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密利本德对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的阐释与创新

2019-01-15吴建永

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阶级资本主义国家

吴建永

(天津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天津 300387)

拉尔夫·密利本德是英国当代著名马克思主义学者、“工具主义”国家理论的代表人物,被誉为“英语世界中最杰出的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家”。密利本德对于英国工党历史以及英国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的研究,填补了英国政治研究领域中缺少马克思主义维度的空白。不仅如此,他还试图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探讨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性质、职能与社会结构等基本问题,力图拨开多元民主与福利国家的假象,重新阐释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剥削本质。20世纪60年代,面对“经济决定论”、“极权主义”等诸多指责与非议,密利本德从卷帙浩繁的经典马克思主义著作中梳理与提炼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思想,并系统地阐述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实质和特点,对于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的时代化阐释与创新做出了重要贡献。

一、 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阶级

何谓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密利本德在1969年出版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国家》中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在他看来,伴随着科技革命和产业调整,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资本主义国家无论是在社会结构、阶级结构、知识结构还是在权力结构和文化价值方面都发生了一系列显著变化,旧时代的终结与新阶段的萌发同时进行。与丹尼尔·贝尔、汤姆·伯恩斯、加尔布雷斯和布热津斯基等人将关注的焦点放在新型社会的形式与面貌方面不同,密利本德着眼于当代国家在新型社会中所扮演的特定角色,透过国家运行方式的新变化去探究其背后隐藏的本质与意义。不但如此,密利本德继承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视角,从现实中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关系出发界定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标准与性质,将“高度的工业化”与“绝大多数经济活动手段都是私人所有和私人控制”两大特点作为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根本特征。换言之,密利本德是以经济活动水准和经济组织模式二者相结合作为区分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其他类型的国家形式之间的最重要的标准,并将这种结合形式对于政治国家的影响作为主要的研究问题与方向。

密利本德指出,尽管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历史传统、文化语言以及社会制度方面存在着巨大差别,但经济发展水平与组织运行方式上的相似性决定了社会结构与阶级结构上的雷同。也就是说,经济基础的相似决定了阶级结构的趋同。尽管存在着政治上的多党竞争、正规选举、代表制议会、公民保障等民主形式与议程;尽管职业经理人的出现使得私人财富的所有权与实际控制权持续地彼此分离,白领阶层的大规模涌现逐渐代替了直接从事体力劳动的产业工人,但所有的这些新形式与新现象并不足以侵蚀与消弭资产阶级骨子里的嗜血本性。恰恰相反,它使这种剥削的形式变得更加隐秘,然而却又更加强势。在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数量相对较小的一部分人拥有着显著的不对称的个人财产,这种巨额财产来自其拥有或控制的经济权力。与此同时,这部分人依靠手中的经济权力,居于政治上的统治地位,从而能够将国家作为其社会统治的工具。与多元主义理论相反,密利本德坚持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经济权力和政治权力并不是散乱、破碎和富于竞争性的,不但阶级界限和阶级划分远未消弭,而且阶级统治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上都愈演愈烈。在此基础上,密利本德重新定义了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阶级结构与状况。

1. 统治阶级

恩格斯在1888年英文版《共产党宣言》的脚注中将资产阶级定义为“占有社会生产资料并使用雇佣劳动的现代资本家阶级”[1]。作为长期占有并控制私有经济力量的资本家阶级,他们垄断了国家内部的制造业、金融业和商业,成为名副其实的“利益集团”,因此也成为构成统治阶级的最主要成员。然而,对于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言,今天的资本家阶级已经大大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利益集团”,特别是伴随着经营管理的日益专业化,职业经理人阶层的出现大大扩充了资本家阶级的范围。这些专业的管理人员虽然并不占有私有经济,却是这些私人企业的实际控制者、管理者和运营者。对此,密利本德有着自己清醒地认识,在他看来,所有权和控制权的分离在任何方面都并未影响资本主义的本质和意义。作为企业的实际控制者,经理阶层虽然可能并不拥有企业的股份,但他们和所有者一样,首先关注的无疑就是为企业最大限度创造长期利润和资本积累。因此,这一阶层并未摆脱资本逻辑的控制,仍然是处于经济阶梯上层并控制着资本主义企业活动的阶级,密利本德说:“我个人认为,这些变革并没有给这一制度的动态带来任何根本的变化,把这些有关的人统称为‘资本家阶级’,现在和从前一样是合理的”[2]。

除了资本家阶级,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统治阶级还包括大批代表资本家利益而从事某种特定职业的人群,这些人由于收入、地位、职业和身份的缘故,同资本家紧密相连,构成一个庞大的混杂体。他们主要包括政党领袖、高级文官、高级军事首脑、法官、议员等政界领袖以及律师、会计师、教会领袖和行业专家等专业生活中的上层人士。虽然这些人看上去并未掌握国家生活中的经济权力,但他们却是维护经济权力与既定秩序的最重要的力量,他们利用行政、游说、劝服乃至威慑的力量对整个社会生活施加影响,不仅成为真正的权力核心,而且成为私人财富最大的分享者。不仅如此,这些人与经济精英还具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和共通性,这不仅体现在社会背景、教育程度和生活方式上的一致性,更重要的还在于思想意识和政治观念上高度的趋同性。正是这些原因,使得他们与资本家阶级一起,构成了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统治阶级。

2. 从属阶级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时代,无产阶级主要是指“没有自己的生产资料,因而不得不靠出卖劳动力来维持生活的现代雇佣工人阶级”[3]。然而,在当代资本主义国家,随着公司白领的出现,已有数量庞大的就业人口从事的是非体力行业,他们大都受雇于私人企业、国家部门和公共机关团体。与精英阶层不同,这些人并未进入生产过程的上游位置,主要从事的是办公、管理、分配和服务工作。因此,根据他们在生产过程中所处的从属性地位,密利本德将传统意义上的体力劳动者与这些非体力劳动者统称为从属阶级。

与统治阶级一样,从属阶级各类人群中也存在着大量共通的地方。他们享有共同的社会境遇和生活方式,进而在社会生活中的一切领域都毫无权力与影响力可言。然而,说这些人处于生产过程和社会生活中的从属地位,并不意味着从属阶级的生活状况从未改善,而只是说这些改善从未触动资本主义社会贫富不均这一现实状况,因而也从未彻底改变这一阶级的社会从属地位。密利本德说:“有一部分国民,他们自称拥有大量从财产和高收入产生出来的财力物力,享有特殊环境、安逸生活、权势和责任;另一部分国民是雇佣劳动者,他们处境艰辛,前途暗淡,终身处于从属地位。现有政治体制的主要作用是维持和保护这种布局并遏制反对这种布局的压力”[2]14。

3. 中间阶级

在统治阶级和从属阶级中存在着大量的中间阶级或者叫过渡阶级,与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所述的英国情况类似,中间阶级只是一个过渡的阶级,它是阶级结构模糊的、不纯粹的形式。在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中间阶级人数众多且分布情况日趋复杂。然而总体而言,这些人主要分布在两个特定的行业与领域之间,其一是从事低级别的管理、监督和技术工作的人群;其二主要是指小店主、小商贩和技术工人等小资产阶级成员。这一阶级虽然并不起眼,但在今天却具有愈发重要的地位,这不仅是因为他们成为吸引从属阶级子女逃离目前状况、进入社会纵向流动的有力跳板,而且日益成为工会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密利本德指出,只要中间阶级认清自己的社会地位,培养自身的阶级觉悟,就有可能成为“总体工人”中的一部分,在阶级冲突与斗争过程中同工人阶级并肩战斗,从而发挥自身的重要作用。

二、 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统治

对于密利本德而言,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统治阶级的存在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作为资本主义国家制度的构成部分,无论是各级政府、政党、高级文官、军事精英、法官阶层、议会和君主,还是工会和偶尔执政的工党领袖都执行了阶级统治的功能,成为维护资本主义合法性的重要力量。

1. 政府与政党

放眼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尽管历届政府与政党之间存在着具体政策上的真实分歧,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合法性和优越性的认可,以及为这种制度的推广与发展提供一切必要支持的决心。在这方面,统治阶级的阶级意识与觉悟比起从属阶级而言,来的更加持久与坚定。密利本德说:“资本主义政府始终是由那些真正信仰资本主义制度优越性的人,或是那些无论对这方面或那方面持保留态度但却承认比任何其他的经济和社会制度具有更大的优越性,因此把这种制度作为其第一位事业的人所控制。”[4]然而,密利本德同时指出,资产阶级政客之间在秩序与价值等观点上的一致性并不排除他们中间存在着真正的、重大的分歧,而这些分歧恰恰是区分各种不同政治派别与政党类型的重要依据。然而,事实往往是无论这些分歧和争论多么激烈与迅猛,所有的政党及其领袖却从未怀疑过私人经济和自由企业制度的合法性,战术上的差异并不影响战略上的一致性,其最终目的都是确保资本主义的稳定和力量,密利本德说:“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提建议只是表面文章和玩弄辞藻,在更大程度上他们关心的是如何贯彻那个经济和社会制度的不同观点,而不是关心根本改变重建一个社会制度的意见”[4]77。

值得注意的是,密利本德对于资本主义国家中工人政党的表现同样给予了重点考察和关注。在他看来,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工人政党取得政权的方式主要分为三种形式,而无论哪一种形式,他们都不会彻底打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国家机器”。巩固既得成果和捞取政治资本的吸引力要永远大过那些曾向底层支持者许下的承诺。

首先,资产阶级政党为了求得“民族统一”,有时会迫不得已邀请工人政党领袖加入内阁,担任次要职位。然而,工人政党入阁以后也绝不会像其公开宣称的那样,利用国家权力对现存秩序进行严重威胁与攻击,而是转而对自己的政党进行说服与利诱,迫使其接受本质上属于占支配地位的保守政党的政策,并以此向执政当局摇尾乞怜从而获得晋升的机会。其次,作为战败国和崩溃的保守政权的替代者而上台执政收拾残局,这样的例子最明显的就是1918年的德国。作为保守政党的替代者,工人政党的领袖不但不会进行革命性的变革,反而会极力维护保守势力的经济权力,迫切希望获得保守势力的支持,并极力表明自己与保守势力之间忠诚、坚定和患难与共的朋友关系。最后,工人政党赢得大选上台执政。对于他们而言,激进的、暴风骤雨式的变革显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们知道,执政后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怎样赢得实业精英的欢心,消除经济权力对于他们的担心。因此,最恰当的措施莫过于抛弃自身的阶级外衣,而代之以国家的名义来行事,即在强调其对于实业界的保护与支持的同时,极力游说自己的追随者和工人阶级去遵纪守法和勤奋劳动,并告诫他们要对雇主和有产者保持克制与忍耐。

2. 高级文官、军事精英和法官阶层

长期以来,作为政府雇员中的主要群体,高级文官一直标榜自己独立于各个党派的绝对中立化的角色,并将自己美化为专心推进国家整体利益的纯粹的政策执行者。然而,密利本德告诉我们,事实完全不是这样。高级文官所打的中立化旗号在很大程度上纯粹是在迷惑公众,这些人不仅在政府决策的出台过程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并因此构成了国家生活中一支不可忽视的保守力量,而且从根本上说,他们是统治阶级的天然盟友。

高级文官的保守意图并不是为了单纯地保卫某一社会阶级的特殊地位,而主要在于捍卫既定的等级模式。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高级文官的社会根源、教育和阶级处境不仅限制着他们对于“国家利益”的看法,而且造成了他们以“稳健”著称的保守态度。以英国为例,政府中的高级公务人员多数出身于中上等家庭,毕业于公学或牛津、剑桥等知名大学,虽然这样的出身和经历并不必然产生政治观点与态度的保守和一致,但无疑起着重要的指向作用。其次,尽管许多国家不愿承认,但事实却是,在所有的资本主义国家中,政府官员的候选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甄别过程与选拔程序,而在这一选拔过程中,政治上的“成熟可靠”无疑是一条不容忽视的重要标准。而“成熟可靠”的具体内涵,这其中必然包括了对于主流意识和资本利益的认同,以及对于改革企图和工会要求的抵触甚至敌视的态度。最后,政府故意在高级文官和实业界之间搭建相互交流沟通的桥梁,使其持续互动并结成战略伙伴,进而不断培养与夯实高级文官的保守态度。

除了高级文官,军事精英在捍卫资本主义阶级统治的过程中,同样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密利本德指出,和高级文官一样,军事精英基本上是保守主义的,是现存社会秩序的强制力量和忠实的护卫者,同时也是遏制下层民众最重要的手段。他们的主要目的在于维护阶级的不平等以及建于其上的阶级统治的政治体系,因而具有深刻的“政治”涵义。军事精英不仅明确接受现存的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而且在反对、敌视和镇压任何企图取代这一秩序的行动中充当了最坚固的力量。此外,司法独立下的法官阶层同样无法摆脱保守主义的倾向,其主要目的在于为资本主义的政府和立法机构提供一种附加的合法化因素,他们不但要负责制定和解释法律来维护实业界的利益,而且在遏制和镇压异端方面,法官阶层从来不会吝惜自己手中的权力。

3. 议会制和君主

长期以来,议会制度一直是所谓资本主义民主的主要载体和重要阵地,它不仅担负了保证国家权力合法化的重要任务,而且对于遏制下层压力、维护统治秩序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密利本德看来,议会制度的实质是它在政府和人民之间起着一种显著的缓冲作用。通过普选和政治竞争,国家既能够为民众在适当的和有意义的范围提供一种政治参与的机会,而不是愚蠢地将民众排除在外,同时又可以避免让民众真正享有制定决策的权力。正像密利本德说的那样:议会制度的秘密和目标就在于“既尊崇民众参与的原则,又尊崇民众回避的原则”[2]47。

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曾经坦言:“议会统治着英国”[5]。作为欧洲议会制传统最为牢固、成果最为丰富的国家,即使在议会腐败的时期,英国人也完全没有抛弃代议制结构而代之以其他治理方式。英国人都是“议会迷”[6],他们相信,虽然代议制结构可能并不完备和民主,但它毕竟是一个牢固的、经受住考验的民主机构,能够用来为大多数人的目标和要求服务,从而避免爆发像法国那样伟大却又悲壮的革命性事件。

在英国的代议制结构中,上议院无疑是英国保守主义和保守势力的最重要的第一道防线。绝大多数的上议员都是世袭贵族,在政治信仰上理所当然更加倾向于保守政党,坚决护卫自身的财产与特权,同时对任何激进的改革企图保持敌视的态度。不同于上议院,今天英国的保守势力更加注重对于下议院的控制与渗透,因为在这里,政府只有占据多数席位才能够保证自己的合法性和治理能力,同样,一项变革的提议与通过,也必须获得下议院的多数同意才能够顺利实施。密利本德指出,下议院存在的重要意义就在于它对于合法资格的垄断,它所标榜的代表的广泛性以及其对于自身能够对行政部门施加力量,能够成为变革工具的信誉的保证。下议院的存在,促使英国民众相信能够通过议会斗争的方式来实现任何变革的要求,而完全没有必要去寻找什么革命的代替办法。然而,正是这样一个被普通民众寄予厚望的机构,同样逐渐被政治上的保守力量所蚕食,成为阶级统治的重要工具与手段。下议院中的工党议员大都愿意将自己“稳健”的一面呈献给对面的保守势力,他们倾向于用明智的和负责任的判断来与党内无知且轻率的“积极分子”划清界限,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在于慑服于下议院长期以来所保持的、由传统势力所制定的那些议事气氛、议事规程和议事仪式,另一方面则主要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希望获得保守势力的青睐,进而获得提拔与任命。

此外,任何主张英国的君主制是超越各党派利益之上的中立化角色的观点也无异于痴人说梦,纯属一派胡言。这不仅是因为君主制所体现的价值标准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保守主义的,而且君主本身的形象就代表了对于传统忠君爱国思想的尊崇。总而言之,对于极力宣扬普选、竞争、民主和国家利益的议会制和君主制而言,“国家体系中的立法因素,不管是普选权还是竞争性政治,仍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而不是附属阶级的工具,它们在现在比过去更是统治阶级的工具”[4]173-174。

4. 工会

资本主义民主的顺利进行,需要工人阶级承认现有社会秩序的合法性。这就需要许多不同的机构,特别是工人阶级内部的机构参与进来,以联合的力量来遏制来自下层的压力,从而保证资本主义“自由、民主”的顺利进行,在这其中,工会无疑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工会是工人阶级采取集体行动用以维护自身利益的最“天然”的机构。它力图为工人争取提高工资、缩短工时和改善劳动条件等待遇,并就工人关切的其他问题向政府提出一系列相关要求。但事实是,作为工人与实业家、政府之间的代理人和调解人,工会的目的往往不是要助长冲突,相反,是要避免冲突和矛盾的激化。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工会不仅仅是工人阶级的防卫组织和进攻机构,而且也是遏制压力与斗争的重要力量。同样,也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统治阶级不是把工会看作自己的竞争对手和冲突对象,而是将其看作可以信任的、不可或缺的、有力的合作伙伴。密利本德说:“在谋求这种合作时,历届政府都不惜大肆称颂工会现今在社会上所起的重要作用;但它们总是坚持这样的主张:工会已成为‘三个等级之一’和国内一大势力,就必须同时表现出应有的责任感,支持政府在其任何措施中所作的努力”[2]69。

除了与政府保持密切沟通与合作之外,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会在领导谈判和罢工的过程中,严格限制劳资争执的范围,极力杜绝和避免将事态扩大到政治领域。密利本德说:“英国的工会领导人很少把历次斗争看作一场劳资之间范围更大、意义更深远的争夺的一部分,也很少把它们看作一场最终目的是要用一种社会制度代替另一种社会制度的战斗”[2]73。工会领导人从不怀疑现有政治秩序的合法性与优越性,因此他们绝不会为了什么政治目的而贸然采取针对资方的行动,而主张以游行、集会等柔软的表达方式提出自己的意见,而罢工作为工会手中最后的武器无疑是在经历了多次“自我克制”之后的不得已的手段。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统治阶级会利用手中掌控的大众传媒极力丑化组织罢工的工会,将其描绘为极端不负责任的、有损“国家利益”与“民族利益”的自私自利的角色,而工会领导人通常对于自己的声誉又极为关心。另一方面则主要是由于工会领导人期望以自身“稳健”的角色来赢得社会、政府的尊重、赞扬甚至是官职与地位。

三、 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相对自主性

密利本德指出,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不管怎样发展,其阶级统治工具的本质永远不会褪色。马克思主义在国家本质方面的真理性观点依然不容挑战。与此同时,密利本德也承认,国家是工具,但并不是统治阶级可以随意操纵与摆布的简单工具,国家并不缺乏自主行动的空间,相对的自主性是任何国家所具有的重要特征。

1. 缓和政治冲突,维持政治秩序

国家的相对自主性体现在国家所担负的缓和阶级冲突与维持社会秩序的职能方面。密利本德指出,尽管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从未改变其阶级本质,但是其在缓和冲突或者维持社会秩序方面的政策与行动在今天却给我们制造了一种全民国家的错觉与假象。人们普遍认为,在这些社会中的国家能够成为并且在事实上已经成为民主社会秩序的代言人,因此其对任何的阶级或者集团都没有什么固定的偏见。即使偶然出现的不公正,也不过是其背离本质的偶发现象罢了。密利本德认为,维持秩序与遏制冲突客观上要求国家履行其政治统治的职责,要求国家镇压所有的反抗,废弃一切政治的自由,但是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情况往往并不是这样,除了某些极特殊的情况外,政府并不频繁地诉诸暴力,而是容忍广泛的文明方式与政治自由。除此之外,即使是政治上再传统的国家,也都不会对一切改革的要求置之不理。传统不是铁板一块,传统也不意味着一概保守。事实上,改革已成为当代资产阶级降低统治风险,进而保持政治上的支配地位的重要手段。

以英国为例,尽管官僚阶层抱有多种多样的不同目的,例如:促进经济增长、维护领域安全、保卫国家利益、提升自身地位,等等。但实现所有这些目的前提和基础无疑首先就是遏制阶级冲突。为了遏制阶级冲突,暴力措施尽管不可避免,但是代议制机构、普遍选举权、工会和劳工政党无疑可以发挥更为柔缓、也更为有效的作用,这些民主化的措施有效地疏导和减少了压力与冲突,成功地将来自社会下层的怒涛化为一条条涓涓细流,从而保障统治阶级在政治体制中的有利地位。因此,改革作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遏制压力与维持秩序的有效手段,密利本德指出: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国家始终能以社会公仆的身份出现以及为什么一直能得到广泛的接受。事实上,这种缓和作用并没有取消阶级的统治,甚至作为一种代价有利于保证这种统治。

2. 减轻经济罪恶,保证经济利益

国家的相对自主性还体现在政府在减轻经济权力造成的罪恶,保证资本主义的长远利益方面的作用,而这种作用的发挥根源于国家作为一个机构性的、客观的和非人格的存在所具有的“结构的强制力”。

国家之所以被看作资产阶级的统治工具,源于资产阶级凭借手中掌握的经济权力在国家生活中所具有的强大的力量与影响,而这也决定了资产阶级作为国家生活中最强大的压力集团的地位。但是,企业能够对国家施加压力的事实,并不必然导致后者一定会做出相应的政策与行动。密利本德说:“如果政府要想有效地保卫这些利益,就必须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权,用以决定所采取的办法,断定应对其他对立的利益集团的势力做出何种让步,以及使用何种手段才能很好地遏制来自下层的压力。这种自主性诚然是相对的,但毕竟是实际的。”[2]117在资本主义的权力结构中,资本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是,政府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并不是完全由资本的迫切要求来决定的,也不是由资本家阶级的强制性压力所决定的,政府虽然是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工具,但或多或少还是具有回旋的余地与空间。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为了减缓大量的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政府必须减轻经济权力带来的罪恶,从而维护资本主义的长远利益。因此,政府不得不被迫去反对某些财产权利、去侵蚀企业的特权、去调节劳资关系,一次又一次地充当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救火队长”的角色。另一方面的原因则在于,生产方式的性质和要求作为一种“结构的强制力”对于国家角色的限制与束缚。密利本德说:“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因为国家是附着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上面的,它不可能是任何别的东西。根据这一观点,国家的性质并不决定于国家的人员情况,也不决定于资产阶级能够对它施加的压力。在这里,国家的性质是由生产方式的性质和要求决定的。任何政府都不能逃避这种‘结构的强制力’,不管这些政府是什么情况、有什么愿望和作过什么许诺。资本主义的经济有其自身的‘合理性’,对这一点任何政府迟早总要屈从,而且往往较早就屈从了”[7]。作为一种“结构性的强制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仅制约着国家在社会生活中的性质与角色,而且也决定了国家相对于社会阶级,尤其是统治阶级所具有的自主性,这种自主性的目的不是为了在某些压力集团面前曲意逢迎,而是着眼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长远利益与可持续发展。密利本德曾指出:“国家诚然是一个阶级的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国家。但是,当它作为一个阶级的国家而行动时拥有高度的自主和独立,而且,如果它是要作为一个阶级的国家而行动的话,必须真正拥有这种高度的自主和独立”[7]79。

3. 官僚集团追逐自身利益

国家的相对自主性还体现在官僚集团对于自身利益的追逐方面。密利本德指出,马克思和恩格斯承认国家的相对自主性主要是指这样一些形式的国家,“在这些国家中行政权力控制着国家系统的一切其他组成部分——例如专制主义国家、波拿巴主义国家或俾斯麦主义国家”[7]90-91。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确承认这些国家的相对自主性,有时在措辞上夸大了这种自主性的程度。相反,后来的马克思主义政治思想家都对国家的相对自主性估计得偏低。正如资本主义英国成为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经济的实验室,路易·波拿巴统治下的法国也成了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政治的参照系。密利本德认为,波拿巴主义国家的特点就在于行政权对立法权的胜利,行政权力的极端扩大与集中,在这个意义上,行政权所受的限制越小,国家的相对自主性也就越大。然而,不同于马克思,密利本德认为波拿巴主义的国家虽然拒绝为工人提供一种合法斗争的机会与手段,但却并不必然就会危害统治阶级的利益。例如,作为波拿巴主义国家的变种,20世纪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和德国纳粹主义虽然并不惹资产阶级喜欢,但是与社会主义苏联相比,他们宁愿接受法西斯和纳粹也绝不接受社会主义,宁愿要一个脱离自己控制的政权,也不要一上台就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主义。不仅如此,密利本德还指出,相对于当代资本主义国家而言,虽然政府官员在作出决策的时候,心里总是盘算着自己的利益,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他们往往并不敢于公开自己的企图,或者单纯充当资本家的代理人,而必须努力博得广大选民的欢心,使自己的形象变得“通情达理”、“办事公道”和“不偏不倚”,因此,这就需要政府努力发挥自己的自主性,积极塑造一副“全民代表”的假面。

四、 结 语

作为当代西方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之一,密利本德倾其一生,不停地寻找大量经验证据,并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对于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性质、职能与社会结构等基本问题进行了系统且深入的解读,重新阐释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作为资产阶级统治工具的本质特征。

与此同时,密利本德还指出,承认国家具有相对的自主性和独立性是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的基本观点,而这一点在国家的合法性过程中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支撑性作用。然而必须注意的是,国家的自主性并不反对本质上的阶级性,对于阶级性而言,国家的自主性永远只具有相对性的涵义。

密利本德的贡献在于,不仅有力地捍卫了马克思主义在国家问题上的前瞻性与卓越性,而且用大量事实证据证明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在今天的正确性与普适性,并以自己的理论与行动捍卫与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政治学。

猜你喜欢

阶级资本主义国家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能过两次新年的国家
阶级话语与翻译:以英译《暴风骤雨》为例(1949~1966)
“偏离”与“回归”:京郊土改中的路径依赖与阶级划分(1949—1950)
把国家“租”出去
奥运会起源于哪个国家?
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发展趋势
被遗忘阶级的困顿与救赎——关于影片《钢的琴》的分析
阶级不消灭 我们就要贴“阶级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