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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爱园与逄戈庄

2019-01-08驿

中华书画家 2018年12期
关键词:刘氏刘墉家训

□ 烟 驿

去清爱园,秋色正浓。高密西南乡的逄戈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随着丘陵起伏,一座座村庄,便起伏在这片高于水平面一百多米的乡土上。在300多年前,这片土地上涌现了一个文化群体,就是清朝以刘统勋、刘墉父子为首的刘氏家族、“清爱园”的主人们。明朝时,刘家先祖带领家人逃荒至山东日照,清初刘福带着三儿子刘恒逃荒至诸城巴山以北,如今的高密市境内逄戈庄。此处水草丰茂,人厚道,地灵秀,他们便去村中逄家,寻找一份工作,这便是刘家在此地的第一世祖。

[清]刘墉 书坡公乐府卷 纸本 1804年

定居后,刘家一世祖安心于此,不再寻思沿河溯流而上,回归故里。慢慢积蓄,买下一些田地。刘恒勤俭,为人忠厚,家境日渐有了起色。第三世时,连续的好年景,让家资不断积累,除却温饱,略有剩余,老人们便让孩子读书,半工半读的状态,让这代人从文盲走向了识字,一个农家,开始有了步向世家的种子。

彼时的人,对于读书入仕极为信奉。他们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汉代重经学,魏晋南北朝多门阀士族,隋唐至清科举制度盛行,让门阀家族垄断的文化之门,也向重视教育的普通家庭打开,普通家族有了进身仕途的机会。清中期,累积第六世之后,刘墉的祖爷爷刘必显,首先打破平民百姓的身份,以53岁高龄,考中进士,打开刘氏家族繁盛于整个大清朝的开篇,儿子中继而考出两位进士,两位贡生。

一个家族的兴起,必然有其兴起的道理。在刘氏家族中,从第四世起便表现出坚守信念,努力进取的特质,它像一粒优质种子,让家族繁盛之树开始萌芽。六世祖刘必显为官清廉,重守承诺,对子孙管教严厉,四个儿子皆聪慧,读书勤奋,全部有功名。其中刘墉祖父刘棨,伯祖父刘果高中进士,让家族进一步壮大。

穿过厚重的历史帷幕,在新建的清爱园徜徉,秋天越过庭院,把锦旗悬挂在石榴树、法桐上,隔壁的丹桂忍不住探过墙头,对着清爱园持续不断地吐着浓郁香气。从第一进院子开始参观,发现百年相府的原貌,早已经在岁月下荡然无存,仅仅留存一些书页中的功绩与故事。如今的清爱园,是在沉寂多年之后重新修建的。

清爱园内、外景(徐彦良摄影)

大门正对影壁,院子东侧是正在兴建中的“义舍”,曾经作为刘氏子孙在外做官、告老还乡时因为清廉而无积蓄,便可在家族“义舍”中免费居住,家族还会提供部分田地以供生活。想必住进“义舍”的子孙,是种极大荣耀。院子西侧一排灰色古式建筑平房,五六棵一搂粗法桐,树下三口锈迹斑斑的铜铡,旁边一口大锅,这些是刘氏家法,用于震慑与惩罚大逆不道子孙。房内墙壁上按时间顺序,图文并茂地展示刘氏族系表,从第一世至清末两个多世纪,刘家出过二百多位为官者,从第六世算起,平均两人中便有一人有功名,却无一人贪腐,此种现象使人惊奇又敬佩。想必刘氏家族的“清爱”家训,加之褒奖政策,让子子孙孙具有强烈荣誉感,而耻于贪腐。

在刘氏家族中,刘墉祖父刘棨很具代表性。他为官清廉,刚直不阿,心系百姓,大公无私。据记载:康熙三十七年(1698),刘棨擢陕西宁羌州知州,到任之际恰逢关中大饥,汉南尤甚,而州无粮可赈,刘棨即拜谒监司丁珩,请借厅仓。丁同意。但宁羌处秦巴腹地,是中国境内山峦起伏最大的地方之一。府州之间相距三百余里,难于运输。李白《蜀道难》中所云的“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所指就是这一带。刘棨面对困局,想出发动饥民运粮的办法,凡运一斗者给粮三升,结果不到十日,即运粮三千石,解救了灾民。第二年春,洋县青黄不接,灾民遍野,监司丁珩请刘棨代为赈灾,刘欣然应诺,他跟洋县县令说“吾发官粟至此,必春贷秋还。倘秋不熟,我两人可代任之。纵以此破家,所获多矣”。读到此处,心潮澎湃,做个清官也许不难,但是为百姓做到抵上身家性命的,千古罕见。

关于“清爱堂”的来历,则有这样一个记载:康熙四十八年(1709)九卿应诏举廉能吏员,以知府被举者,唯刘棨与陈鹏年。次年,刘棨擢天津道副使。在天津迎驾时,诏许从官恭瞻。因奏其兄刘果在河间县任知县时受到“清廉爱民”褒奖之事,并顺便请求赐书,康熙皇帝因此为之题写“清爱堂”堂号。刘棨非常喜欢,请示皇帝后,把这两个字作为家训,留与子孙,世代恪守。

中国有一句老话,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贫穷会激发人改变现状的斗志,奋发图强。一个人只要努力去做,此生不成功,这种精神也会在儿子、孙子身上延续而兴旺发达。但是,一旦生存环境优越之后,人便容易消磨斗志,沉溺玩乐,用不了多久便会败落。也是应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说法。世家旺族会提炼一种精神与规则,作为家训,要求子孙恪守,这对家族的兴盛与传承起着重要作用。刘家因为恪守清爱,便出现刘墉父子宰相的鼎盛。到第九世,刘家已经鼎盛至极,乾隆皇帝赐“海岱高门第”。在中国文化历史中,出过两个父子宰相盛况,第一个是安徽桐城张家,张英、张廷玉父子,第二个便是刘统勋、刘墉父子。

刘墉为官清廉,为人机智诙谐,而且仗义疏财,满满正能量。在很多电视剧与传说中,关于刘墉的故事,几乎都是流传民间的真实。刘墉斗和珅成为清朝的一大风景,比和珅大二十多岁的刘墉,是和珅手下副官,他却并不欣赏和大人的为人与工作方法。如何在不泯灭个性、恪守自己清爱家训的基础上,立足复杂官场,非机智不可长久。这也从另一角度诠释了政治斗争残酷,生死前途凭借皇帝喜好,便可定夺,让人感觉伴君如伴虎,不是一句比喻。

[清]刘墉 煦斋 纸本 1795年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千古来读书人的理想,不只是千里来做官,只为吃与穿,更想通过仕途,实现自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抱负,这句来自于《礼记·大学》中“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的启示,让入仕者成为政治理想。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社会做出贡献,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不苟且于眼前,更放眼于未来。若遇明君,是清官之福,若君王昏庸,是天下不幸,更是有抱负官宦的不幸。纵观历史,似乎只能掬一把辛酸泪。沿着展厅,从东往西,是刘氏历代为官的政绩展示。这个绵延整个大清王朝的世家,是幸运的,传奇故事与传奇人物,穿插在大清国的起落中,人才辈出,熠熠生辉。

从清爱园出来,走在逄戈庄秋天的大街上,感觉这片土地产生这样一个家族是必然。逄戈庄地处诸城与高密交界,西行十里是古老的潍河,也叫淮河。淮河的历史很平淡,千万年来,默默无闻地流着。水大的时候,便作滔滔状,水小的时候,便潺潺如述,欲语还休。让这条河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是韩信大将军。

韩信在这里用他的智谋,以战神姿态创造了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神话。当年与十倍兵力于他的司马龙且将军在此开战,凭借水势,打败司马将军几十万兵马,成就自己战神的千古英名。戊戌年暮秋,站在坝上怀古,莫名就产生当年曹孟德先生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心境。河水从上游流到这里,由嶙峋岩石组成的河道,在此形成一个两米多高落差,人们顺势在韩信坝处,修建了一座大型拦水坝。多年干旱之后,今年的大雨让潍河恢复奔流气势。站在韩信坝上,用戊戌年的秋天来凝视河水,岸边金黄的槐树叶,在秋风中飘下,跌入河水,瞬间失去踪影,仿佛站在时间河岸上的每个人,被时光轻易淹没,还没来得及留下一声叹息,一切便远了。

潍河哺育着几千年文明,滋养着两岸村庄与文化。向北10公里,是汉代高密国都城——城阴城,如今仅仅存留一段旧城根。时间让一个国家荡然无存,然而,一个国家所具有的精气神,文化底蕴,在风俗习惯中,成为精神食粮,惠及周边这一方土地,滋养了这里的人文,留下生长所需养分。

逄戈庄村东边是顷王冢,汉高祖刘邦孙子刘章之墓,不远处是他妹妹的小妹冢,两千年后,兄妹依然相守。此地是火山岩,如今周边成为采矿区域,一个个巨大石坑,对着天空仰躺在大地上,让每一个路过者觉着别扭。两千年前,刘章选择此处作为安眠之地,自然是风好水好,不知如今他看着这些新增蓄水池,作何感想。向南十几公里,是著名的巴山汉墓群,周边的山水文化,滋养了这片土地,出现刘氏家族,似乎也是必然。

整个大清,刘氏家族一直昌盛,即便刘墉之后两世,随着大清王朝的衰落,刘氏家族走向下坡,却依然过得比较富有。改革开放之后,政府提出振兴民族文化,传统文化再次受到重视,但是随着经济发展,人们似乎只专注于经济实效,而忽略了精神。刘氏祠堂被改建为生产队仓库,悬挂于堂上对子孙进行警示和教育的家法家训,在破除迷信时作为毒瘤毁坏。2015年,注沟镇政府提出挖掘刘氏家族历史,发扬刘氏为官清廉,对民慈善、友爱的家训,把破败的刘氏祠堂,按照古时建筑重修,名为“清爱文化园”。

时间的折页像小孩子玩的纸花,每一次翻动都是花样百出。平原四季,每年都有一个秋天,每一个秋天的人,相同而又不同。在收玉米的季节,满街晾晒的玉米粒,散发着粮食特有的香气,黝黑湿润的田地刚发芽的麦子,一层新绿,田埂落着三两只踱步喜鹊,时而展翅斜飞,时而停落发呆。生活的日常,一个安居乐业便可打发漫无边际的岁月,寻常百姓,谁又会在乎过去与未来。

一个人的诞生,有许多机缘巧合;一个事物的诞生,是历史的因子加上时间的孕育。张其凤与刘墉相隔三百多年,书法的机缘却让他在浩渺烟尘中,找到了刘墉,以刘氏家族作为研究对象,一丝丝一缕缕,把历史罡风吹散的过去寻回,拼接完整。又通过弟子牟林的手,把消失的唤回重现。而我们,则在这些机缘中,循着秋天的踪迹,走回远去的大清朝,通过一个家族兴衰演示朝代兴衰,感叹历史与命运。秋光洒在清爱园里,也洒在每一个追寻清爱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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