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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上海弄堂的灵魂
——王琦瑶形象塑造分析

2019-01-08赖晓芬

福建茶叶 2019年11期
关键词:王琦瑶程先生长恨歌

赖晓芬

(广州工商学院音乐系,广东广州 510850)

“站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1]这是王安忆的代表作《长恨歌》中的开篇首句。这句起得声势很壮,拓宽了故事情节无限的发展空间——整个大上海,然而王安忆的笔触又非常巧妙地转移到小说的灵魂处——上海弄堂,这既是小说着力展现的全景又是小说着力刻画的细节。王安忆以此种巧妙的方式点出了小说人物的立足点——就是那些与弄堂有密切联系的社会中间阶层,描写出处于城市夹缝中的社会边缘人的生活写照。在王安忆的笔下,上海的弄堂是有灵魂的,这灵魂便是王琦瑶。“王琦瑶总是闭月羞花,着阴丹士林蓝的旗袍,身影袅袅,漆黑的额发掩一双会说话的眼睛。”[2]单看这些,王琦瑶与经典恋爱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别忘了,“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3],所以不管如何,王琦瑶的心永远是上海弄堂的心。如果读者希望在王琦瑶身上,或者在《长恨歌》里看到纯粹的美,或者是纯粹的爱,那他不免会失望。《长恨歌》里的一切都是现实的,而一切现实都是免不了要让人失望的。

1 王琦瑶灵魂的深层次:冒险

王琦瑶人生的冒险之旅,是从墙上长满青苔的弄堂深处走出来的,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满目繁华的城市深处。她带着旖旎的幻觉走向了选美的舞台,进而走向了爱丽丝公寓。由弄堂的“小家碧玉”到“沪上淑媛”再到“上海小姐”的人生变迁,悲喜哀愁也随时代的变化起起落落。

王琦瑶一生有几次重大的选择,第一次面临选择是她为什么不爱程先生?程先生是旧上海小家碧玉都乐意嫁的人,他既体贴,又有稳定的收入,象蒋丽莉这样的大户千金都喜欢,唯独王琦瑶每次都不理会程先生对她的暗示。王琦瑶绝不是为了顾虑和好友蒋丽莉的关系才不发展她与程先生的关系,因为她和蒋丽莉的友谊基本上是蒋丽莉主动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有更大的追求,而这一点在小说后面得到了证实,她很快接受了李主任的要求,并和李主任同居了。

第二次面临选择是她和李主任的关系对她意味着什么?如果要说王琦瑶爱李主任,那真是笑话,王琦瑶绝不是那样浪漫而轻率的女人,她清楚知道李主任对她而言是一种比她的生活要高、要复杂、要有意思得多的日子,但是李主任又绝不是她人生的最后归属,这点她一开始就明白。所以,王琦瑶放弃了与程先生过安稳的现世生活,而去选择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不长久的但是又充满动荡和刺激的生活。这只能说,在王琦瑶看似普通的小家碧玉背后,却有着对冒险和刺激,对人生多样化的生活的追求。

王琦瑶是个骨子里充满冒险精神的女人,这种冒险精神在后来她与康明逊的关系上也体现得很充分。在她与康明逊发生关系时,上海已经完全变了,康明逊虽然有钱,但是前途莫测。而一开始,两人的关系就不被认同,康明逊也不敢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以王琦瑶这样聪明的人绝不会不知道,她和康明逊早晚是要断的。但是,从康明逊身上,王琦瑶看到了过去自己生活的影子,而现实的生活已经让这个骨子充满冒险的女人厌倦了。所以,她一定是要再让自己活一次的。

最能体现王琦瑶内心冒险精神的当是她晚年爱上比她还小的老克腊。人到中年,再好看,终究是敌不过自己的年龄。但是,人人都发生了变化。王琦瑶,曾经的弄潮儿,怎么可能心如死水呢?她一定是不甘的,一定是要再好好活上一次的。当然,一个弄堂里的女人,再好好地活上一次无非就是再爱一次,爱一个常人想不到的人。这就是冒险,而王琦瑶却那么地渴望冒险。

众所周知,要写一个伟人冒险很容易,但要写一个很平凡很普通一点也不特别的人冒险,却不是那么容易。然而王安忆却写到了极致,看上去好象真的很寻常的生活,在王安忆的笔下会发现原来主人公却是步步惊险地出招。当然,上海这座城市本来就是个冒险的地方,出王琦瑶这样的女人也是意料中的。不过,王琦瑶的冒险却是在平常的面貌下,以如此温婉的方式进行,却是上海所特有的。

2 王琦瑶灵魂的特质:精明

王安忆的《长恨歌》的特别之处并不是一个女人经历多少男人的“风流史”,而是重在用王琦瑶这个人物对平凡琐事的处理来表现她的风情与心机,从而刻画出上海小市民在多重文化影响下的特殊精神状态。上海女人,哪怕就算是弄堂里长大的平民女儿,她们身上都有独特的品味和文化。她们是精明的,聪慧的,有心计的。王安忆的作品之所以能打动那么多人,也正是因为她用她细腻的笔触描绘出活生生的上海小女人,她们是那样地贴近我们的生活,不算太优秀也不算太平淡,有一些些小心眼,也有一些些小缺点。如果说王琦瑶身上有上海女人特质的话,就是那种精明、有城府,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退让,什么时候该不闻不问,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王琦瑶作为一个弄堂女儿,无论怎样繁华寂寞的经历,她还是有那些精明城府的劲头。

王琦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从小就不单纯。她有自己的城府和心计,她太八面玲珑了,做人不爽快,而且往往掺着些假。她并不是爱憎分明的,而是圆滑世故的。对于她的同学蒋丽莉,王琦瑶骨子里是看不起的,却还要曲意奉承;别人邀请她去参加活动,她通常第一次是不答应下来的,知道这样能增加神秘感,能显得自己是个高贵的贵族,增加品位,非要别人求她去,她才“勉强答应”,倒好象她是勉为其难,是帮了别人的忙一样。这样的做法,简直做作的可恶了。口头说着“我不要”,暗地里却是费尽了心机的,欲擒故纵的。

王琦瑶的精明深植于心底。那个清贫的家无法满足她对生活的向往、对时尚的追逐,也无法承载宝贵而绚烂的青春。她追求快乐做人的一半,另一半就需要锦衣玉食堆砌。对这一点,年纪轻轻的王琦瑶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而她认识得更清楚地是她自己。她明白自己的价值,她对自己的优势与劣势一清二楚,她懂得耐心地等待一个机会,懂得机会来的时候要把握住,更懂得时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两方面的认识集结在一个女子的心里,就难免有点“待价而沽”的意味了,在王琦瑶的爱情观里,“爱”并不单纯,婚姻里也躲着交易的影子。

对不同的男人,王琦瑶是有不同的要求:她对李主任是有感情的,对于与李主任这种没有名分的关系,在书中王琦瑶曾说:“有人是在面子上做人,做给人家看的,所谓体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而重庆的那位却是在芯子里做人,见不得人的,却是实惠。”[4]在19岁的王琦瑶眼中,便懂得实惠要比面子来得实在。为了她的实惠,王琦瑶可以说是以娼妓的手段争得了妻妾的名分。当初在李主任面前宽衣解带的时候,王琦瑶就觉得那是个“不假思索,无庸置疑的归宿”[5]。最终王琦瑶在安身立命的春天里,走进了“爱丽斯”的温柔富贵乡,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因为王琦瑶比谁都要知道归宿的重要,那是一个女人的衣食着落啊,有一间具体的房子,有一个具体的人在身边守着,心里才踏实。而她把康明逊则看成是长期饭票,她和康明逊之间谈得最多的就是钱。而康明逊走的时候她也没有那么悲伤,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可以自己负担自己的生活了。王琦瑶怀孕了,王琦瑶却没有以肚里的孩子为要挟去向康明逊哭天抢地地要个名份,而是要给孩子找个道德伦理上说得通的父亲——萨沙在这个时候成了王琦瑶的猎物。时序到了一九八五年,距离上海小姐选美已有四十年了。王琦瑶饶是再精明算计,也有时不我予的感伤。而最要命的是,她又恋爱了,而且是爱上个岁数小她一半以上的男子——老克腊。为此她也付出了她的生命。

对此,王安忆认为王琦瑶的身上有一种坚忍,但是她的要强却向另一个方向发展。王琦瑶做事情太过于精明了,她的这份精明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好处,反而让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王琦瑶抱着她的精明的算盘,在烽火与风尘中拨打了一生,最终还是斤斤计较地输了自己,一次次走向生命的麦城。

3 王琦瑶灵魂的表象:虚荣

在小说中,王安忆把“沪上淑媛”定义为:“平常心里的一点虚荣,安分守己中的一点风头主义,它像一桩善举似的,给每个人都送去一点幻想。”“不是影剧明星,也不是名门闺秀,又不是倾国倾城的交际花,倘若也要在社会舞台上占一席之地,终须有个名目,这名目就是‘沪上淑媛’。”[6]王琦瑶——40年代的“沪上淑媛”,她给人的感觉除了具有上海人那种离了上海就活不了,拥有上海人特有的即使是家徒四壁,也要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人摸狗样的走在大街上的虚伪外,也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她身上所具有的细腻,复杂的思想,周到的礼仪,那都是一般的知识女性所具有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由历史和现状构成的“上海旧梦”的神话——王琦瑶,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更为重要的是,王安忆站在当代文化新旧交替立场上,揭穿了所谓“上海寻梦”的虚假性和无意义。

那一夜的莺歌燕舞,美艳乍现,让王琦瑶记了好多年,也许是一生一世。就在那夜,她的第一个男人出现了,骠悍英俊的国民党高官李主任俘虏了王琦瑶的芳心。对于王琦瑶来说,爱上枭雄的日子是绚烂的,情感也得到了满足;同时,爱上枭雄的女人也是可悲的,因为结局注定是伤痛的。当李主任离开上海避乱时,他什么都带了,然而却把王琦瑶给忘了,独自一人弃她远走,王琦瑶带着无法释怀的悲哀独自离开了那间豪华的爱巢,王琦瑶第一个梦醒了。

程先生是王琦瑶生命里的守护天使,他老实敦厚,阅历丰富。他一直深爱着王琦瑶,却总是在阴差阳错的命运里与王琦瑶擦身而过。程先生的爱深厚宽广,他包容了王琦瑶人性中最自私与不堪的一切,从王琦瑶的少女时代开始,程先生一直不离不弃地伴她走到生命尽头,他无悔无怨,隐忍多情,这是王琦瑶唯一真实的梦,但最终也破了。

看上康明逊,是王琦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康明逊是卑微而懦弱的,他挑不起承担疼爱王琦瑶的这份重担。从头至尾,康明逊都低声细语的,其软弱的个性让人一览无遗。然而这时的王琦瑶已是昨日黄花了,终究是留不住康明逊。后来,康明逊还是一个人走了,只留下了他的女儿给王琦瑶,独挡人世间的风雨。王琦瑶第三个梦碎了。

到了晚年,王琦瑶的确是老了,尽管她仍有风韵,还保有一丝姿色,可再美的女人也经不住时光的雕琢,她已经是旧时代的老女人了。老克腊却是新一代的年轻人,他对王琦瑶有种病态的利用与依赖,两个相差三十岁的人,有些暧昧,有些纠缠不清,结果,王琦瑶的生命也因此而结束。最后一个梦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可见,王琦瑶的爱情的第一步没有走好,致使她这一生孤独一人。当初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看不上真心对她的程先生,认为他只是她的那个底,就算她面前光明的道路不再辉煌了,至少她还有这个底的存在,她还没有输。等到她走了那么一圈,程先生重新出现在她生活圈子里的时候,她发现他仍是一如既往的爱她,可是他却不能作为她的那个底了,这个底看上去是那么遥遥不及。所以,说王琦瑶自私是不确切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希望自己被关注,被宠爱,每个人都是有虚荣心的,或大或小的。王琦瑶也是不能例外的。她追求的所谓爱情,有很多虚荣的成分。少女时候的她缺少少女美好的单纯,是个虚荣的少女,而太虚荣了以至失去了少女的身分;当了母亲,又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是一个更虚荣妇人。终其一生,她到底是寂寞的,她真正地对谁倾过心呢?李主任?怕也是为着“主任”这个牌子去的。真正爱她的人倒是有的,程先生,痴情了一世的,却终是失不再来。看来她一生都纠缠于情爱里,却又没有实在真实的爱的,只有寂寞。

4 王琦瑶灵魂的坚持:固守

《长恨歌》写的是一个女人(王琦瑶)与一座城市(上海)的爱情故事,她爱的男人最终都离开她,但她却固守在这座早已面目全非的城市。人生中,如果你固守某些东西,会有喜悦,也会有悲伤。如果过着平常人的日子,她就不是传奇了!

在小说中,王安忆从女性角度,用细腻而绚烂的笔调,描写了上世纪40年代“上海小姐”王琦瑶命途多舛的一生:中学生王琦瑶当选了“上海小姐”,随后做了国民党高官李主任的外室。上海解放,李主任亡命,王琦瑶顿似飘萍,表面的日子平淡如水,内心的情感潮水却从未平息,在与几个男人的复杂关系中幽怨百结。面对风云变换的时代潮流,她固守着昔日的生活方式和情调:即使生活衰落,即使身心衰老,她依然需要一段段的感情来温暖自己;即使在文革,她依然要从黑市买鸡蛋来做面膜;即使用不着,她依然要安装昂贵的电话;即使女儿厌恶她奢侈做作的生活,她依然我行我素。她喝不加糖的的咖啡,开派对,和年轻人跳舞交朋友,一如几十年前那个妙龄的上海名媛王琦瑶。生活在继续,生活要固守。王琦瑶的骨子里有一种坚韧不拔的勇气,她勇敢地表白自己,固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爱自己所爱的,毫无保留。到了80年代,已是知天命之年的王琦瑶与一个叫“老克腊”的怀旧青年发生畸恋,最后意外地死于非命。拒绝与时代共同前进的王琦瑶,最后终于被所有人抛下。

小说中的王琦瑶是不向命运低头的,她聪明果敢,坚强自立。在新社会自食其力,“打针护士王琦瑶”的牌子就是她挺起的胸膛!还有夜里打毛衣贴补家用,至死也几乎没有动用过李主任留下的一盒金条!这盒收买了她王琦瑶青春的金条,是要留着买回爱情的!然而这一切,表明了王琦瑶要的只是固守。小说中蒋丽莉说不要变老,可是只有王琦瑶一人做到了。王琦瑶那种固守着精致的生活方式,对潮流一触即通永不落伍的感觉。咖啡、首饰、舞会,做派十足,证明的却是她如何生活优越。这也正是那个时代和上海这个城市载体,才给王琦瑶留下狭窄的生活缝隙,能在这样的缝隙里腾挪,固守在繁华的城市中,独守留下的那份情感。

当所有的男人、朋友、亲人,所有遇到的或对或错的人都离开她,离开上海,离开这座城市;当所有的炽烈沉重的感情,都在民国的枪声中,在文革热烈的口号中,在邓丽君甜腻的歌声中云淡风清烟消云散,惟有王琦瑶还留守在这座城里,固守她的生活。还有一个程先生留守在这座城里,固守王琦瑶和他自己的感情。当时间变了,这座城都变了,围绕他们的世界飞速旋转,轰然坍塌,王琦瑶还是依然以足够的定力站在那个世界的中心,面对排山倒海,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变”。

王琦瑶最终还是死了,这对她来说是否是一个解脱呢?如果单纯认为是男人改变了王琦瑶的话,那么对于《长恨歌》的理解就肤浅了很多。其实王琦瑶的悲剧是因为拒绝与时代同步而被抛弃的悲剧,她一生固守着历经沧桑的上海不愿离去,正如她固守着她心中的那一段段爱情,最后她所爱的男人们一个个总要离他而去。一个城市不会老,王琦瑶与上海一起经历了各个时代,有过繁华,有过落寞,最后湮没成灰,而上海今天却依然喧嚣着。

总之,《长恨歌》表面上看,是讲述王琦瑶与四个男人动荡的一生;实际上,她的“长恨”源自她与这座城市的感情。王安忆说她心中的王琦瑶是上海弄堂的女儿,王琦瑶就是上海。可对于一个人来说,一座城是太过沉重的背负。王琦瑶只是在一座城里,在上海弄堂里穿行的一个笃定的背影。在她每一个黯然转身的背后,是一张淡然微笑着的惊世骇俗的脸。那样的一抹微笑,带着所有荣与辱,痛苦与快乐混合而成的诗意,击碎宿命的冷眼旁观,显现出一个个时代背后的笨拙和脆弱。

【注释】

[1]王安忆.长恨歌·弄堂[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3.

[2]王安忆.长恨歌·王琦瑶[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21.

[3]王安忆.长恨歌·王琦瑶[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20.

[4]王安忆.长恨歌·爱丽丝的告别[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108.

[5]王安忆.长恨歌·李主任[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95.

[6]王安忆.长恨歌·沪上淑媛[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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