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合肥”非“都会”“输会”辨析
2019-01-09
(安徽大学 学报编辑部,安徽 合肥 230039)
“合肥”一词首见于《史记·货殖列传》:“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注]《史记·货殖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3268、3264—3269页。此后,《汉书·地理志》又说:“寿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鲍、木之输,亦一都会也。”[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68、1656—1670页。唐代迄今的注家,均将这两处“合肥”视为县名,不少专家学者也都毫不犹豫地据此认为西汉合肥县是“输会”“都会”。揆诸马、班原意和历史实际,西汉合肥县既非“都会”也非“输会”。
一、西汉合肥县不可能是“都会”
《史记·货殖列传》中被明确地列为“都会”的都市有九:邯郸、燕、临菑、陶、睢阳、吴、寿春、番禺、宛。[注]《史记·货殖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3268、3264—3269页。被《汉书·地理志》列为“都会”的也有九个,分别是宛、邯郸、蓟、临甾、江陵、寿春、合肥、吴、番禺。[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68、1656—1670页。较之《货殖列传》,《汉志》的都会没有睢阳、陶,新增江陵、合肥,即两书共将十一座城市称为都会。认为合肥是都会的学者,所据就是《汉志》的“寿春、合肥……亦一都会也”。
已有学者指出:“按司马迁的划分标准,凡成为‘都会’的,都是各该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即不仅是商业城市,同时还是或曾经是诸侯王国的都城所在。”[注]苏诚鉴:《“输会”合肥的兴衰》,《安徽史学》1986年第1期。其实,不唯如此,细读二史不难发现,马、班所称的都会,除合肥外,均有三个共同点:其一,历史上都曾为国都。邯郸,赵都;燕(蓟),燕都;临淄,齐都;陶,曹都;睢阳,宋都;吴,吴都;江陵、寿春,先后为楚都;番禺,南越都;宛,申伯国都。都会城市的形成,需要较长的历史积累,在古代尤其如此;被选作都城之地,都有较好的基础;成为都城之后,更能聚集人气,加快城市的发展。其二,都是当代的郡治或国都。邯郸,先为赵都,后为邯郸郡治,后又为赵都;宛,南阳郡治;江陵,南郡郡治;寿春,先为淮南国都,继为九江郡治;陶,汉宣帝时更名定陶,曾为济阴国都,后为济阴郡治;睢阳,梁都;临淄,齐郡郡治;吴,会稽郡治;番禺,南海郡治;蓟,燕都。汉之前的数百年间,中国社会历史变动很大,曾经的繁华之都有可能衰落,甚至成为废墟,因此,作为当代都会,它在当代的地位就非常重要,郡治、国都表明它是郡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其三,都会的经济影响不限于一国一郡,而是跨越几个郡国的区域经济重镇。邯郸,“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64、3265、3257、3267、3268、3269页。燕,“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64、3265、3257、3267、3268、3269页。临淄,“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背景是,“膏壤千里”宜种桑麻的齐地,其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工商业发达,“号为冠带衣履天下”,颜师古解释“言天下之人冠带衣履,皆仰齐地”。[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0—1661,1670,1666,1598,1545、1547、1560,1628,1560页。陶、睢阳是鸿沟以东,即荥阳以东,芒、砀以北的都会。陶,春秋末便很繁荣,范蠡助越胜吴后,泛舟江湖,到陶易名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64、3265、3257、3267、3268、3269页。吴,“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64、3265、3257、3267、3268、3269页。寿春,“合肥[注]我们认为此“合肥”不是城市名,应理解为寿春附近有夏肥水、肥水与淮河相合。对此,另当专文论述,亦可参见鲍雷:《合肥地名出处考辨》,载《合肥通史》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编:《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黄山书社2014年版。,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64、3265、3257、3267、3268、3269页。,特点是物资集散转输。番禺,是岭南至海南间的都会,“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多被中原视为珍稀之物,“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0—1661,1670,1666,1598,1545、1547、1560,1628,1560页。“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宛亦一都会也。”[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64、3265、3257、3267、3268、3269页。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0—1661,1670,1666,1598,1545、1547、1560,1628,1560页。
可以看出,历史名城、当代重镇、区域经济中心,是司马迁、班固所定“都会”标准,而当时的合肥县上述三条一条都不具备。由此不难理解,除去长安、洛阳这两个政治地位特别高的城市外,成都(户76256,仅次于长安的8万余户)[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0—1661,1670,1666,1598,1545、1547、1560,1628,1560页。未入都会之列,当与其历史上不是国都、区域影响不够大有关。同样未被列为都会,而规模比较大的城市,还有长陵(户5万余,口近18万)、茂陵(户6万余,口27.7万)、傿陵(户近5万,口12万)。[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0—1661,1670,1666,1598,1545、1547、1560,1628,1560页。这些未被作为都会的城市,规模比不少“都会”要大。还要指出,司马迁、班固特别重视区域的代表性城市,如江陵、吴、番禺等。番禺所在的南海郡,6个县,总户数不到2万,人口9万多,番禺城人口不大可能超过3万[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0—1661,1670,1666,1598,1545、1547、1560,1628,1560页。,但它在南方最具代表性。并且所选定的“都会”在区域内具有唯一性。例如阳翟,原为韩都,时为颍川郡治,户4万余,口近11万[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0—1661,1670,1666,1598,1545、1547、1560,1628,1560页。,关东六国,除魏国大梁被毁外,只有阳翟未被列为都会,而其余都是司马迁、班固认定的“都会”。因为颍川、南阳、汝南几个郡中,以宛的经济地位最为突出,是这一区域最具代表性城市,所以选取宛,而阳翟未能入选。
合肥作为县城,规模不可能很大。九江郡15县,总户数15万多,总人口78万多。[注]《汉书》卷28上《地理志》,第1569页:“九江郡,秦置……户十五万五十二,口七十八万五百二十五。”寿春邑人口肯定大大高于各县,余下按平均算,合肥全县户不过万,口不超过5万,县城人口按全县总人口20%计,户少于2千,口在1万以下,放眼全国,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还要看到,合肥县所在的江淮地区是当时中国较为落后的地区。西汉时期的江淮,生产力水平远低于中原地区,处于“火耕水耨”阶段。到东汉时期,庐江“百姓不知牛耕,致地力有余而食常不足。郡界有楚相孙叔敖所起芍陂稻田。(王)景乃……教用犁耕”。[注]《后汉书》卷76《王景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466页。九江郡和庐江郡应相仿佛,司马迁说:“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注]西汉时期官方文书上的江淮之南,甚至江南,都包括江淮之间。《史记·平准书》(第1347页):“是时(汉武帝时,引者),山东被河菑,及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江南火耕水耨,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欲留,留处。’”,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这就告诉我们,合肥所处的江淮地区,第一,地广人稀,“火耕水耨”[注]②《史记·货殖列传》,第3270、3274页。,生产力低下;而黄河流域,早在先秦时已开始使用铁器农具和牛耕,西汉时期更是普遍使用牛耕和铁器农具,生产水平大为提高,江淮地区与之不可同日而语。第二,由于自然厚赐,养成人们惰性,“呰窳偷生”,结果“无积聚而多贫”,一方面“无冻饿之人”,一方面“亦无千金之家”。第三,自然资源丰富,食物容易取得,“不待贾而足”,无须市场交换,商业自然落后。而西汉时,全国特别是中原地区商业已很发达,《货殖列传》称:“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甔,屠牛羊彘千匹,贩谷粜千钟,薪蒿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牛车千两,木器髹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躈千,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糵麹盐豉千荅,鮐鮆千斤,鲰千石,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鼦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钟。”[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70、3274页。按粮食等食品需求量推算,“通邑大都”就是一个交通比较方便的有数千居民的城镇,在中原地区最多就是一个普通县城,和都会相差甚远。而合肥不过是一个处于“火耕水耨”,“无千金之家”,“不待贾而足”的落后地区的普通县城,怎可能会是经济都会?
文献资料不足,考古资料可为补充。西汉厚葬之风盛行,合肥如果是都会,当有一些大型墓葬。遗憾的是,迄今未见合肥有多少高档次西汉墓葬,出土的高品质文物和周边一些县相比属偏少,不如寿县、六安、舒城、巢湖。而合肥近年建设规模大,地下文物出土率远高于周边地区,但实际上,高品质出土文物绝对数却不多。显而易见,地下文物出土情况不支持西汉合肥是都会的观点。
二、西汉合肥县非“输会”
对《货殖列传》“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的记载,有学者解读为合肥“是物资储运中心,也是物资转输的枢纽”。[注]王子今:《论合肥寿春“一都会”》,《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第11页。也有学者说,合肥是“汉初唯一的输会型城市”[注]李勉、晋文:《西汉时期合肥兴衰的原因》,《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第25页。,“南北商品交易的重要经济都会”。[注]王社教:《由区域经济都会到区域行政中心——秦汉魏晋时期合肥城市职能的转化》,《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第34页。一些主张合肥是“输会”的学者,将《货殖列传》和《汉志》中的合肥“受南北潮”“受南北湖”,解释为合肥通江达淮,有便利的水运条件[注]张文华:《释“合肥受南北潮”》,安平秋、杨福平主编:《逐鹿中原》,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张守杰《史记正义》释合肥“受南北潮”曰“江淮之潮,南北俱至”。有学者认为淮水不通合肥,《汉志》“受南北湖”比较确切,合肥、寿春各自受南湖(巢湖)、北湖(芍陂)(苏诚鉴:《“输会”合肥的兴衰》,《安徽史学》1986年第1期)。史念海认为《货殖列传》“受南北潮”之“潮”为“湖”的讹误,合肥南北皆有湖泊(巢湖、芍陂),“南北肥水各自分流入湖。合肥正处于南北肥水之间,是会有舟楫之利的”(《战国时期的交通道路》,《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1年第1期)。,甚至是“南北交通的枢纽”,所以南来北往的货物都要在这里转运,所转运货物为皮革、鲍、木三大类。
所谓“输会”就是物资转运中心,它需要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便利的交通和有大量需要转运的物资。
首先,合肥交通运输条件并不很好。西汉时期,水运在货物运输中具有特别重要的地位。但合肥在江淮分水岭南侧,西、北为丘陵岗地,不通水路;东北有阴陵大泽,水面虽大,杂草丛生,运输条件不好;唯有施水(今南淝河)通巢湖,可以达江。问题是,中国经济中心在北方,在黄河流域,因此,向北、向寿春、向中原是否畅通至关重要。施水被江淮分水岭所挡,能否和分水岭另一侧的肥水(今东淝河)相连?历来众说纷纭。也有学者提出,岭上有人工运河,连系两水,可用于运输。岭上确有人工运河(江淮运河,或巢肥运河)痕迹,是否修成尚成疑问,即便修成,由于水位差较大,不可能顺畅通航,必须靠翻坝才能使分水岭一侧货物盘到另一侧河中。[注]作过实地考察的马正林、史念海认为将军岭存在开凿运河的痕迹,但事实上并未开凿成功,不能称为运河(马正林:《中国运河的变迁》,《陕西师大学报》1978年第1期;史念海:《中国的运河》,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0页);朱士光实地考察后认为“古代巢肥运河(江淮运河)并未建成,也不存在”(陈桥驿主编:《中国运河开发史》第三章《关于巢肥运河之探讨》,中华书局2008年版);马骐认为分水岭上有开凿运河的痕迹,这条运河先秦时期可以通航,“后来水位下降,通航困难”(马骐:《合肥古地理若干问题考辨》,《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第115页)。分水岭虽不太高,“坡势却相当陡峻”,翻坝亦非易事,如运输大型货物则更为困难。近年,合肥本土学者马骐等多次作实地考察,结论是:“岭(将军岭)东、南之水皆入江(肥西、合肥、肥东境内经巢湖入江);岭西、北之水皆入淮。……两条肥水南辕北辙,水系分明,绝无混淆。”[注]马骐:《合肥古地理若干问题考辨》,《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第105页。不仅如此,南淝河全长70公里,但合肥以北,流经处均为丘陵,故弯多水浅,航运条件不好,尤不利于运送巨木等长、大物件,仅南向往巢湖近30公里流经圩区,河宽水深,适于航远,但在西汉意义不大。也有人设想了另一种经合肥至寿春的运输方式,即货物由长江入巢湖、溯施水抵合肥,再改陆运,翻越分水岭后顺肥水达寿春。[注]苏诚鉴:《“输会”合肥的兴衰》,《安徽史学》1986年第1期。显然,这和通过所谓运河翻坝运输一样,既费时又费力,肯定不是一个“输会”城市所应有的运输条件。
其次,与合肥有关的转运货物太少。根据《史记·货殖列传》,需要转运的南北货物主要为“皮革、鲍、木”三大类。木,主要指产于江南的名贵木材,对此分歧不大。对于皮革、鲍的解读,多有误区。关于皮革,唐颜师古注曰“犀兕之属也”[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8、1670、1670页。,主要用于制作皮甲。王子今教授认为:“古时取犀兕皮革以为甲,而长江流域是犀兕主要产地。《禹贡》说到扬州、荆州都有‘齿、革’之贡,扬州所贡‘齿、革’,孔安国说:‘齿,革(当为象之误——引者)牙;革,犀皮。’孔颖达也说:‘《考工记》:“犀甲七属,兕甲六属。”《左传·宣公二年》云:“犀兕尚多,弃甲则那。”是甲之所用,犀革为上,革之所美,莫过于犀。知“革”是犀皮也。’‘合肥、寿春’是征收和调运‘皮革’的中心区域,是可以理解的事。”[注]王子今:《论合肥寿春“一都会”》,《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第11页。
这里可讨论处至少有三。其一,西汉时期长江流域绝不是犀兕主要产地。《汉志》讲得很清楚,上古扬州、荆州的贡品中有齿、革[注]《汉书》卷28上《地理志》,第1528页、1529,1539页。;夏商周三代时,荆州尚有齿、革,扬州物产中已不见齿、革。[注]《汉书》卷28上《地理志》,第1528页、1529,1539页。西汉时,番禺“处近海,多犀象”。[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8、1670、1670页。《史记·货殖列传》亦如是说。《盐铁论》称:“美玉珊瑚出于昆山,珠玑犀象出于桂林,此距汉万有余里。”[注]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增订本)卷1《力耕》,天津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6页。即西汉时犀主要产于今两广地区。可能在战国末,长江流域就难以再见犀兕了。荀子说:“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注]《荀子·王制》,《荀子简注》,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84页。南海当指今两广、海南。其二,番禺、桂林产的犀革作为珍稀物品不可能数量很大,去购买的是“中国往商贾者”。[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68、1670、1670页。“中国”当为关中和中原,需求犀象的主要也肯定在这一带。中国商人贩运犀革主要是到中原和关中,或者有极少绕道去寿春。些许齿革不足以作为输会之三大类货物之一。其三,把皮革理解为做甲胄的原料,不符合司马迁、班固的原意。《货殖列传》是讲商贸的,军用物资国家严格控制,不在一般商贸范围之内。由鄂君启节可以看到,早在战国时期,楚王允许贵族鄂君启经商,并给予免税,“见其金节毋征”。然而也明确规定“毋载金、革、黾、箭”,不可贩运军用物资,汉武帝时对军用物资运输控制当更严。
实际上,作为输会转运的皮革主要是用于制造日常生活用品的皮革。荀子说:“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西海则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国得而用之。”《荀子·王制》,《荀子简注》,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年版,第84 页。[注]《荀子·王制》,《荀子简注》,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84页。他把齿革和皮革分得清清楚楚,齿革之革当为珍贵犀兕之革,可作为财富;皮革则取之于牛马猪羊或其他兽类,制作日用品。西汉时,皮革制品种类很多,用途很广,如衣帽鞋袜、腰带、马具、车具、绳索等。用皮制的鞋便有多种,如履、革舄、韤、鞾、鞮、靴、鞜、靸。皮革制的鞋为各阶层人所穿,只是用料做工有区别。以节俭闻名的汉文帝,“身衣弋绨,足履革舄,以韦带剑,莞蒲为席,兵木无刃,衣缊无文,集上书囊以为殿帷”。颜师古注:“革,生皮也。不用柔韦,言俭率也。”[注]《汉书》卷65《东方朔传》,第2858—2859页。“革舄”为一般人所穿。“以韦带剑”,颜师古注:“但空用韦,不加饰。”不加装饰,也为一般平民用腰带。韤,《说文解字》:“足衣也,从韦。”[注]许慎著、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卷10《韦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36页。《正字通·韦部》:“韦,柔皮。熟曰韦,生曰革。”皮衣也早就为人们所穿,西汉中期在用料、加工方面更为讲究。《盐铁论》有贤良曰:“古者,鹿裘皮冒,蹄足不去。及其后,大夫士狐貉缝腋,羔麑豹祛,庶人则毛绔衳彤,羝襆皮傅。今富者鼲鼯,狐白凫翁。中者罽衣金缕,燕代黄。”[注]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增订本)卷6《散不足》,第352页。前引《史记·货殖列传》有关通都大邑岁需皮革:“榻布皮革千石……狐鼦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一个通都大邑的需求如此之多,全国的消费量十分可观。只有量大才可能成为“输会”的主要货物之一。
关于鲍,颜师古注曰:“鲍,鲍鱼也。”王子今教授说:“宋章如愚撰《群书考索》卷六一《地理门·风俗类》‘诸国风俗’条则将‘鲍’写作‘匏’:‘寿春、合肥受南北朔皮革、匏木之输,亦一都会也。’”又说:“对于所谓‘鲍’,也有已经鞣制的皮革的解说。王先谦《汉书补注》引钱坫说:‘“鲍”即“鞄”字。《说文》:“鞄,柔革工也。”读若“朴”。《周礼》曰“柔皮之工鲍氏”。“鞄”即“鲍”也。’”[注]王子今:《论合肥寿春“一都会”》,《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第11、11—12页。李勉提出:“‘鲍鱼’即腌制的鱼,一说海鱼。《周礼·天官·笾人》注云:‘鲍者,于楅(为或煏之误——引者)糗干之,出于江淮也。’《史记·货殖列传》言‘通都大邑’有‘鮐鮆千斤,鲰千石,鲍千钧’……据王先谦《汉书补注》引钱坫曰:‘鲍即鞄字。’《周礼·冬官考工记》云:‘攻皮之工五:函、鲍、韗、韦、裘。’鲍亦可能指的是制作皮革所需的原料。”[注]李勉、晋文:《两汉时期合肥兴衰的原因》,《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第24页。
把“鲍”释为“攻皮之工”肯定不可取,输会转输的是物,不是人,至少主要不是人。我们认为,从通都大邑所需来看,“鲍”有两义:一为咸鱼总称。“鲍”,《说文·鱼部》:“饐鱼也。”段玉裁注:“盐鱼湿者为饐鱼。”其二为咸鱼中之一种。《货殖列传》说市场上销售的咸鱼有三类:鲐鮆、鲰、鲍。鲐鮆又有区别:“鲐,海鱼也。”“鮆”,淡水鱼,“饮而不食,刀鱼也”。“鲰,白鱼也。”[注]许慎著、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卷22《鱼部》,第580、578页。《史记索隐》称:“鲰者,小杂鱼也。”[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76,3276,3262、3254页。鲍为大的淡水鱼所腌制,《史记正义》说:“谓破开中头尾不相离为鲍,谓之膊关者也,此亦大鱼为之也。”[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76,3276,3262、3254页。西汉时期咸鱼的消费量相当大。早在春秋时期,咸鱼就常为人们食用。《孔子家语》中有“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臭”。《孔子家语》真伪及产生年代,学术界有不同看法,但春秋时已有鲍鱼之肆当可相信。西汉时,鲍鱼行销全国,一个通都大邑岁需“鲐鮆千斤,鲰千石,鲍千钧”,全国的需求当数量巨大,毫无疑问是大宗商品。
皮革、鲍、木产于何处,销往哪里?与合肥有多少关联?这是关系合肥是否为“输会”的关键之一。
皮革主要产于西北和塞北。《史记》说天水、陇西,“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史记正义》:“龙门山在绛州龙门县。碣石山在平州卢龙县。”[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76,3276,3262、3254页。一在今山西境内,一在今河北境内。《盐铁论》有内地和匈奴贸易的叙述:“去中国一端之缦,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损敌国之用。是以骡驴馲駞,衔尾入塞,騨騱騵马,尽为我畜,鼲鼦狐貉,采旃文罽,充于内府。……是则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也。异物内流则国用饶,利不外泄则民用给矣。”[注]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增订本)卷1《力耕》,第26页。
西汉时,中国大部分人口分布在黄河流域,淮河流域人口密度和总数居其次,长江以南地广人稀,总数较少。而气温从北向南逐渐下降,这就决定了皮革销售市场主要在关中和中原,其次是淮河流域,而江南则很少。因此,大部分皮革及其制品不会在寿春集散,只有销往淮河流域、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区的皮革制品会在寿春集散。其中,淮河流域经淮河运往,与合肥无关;运往两湖、江西及以南地区,当由南阳等地发往;只有运往吴或今皖南地区有可能途经合肥,数量很少,合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皮革和皮革制品的重要集散地。
西汉经文景之治,国力渐丰,社会财富快速增加,奢侈之风逐渐盛行,“饰宫室,增台榭”,厚葬成为时尚。贵族、达官、富豪宅邸建筑都要选用上等木材。墓葬分地上地下两部分,地上部分,“富者积土成山,列树成林,台榭连阁,集观增楼。中者祠堂屏,垣阙罘罳”。地下部分,“富者绣墙题凑。中者梓棺楩椁”。[注]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增订本)卷6《散不足》,第355页。已发掘的汉墓证实了这一说法。据王飞的研究,西汉每年耗木材约50万方,毁林约11万亩,其中约十分之一用于棺椁。[注]王飞:《秦汉时期黄河中下游地区生态变迁考察》,西北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汉代各地都有林木,但用于修建豪华宅邸、大墓的珍贵木材并非到处都有。《史记》称:“江南……多竹木。”“江南出枏、梓。”“巴蜀亦沃野,地饶卮、薑、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68、3253、3261页。《汉志》说,蜀郡严道“有木官”。[注]《汉书》卷28上《地理志》,第1598、1569页。各郡中有木官似仅此一处。木官当为管理森林及木材采伐之官,林木采伐应是蜀郡重要产业。《盐铁论》则说:“蜀、陇有名材之林。”“荆、扬南有桂林之饶,内有江、湖之利,左陵阳之金,右蜀、汉之材。”“今吴、越之竹,隋、唐之材不可胜用。”[注]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增订本)卷1《通有》,第39、38、39,40页。隋、唐均在今湖北隋州。司马相如《子虚赋》称,云梦大泽,“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枏豫章”。[注]《史记·司马相如传》,第2004页。云梦之泽在今湖北西部。
西汉富贵人家不仅喜好珍木,还好用整木,原木运来,工匠“斫巨为小,以圆为方”。[注]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增订本)卷1《通有》,第39、38、39,40页。王符说,古时以普通桐木为棺,后以楸梓槐柏杶樗等常见木材为棺,“其后京师贵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楩柟;边远下士,亦竞相仿效。夫檽梓豫章,所出殊远,又乃生于深山穷谷,经历山岑,立千步之高,百丈之溪,倾倚险阻,崎岖不便,求之连日然后见之,代斫连日然后讫,会众然后能动担,牛列然后能致水,油溃入海,连淮逆河,行数千里,然后到洛……东至乐浪,西至敦煌,万里之中,相竞用之。”[注](汉)王符著、(清)汪继培笺、彭铎校正:《潜夫论笺校正》卷3《浮侈第十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34页。清人俞樾认为“油溃”当作“溃油”, “溃油入海”即从油水入江而由江入海,因大木多出于楚、蜀,运木者必取道荆、襄。“油溃”之“油”应为油水,“油水出武陵孱陵县西界,东过其县北,又东北,入于江”。[注]戴震:《分篇水经注·油水》(下),杨应芹校点,黄山书社2015年版,第827页。鄂君启节舟节有“油”,当为油水入长江口之处,战国时已是重要码头,很可能也是重要的木材集散地。王符讲的是东汉南方木材运输路径,十之八九也是西汉木材运输路径。“油溃入海,连淮逆河”只可能与寿春有关系,而与合肥没有关系。我们也可以想象,来自荆楚的巨木,由长江经濡须水(今裕溪河)入巢湖已不是很容易,再由施水上行至合肥,此后如何翻越陡峭山岗、前后盘运70公里到寿春,是极大难题。与其如此,何如绕道,下海连淮,浩浩荡荡到寿春。
和合肥有些关系的是鲍的运输。鲍主要销往黄河流域,其次是江淮流域,往南较少。鲐和鮆合在一起,消费数量不大。鲐大部分会由莱黄产区直接运往中原和关中,只有小部分经由寿春销往淮河流域及江南。鮆为九江产[注]《说文解字》:“鮆……九江有之。”许慎著、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卷22《鱼部》,第518页。,自然多由寿春发货。鲰、鲍等咸鱼主产地为江淮地区,郑玄说鲍“出于江淮”。[注]许慎著、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卷22《鱼部》,第580页。江淮之间诸郡国,大多河流湖泊密布,仅九江郡就有芍陂、巢湖、阴陵大泽等大片水域,寿春左近与肥水相连的有阳湖、东台湖、船官湖,船官湖可以“置舟舰”[注]戴震:《分篇水经注·肥水》(下),第651、652、653页。,水面不会小。这些水面皆适宜鱼类生长。九江郡设有陂官、湖官,似为它郡所无,渔政管理应该是陂官、湖官的主要职能之一。合肥虽然位于江淮中部,但江淮所产咸鱼的大部分都不会在合肥汇集。江淮间其他郡国,如庐江郡、六安国、临淮郡等所产鲰、鲍,可以直接运至寿春。九江郡各县所产鲰、鲍,同样可以直接运到寿春。即使合肥以南,浚遒(今肥东)、橐皋(今柘皋镇)、阜陵(今全椒东南)等地所产之鲍运寿春,或走陆路,战国即有商道;如走水路,历阳、橐皋所产从橐皋下巢湖,再入施水,逆流而上,虽同样不能直达,但比先到合肥再下施水要省事、经济。显而易见,在合肥汇集之鲰、鲍,数量很有限。
总之,在三个大宗商品转输中,皮革、木材基本与合肥无关,仅鲍的转输与合肥有些关系,但数量不会大。从物资转运角度看,合肥不可能是输会。
余论:“合肥”与寿春的关系
“合肥”一词在《史记》《汉书》中共出现三次,且都与寿春有关,弄清二者关系,有益于理解合肥既非都会亦非输会。“合肥”在《史记》中出现一次,即《货殖列传》“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在《汉书》中出现两次,均见于《地理志》,其一:“九江郡,秦置……县十五,寿春邑……合肥。”其二:“寿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鲍、木之输,亦一都会也。”[注]《汉书》卷28《地理志》,第1569、1668页。而先秦史籍并未见关于合肥的记载,汉武帝以后合肥作为商业城市也不再见诸史端。[注]③苏诚鉴:《“输会”合肥的兴衰》,《安徽史学》1986年第1期;李勉、晋文:《西汉时期合肥兴衰的原因》,《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这种昙花一现的现象,引起一些持合肥“输会”说学者的思考。《汉志》说“寿春、合肥……一都会”,一些学者认为西汉合肥县的兴衰与作为楚都和淮南国都的寿春的命运密切相关,合肥之所以能成为“输会”是因为寿春有大量物资消费需求。[注]苏诚鉴:《“输会”合肥的兴衰》,《安徽史学》1986年第1期;李勉、晋文:《西汉时期合肥兴衰的原因》,《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又有学者认为,两地“有同样的生态地理环境,经济地理形势和交通地理条件”,“一都会”说明寿春、合肥是“一个城市组合”,“构成一个地理单元”,“寿春、盛唐和合肥构成了一个大致呈三角形地带,这可能是九江郡比较重要的区域”,类似于“西汉长安与体现出卫星城作用的诸陵邑共同构成的史称‘长安诸陵’‘长安五陵’或‘诸陵长安’的都市圈”。[注]王子今:《论合肥寿春“一都会”》,《秦汉魏晋时期的合肥史研究》。这些认识对于理解合肥和寿春的关系颇多启发,然而可商榷之处亦复不少。
合肥、寿春的经济地理形势和交通地理条件差别很大,不可同日而语。寿春昔为楚都,后为淮南国都,继为九江郡治,战国时城市规模仅次于燕都,达26.35平方公里。[注]许昭堂:《巢湖史话》,黄山书社2015年版,第137页。合肥是新设立的县城,二城相差不止一个数量级。交通地理的差别更为明显,合肥交通不太方便,前文已述。寿春交通条件非常好,从全国范围看也是最好的城市之一。它滨于淮河中游,东西畅通,对岸有颍川郡之颍水“东至下蔡入淮,过郡三,行千五里”[注]《汉书》卷28上《地理志》,第1560、1562、1569页。,汝南郡之汝水“东南至新蔡入淮,过郡四,行千三百四十里”。[注]《汉书》卷28上《地理志》,第1560、1562、1569页。有夏肥水等可通黄河,黄河是汉代运输大动脉。左近有数水在此入淮,如源于江淮分水岭的肥水,庐江郡之泚水,“北至寿春入芍陂”。[注]《汉书》卷28上《地理志》,第1560、1562、1569页。六安国之如溪水,“东北至寿春入芍陂”。[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38页。这正是其能成为楚都、淮南国都和九江郡治的关键所在。陆路交通,战国时,大宗物资运输往往靠水运,但军队调集等军事活动则主要靠陆路,寿春尝为楚都,陆路便捷是题中应有之义,从鄂君启节车节可以看出,寿春在成为楚都前即有陆路要道。秦汉大一统,通往各郡治的道路更是畅通。经济地理,寿春和合肥一个是区域经济中心,一个仅是普通县城。可见,在交通地理、经济地理等方面,合肥和寿春不能相提并论。
合肥和寿春的关系,与长安和诸陵间的关系,也不可同日而语。长安和诸陵坐落于关中,关中是秦汉时期最富庶的地区,沃野千里,“好稼穑,殖五谷……孝、昭治咸阳,因以汉都,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62页。而寿春、合肥所在为楚地,地广人稀,火耕而水耨,自给自足,不待贾而足。楚越之地,食物容易取得,人民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无千金之家。这一地区人均财富远低于关东地区水平,比关中差得更远。合肥、寿春的人口和消费能力与长安及诸陵相差甚远。据路遇等人研究,长安及诸陵地区,东西约80公里,南北约60公里,约有人口百万,其中长安24万多人,长陵近18万,茂陵竟达27.7万,其他诸陵人口都在10万上下,每平方公里200人左右。[注]路遇等:《中国人口通史》,山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12页。江淮地区每平方公里约27人,九江郡15县人口为78万余,寿春邑人口会多一些,加上合肥,也不会超过20万,仅为长安诸陵地区十分之一。消费能力差距更大。长安为首都,达官贵人麕集,诸陵最突出的群体是移民。汉高祖为“强本弱末”,一次迁徙关东六国贵族之后及豪杰名家十余万口至长安,后又建立移民奉陵制度,“汉兴,立都长安,徙齐诸田,楚昭、屈、景及诸功臣家于长陵。后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杰并兼之家于诸陵。盖亦以强干弱支,非独为奉山园也”。[注]⑤《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42、1642—1643页。据葛剑雄的研究,“西汉期间从关东迁入关中的人口累计近30万,至西汉末,移民后裔已有约122万,几乎占三辅人口的一半”。[注]葛剑雄:《中国人口史》第1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6页。这批人非官即富,社会活动能力、消费能力很强,远在普通民众之上,“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亦巨万”。[注]《史记·货殖列传》,第3281页。他们给长安王陵地区带来文化、经济、风俗大变化,及造成社会秩序问题,“是故五方杂厝,风俗不纯。其世家则好礼文,富人则商贾为利,豪杰则游侠通奸。濒南山,近夏阳,多阻险轻薄,易为盗贼,常为天下剧。又郡国辐凑,浮食者多,民去本就末,列侯贵人车服僭上,众庶放效,羞不相及,嫁聚尤崇侈靡,送死过度”。[注]⑤《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1642、1642—1643页。还要指出,诸陵和长安距离约为40公里,一天路程,住在诸陵邑的官或官家子弟,必然会常去长安,看望京城高官和消费,而富商大贾也要去京城找各种相关的官,走官的门路。而合肥,人口既少,又“多贫”,“亦无千金之家”,“不待贾而足”,距离寿春一百多公里,三天路程,且道路不太好走。可以想见,合肥人很少上寿春,合肥和寿春之间联系远不如诸陵和长安联系紧密。
结合前文的分析,一方面,处于“火耕而水耨”,“不待贾而足”,“无积聚而多贫”,“亦无千金之家”之地的合肥,没有多少可供输出的物资;另一方面,合肥至寿春的交通不太方便,运输条件更是一般,运往寿春的大量物资不会在合肥储存转运,可以说,西汉合肥不可能是“输会”“都会”,也不可能和寿春形成“城市组合”“城市圈”。
那么,应该如何理解《货殖列传》“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以及《汉志》“寿春、合肥……亦一都会也”?我们认为,这两处“合肥”都是就寿春而言。所谓“合肥”,是指寿春对岸下蔡夏肥水与淮水合,寿春附近肥水(今东淝河)与淮水合,故有“合肥”之说。有此“合肥”,寿春得以“受南北潮”或“受南北湖”,成为“输会”“都会”。没有对岸的“合肥”,寿春和黄河没有水路相通,则难以成为输会,因为西汉的经济重心、中心在关中和中原。因此,以为《史记》“合肥”即为合肥县,并且是都会、输会,都是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