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
2019-01-14佛刘
佛刘
1
在五婶车祸去世后的第八个月,我五叔就要再婚了。
五叔的选择无异于晴天霹雳,把整个村庄都震动了。村子里到处都是对五叔的不利之词,说什么五叔怎么能够这样做?刚没老婆几天就憋不住了。還说,五叔这样的选择,对得起谁?听到这样的消息我马上就坐不住了。我婆家与我娘家的村庄距离不远,别说像五叔再婚这么大的事情,就是早晨这村谁家放个屁,那个村傍晚就知道了。我心急五叔,觉得五叔也太沉不住气,在大是大非面前怎么就把握不住方向呢。
看我收拾东西,大树的眉头又耸了起来。我说,你不能把眉头放平了?大树说,你管我平不平呢。我知道大树反对我回娘家,每次我回娘家大树都像防贼似的。我说,我五叔的事,你知道的。大树说,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的事儿还管不好呢,还管别人。我虎下脸,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大树白我一眼,转身走了。我看着大树的背影,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
两个村庄虽然相隔不远,但每次回娘家,我的心都像插上了翅膀,哪个嫁出去的闺女不喜欢会娘家啊。
娘见我回家,自然高兴得很。也许是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我娘巴不得我一个星期回来两三次。但是我爹反对,我爹总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不是你的家就少呆。娘说,别听那老东西的,我的家就是闺女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这次,爹娘显然没料到我是为五叔的事情来的。我爹说,你一个嫁出去的闺女,这事跟你有关系吗?乱操心!我低了头,尽量躲开我爹的目光。我娘说,问问也没什么?孩子这不是关心她五叔吗?我爹说,她自己的事情还处理不好呢,还关心别人,没事了就赶快回去,省得大树天天疑神疑鬼的。
爹白我一眼,转身出去了。我这才长长地喘口气,悄悄地跟我娘说,我们村里都嚷嚷开了,都说我五叔的不是呢?娘说,谁说不是呢,你五叔也有点太着急了,哪怕过个三年五载呢。我说,小亮他们的意见呢?你说呢?娘反问我一句,孩子们能接受吗?放在我身上也接受不了。那五叔就这么一意孤行?娘摇摇头说,也不是,昨天他还来找你爹,想让你爹出头,其实他一个人也挺可怜的。我说,是啊,五叔可比原来显老了,身体也不好,其实再找个老伴挺好的。
我就知道你支持他,我娘叹口气说,你知道你五叔要找的那个女人是谁吗?我说,是刘兰芝吧。你已经知道了?娘疑问道。我一猜就猜到了,当年五叔跟刘兰芝可是好过的,要不是爷爷奶奶管得严,刘兰芝恐怕早就是我的五婶了。不要这样说,刘兰芝跟你五婶可没法比,你爷爷奶奶当年的做法是对的。我娘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其实那个刘兰芝也挺可怜的,男人早年工亡,就一直单身到现在。是在等我五叔吗?我问。谁知道呢?我娘又叹口气,你五婶好好的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了,想起来我就要掉眼泪。我知道娘和五婶的关系,自从成为妯娌的那一天开始,两个人就像姐妹似的,五婶的车祸对我娘的打击很大,好长的时间里都一蹶不振。
我娘说,你五叔也没什么错,我们活人总得为活人着想吧,时代不同了,人们也想得开了,就是着急了点。
我说,我去看看五叔。
我娘说,你愿意去就去吧,没事了就赶快回去,别让你爹生气。
我点点头,转身去看五叔。
2
在我们家族的长辈中,五叔跟我的关系最好,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闺女,还因为我最对他的脾气。比如小时候我淘气,每次遭到我爹惩罚的时候,就跑到五叔那里,五叔一护着,我爹就没了脾气。在我爹的兄弟当中,五叔最小,年龄跟我爹差了15岁,人小,大家就都让着他,这一点,连我爷爷奶奶也不能免俗。小时候,我最喜欢五叔骑车带着我兜风了,他骑车的技术常常吓得我大呼小叫。后来他成家立业,我也长大了。在他接连有了两个儿子之后,五婶的肚子就再也没有鼓起来。在他们五兄弟当中,其它四个兄弟都是儿女双全,唯有五叔,没有女儿成了他人生最大的遗憾。我记得小时候,他常常会把我揽在怀里,一边摸着我的小辫一边说,跟五叔过吧。我说,我不是一直跟着你吗?五叔说,不一样的,五叔没有小棉袄啊。我说,我长大了给你做啊。五叔笑了笑说,还是凤丫头疼叔叔。我和五叔的这种感情一直维持到我找婆家嫁人。那年我定亲的时候,五叔还喝高了,他抓住我男人大树的衣领说,凤丫头可是我们家的好姑娘,你要好好对待她,谁要是敢欺负她,我这个做叔叔的首先不答应!大树红了脸说,请五叔放心,小凤到了我们家,吃香的喝辣的都依着她。五叔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来,跟五叔干一杯。大树和五叔碰了一下酒杯,然后两个人一饮而尽。五叔说,这才像个爷们。事后,大树曾悄悄地对我说,你五叔那个人有些怕人,我要是亏待了你,你五叔非打我的耳光不可。我说,你知道就好,我们家族人多势众,有什么事可都一呼百应。大树吐吐舌头说,这么说,我是上贼船了。我拧了一下大树的耳朵,大树佯装大叫一声跑开了。
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一系列的事情还真证明了五叔没有食言。我的第一胎是女儿,在农村,生不下儿子就是罪人。我的境遇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遭公婆的白眼,连大树也耍酒疯,有一次就打了我,我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我五叔带了几个侄子气势汹汹的赶到我公婆家,扬言要打断大树的腿脚,要不没完。大树看那阵势,早就躲开了。我公婆好言相劝,我五叔拿起一把铁锨当场就铲断了一截枣树的枝干,那气势,真吓人啊。五叔说,女孩怎么了?不想要是吗?我抱走,你们别后悔。我公公一看那架势,看来不说软话是不行了,赶紧把五叔他们拉进屋子里,一边赔不是,一边说等大树那兔崽子回来了一定要给大凤赔礼道歉。我五叔也没恋战,适时的鸣金收兵,但经过这一次五叔的“复仇”,我和大树有了矛盾却再也不敢回娘家了,直到去年,才又有了一次风波。
3
推开五叔家的院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派狼藉的景象。因为秋天还没过去,院子里落满了树叶和其它零碎的东西,看来院子好长时间也没有清扫了。如果五婶还活着,我知道院子断不会是这样狼藉的。自从五叔的两个儿子成家立业,五叔和五婶就一直住在这所老房子里。这所老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我们晚辈的最后的遗产,因为五叔最后一个成家,老房子理所当然地给了五叔,这一点,我爹那哥儿几个谁也没挣。最近这几年,在打发完两个儿子的婚姻大事之后,五叔也对老房子进行了简单的改造,有了铝合金的窗户,地板铺了瓷砖,看上去多少有了现代化的气息。
我站在院子里喊了声“五叔”。半天屋子里也没有回应。我刚想推开里屋的门,却听到五叔说,我在这里儿呢。我转身看去,五叔正提着裤子从茅房里走出来。是小凤啊?五叔的脸上露出我熟悉的笑容。我说,五叔,你怎么老成这样了?我上次回娘家看他时,他虽然还处在失去五婶的伤心之中,但还没有这么落魄。
五叔都六十多岁了,能不老吗?屋里坐吧。五叔前面带路,我后面跟着他走进里屋。
里屋也很乱,一看就是没人收拾的样子。脏衣服堆在炕角里,被子也团成一团摊在炕上。
太乱了吧?五叔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知道五叔这人多少有些懒,原来五婶在世的时候,他的吃喝拉睡,都是五婶一手操办,而现在五婶这一没,再加上五叔就要再婚了,处在反对方的两个儿子自然不会过来帮他收拾一下。
我说,五叔啊,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我弯下腰,开始帮他整理屋子。
我一个人习惯了。五叔摆摆手,示意我停手。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我看看五叔,在他阴暗的面孔上,表露出来的是一种无耐。
我说,她来过吗?
谁?五叔警觉的反问道。
刘兰芝啊。我說,五叔,我都知道了。
唉,五叔叹口气,你知道了也好,家里没有一个人支持我。
我说,五叔你太着急了,你得想想别人的感受。
话是这样说,你也看到了,你五叔现在的样子,你不知道,一到晚上,我一个人面对着空旷的屋子,脑子里都是你五婶的影子。孤单啊,寂寞啊,没人理解我的心情。尤其小亮、小军他们,跟我就像仇人似的。
你没有把事情好好跟他们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老子的事他们还想反对吗?
这就是五叔你的不对了,你的事也是孩子们的事,你肯定是哪些方面没有做好,所以……
所以大家都反对我,可是大家越反对我,我就越要去做!
看着一脸怒气的五叔,我知道他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这也许就是我爹不想帮他出头的原因。我说,五叔,你先冷静一下,这事肯定能成的,关键是你要改变方法。
怎么个改法?小凤,你可得帮帮五叔,五叔原来没少疼你。
五叔,我知道的,只要刘兰芝没意见,这事肯定能成。
她能有什么意见?她早就想搬过来一起住了。
看着迫不及待的五叔,我笑笑,这个刘兰芝,果真还恋着五叔呢。
4
关于刘兰芝,在很早以前,她就曾经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那时候我还在朱家镇上初中,朱家镇离我们刘庄不远,20来里地的样子,骑自行车,快的话,半个小时就到了。那里有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个供销社。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次无意中的闲聊,闲聊者是我娘和嫁到朱家镇的我二姨。
那时,我五叔就在朱家镇的供销社里当售货员,这样的差事在那时是很让人羡慕的。不下地劳动,还拿工资,吃商品粮,即便是在我爹的五个兄弟当中,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所以我的其它几个叔叔时不时的就说我爷爷奶奶偏心眼。为此爷爷苦恼了很多年。说起来,五叔的售货员还真是误打误撞去的。有一年,因为公社要修水利工程,每个村都摊派了劳力的名额,当然对于这样的苦力是没人愿意去的。那时我的叔爷爷是大队支书,无奈之中就找到了爷爷,为此我们一家人都对叔爷爷横眉冷对,认为他是故意为难我们。但是爷爷没有推辞,他把五个儿子都找了来,说,你们要是不愿意去,我就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爹沉默,因为那时候我娘正怀着我弟弟,一时离不了人。几个叔叔也都保持沉默,都拖家带口的,谁愿意去受那个洋罪啊。最后爷爷无耐地说,算了,还是我去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刨个土推个车的,你们几个在家里照顾好你娘。爷爷的话有些悲壮,又有些失望,毕竟家里有这么多的大劳力啊。爷爷的话音刚落,我五叔就说,爹,我去吧,我刚成家,还没孩子,家里也没什么好牵挂的,我去。五叔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五叔不仅解了爷爷的围,也解了几个哥哥的围。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因为在工地上表现出色,五叔那几个人最后都被留了下来,又跟着水利大军南北征战了几年,混来混去,竟然转成了商品粮户口。真是什么人有什么命。有时连我爹也禁不住对着我弟弟发脾气:要不是因为你,何至于我一辈子做农民。
牢骚归牢骚,但每个人的心里肯定都会失衡的。有时候,我爷爷就会对着说他偏心眼的几个儿子说,谁也别埋怨我,人的命,天注定,老天爷总是关照那些有心人的,有本事你们也自己闯去。
爷爷的话并不是没起作用,我三叔就一气之下背井离乡,先是自己闯荡社会,在外面站稳了脚跟之后,又把全家人都带了出去,现在几年才回来一次,很是有模有样了。
话题扯远了,回到我二姨和我娘的闲聊上来。
因为在朱家镇住,毕竟还有一层亲戚的因素,二姨自然就认识了五叔。
关于五叔和刘兰芝的事情就是二姨悄悄的地跟我娘说的。要不说,拉老婆舌头遭人恨呢,如果没有二姨的闲话,也就没有后面的风波了。
听了二姨的话,我娘就坐不住了。这样的事情在那时可是丑闻,往小了说,是五叔自己的事,往大了说就是整个家族的事。为了验证事情的真伪,我娘首先就想到了我。
这事说来也怪,我第一次去,就遇到了刘兰芝。论相貌,刘兰芝还是有一些姿色的。不知道是天生的原因,还是保养的好,她比一般女人的皮肤都白一些,再加上爱收拾,看上去并不让人厌烦。
对于我的到来,五叔当然不知道我的目的,还主动跟刘兰芝介绍说,这是我侄女。刘兰芝对我笑笑,然后对五叔说,五哥,你们先忙,我回去了。刘兰芝的话很甜,起码对我来说,她的“五哥”就让我起腻。第一次去,我就大获而归,看出了苗头。
第二次,第三次,以及后面的若干次,刘兰芝总会间歇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每次她都不买东西,就是跟五叔在那里闲说话,我把情况都如实的汇报给了我娘。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娘她们的目的,对大人们的事根本没那么敏感。
经过总结分析,我娘断定,二姨说得没错,也许在朱家镇,五叔和刘凤芝的事情早就满城风雨了,只是还没传到刘庄。我娘说,必须把这件事消灭在萌芽之中。
为了验证我情报的准确性,我娘和五婶还专门去了两趟朱家镇。第一次母亲和五婶失望而归,因为刘兰芝没有出现在供销社里。而第二次,我娘她们就有了新发现。那次五叔因为感冒,请了假在宿舍里休息。当她们敲门而入的时候,却在五叔的宿舍里看到了刘兰芝。那次我娘啥也没说,把五婶留下陪五叔,就一个人回刘庄了。回来后,我娘就坐不住了,她说这事必须得管。我爹说,你有证据吗?我娘说,这还不是证据吗,都跑到老五的宿舍里了,还不说明一切。我爹说,这能说明什么?也许是有别的事情呢?有什么事?你说,老五的病需要谁照顾也轮不到她刘兰芝!我娘咄咄逼人。人家她五婶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多管闲事,我爹当仁不让。她五叔的事我就要管,不但我管,你也要管,他爷爷奶奶也要管,这是关系到整个家族名誉的大事。
要不说,人要是失去理智,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做出来的,尽管有些事与自己的关系不大。
我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5
把五叔喊回来面谈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在这之前,我娘曾和五婶做了沟通。其实凭女人的敏感,未等我娘做出結论,五婶早已把心里的疑问抛了出来。五婶说,大嫂,你说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去照顾我家老五啊?我娘看时候已到,便添油加醋:你说凭什么,得问你家老五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那个刘兰芝就不是正经人。经我娘这么一说,五婶的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五婶说,他要真有那事儿,我就跟他离婚。我娘说,赶紧打住吧,婚是千万不能离的,吃商品粮的男人是随便能找到的,我们是敲山震虎,防患于未然,只要老五悬崖勒马,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五婶说,可是这事我怎么张嘴啊?母亲说,你别急,这事让咱爹娘出面。
那次面谈的具体经过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五叔坚决不承认。爷爷为此还拍了桌子。还知道为了说服五叔,爷爷奶奶竟然把我也出卖了。转天五叔专门找到我说,凤丫头,五叔哪里对不住你了?我不敢看五叔的眼睛,“做贼心虚”这个词的滋味我算是真切的体会到了。我说,五叔,我什么也不知道。五叔不再理我,一个人扬长而去。
很长的时间里,五叔拒绝回家,这样的情况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五婶一个劲儿地哭天抹泪,这可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你带着孩子去找他,还无法无天了。我娘愤愤不平。
五婶果真就带了孩子去找五叔,当然是闭门羹。用五叔的话说,是家里人伤了他的心。五婶对此一筹莫展。我娘说,到他单位领导那里闹,还怕没人管他了。五婶说,那不坏了他的名声吗?要说五婶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关键时候顶不上劲儿。她这点和我母亲就差远了,这么多年,我爹在我娘面前一直唯唯诺诺的做人做事,就和母亲的狠劲有关。每次两个人吵架,我娘一说,大不了让全村人都知道你的德性。我爹就不吭声了。家丑,不可外扬啊。大概五婶也是这样想的吧。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五叔回来了,而且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来的。我娘一直说五婶窝囊废,怎么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不过事情也没有白闹,那个刘兰芝后来很少再去找五叔了。每次我去供销社,五叔就揶揄我,是不是又搞侦查来了?我无话可说,只好低了头回避。
后来的岁月,五婶跟着五叔过了三十多年安稳的日子,给五叔留下两个儿子,虽然走的早了些,可是也算守住了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
6
从五叔家出来,已经快中午了,我想我爹再撵我走,我也不走了,况且我下午还想去一趟朱家镇。
正这样想着,就差一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未等我说话,那个人先说话了,凤丫头回来了?
我站住脚,才看清楚要撞到的这个人原来是我二婶。我扶住二婶的肩膀,笑了起来,吓死我了?
二婶也笑了笑,都多大年龄的人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没事吧,二婶。二婶虽然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有事还能讹我的侄女,去家里坐会儿吧。
不坐了二婶,我还没跟我娘说会儿话呢。
那就有空再来二婶家。二婶拉住我,前后左右看看,然后把脸凑过来有些神秘地说,去你五叔家了。
我点点头。
看看你五叔那个样子,你五婶死了还没一年,他就要当新郎了,亏他做得出。
他也挺可怜的。我说。
他可怜,我呢,要不是当年他老五极力反对,我至于守寡到现在吗?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老五要再婚,我第一个反对。二婶已经变了脸色。
我看着二婶皱起来的眉头,仿佛怒气正从她的脸上传向四周。
在我们家族里,第一个去世的人既不是我爷爷奶奶,也不是五婶,而是我二叔。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关于二叔的故事都是我娘说的。据我娘说,二叔是累死的。那年的水利工程,二叔并不是不去,而是没办法去。那时他在一家医院里给人家做饭,别看活不叫个什么,可是挣来的钱却能减轻我爷爷奶奶的一大部分负担。我娘说,那时候需要吃饭的人太多了。你二叔除了给人家做饭,有空了还要去帮人家盖房,拉砖,凡是能挣钱的活儿他都去,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家还要照顾老人孩子,天底下我就没见过那样的好男人。我说,比我爹还要好吗?你爹?我娘斜我一眼,两个你爹也比不上你一个二叔。我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比我爹强两倍的二叔,那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不等我出生就走了呢。
二叔是在四十岁上得癌症不治而亡的,给二婶留下两儿两女,一家人一下子没了头绪。那时候爷爷奶奶怕二婶再嫁苦了四个孩子,就想尽千方百计想把二婶留下来。刚开始二婶也没有再嫁的念头,可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来农村生活的清苦,二来二婶也正当年,所以就有了再嫁的打算。
我记得那是一个夜晚,二婶家那边忽然有了争吵,我爬起来跑过去,一看爷爷奶奶我爹五叔还有其它的家人都在。大家把二婶和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围在中间,二婶不说话,那个男人刚争辩了几句,五叔上去就揪住了那个男人的脖领子,扬起手就是一巴掌,那个男人想反抗,却被大家按住了。我五叔说,你以为我老刘家没人了是不是?谁想欺负我二嫂,从我这儿就过不去。那个男人很狼狈地呆了一会儿,就被赶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别人刚给二婶介绍的对象,事儿没成,还让人家挨了打。二婶为此大病一场,后来五叔还曾放出话来,这个家不是谁想走就走谁想来就来的。
因为这个事情,我后来还专门问了一下五叔。五叔解释说,当年我们做的是不太好,可是那个年代,没办法啊,孩子谁管,你二叔不能没伴啊。
我理解那个年代人们的作法,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五叔和二婶的境遇变换了角色,我理解二婶的怒气,憋了这么多年,也该释放一下了。
7
吃午饭的时候,我爹没少给我脸色,我知道他想什么,也就少去看他。
吃过午饭,我跟娘说要去朱家镇看我的一个同学,我娘说,快去快回,晚上早点回家。
我说知道了,就悄悄地推着自行车走出来。
正是吃午饭的时间,村庄里静悄悄的,我一边骑上自行车,一边想,自己是不是太冒险了,可是不去,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犹豫再三,我还是踏上了通往朱家镇的道路。我想他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还没有吃饭?我用围巾围住了整张脸,只留下两个眼睛。说实在的,我怕遇到熟人,更不想让家里知道我和他还藕断丝连。
他不是我的同学,他是我当年的语文老师。曾经我是那么的暗恋他,甚至给他写过几封所谓的情书,可是他不为我所动,甚至有一次还专门把我喊到他的办公室说,你还小,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但是我不听,仍旧不停的给他写信。在我的心目里,没有哪一个男人比他更风趣更幽默了,每次上他的课,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语文课上,我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的身影,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迷人。我觉得自己这辈子要找的男人就是他这样的,尽管他比我要大上十几岁,可我根本不在乎。
也许是他为了摆脱我的纠缠,也许是其它的原因,在一个学期之后,他调离了我们的学校。后来我找过他几次,但每次都无疾而终,他都借故躲开了。高中毕业时我没有考上大学,干脆就不复读了,为此他还给我写过一封信说,可惜了。我给他回信说,一点也不可惜,因为这样我可以离我喜欢的人近一些。
去年,我在一个集市上与他偶然相逢,想不到,当年风流倜傥的语文老师竟然是一个糟蹋老头子了,我惊讶于他的变化,后来他告诉我老婆死了,孩子们成家了,只剩下他自己过日子了。
怜悯就是那时候升起来的,也许还有爱慕的成份,以后每次去朱家镇,我都要去看他一眼,给他洗洗衣服做做饭菜,算是重温旧梦。但我只是照顾他,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想法,我不想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更不想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什么裂痕。
虽然我每次去都小心翼翼的,但还是被大树捕捉到了风声,有一次大树跟踪而至,我无话可说。
大树说,我对你不好吗?
我摇摇头,在我生了儿子以后,不管是大树还是公婆,我都无可挑剔。
那是为什么?你要给我一个答案。
我说,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可怜他,他是我的老师。
我知道你们那些臭事,什么也别想瞒住我!
你想怎么做,大不了离婚。我的气也上来了。
这是你说的!大树恨恨的,别说我对你不客气。
我不再搭理大树,我想与其争辩,不如什么也不说效果更好。
但是大树把我爹娘、五叔都喊了过来,那一刻,我无话可说。
爹娘当然都是暴风骤雨,而五叔却冷静的出奇。五叔曾偷偷地问我,你喜欢他吗?我点点头。五叔说,喜欢也分好几种,一种是想嫁给他的那种,一种是不想嫁给他却背地里偷偷摸摸来往的,还有一种就是你这种,只是照顾他。你现在有孩子有家了,自己多考虑考虑,人言可畏啊。在那种时候,五叔这样的话是很令人温暖的,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我放弃了这种情感。
8
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
我说,老师。
半响儿,才有微弱的声音传出来,谁呀?
我挑帘而进,屋子里的状况让我吃了一惊。
我的语文老师半卧在床头,面容消瘦而无力。
我说,老师,你怎么了?
哮喘,喘不上气来。
孩子们没来吗?
刚走,他们都有工作,耽搁不起。
那也不能没人照顾啊?
你怎么又来了?赶快走吧,别再给自己添乱了。
我愿意。那一刻,我无由地狠下心来。
我拿了毛巾,浇了热水,拧干,然后给他轻轻地擦去脸上的污垢。我的语文老师,曾经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此刻却被时光侵蚀地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我的手划过他的脸颊,我好想捧住那张脸,轻轻地吻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老师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后抬起来放在他的胸口。谢谢你了,小凤。
我看着他的眼睛,曾经那么迷人的眼睛,现在依旧放射着那种熟悉的光芒。我的手就放在他的胸口,一点点感受他的心跳。
时光好像静止了一样,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和语文老师的呼吸。
再找个老伴吧?我凝望着他。
谁会喜欢我这样的糟老头子?
可是你这样下去,怎么能叫人放心。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老師,还记得我当初给你写的那封信吗?我记得是这样写的:当你老了,我会陪伴在你身边。
他笑了笑,依旧是我熟悉的笑容,就是这笑容,迷失了我的青春岁月。一切都过去了,老师叹口气,你赶快走吧,别再来看我了。
我摇摇头,我坚定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我。我轻轻地拥住了我的语文老师,在我的怀抱里,我的老师就像一个孩子,他闭上了眼睛,我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从老师家里出来,我故意拐了几个弯,说是什么也不怕,可内心还是有一种担心。
在我从一个胡同拐出来的时候,背后忽然传过来一个声音:是小凤吧?
我停住车,扭头看去,却是一个陌生的老女人。
我是刘兰芝,你应该认识我。
啊,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就是在我们家里引起轩然大波的刘兰芝啊,我早就没她的印象了。
我早就看到你了,一直在这里等你。
鬼才相信她的话。我说,你有事?
当然啊,到我家里坐会儿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虽然我内心里支持她和我五叔的婚事,可是猛一看见她,还是有了微微的抵触。
我和你五叔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
我知道你和你五叔关系最好,你要多帮帮你五叔。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不是我着急,是你五叔着急,你看你五叔,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不心疼吗?
我不说话。
她又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还要喊我五婶呢?
我说,你只是我的婶子,我的五婶早就死了。
她脸色变了一下,不管怎么说,婶子需要你帮忙,你五叔也需要你帮忙。
我说,你们是死灰复燃吧?
她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不是复燃,是旧梦重温。
9
旧梦重温,多好的词汇啊。我想我五婶活着的时候,五叔和刘兰芝就没想过旧梦重温吗?一切都是个谜,每个人都有谜一样的私人世界。
走在路上,我想当年,五叔和刘兰芝之间肯定是有过暧昧关系的,现在即便是刘兰芝不主动找上门,我五叔也会去找她的。难怪刘兰芝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再嫁人,原来她是心有所属啊。
现在的五叔,光棍一条,虽然生活在农村,可却是有退休金的人啊,每月2000多元的退休金,这老头去哪里找啊,别说刘兰芝,就是李兰芝,张兰芝也会上赶着五叔啊,何况五叔也喜欢刘兰芝呢,这事儿,谁也拦不住,该来的早晚要来。
接近村庄的时候,我远远地就看见了大树,他站在村口张望的样子有些孤单。我知道他肯定是在等我,可是离天黑还早着呢。
我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你说呢?大树皱起眉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多么晚?天黑了,还是该睡觉了?不知道为了什么,自从去年和语文老师的不期而遇,我对大树就越来越看不顺眼了,我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嫁给他,要文化没文化,要本事没本事,天天就知道喝两口酒,到大街上和小媳妇们打情骂俏。
你爹说你早回来了?
干嘛,还跟踪我啊?老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把自行车甩给大树。
你发什么火啊?我不过是问问。
有什么可问的,我去看我老师了,不行吗?
看你,大树停下脚,你可是说过,不再和他来往了。
我斜大树一眼,看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过火,就说,我说看他就看他去了,你还有没有脑子?
这几年,可能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大树对我的依赖性也越来越重了。虽然去年的语文老师风波,我和大树第一次出现感情危机,可是大树并不想真正离开我。他喊去我的爹娘、五叔,也不过是想证明我的不对。但是那一次,我却第一次有了离开大树的念头,在那时候,我才知道,在我的情感世界里,也有着“旧梦重温”这个词语的。但我爹娘不同意,甚至有一次我娘说,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好好过日子,千万别有什么非分之想,大树那人还是不错的。
我知道我娘说得没错,但是感情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我对我娘说,你说我爹有什么好?
我娘白我一眼说,女人家,不就是嫁人过日子吗?谁好,谁坏,哪有那么称自己心的,跟谁过不是一辈子。
听上去娘的理论似乎没错,可是在我的心里,还是想有一种背叛。我这时候才明白当年五叔为什么拒不认错,也许在他的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才是他生活中真正需要的人。
可是看看两个孩子,我心里的那种冲动还是慢慢的熄灭了,女人家,好好的相夫教子,这就是最好的归宿。放眼整个农村,有多少是有真正爱情的。一代又一代,不都是随波逐流,闭着眼睛生活。我觉得刘兰芝和五叔现在一点错也没有,人生苦短,就要及时享受人生。
10
小亮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这期间,我虽然也往爹娘那边打过几个电话,但是他们都寥寥几句,显然不愿意让我多参与此事。我想即便是小亮不来,我可能也会去找他的。
小亮一进家门,话还没说,眼圈先红了。
我说,小亮,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小亮擦擦眼睛,缓和了半天,才说,姐,你说我爹他还让家里安静吗?那个老太婆不仅搬来住了,还带来一个女儿,说什么要认祖归宗,这不明摆着看上我爹的那点退休金了。
我吃了一惊,莫非这一切是真的吗?
我想起在我五婶的葬礼上,我五叔曾一个人站在五婶的棺材面前,流着泪说,我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你,你怎么就走了啊?说实话,这么多年五叔和五婶虽然前半生磕磕绊绊,但后半生两个人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关键是我五婶那人脾气好,照顾得我五叔周到。如果不是我五叔自己在那里说,谁知道他还有什么秘密?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我担心五叔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就赶紧打断了他,我说,你的秘密大家早就知道了,別说了。也许五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也许是我的打断提醒了他,他一边擦眼泪,一边退到厢屋里,一个人默默地伤心。现在想来,莫不是私生女就是五叔要说出来的秘密吗?
五叔突然多出的私生女多少让我有些嫉妒,都说人生没有圆满的时候,也许私生女的出现就是来弥补五婶突然离去的缺憾的。
我说,小亮,敢肯定那是你爸的女儿?
小亮说,那个老太婆这样说,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娘前脚刚走,我爸就不让我们安生。
我说,我们应该理解他,你看他苍老的样子。
理解,我们不理解吗?好吃好喝地照顾着他,可他却来这一套。姐,你赶快回去劝劝他吧,大家都知道我爹最喜欢你,要不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理解小亮的心情,我们所有的堂兄妹当中,小亮和我的关系最近,有什么话都想跟我说,这可能得益于我从小带他玩的缘故吧。
我说,我想听听你们兄弟的意见,你爹这事到底能不能成?
沉默了一会儿,小亮说,看他那样子也怪可怜的,我们也不是不同意,可是他总得给我们兄弟一个说法,这日子以后该怎么过?
我说,你想怎么过?
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他的存款,房子,还有其他的,莫不是都给那两个女人?
哦,看着激动的小亮,我一下子明白了。我说,这事好办,只要你有想法,这事就能撮合好。先喝点水,我拿点东西咱们就走。
正整理着我要带的东西,大树就凑过来,你这是晚上不回来了?
我斜了大树一眼,你说呢?要不你跟我一块去。
我去干啥?那是你们家的事情。
知道就好,我又剜了大树一眼,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腻歪我!
大树讪讪地笑笑,看着我和小亮走出家门。
11
我和小亮刚走进胡同,就遇上了二婶。
二婶说,小凤,你可回来了,你看看你五叔和刘兰芝那个样儿,真让人恶心。
我看看小亮,他扭过头去,似乎并不在意二婶的说词。
我知道二婶的心结,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让我去看看。
走进五叔的屋子,刘兰芝果然也在。她和五叔坐在炕角的两边,显然是没料到我的出现。
我冲刘兰芝点点头,其实从那天遇到她,她托付给我的事儿我一句也没跟大家说,其实内心还是有一种抵触的,现在看来,光抵触是不行了。
我说,刘姨,你过来了。喊她姨,真的是不情愿的,但是为了安慰五叔,我还是强迫自己喊了出来。
听到我的称呼,刘兰芝显然很惊讶,她犹豫了一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大侄女,你说,大家为什么就是容不下我?我只不过想好好地照顾你五叔,难道还错了?
我说,这一点没有错,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一个个像仇人似的,我招谁惹谁了?刘兰芝依旧愤愤不平。
我说,其实挺好的事情,就是没把过程走好。这个家的确是像我五叔原来说过的,不是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的。关键是看你怎么来,怎么走?
你说怎么走?五叔和刘兰芝一齐把目光对准我。
我说,刘姨来了,最起码要有个仪式,让所有的家人都认识一下吧?
这话在理儿,五叔说。
像你们这样偷偷摸摸地搬到一块住,别说小亮他们,我就有意见。再说了,我五婶刚走还没一年,你们是不是应该照顾一下我五婶呢?
五叔和刘兰芝面面相觑。
这事需要我爹娘出头,我爷爷奶奶没了,我爹娘就是家里的老大,说话有份量啊。
是啊,可是你爹不想管我的事情。
我爹那里我去做工作,五叔你放心。
五叔点点头。
然后呢,五叔,把你的财产跟两个儿子都明分了,刘姨又不是贪恋你的钱财,够你们吃喝就可以了。你说是吗,刘姨?
刘兰芝点点头。
就他们那态度,我一点都不想给他们!五叔愤愤地说。
这怎么行?原来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子?还不是因你而起。
我,还都是我的不是了?
本来嘛,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有二婶那边,你也要做做工作。
她怎么了,跟着添什么乱?五叔疑惑道。
还不是你当年反對人家再嫁,现在可是你再婚啊。
这不是时代不同了吗?
是啊,时代不同了,也需要你有不同的表现啊。
哦,这倒是我没想过的事情。
看他们情绪稳定下来,我转向刘兰芝,你女儿的事,是真的?
这得问你五叔?刘兰芝把目光转向五叔。
我怎么知道?五叔低下头,你现在突然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孩子是谁的?
你看看她的眉眼,是不是你们老刘家的样子。保密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你!
五叔低下头,显然,这样的事情很让他窘迫。
我说,这事也好办,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验一下DNA,什么都知道了。
对,验一下,刘兰芝附和道,看我是不是说了假话?
12
经过我的劝说,我爹终于答应要主持五叔的再婚大事了。
我爹说,一想这事就头疼,这个老五,纯粹是自找麻烦。
我娘说,谁让你是老大呢?你要是不嫌老刘家丢人,我就去出头露面。
行了行了,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还嫌家里不乱吗?
我爹主持的家庭会议我也参加了,这是我爹要求的,我爹还嘱咐我说,要是我哪里说得不周到,你就补充一下。我点点头,自从发生了我和语文老师之间的事情之后,我爹就没给过我正眼,现在好了,我成了他的坚强后盾。
那次家庭会议我爹主持的很不错,那是我见过的我爹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根据我列出来的几条,我爹侃侃而谈,首先让我五叔亮出了他的家底,然后二一添作五,除了留下自己的生活需要之外,都分给了两个儿子。然后又把房子的所有权也留给了小亮兄弟。至于那个认祖归宗的女儿,等确定了以后再说,但刘兰芝的女儿当场就很淡定地否了,她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我爹娘幸福。这话说的,真让我们惭愧。最后我爹又说,即便刘兰芝搬过来,也要等到五婶周年之后。五叔和刘兰芝当场表示没问题。那次的家庭会议开得相当成功,即便是二婶,一句话也没说,尽管她一直在那里隐忍着。
后来五叔对我说,凤丫头,五叔真没白疼你,要不是你,这事还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
我笑笑说,五叔,你可以告诉我你曾经想告诉我五婶的那个秘密吗?
五叔怔了一下,说,我只是想告诉她,那年我和刘兰芝的事是真的。
我说,想不到我的五叔也这么多情。
五叔说,她是我当年工友的老婆,工友因工死亡后,我就受工友之托一直照顾她,没想到她会爱上我,哎,往事不堪回首啊,好在你做了侦探,挽救了一个家庭。
我笑笑说,五叔不怪我就好。
五叔早就忘记了。
一年后,在五叔和刘兰芝的简单婚礼上,发生了两起不大不小的事情。先是小亮忽然放声大哭,弄的气氛相当的尴尬。再是我二婶,不小心摔了一个碗,但明白人都知道她是故意的。连我娘都说,给老五个警告也没啥不对的。
从五叔的婚礼回去的路上,大树一直心事重重的,似乎一直想说什么,但又不那么痛快。我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干什么像个娘们儿似的!
大树说,我说出来你别着急啊。
我说,我着什么急,我今天很高兴呢。
大树说,我前天去朱家镇办事,听人们说你的语文老师去世了。
我停住脚,一眼不眨地盯着大树,直到大树有些慌乱地说,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给我走开!我骑上自行车,抛下大树,疯狂地蹬起来。
在一个无人的庄稼地里,我放声大哭,我知道,从此我再也不会牵挂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