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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买生活实录
——印裔女作家斯利蒂·乌姆里加尔的创作

2019-01-16王子娟

世界文化 2018年11期
关键词:莎拉孟买阶级

文 王子娟

斯利蒂·乌姆里加尔

孟买,是让印度人自豪的现代都市,它是全国金融、商业、贸易的中心,有着见证殖民历史的印度门,也有展示现代印度的宝莱坞。《摔跤吧!爸爸》和《神秘巨星》等优秀影片近年风靡全球,向世界展示着新的印度精神。然而,孟买也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贫民窟。古老和现代,贫穷和富有,绚丽的梦想和冷酷的现实,这些极端对立的事物在孟买共存,使得这个城市如同多面女神,丰富而神秘。印裔女作家斯利蒂·乌姆里加尔(Thrity Umrigar,1961— )把孟买当作自己小说的重要空间,塑造了虚构世界里真实的印度百态。

斯利蒂·乌姆里加尔是美国当代印度裔小说家,记者和评论家。在孟买大学毕业后,21岁的她决定前往美国求学。她在俄亥俄州大学获得新闻学硕士学位,继而在肯特州立大学获得英语文学博士学位。2001年,她获得哈佛大学的尼曼奖学金(Nieman Fellowship),并正式开始了写作生涯。斯利蒂至今共出版了十部作品,包括一部回忆录和八部小说,其中影响较大的有《孟买时光》《我们之间的空间》和《我们发现的世界》。

斯利蒂七岁时,就萌生了成为一名作家的想法,她一直把这一理想埋在心底,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觉得告诉别人想成为一个作家多少有点不切实际。后来,她接触到记者这一职业,便告诉别人自己想成为一名记者,作家的梦想其实还在她的心里。斯利蒂认为新闻报道与小说创作并非有天壤之别,她在写新闻报道时,并不会刻意避免使用文学语言,她关注的新闻话题与她后来在小说中表现的主题也具有一致性。

斯利蒂在年少时曾用诗歌向父母表达不满,因此她很早就知道写作是纾解愤怒的好方法,也是使自己更深刻地认识外在世界和内在自我的方式。斯利蒂说:“我六岁就开始写诗了,那是写给父母的,表达一个孩子的委屈和无奈,反抗和拒绝。这是我面对权力和不公正尝试去纠正时所采取的办法。几年之后,我的新闻报道走上了相似的道路——不论写无家可归者、艾滋病感染者还是写阶级或性别差异,我实际上都在写权力——谁在我们的社会中拥有它,又是如何运用它去压制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以及压制的策略是什么。我的小说与这些新闻报道有相似的关注点。”

孟买作为斯利蒂的故乡,是她创作灵感的来源,也成为她小说中故事和人物的背景。斯利蒂对孟买处处可见和无法忽视的贫穷印象深刻,这使她更关注印度社会现实问题和人们的生活境遇。斯利蒂说有两个原因促使她进行创作:“一是表达我对某些社会问题的深刻思考,二是要批判社会上存在的暴行和不公。” 斯利蒂将笔触深入到孟买的日常生活中去,描写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斯利蒂毫不遮掩地将当代孟买的真实面貌推至世人眼前,足够震撼,也颇具反思力度。

贫穷落后的孟买

孟买是一座发达的城市,但斯利蒂并没有详细描述这里的现代化,相反,她对隐藏在城市暗影中的贫穷分外关注,并在创作中进行了详细的描摹,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之间的空间》

孟买在她的作品中褪去了神秘和繁华的光环,呈现出人们在混乱、肮脏、穷困的环境中苦苦挣扎的场景:拥挤不堪的街道上蚊虫横飞、马路边的商店狭窄黑暗、露天市场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老旧的房屋岌岌可危……人们聚居在这样贫穷肮脏的街区,艰难度日。她的作品对孟买著名的贫民窟进行了细致描绘。贫民窟几乎与现代化绝缘,白天,人们打水、上厕所和沐浴都要排队,夜晚这里则漆黑一片。没有下水道,污水像河流一样从每家每户门前流过,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在这里生活的都是人生失意、朝不保夕的人,他们经常聚集在房屋外面,苦熬时光。他们的房屋低矮狭小,环境简陋,床铺潮湿。这与周围现代化的楼房和舒适、优越的生活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斯利蒂不遗余力地书写孟买的贫穷,记录穷困潦倒的人们的生活,并犀利地剖析了贫穷之恶。在她的小说中,贫穷不断制造着个人的悲剧,也在酝酿着更具破坏性的社会暴力事件,贫穷成为危害孟买现存社会秩序,威胁人们生命安全的重要因素之一。

鲜明的阶级界限

斯利蒂将目光聚焦底层人物群体,善于从阶级对立角度突出他们的悲剧式命运。在她看来,贫富差距和阶级间隔似乎是无法消除的,底层阶级和中上层阶级间充满了矛盾和对立。从第一部小说《孟买时光》到《我们之间的空间》,她一直在思考孟买甚至印度社会突出的阶级问题。

斯利蒂的小说《我们之间的空间》展现了人与人之间因阶级差距造成的隔阂。小说主要塑造了雇主莎拉和佣人彼玛两个女性人物形象,她们有着相似的不幸婚姻,经常会互相安慰,在多年的主仆生活中,二人之间似乎也建立了温暖的“姐妹”关系。

莎拉的婆婆冷酷苛刻,经常毫无理由地责骂为难她,而丈夫弗洛兹也经常对她拳脚相加。彼玛曾经有一次目睹了弗洛兹暴打莎拉,之后她温柔地为莎拉抹药,安抚她的情绪,两人的友谊也自此建立。彼玛和丈夫戈帕尔曾有着和谐的夫妻关系,但因为一次工伤两人彻底决裂,戈帕尔带着儿子远走他乡,彼玛带着女儿独自艰苦生活。弗洛兹曾经运用自己的权力帮助因工伤入院的戈帕尔,使他在政府医院获得了很好的治疗,此后莎拉又支付了彼玛的孙女玛雅的大学费用。看起来两个女性之间相濡以沫,在冷酷的人间相互温暖。

莎拉和彼玛之间逐步建立起温暖亲密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她们之间的感情复杂而矛盾,巨大的阶级隔阂横亘其间,使单纯真诚的情感异常脆弱。莎拉过着上层阶级的生活,而彼玛属于底层人民。莎拉对生活起居衣食住行讲究体面和趣味,她对彼玛虽有仁慈但又掺杂着厌恶和嫌弃,彼玛对莎拉的忠诚则混杂着不满,认为莎拉并不能完全理解她。传统所造成的等级观念在表面很温暖的关系中无形而坚定地存在着。彼玛在莎拉的家中不能坐在自己亲手清理的沙发上,也不能坐在餐桌旁喝茶。界限在她们之间一直存在。

作品以彼玛的外孙女玛雅的意外怀孕开篇,让这个意外像一根尖刺,划破似乎完美的面纱。当彼玛告知莎拉,她的女婿瓦尔法强暴了玛雅,瓦尔法是个虚伪卑劣的人。莎拉感到很震惊,她首先想到的是维护瓦尔法。狡诈的瓦尔法污蔑彼玛偷窃,莎拉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婿,将为这个家庭奉献了二十余年的彼玛辞退。曾无数次安慰莎拉的彼玛此时孤苦无依、无能为力,只能含泪离开。

彼玛这一人物有着真实的生活原型。斯利蒂小时候家里的佣人就叫彼玛,她和彼玛关系很好,二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或许也因此,斯利蒂对穷人非常关注,在同情之外也有肯定和赞美。斯利蒂描述自己在失意痛苦时,彼玛开导她,安慰她,让她去听一首古老的马拉提民歌《顺其自然》。斯利蒂写道:“她声音中的坚定使我激动,使我感到我们之间终究是平等的。”在作家心中,佣人和主人之间的界限已经消失了,她们之间是真诚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斯利蒂曾经为自己身处印度上层阶级而不安,不断反思着印度根深蒂固的种姓制度所造成的社会不公,对底层人充满同情和爱。她希望中上层阶级能够改变对底层人民的看法,也强调底层人民要靠自身的坚持和努力,与阶级压迫和悲惨命运作斗争。在《我们之间的空间》出版十二年后,其续篇《我们之间的秘密》依然延续了这一主题。

尖锐的宗教矛盾

在印度独立之前,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就发生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冲突,印巴分治期间,双方冲突的规模更是空前绝后,致使50多万人死亡,数百万人沦为难民,财产损失无数。在印度独立后的前十五年到二十年,双方冲突有所缓和,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后,双方矛盾逐渐加剧,发生了多次令人不安的冲突,其中尤以1992年的阿约迪亚巴布里清真寺之争让人震惊,三千多人死于非命,财产损失巨大。事件的直接起因是印度教徒要拆掉已经在阿约迪亚矗立几百年之久的巴布里清真寺,修建印度教的罗摩庙。为了庙址和朝拜问题,印度教徒和穆斯林自19世纪以来一直争论不休并时常发生暴力冲突。

2009年,斯利蒂回印度待了几个月,在这期间,她听一个朋友讲述了1992—1993年发生在孟买的宗教冲突。斯利蒂在谈到《我们发现的世界》的创作初衷时说:“我回到美国,思考年轻的理想主义者的光泽是在怎样的年纪和什么时间中失去的。同样也开始思考关于政治或宗教激进主义,以及年轻敏感的人是如何为其所害的;当政治和世俗的社会以及城市生活使他们失望时,宗教有时会成为唯一的解决方式。我想用一种无关恐怖主义的方式去写伊斯兰宗教激进主义;我想写的伊斯兰宗教激进主义不是在全球背景下,而是在印度的背景下,我要用一个小的,私人的,家庭的方式叙写。”

《我们发现的世界》中的故事发生在孟买和美国这两个地方。生活在美国的爱尔麦蒂检查出脑瘤,想念自己在印度孟买的朋友拉蕾、卡维塔和妮什塔,并渴望见到她们。爱尔麦蒂拒绝接受治疗,女儿黛安联系了生活在印度的拉蕾和卡维塔,希望她们可以劝说爱尔麦蒂就医。拉蕾和卡维塔得知阿尔麦蒂的病情之后,在拥挤贫困的穆斯林聚居区找到多年未曾联系的妮什塔。1993年印穆冲突时,妮什塔的丈夫伊克巴尔看到印度教教徒打砸穆斯林的店铺和房屋,而警察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政府的不作为及印度教徒的行为使伊克巴尔失望,他把房子卖掉,带着亲人逃到了穆斯林聚居区,和妻子一起皈依了伊斯兰教。此后,他的观念日渐保守,对试图改变他生活的人都充满敌意,甚至限制妮什塔的自由。妮什塔经过长时间的内心挣扎,最终在两个朋友的帮助下飞往美国。

拉蕾、卡维塔和爱尔麦蒂曾经都为了将印度变得更美好而参加过社会运动,但得到的是暴力和痛苦,她们遭受了警察的殴打,爱尔麦蒂和卡维塔还被关进监狱。她们的理想破灭了,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参加过社会运动。

宗教问题是印度社会的重要问题,它渗透进政治、经济及日常生活,影响着人们的观念和行动。斯利蒂生于孟买富裕的拜火教大家庭中,在慈爱的叔叔和婶婶们的关爱下长大。家庭氛围的熏陶使她在创作中肯定宗教信仰,赞扬宗教的现世价值。在作品中,当人们因世俗生活而感到失落和沮丧时,宗教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慰藉与解脱。

斯利蒂笔下的当代孟买是活生生的,充满着各种社会问题。既有现代化的生活,又有着传统的宗教气息,既奢华又贫穷。她不仅是在为家乡孟买书写,更是表达了她对母国印度的无限关怀。她一方面冷静记录了印度纷繁的社会问题,另一方面又表达了对底层人物的巨大同情。在每一个让人感到愤恨的人物背后,都有着一段能引起我们悲悯情怀的不幸遭遇。这种充满了二元对立的描绘也恰恰展现了印度当代社会的矛盾性。在她的小说中,不论故事发展的过程多么让人痛心和无奈,主人公总是能够在最后悟到人生的真谛,获得解放和自由。正如斯利蒂说的:“当我回头审视我的写作经历,我看到体裁可能有所不同——诗歌,短篇小说,新闻报道,长篇小说,但是乘客都是相同的。这些人在黑暗中寻找光明;他们虽然不善言谈,但都在不断成长,不断向崭新的生活摸索前进;他们总是因为爱而团结起来。”这蕴含着她对印度人得到自由与幸福的美好祝愿。

《我们发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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