这和顺我是到过的,也曾见着镇外一方荷塘,只是时值初冬,只留得一池残荷,好在,池水清碧,又兼鸭鹅戏游其间,与池上小亭、池畔古镇相映相成,倒也是一幅清美的画图。
先生笔下的荷,多是菡萏初成,清伶婉然;再便是淡成莲子,朴如时光。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看先生笔下,莲叶清清,荷风淡淡,一页鹅羽弄波晴;夏风细细,鸭头新绿,芙蓉枝上有清音。
先生有一幅荷图,题《秋水有声》。一茎荷叶,几枚莲蓬,有鹅“噗噗”入水,在荷间游弋。秋水明静,莲蓬无语,唯有几羽白鹅,游弋出秋的清音。又有一幅《残荷听雨》图,枯叶斜倚,莲蓬初老。“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自李义山之后,世间的残荷便傍雨而居,与雨知音。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过的了,说旧有雅客清士,在湖里植荷,专为秋来留得残荷,静夜听雨的。看先生画中残荷,一池禅意,一池雨声。
先生笔下的秋,宁静淡远。先生此次带回的画作,言秋者不多,除了两幅秋荷,便是三幅同题画《秋晴》:一幅竹菊,一幅猫,一幅鸡鸣图。另有一幅《清秋时节》,清雅的墨色间,秋意无语,上枝头。秋风淡淡,秋意澄明,秋若不语,是为清秋。
画展里有一辑《君子情怀》,专为兰竹。兰幽竹青,先生起的题亦映其清趣:《清晖自远》《可有风来楼》《故里丝丝清风》……最入情的一题是《如见故人》。抱节元无心,凌云如有意;寂寂空山中,凌此君子志。先生爱竹,竹风兰香里,亦是怀乡,亦见故友。
一路看画,为先生之画题亦是倾心。平日里,偿听得人言“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看先生画题,便知先生融诗画为一家。看《晨风一池》,听《秋水有声》,品《白羽醉风》,赏《碧池清影》,却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春日的大理,花开正好。尤是乘车从下关上大理,一路春花美景,春风若若,花开冉冉。先生有一幅海棠,题为《春棠枝下无人语》,意得禅境,清宁美好。将此画题引来叙说观先生水墨之心境,以及大理的这个晴暖春日,想必能切题——春光晴澈,花开静好。有阳光,无语泻落。
墨上乡愁
文友迤君赠我一册他新出版的国画花鸟作品集。寇元勋先生在给这画册的序里是这样说的:墨笔淡雅,色墨相融。
寇先生是花鸟大家。几年前,在云南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工作的寇先生于一个阳春三月回故乡大理作了一个作品展,得了消息赶去,幸得瞻仰了一回。我对画是不懂的,那日看寇先生画展,艺术上的好自是说不出个一二来,只是一遍遍地感慨:画真好看;画题真美。画展中有一幅作品,尺幅不大,而下面的画题我却几年来一直还记得,那画题叫作:春棠枝下无人语。美的东西,总能使人过目难忘,且长久地、无声地受着其间的滋养。寇先生那次展出的作品,同时也做了一个集子,我后来有幸得了一册,得到画册的时候,从头翻开,在那目录里面,又感受了一回那些画题的清逸与端美。
迤君的画集拿到手里,自然地,先要细细地读过目录。《君子之风》为开篇。下来,《秋光》《秋收时节》《南国秋熟》……秋。春。午晴。晚归。丽日。暮雨。品茗。读书。所有的画作,画材多为兰、菊、荷、竹,又兼蕉叶牵牛,樱桃杜鹃,淡淡笔意间,流淌起季节往复的清明意绪。
在这画集里面,有两幅关于读书的题。
一幅《读有用书》。一摞书,一瓶菊,一筒笔,一只茶壶,两只茶杯,以及淡淡的一片蕉叶,几瓣落菊。线装的书是参差着的。笔筒里的笔也错落着,高高低低,里面有几支已然秃了。瓶里的菊花一半明黄,一半淡墨,那淡墨的一半应该是在暗光里的缘故。茶壶是赭色的,看上去应该是陶。两只茶杯上面画有兰竹的图案。几瓣明艳的落菊零星散落在一旁。整幅画面给人的感觉,秋光明丽,时日静宁。在一般的花鸟画作品里,像这样以书入题的作品似不多见,而在这幅画里,尤其让我有些惊讶的是里面青花瓷的花瓶和笔筒上的山水:远山隐约,近树清明,更似有雾蔼谈淡,缓缓其间,“两幅”山水色调淡远,意境清透。
一幅《秋夜读书》。同样地,有书,瓶花,落英,花为紫红色,一旁地上落了几瓣,花蕊明黄色;一只红泥小火炉上坐着一把墨色的茶壶。画面上,瓶花的一侧有一茎竹,插在一只赭色细高的瓶里。那绽开红花的墨色弯曲的枝子,说不出它的名字来。
大约是因为春秋色明,易入画。花鸟画作品里,大抵总是以春秋入题者多,春风明艳,而秋意恬然。在这画集里有一幅《清秋》,画面上共三瓶花,却并不显出芜乱来。三只花瓶均为青瓷。靠右的一只状若墨水瓶,青色的瓶身上画了梅花,里面插的是淡淡红黄的花,有几枝成淡墨色,若在暗影里。居中的一只高肚敞口,瓶身上画有墨荷,一枝荷花,正开到盛处。这瓶里插的是明艳的黄菊。靠左的一只圆筒、高挑,瓶身上画了树,两方瓦屋隐约其间。这瓶里插的是兰。面前是一把茶壶,两只茶杯,以及黄色明丽的果子,这果子晶亮亮地,看上去有着阳光的透明质感。
再是《菊花黄时蟹正肥》。再是《佳节又重阳》。再是《菊酒》。再是《篱边秋色》。再是《艳色天下重》。再是《秋香》。再是《秋晨》《秋日小景》《秋日得清闲》《秋菊有佳色》……在这些以秋为题的画作里,几乎总有菊花在场,又兼有清远茶意。菊花自在,茶香静宁。当中,在《秋日小景》里面,也有一只高的青花瓶,在那瓶身上,画了几簇远山,又画了近树,茅屋。清朗的画面上,烛映花开,秋意澄明。花放无语,秋水有声。
菊花本是寻常的物事,在漾濞的乡间亦然。花开时节,村头巷陌,篱边道旁,时见秋光丛丛。又兼此时,稻田渐染秋色,雨水渐收,乡野之间一片秋光明媚,天朗气清。
从漾濞县城往里的淮安以及往外的马场,有农人种有零星的荷。淮安的路旁惯常有两三塘浅池,夏日里路过时,常见里面零星地开着粉色的荷花。大约是因为池浅,荷叶长得不是很阔,荷叶之外的池面上,常常被绿绿的浮萍铺满。之后,由夏入秋,秋而渐冬,若诗里所说的“莲蓬已成荷叶老”,这时候,便有农人携锄前来,除去荷池的残叶枯茎,将池底的莲藕挖回家去,又或到县城的集上去售卖。自此,那些池塘里,便又回复成一片静寂。
去年初冬里,因游洱源西湖,意外地,在湖岸遇见一池残荷。时间还是上午,湖岸上阳光晴澈,长方形的荷池里,枯残的荷茎多数折了头,斜伏在池面上。在荷池的一旁是两方安静的木亭,似乎专要为残荷听雨而来。是夜,湖岸风大,猎猎有声,而湖上月色清明,莹润朗照。
在迤君这画集里,也有多幅荷作。《城边野池荷欲红》《荷池十里风轻轻》《晓风轻拂》《荷风》《清香满面来》,画题中多带以风。我想起多年前有一回,从省城来了一位年轻的女画家,说是师拜名家的,迤君那时介绍过她的画派,我后来不记得了。时间是晚上,迤君把大家召集在县城西街的“博南风”茶苑,还从家里带来了一应画具。在那位女画家当场作了几幅画之后,有人提议迤君和女画家共作一幅。迤君谦让,让女画家先落笔。只见那女画家提笔,蘸墨,在画纸上刷刷就画下几个墨圈,我只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待女画家歇下笔,迤君将笔提起,将画纸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墨圈有的变成了荷叶,有的变成了石头,之后,在下面又画了几尾游鱼,几茎水草,一幅情趣盎然的《小池》便跃然纸上了。——这题是我以那幅画的画面瞎起的,当时两位画家给这画起的什么题我这时却忘了。
菊,荷,兰,竹,都是这大地上的清雅物事。在这画集里,迤君最新创作的几幅作品《秋光》《秋收时节》《晚归》《秋晨》《三月》《山野归来》,笔墨间,山野的气息愈加浓郁,乡土旧物,清愁盈怀。《晚归》里是提篮,锄头,水罐,一把插在竹篮里的花。《山野归来》里面是许多半开的鸡枞,一朵一朵,清莹朴拙,似可闻见山野的清香。
在这集子里面,还有几个题是尤其喜欢的。
一喜《长向深秋结此花》。
二喜《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三喜《嫣然一笑欲倾城》。
四喜《昨夜秋声作雨声》。
杜鹃艳而知春风,菊花明而感秋意。花开里听闻山水,尺案间细数流年。盈盈在那墨上的,原本,是一掬清明的乡愁。
我见青山多妩媚
9月7日上来的图是《下榻同听雨开尊为解愁》。时间是傍晚6点42分。这个时间,恰巧地应和着题在画面左上角的画题。画面上,黑白灰的笔墨间,山石峻峭,树影疏朗,峻陡的山崖之下,于低处错落着三两小屋。一曲流水从远处的山谷间走来,渐行渐近,直至环过屋下,绕过崖脚,最后,在画面的右下脚离开了看画者的视线。日暮远山斜,万鸟归巢林。这样的傍晚的时间,那个看不见的行者带着一身疲备,正欲寻找一处下榻之所。此际,若是幸好得遇一同道,那恰好了,檐下对饮,听雨闲谈,看夜色自山头寸寸落下,任明朝仍旧道远途蹇。
9月9日,上来的图是《石影横临水山云半绕峰》。画面上,依然是峻崖,峭石,影树,湖水,以及临水的屋子。石静山远,云带半绕;一湖波影,半页高天。
9月11日,上来的图是《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这来自刘禹锡诗《望洞庭》里的句子,原本即是一幅水月相和的画面。而在作者的这幅作品里,则是以近山之高峭,烘托出湖水之平远。山高水阔,林静屋藏;一湖浩缈,长风未起。
画的作者逸舟先生,是我在一次国画名家走进大理的活动上认识的师友,大姓沈,告诉我说来自福建南部漳州的诏安县,聊天的时候,普通话里带着电视上常听到的那种闽粤普通话的口音,带着稍稍的吃力感,人平朴而亲和,身上没有平常人多见怪的种种“艺术风”。那天在现场,未见先生作画,却幸得先生赐以四字,字体清朗,含蓄有骨。后来留得先生微信,却难得见发朋友圈,只偶尔才见有一两幅或俊伟或奇秀的风光图片,来自我曾听说过或不曾听说过的某一方山水。难得这几日见先生接连地发上几幅作品,遂得一饱眼福,且涤滤身心。几幅作品,一律的黑白灰的墨风,其间,画面上会有少部分的浅赭色,或是再上升一点点到赭色——就此打住,色彩上便再不肯往上走了。而即便是那一点点的赭色,在整个画面上也是极其节省和含蓄的,几乎止于点到为止。如此的画面色彩的风格,该是见出了先生作画、为人的心性。几幅作品看上去,在画面上皆只见山石,未见人影,然而,在那素淡的山光云色之间,人,分明却又无处不在:在听雨,在饮酒;在行路,在凭栏;在月下,在水边;等一湖风起,守一世清明。
因读先生画作,“循声觅影”,问追来处,在地图上和网页间寻找“诏安”,始知诏安这个位于闽境最南端、有着1600多年县治历史、“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滨海而居的土地,乃是“中国书画艺术之乡”,缓缓打开诏安自唐而始、绵延1300多年的书画艺术卷轴,在那上面,众多的名字有若灿烂群星,熠熠闪耀在这条绵远流淌的长河里:唐开元年间,著名书法家钟绍京贬任是时的怀恩县尉,其“遒劲有法”的书风,对九龙江流域书画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至宋,陈景肃、翁待举等“渐山七贤”以及应邀来访的丞相陈俊卿、梁克家,知州朱熹,学者陈淳、林用中,以及避祸隐居九侯山的江南赵嘉客、洛阳周直言等人的诗文书画,极大地丰富了诏安的书画艺术。元代,到闽南名山九侯山挂锡的高僧无碍倚崖题刻的“九侯名山”四个擘窠大字,成为闽省近八百年来金石之宝。明代末年,诏安书画风气愈加鼎盛,先后出了沈起津、徐登第、方映辰等书画名家。至今,在诏安城乡还保留着大量的明代碑石题记、牌坊榜书,字多挺拔遒劲,令人叹仰,其间,本邑进士沈起津的《双屏泰山庙记》被誉为碑林瑰宝。清代,随着诏安书画不断扩大与外界的交流,境内书坛画苑一时名家辈出,出现了康瑞、刘国玺、谢廷爚、沈锦州、沈瑶池、谢琯樵、汪志周等众多书画名人,从北方取学回诏的沈锦州,在继承诏安传统文人画的基础上,大胆吸取北派画风,形成了独具风格的“诏安画派”。
出生、成长于这样一方文化厚土,呼吸吐纳于这样一方书画山水,免不得使人墨香入肺。逸舟先生的家庭亦是书画世家,先生自小看父亲作画,耳濡目染,多受陶冶。先生大学学的是中文,而毕业入职于当地学校之后,从事的却是美术教育,是业之误也,却更是性之投也。此后,先生又于业间就学于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勤学精进,笔墨渐入佳境。而大学中文的功底,又助益了先生的创作,使得先生笔下的画作常得境远题切,相得益彰。画余,先生亦有文章问世,以文字勾勒山水,解意抒怀。
先生的国画,走的是山水一派。所谓胸中有丘壑,闽南的山水,不若西部高原的壮阔辽远,却多奇秀之姿。诏安县境之内的“九侯名山”,山秀石奇,林幽泉净,早在唐宋之时已是名于数省的胜游之境,山间奇石之上颇多历代名人题刻,而山林泉石间更是多有美好传说,比如“天开石门”,比如“九侯禅寺”,比如“风动石”和“花瓶石”,比如“松涧泉”和“五儒书室”。自然,诏安之胜境,远不止于九侯一山,境内的腊洲山、点灯山等同样佳景处处,而站在九侯山的“望海台”上,“楼前凭窗,极目远眺,诏安湾上,渔舟点点,帆影片片,烟霞拂动之际,渔船婉若在云海中穿梭。”(见先生散文《九侯散记》)。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先生的山水画作里,常多见出诏安以及闽境清幽峻奇的山水风格。同时,随着人生阅历以及行走的开阔,更多不同风格的山水走入了先生的笔下。2018年4月,“文化漳州·墨香诏安”全国中国画作品展在漳州开展,先生以作品《喀纳斯湖上的雄鹰》入展,这一次,画面上的主题色是一汪淡绿色的湖水,四面是青色的峭拔的山峰,有张开长翼的雄鹰划过长空,敖翔于那一片碧水之上。长天高阔,飞翔的翅膀,将孤傲的生命带向那内心的圣洁和高远。
至9月13日,见先生微信又有新图上来,题《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风》。这一次,画面上的山石间见出了一个极小的赭色的人来,远看去,是一拄杖行僧,如蚁的一点,独行于山崖之下;近处,一株秋树叶将落尽,只依稀还有几点黄留在枝头,等着下一阵秋风前来。整幅画作题好,意远,读之不胜欢喜。
9月17日晚再上新图,题《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山石,崖树,茅屋,以及缈远的湖水,几点赭色含蓄错落于画面之上。这时节是农历八月上旬,节令正由白露而向秋分,“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看日历上,再有一周便是秋分。秋分有三候:“一候雷始收声,二候蛰虫坯户,三候水始涸。”
“水始涸”,即意味着这大地上的水,就要开始渐渐收身。
青山多妩媚,一湖碧水平。
马云 阳台上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