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超越文本的审美建构
——以《现代》杂志的访谈译介为例

2019-01-15刘叙一

美育学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未来主义译介现代

刘叙一

(1.复旦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433;2.上海商学院 外语学院,上海 200235)

在各类报纸杂志和个人著作中,访谈通常以一种较为独立特殊的形式出现,在某个既定主题设定下,访问者对整个访谈过程进行记录和整理,旨在向读者呈现受访者对于该主题的看法和主张,或是呈现相关文学作品的审美特征。这种在当下看来较为普遍且直接的传播方式其实早在20世纪30年代便已见诸报端。作为淞沪抗战后上海唯一一份大型的文学杂志,《现代》杂志(1932—1935)对外国文学开展了形式多样的译介活动。其中,对国外作家的访谈是《现代》杂志编译群介绍国外作家作品、传播其所认可的文学主张、传递并倡导独立审美概念的重要方式。

一、审美建构的特殊形式——访谈

从中国翻译史的视角来看,晚清到《现代》杂志所处的20世纪30年代,由于译介所承载的目的和动机不同,其方式也产生了相应的调整或变化。晚清时期大多数的译介活动是为改良社会或开启民智而开展,体现在译介方式上便是大刀阔斧的改写或对原文文本的删节等。此种传播方式对原作形式和内容的介绍尚且不完整,更非对原文审美特征的传递和审美方式的建构。到了20世纪30年代初,在《现代》杂志的文学生产活动中,我们发现在杂志的各类副文本中,编译者不仅会列出原作者的基本信息,还会从各个角度着手向读者全面地介绍作家作品;再加上《现代》杂志对外国文学的译介宗旨是在外国文学介绍方面的“名副其实”[1],那么对原作审美特征的分析也就必不可少了。除了对译作相关背景的介绍,“翻译的选材和翻译的方法与策略也决定了特定文学作品能否被异域读者所接受”。[2]文学访谈便是属于全方位介绍作家及其代表作的形式,该文类通常基于某个设定好的文学话题去访问指定的作家,通过访问者与作家的对话或互动帮助读者了解作家整体的文学主张,对某种文学现象、文学思潮、某位作家的看法,对某部文学作品审美特征的深层次解读等,访谈者将谈话纪实的过程进行整理,最后用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从《现代》杂志上刊登的访谈性质来看,它们通常具有较明确的目的性和针对性,被访问者主要以时下在国内较为知名的国外作家或某个流派的代表作家为主,访谈过程通常以一问一答或自由谈论的形式出现。访问者通常就是访谈文的作者,其所提出的问题通常针对文艺界较具争议的话题或较热门的作品展开。当然访谈者也会根据作家的表达有感而问,有感而发,作家的回答也有可能出人意料,访谈过程需要访问者的随机应变。访谈正式开始前通常会有一些背景知识的交代,这些背景知识通常与访谈的主题相关。访谈最后通常会有作者的总结或者受访者的总结。虽然访谈基本呈现的是一问一答的方式,其实这是一个不断互动的过程,不同的问题会由不同的情景产生,不同的问题也会产生不同的访谈效果。从语言表达上来看,访问者通常会运用多种询问或者表达方式,语言上也较为平实自然。访谈类文章的形式决定了该文类信息量较大,文字表达较口语化的特征,文中会充斥着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作者的常规叙述和实时记录,这将十分考验访谈者的反应能力。访谈者在时间上还需要注意时效性,选材上需要注意典型性,尽量是读者感兴趣的话题,同时还要注意访谈的深度;除了将访谈的信息内容完整地传递给读者外,还需要采取适当的策略,着力突出关键点。除此之外,访谈者还需突显访谈对象的话语特征,体现访谈的现场情境感。

从所涉及的内容和对象来看,不同于传统的深入文本的审美建构方式,《现代》杂志刊载的访谈对象基本是国外知名作家,其中包括由杂志编者指定、安排并请人撰写后翻译的国外作家的访谈记录和直接译自国外期刊的访谈类文章两类,杂志总计刊登了八篇访谈。这些访谈通常围绕一个既定的主题展开,并不是天马行空式的漫谈,主题内容也与文艺紧密相关。不同于传统说教式的文艺介绍,《现代》杂志上的访谈文通常以轻松活泼的形式展开对严肃文学议题的讨论。于编者和译者来说,访谈是引入或者介绍文艺思潮或深入解读文学作品的一种新型途径;于读者来说,这种轻松的形式使得他们能更近距离地洞悉作家们的文学观念,得知他们创作时的文学养料来源,促进读者们对文学本质的认识,培养他们对具有较高文学价值作品的审美阅读能力。

二、译介分离的审美建构

我们首先以《现代》杂志在1卷3期刊登的戴望舒翻译的关于拜访意大利“未来派”首领马里奈谛(Filippo Tomasso Marinetti)以及“未来主义”(Futurism)的讨论这篇文章为例,来看杂志如何通过访谈翻译来引导读者对文学本质的关注,培养其独立的审美意识。这篇属于上文中我们所提到的第二种性质的访谈,原文其实是这位意大利“未来主义”派首领现场讲演的记录。文章一开始便以叙事的语调进入了已设定好的核心议题——意大利“未来主义”派的发展历史。与一般介绍文艺思潮的文章不同,访谈类文章最大的特点是访谈者与被访谈者之间的互动,这类直接的互动包含了询问、解答、讨论和陈述等方式。正如这篇对“未来主义”的介绍文一样,访谈双方在互动和交流中涉及了“未来主义”思潮的源起,相关人物墨索里尼的文艺和政治立场,[3]“未来主义”思潮在意大利流行的原因,“未来主义”近20年的发展情况等。值得一提的是,译者还将访谈者观察受访者表情及肢体语言变化这部分细节内容完整地呈现了出来,进一步还原了访谈现场,让国内的读者在文本外窥探受访者对所讨论议题的隐性态度。访谈文类的特殊性决定了其所呈现的文字材料是访谈整个过程的记录,那么对译者来说,他只需要将其认为重要的部分呈现出来即可。在这篇访谈文最终的译文整理中,我们便可以看出译者在选材时的深入考量。除了对意大利“未来主义”思潮核心观点和特征的呈现,值得注意的是,译者还向读者直观地展示了该流派核心人物对思潮本质的看法。关于“未来主义的”话题在访谈双方轻松的互动中慢慢展开,言谈间既有受访者鲜明的观点表达,又有关于文艺话题主观的情感抒发。访谈文中还穿插着“马里奈谛想起了这几句话,兴奋起来了”,“我问马里奈谛,墨索里尼是否有点轻视智识阶级”,“墨索里尼怎样说呢,未来是属于速力的”之类的表述。[4]译者挑选了马里奈谛的话作为整个访谈的结束语,体现了受访者对“未来主义”思潮最本质的描述和概括。

其实从这篇访谈的译介初衷来看,译者并不是一时兴起,在此之前,《现代》杂志便为介绍“未来主义”拟定了一系列周密的计划。在该篇访谈译文刊载之后,杂志又先后选译了“未来主义”相关人物如核佛尔第、阿保里奈尔等作家的作品,在这几位杂志集中译介的作家作品中,读者能看到未来主义文艺思潮在创作中所呈现的审美特征。此外,《现代》杂志还在5卷3期刊登了由高明撰写的“未来派”诗歌的概述。该文通过对未来派诗歌作品的解读、对未来派自由语来源的追溯、对未来派自由语的定义以及对未来派自由语未来发展的展望得出了一个对该流派认识的核心观点:产生于20世纪初意大利的未来主义旨在“创始意大利的自由诗运动”。在《现代》杂志的编译群体看来,虽然该运动有明显的文化虚无主义倾向,它所开展的创新性艺术实验却丰富了文学创作的艺术表现手法,在这方面是未来派值得介绍的。未来派的自由诗,不仅是意大利真正意义上最初缘起的自由诗,而且是对法国象征主义最果断的叛逆。《现代》刊载该文的另一层原因是该文是有关未来主义文学最为详尽的论述之一,所引材料多为法文原文。从该文的内容构成和表述中可以看出,文章旨在讨论“未来主义”对文学尤其是诗歌语言表达的影响,着眼点是文学本身,这与《现代》杂志的文学立场和选译宗旨是一致的。因此,从对相关作家的介绍,到具体作品的选译,再到作家访谈的翻译,《现代》杂志其实意不在“未来主义”这个思潮本身,和对待其他现代主义分支流派的态度一样,编者和译者在意的是“未来主义”能为国内的文学创作带来当下最前沿的、现代性的审美特征。这些特征和创作技法,是值得国内读者学习和借鉴的;相反,对于未来主义较为极端的思想内涵,译者则是一笔带过了。那么为何译者不直接介绍而要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呈现“未来主义”的特征呢?这其中是有原因的。“未来主义”作为“现代主义”的一个分支,虽然对以《现代》杂志为主要发表平台的国内诗人群产生了一定影响,但因其过于激烈和极端的诗歌主张,它并未像象征主义和意象派那样在国内得到广泛接受,对国内读者来说该思潮无论是文艺主张上还是思想内涵上都与他们有一段审美和认知上的距离。其实早在20世纪20年代,戴望舒曾经针对“马雅可夫斯基之死”翻译过一篇文章,通过此文,他看到了未来派和革命之间的矛盾,指出了“未来主义”的理论缺陷,同时也指出了该思潮无法在国内广泛传播最关键的原因。[5]国内文坛总体上对“未来主义”也未给予特别关注,仅有的一些信息来源是来自欧美和日本文艺批评家的相关论著,所译介对象也只是以意大利马里奈谛和俄国马雅可夫斯基等未来派作家的理论和作品为主;20世纪30年代,在苏联“社会主义未来派”影响下,加上上海都会主义的文化语境,未来主义在国内的译介和传播才渐渐得到重视。在这里,我们并不想就“未来主义”思潮本身作过多的探讨,我们所要突显的是,在《现代》杂志颇具苦心的审美建构中,访谈这个形式其实充分发挥了其文类上的潜在功能。访谈呈现的主要是受访者的观点,采访者将受访者的观点进行整合,并融入一些自己的观点与看法。无论受访者的观点有多么主观或者激进,其实并不代表作者或译者的看法。杂志或是译者只是将最能代表他们文学立场和审美建构方向的文章挑选出来,有选择有重点地向读者介绍各类文艺思潮或者文学现象。在具体内容的呈现上,《现代》杂志也是有意识地聚焦其应用于文学创作及审美建构方面的元素,旨在丰富国内读者对各类思潮审美特征的认识。

三、“三位一体”的审美建构

在《现代》第1卷第3期首次刊登文学访谈之后,在第1卷第6期,杂志又选译了一篇文章,译者仍然是戴望舒,访谈中的受访者是托尔斯泰,访谈主题是他对无产阶级文学的看法。[6]作为一位跨越了沙俄和苏联两个历史时期的作家,阿·托尔斯泰早年在象征主义影响下开始文学创作,尤其醉心于象征派诗歌,之后便转向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作家善于描绘大规模的群众场面,安排复杂的情节结构,塑造各种不同类型的人物形象,是公认的俄罗斯语言文学大师。该访谈其实是在作家对无产阶级文学持认可态度的前提下开展的。从译文中所呈现的访谈者和受访者的互动中,我们可以看出访谈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是作家对无产阶级文学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困难阻碍的认识,二是作家对发展无产阶级大众文学必要性的看法、对无产阶级文学成果的估计和展望以及无产阶级作家如何在创作中展现自我等问题的讨论。在访谈译文的最后一段,作家还提到了发展无产阶级文学并不是苏俄一个国家的事,而是对存在同样问题国家的提醒。作家借讨论无产阶级文学的发展鼓励各国的文学创作者们超越固定的文类形式,勇敢创新,他还提倡这种创新精神不仅要体现在文学上,还要表现在绘画、音乐等其他文艺形式上。耐人寻味的是,在刊载这篇访谈译文的同期,《现代》杂志的编者施蛰存通过“编辑座谈”对那些模仿其故事题材的小说或意象派诗歌创作投稿的读者发出了呼吁。[7]施蛰存认为同一题材或者创作方式的来稿与《现代》杂志办刊初衷不符,他一直以来想要办成一个“中国现代作家的大集合”的杂志,目的是为了提倡创作的多元化,培养审美的独立性。施蛰存的这个主张其实与托尔斯泰在访谈中提到的对文学创作的希望一样。虽然呈现的过程或方式不同,落脚点都是为了提倡文学创作的多样性,鼓励年轻一代的文学创作者勇敢跳出传统的创作模式,大胆进行创新性的文学实验。在这篇访谈文章推出之后,《现代》杂志在第3卷第5期还对托尔斯泰作品进行了集中译介,译者从苏联的《国际文学》(1933年2月)上翻译了几篇描述作家文学生活的文章,使读者能从其他的角度对作家的创作和文学观点的形成有进一步的了解。与作家的访谈译文相呼应的是,这几篇集中的译文主要讨论了时代赋予作家文学创作的重要影响,尤其是俄国的“十月革命”,成就了作家的创作事业,使他坚信文学武器论。同时,译者还提到了“十月革命”对俄国知识分子群体的重大打击,以及由此延伸的政治活动对一个国家文学发展所造成的影响的讨论。在这几篇集中介绍的译文中,读者们对作家文学观念的形成应该会有一个完整的了解。因此,与第一篇关于文艺思潮讨论的访谈文章所不同的是,这次的访谈其实是对托尔斯泰整体译介的一个组成部分。读者们从访谈中直接了解了作家的文学主张,接着再从相关的翻译活动中进一步认识作家文学观念的形成过程,作家的文学观念对其创作的影响等。这种“三位一体”的译介方式,比传统的对作家作品的线性介绍要立体得多,丰富得多。也正是通过此方式,《现代》杂志从不同的角度立体地建构了国内读者对作家作品的审美认知。

与以上两篇访谈所不同的是,对作家巴罗哈(Pío Baroja)的访谈文章翻译还融入了译者的主观思考。译者在访谈中所涉及的各个主题前都设置了小标题,分别是从作家对伦敦的印象、作家的藏书室、战争与魔道、作家对政治的看法以及对感情和婚姻的看法几个方面展开。与其他访谈形式所不同的是,这篇文章并没有马上进入访谈的环节,而是在一开始介绍了这位西班牙作家的生活环境和创作环境,看似是在描绘美丽的皮达索亚的自然风光,实际上是为揭示作家作为巴斯克(Basque)种人在文学创作上的独特之处做铺垫。奇怪的是,文章的第二部分还是没有进入访谈的主体内容,从文中来看,访谈者只是大致勾勒了作家的长相以及其现有家庭成员的情况。到了第三部分,作者终于通过巴罗哈的藏书室向读者介绍了对作家产生较大影响的英国作家狄更斯及其作品在各国的传播情况。作家便开始与访谈者提及他的行医经历、其所擅长的“魔道”主题创作以及他所倾向的“无政府主义”等,到这时,对作家的访谈似乎才进入正题。作家在访谈中显露的政治态度决定了其创作的革命性倾向。从以上所进行的步骤中我们可以看出,这篇不同于传统格式的访谈并没有在一开始便设立一个讨论的主题,访谈者从作家的成长环境入手分析其创作风格形成的过程以及该环境对其创作的影响。在访谈中,作者重点提及了作家巴斯克种人的特殊身份背景,在这个身份下,作家擅长描写被称为“世界之谜”人种的性情,刻画巴斯克种人深刻的心理世界。作者认为作家的创作风格总体来说近似于陀思妥耶夫斯基、高尔基和左拉。访谈中提及的巴罗哈的政治倾向也与杂志在其他译介中对其纯粹革命作家身份的认可相呼应。关于作家巴罗哈本人,《现代》杂志创刊前国内便有对他的译介。其中,赵景深于1931年在《小说月报》上翻译过作家的海洋主题小说;《现代》杂志在译介西班牙“九八年代”作家时会提及这位强调文体改革、提倡文学创新的作家;赵家璧在《近代西班牙小说之趋势》中也提到了他,称他为“到革命潮流泛滥的时光,是唯一最高贵的革命小说家”;[8]《现代》杂志主编施蛰存充分认可他在文学上的成就,在近代作家中,译者认为只有加尔多思可以与他相比。在《现代》杂志所刊登的巴罗哈小说代表作《深渊》的“译后记”中,施蛰存称他为“西班牙最伟大、最有世界声名的作家”。[9]这些无疑是对作家在文学创作和文学界地位的高度评价。施蛰存在翻译巴罗哈的作品之余,还归纳了其写作特点的形成原因。施蛰存将其描述为一个对西班牙的贫苦阶级非常了解,一个极端反宗教的人,有着刚强而冷漠的处世态度,是善讲“九八年代”悲观情绪的知识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无政府主义者。从《现代》杂志中其他关于巴罗哈的介绍中读者可以得知,他的小说几乎都是由一连串的断片组成,是和自然主义者相关的“粗暴文学”传统的表现。关于杂志对其“无政府主义”的讨论和介绍,其实源于巴罗哈很久之前写革命小说的经历,他所选择的人物都是那些从一个城市飘到另一个城市、一个职位调到另一个职位而和社会不能相容的那些“无政府主义”的流浪青年,因此最终他自己也成了一个无政府主义倾向者。虽然巴罗哈是一个多产小说家,他的作品中却含有巴斯克种族那种独特的冷酷性,这种冷酷性赋予他创作突出的特点。从访谈中读者们还可以得知,虽然作为小说家,他的创作还存在某些缺点,他已经把祖国的生活凭借其清晰的观察力描绘了下来,这种描述方式得到了编者的肯定,也是他认为最值得向读者的推荐并呈现的部分。如果结合《现代》杂志中对巴罗哈作品的翻译和对作家本人的介绍,我们便会意识到在访谈进入正题前作者所设置的铺垫是刻意而为之的。这些描述看似与主题无关,读者跟随作者的描述,参与了作家成长、居住和创作的过程和经历,通过与他的交谈,了解了他的人生观、婚姻观和政治观,也就更能理解与欣赏作家在创作中的表现手法和作品中的审美特征了。

四、西方视角的审美建构

除了以上三篇访谈,《现代》杂志还有意识地组织了对国外作家,尤其是对中国文学创作有着深远影响或者创作中国主题作品的作家的访谈,访谈的文稿由访谈者直接撰写。对勃克夫人(Pearl S.Buck,即赛珍珠)的访谈便是如此,作者即访谈者在一开始便交代了组织该访谈的动机——“由于你(勃克夫人)的著作很使我们中国人和西洋——尤其是美国,发生了很亲切而重大的关系,使我很渴慕你,来看你的动机是这样的很久在我心中决定了的”。[10]从这段开场白中可以看出,访问勃克夫人的动机不仅是出自作者个人的意愿,还关系到中国和美国之间的文学交流,且对这位访谈对象的选择是代表了绝大多数中国读者心声的。具体到访谈的内容,不仅有双方的问答和互动,还有多处作者刻意的设问铺垫,比如通过自己已掌握的信息事先交代所提问题的背景,或是通过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向被访问者确定消息来源的可靠性等。读者可以通过对作家信息的补充介绍,在访谈内容之外加深对作家的了解。在访谈内容的切换间,作者也有清楚的交代。比如在谈及《大地》这部作品为作家带来的经济回报后,作者话锋一转,跟读者交代他不想继续以作家自身琐碎的事情作为访谈的内容了,想要转换话题与方向,随即便引入访谈的重要部分,即作家写作的态度和计划上来。在谈及近期的创作计划后,作者便开始询问作家对中国现代小说的意见。每每在访谈中问及作家对中国文坛的意见时,受访者总会将中国与自己的母国做比较,这也为访谈文章增加了一处比较的视角,引入国外的文学发展现状,拓宽读者对中外文学发展的认知。加上本篇的受访作家对中国是十分了解的,其口中对两国文化现状的比较无疑是较为客观和深入的。勃克夫人在这篇文章里其实充当了部分作者的角色,对中美两国在文学发展和文化传统上的区别进行了客观的描述和评论。但是作者在访谈中还是起到主导作用的,在过多地谈及政治后,访谈者还是将访谈的话题拉回到了文学本身。其实在整个访谈中,访谈主导者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在倾听作家观点的同时,作者十分明显地将自己的意图和计划体现在文字中,提醒读者访谈的主要内容是文学,而不是其他。与其他访谈文所不同的是,在文章之后,《现代》杂志还附上了一篇《勃克夫人自传略》,编者声明作家本人并不愿意向读者公布自己的生平传略,是在杂志的请求下才不得已所作。编者的这个安排其实是充分考虑到了读者的需求,就像作家在传略中提到的那样,“中国读者不仅对作品感兴趣,还想要了解作家的生平和性格。所以,我们可以将这篇附文视作是访谈的补充部分”。[10]因为在访谈中,作家没有过多地谈及自己的生平琐事,对照传略,读者可以对作家文学主张的形成、文学素材和创作灵感获取的来源有进一步的了解。《现代》杂志的主编施蛰存在此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早在1932年的6月,施蛰存便请人去南京拜访勃克夫人,顺便为《现代》杂志作一篇访问记,当时由于天气等原因作者没能去拜访,之后勃克夫人又回美国,因此做访问的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11]随后在第2卷第5期,译者翻译了勃克夫人的一篇演讲词《东方、西方与小说》,谈到了东西方小说的区别。除了这篇访问记和演讲词的翻译,杂志还在第5卷第6期提到有关勃克夫人撰写的中国主题作品很受美国人关注的信息,她的书为美国社会了解中国文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渠道,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中美两国在文学上的深度交流。[12]值得一提的是,施蛰存时刻关注作家的动向,得知她近期获得普利策奖,便特意找到了对勃克夫人作品感兴趣的作者,请他去拜访作家,为杂志撰写访问记;访问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编者便请译者翻译她的演讲稿,第一时间向国内读者介绍这位专写中国故事的女作家;在访问成行后,编者又对访谈内容进行了安排和设定,并将主要话题集中在文学层面;编者还时刻关注作家作品在国外的传播和接受情况。从这些系统的译介活动安排中我们可以看到杂志编者为作家作品在国内的传播,为国内读者独立审美能力的培养所付出的努力。无论是讨论东西方小说在结构选材上的差异,还是作家对中国传统小说、现代小说的看法或是作家中国题材作品的传播,杂志对勃克夫人的译介几乎是从作家本人的立场和视角出发的,讨论的几乎都是作家中国主题的文学创作。这篇访谈其实是作家从一个国外作家的视角来看中国的文学发展,这是传递知名作家文学审美观念的独特方式。

《现代》杂志通过访谈,在文本之外拓展了期刊在外国文学介绍和审美观念传达的方式和范围,在常见的作家作品译介模式之外,形成了一种以文学为主题的轻松、活泼的译介方式。值得注意的是,《现代》杂志对访谈的刊载或翻译始终关注着文学与艺术本身,无论是访谈者还是译者,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观察、阅读和判断能力。于编者来说,他之所以选译和安排这些访谈,是因为他关注一些重要文学思潮的产生、重要文学作品的出版、优秀作家的创作,努力从这几个方面去满足读者的期待,引导读者,培养他们建立积极、正确的文学审美观念和方法。同样,编者也会凭借自己对文学的敏锐性和前瞻性眼光,向读者预测或者介绍那些即将发生的文学现象。从《现代》杂志选译的文学访谈中还可以看出作为一个积极倡导“文学性”的文艺期刊,在当时的文学形势下,杂志并没有失去自己的判断,也没有一味地跟随大势,对各类文学咨询和动态作盲目的报道。在这些文字中既有受访作家的文学观点,也蕴含着编者和译者自己的文学思考。只有这样,这些扎实可靠的访谈在内容的呈现上才不至于浮于表面,浅尝辄止。最重要的是,《现代》杂志也突破了传统访谈以访问和对话为主导的模式,结合访问者及译者自己的学问和识见对文学访谈所做的一个质的跨越,这便是一种较为独特的“现代式”的译介模式和对“文学性”审美模式的有力构建。

猜你喜欢

未来主义译介现代
《三字经》裨治文的两次译介行为考察
重视新时期中国图书情报学的译介事业
未来主义
未来主义
余华作品译介目录
热情夏日/未来主义
阎连科作品译介①
现代教育技术在体育院校教学改革中的应用研究
现代烟草工业发展趋势及降焦减害技术应用研究
谈森林管理管理体制的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