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教授辨治阵发性房颤经验撷萃*
2019-01-08刘东晖指导
刘东晖 指导 顾 宁
(1.南京中医药大学,江苏 南京 210029;2.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南京中医院,江苏 南京210001)
顾宁教授是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南京中医院心血管内科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省中医药领军人才,南京市名中医,师从国医大师周仲英教授,从医30余载,在对各类心血管疾病的中西医诊疗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尤其对运用中医药治疗阵发性房颤方面颇有心得。笔者有幸随师学习,收获颇丰,现将顾师治疗阵发性房颤经验总结如下。
房颤是指规则有序的心电活动丧失,代之以快速无序的颤动波,是严重的心房电活动紊乱。阵发性房颤是指房颤发生时间≤7 d,能自行终止的一类房颤[1]。房颤时心房有效收缩消失,心排血量比窦性心律时减少可达25%甚至更多。房颤并发体循环栓塞的危险性甚大,据统计,非瓣膜性心脏病合并房颤,发生脑卒中的机会较无房颤者高出5~7倍[2]。现代医学主要采用抗心律失常药或射频消融术来干预阵发性房颤,但都存在某些不足,抗心律失常药物副作用较大,常可致其他新的心律失常出现,且容易复发,射频消融术由于对专项技术要求较高,受医院规模、技术水平、经济因素等影响较大,有一定局限性。中医药强调辨证论治、整体观的理念,对干预阵发性房颤有其一定特点,可以为患者提供全面的、个体化的治疗方案。
1 病因病机认识
中国古代医籍对于阵发性房颤并没有明确概念表述,但根据其发作时心慌不安的表现,多将其归于“心悸”“怔忡”范畴。对于其病因病机,历代医家见解颇多,顾宁教授在前人认识的基础上,结合自己多年临床经验,认为可将本病病因归为劳倦体虚,七情所伤,药食不当,感受外邪等;病机总属本虚标实,气阴两虚、心失所养为其发病基础,标实则有血瘀、痰浊、气滞之分;病位在心,与肝、脾、肺、肾诸脏密切相关。气阴亏虚,心脉失于滋养,心神不安为本,血瘀、痰浊、气滞等实邪侵犯为标,从而发为心搏失常之心悸。因本病气阴两虚,心神失养为本,易致阳盛阴衰,阴阳失交,故多导致心烦不得眠、多梦易醒等睡眠障碍症状的出现。
1.1 气阴两虚、心神失养为本 顾师认为,气阴两虚、心神失养为阵发性房颤的发病基础,心脏的正常搏动依赖于心气的推动,而充沛的心气又有赖于阴血的滋养,气为阳,血为阴,气阴亏虚,阴阳失常,则经脉壅塞不通,舒缩失常,发为心悸怔忡[3]。有多方面原因导致该病患者气阴两虚,但其主要因素不外乎两点:其一,该病患者多为老年人,《黄帝内经》有云“年四十,而阴气自半”,年老之人素体气阴不足;其二,该病常发生于原有心血管疾病者,如风湿性心脏病、冠心病、高血压病等,久病缠绵,迁延难愈,耗气伤阴而致气阴亏虚。
1.2 血瘀、痰饮、气滞为标 顾师认为,本病病机属本虚标实,血瘀、痰浊、气滞作为有形实邪,是影响心悸阵作(阵发性房颤)发生发展的重要因素。《素问·痹论》篇曰“心痹者,脉不通,烦则心下鼓”,指出了心脉痹阻不通可致心悸。气为血之帅,气行则血行,阵发性房颤患者气阴两虚,气虚推动无力,则血液运行失常,留于脉中形成瘀血。阴虚煎灼津液,气虚气化失常,致津液输布障碍,痰饮内生,《丹溪心法》云“凡痰之为患,为喘为咳,为呕为利,为眩为晕,心嘈杂,怔忡惊悸,皆痰饮所致”,指出怔忡惊悸为痰饮所致。痰饮、瘀血的阻塞,导致气机郁滞,引起气滞,气滞又可导致血行不畅而形成血瘀,气机不利,可影响水液代谢而产生痰饮,三者互为影响。实邪内阻,耗伤气阴,加重了气阴亏虚,本虚与标实相互错杂,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2 治则治法
顾师认为,阵发性房颤具有时发时止、时轻时重、反复迁延的特点,根据自己多年临床经验,结合本病病因病机,提出本病的治疗应以益气养阴治本为基础,同时兼以祛邪治标,从而达到标本兼治,安神定悸的目的。顾师还善用宁心安神方药,强调双心治疗,注重改善患者生活质量。
2.1 益气养阴以治本 阵发性房颤为本虚标实之证,《黄帝内经》有云“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顾师认为,本病治疗应以补虚泻实为根本,尤其重视益气养阴治本为主,在临证处方中常以生脉散合天王补心丹加减。生脉散出自金代名医张元素所著《医学启源》,方中重用人参为君药,大补元气,并能生津止渴;用麦冬甘寒养阴,清热生津;人参、麦冬相配伍,则益气养阴之功益著;佐以五味子之酸收,配人参则补固正气,伍麦冬则收敛阴津,三药合用,一补一润一敛,共成益气养阴之功。天王补心丹出自《摄生秘剖》,其方“宁心保神,益血固精,壮力强志,令人不忘。清三焦,化痰涎,祛烦热,除惊悸,疗咽干,育养心神”。方中重用甘寒之生地黄为君,滋阴养血;天冬、麦冬滋阴清热,酸枣仁、柏子仁养心安神,当归补心血,共助生地黄滋阴补血,以养心安神;人参补气,使气旺而阴血自生,以宁心神;五味子酸收敛阴,以养心神;茯苓、远志养心安神,交通心肾;玄参滋阴降火,以制虚火;丹参养心血活血,使诸药补而不滞;桔梗载药上行,以使药力上行;诸药相伍,共奏滋阴养血、补心安神之功[4]。两方合用,益气养阴,补血养心,安神定悸。顾师认为益气养阴药可以一定程度降低患者交感神经活性,改善心肌收缩力,提高心输出量[5]。心之搏动依赖于充沛的宗气,宗气的生成离不开脾胃之运化,顾师在益气养阴的同时,常加用茯苓、白术、陈皮等药益气健脾,以助生气之源[6]。
2.2 祛邪消积以治标 血瘀、痰饮、气滞作为有形实邪,留于体内,耗气伤阴,“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因此在临证过程中,顾师尤其重视祛邪消积以治标求本,根据实邪的不同,分别予以活血化瘀、祛痰逐饮、疏肝行气等治法。1)活血化瘀:唐容川《血证论·卷六·怔忡》提出“怔忡,俗名心跳。心为火脏,无血以养之,则火气冲动,是以心跳,安神丸清之,归脾汤加麦冬、五味子以补之。凡思虑过度及失血家去血过多者,乃有此虚证。否则多夹痰瘀,宜细辫之”,指出了气虚血瘀是本病发病常见原因[7]。顾师在临证中,如遇患者有面色黧黑,或皮下紫斑,或肌肤甲错,或皮肤出现丝状红缕,或舌质紫暗有瘀斑瘀点、舌下脉络迂曲,脉细涩等瘀血内阻之证,常加用川芎、桃仁、红花、赤芍、丹参、三七等活血之品。2)祛痰逐饮“百病多因痰作祟”“怪病多痰”,本病患者常见胸脘痞闷、呕恶、纳呆、舌苔腻、脉滑等痰浊内停症状。“脾为生痰之源”,顾师在临证中常以二陈汤为基础方加减应用,以健脾化痰;本病患者阴虚于内,因此易致痰浊化热,痰热扰心,顾师常加用炒黄连、半夏、竹茹、枳实等以清热化痰。3)疏肝理气:《血证论》中指出“肝属木,木气冲和调达,不致遏郁,则血脉得畅”。本病患者发病时常有情志抑郁、善太息、胸闷、胸胁胀痛等肝郁气滞之症状,顾师在临证中多加用柴胡、枳壳、香附、绿萼梅、玫瑰花等疏肝理气之药物;情志不遂,肝气郁滞又易于横乘脾土,导致情志抑郁、食少便溏等肝郁脾虚症状,顾师常选用归脾汤加减以健脾疏肝。
2.3 宁心安神 《灵枢·天年》载“黄帝曰:何者为神?岐伯曰: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说明了“心”与神志、血脉的关系,只有神为心主,血脉方能和利,心之“主血脉”“藏神”的生理功能才能正常发挥作用[8]。胡大一教授认为心血管疾病与心理障碍常常互为因果,相互影响,因此提出了“双心医学”的概念,提出在治疗心血管疾病的同时,要重视患者心理疾病的治疗[9]。顾师在临证中特别重视双心治疗,力主“双心调摄”,重视在辨证用药基础上给予患者适当的心理疏导及生活指导,鼓励患者正确认识疾病,积极参加户外活动,加强与他人的交流,调畅情志,避免焦虑、紧张等情绪,有益于疾病的治疗,同时改善了患者的生活质量[10]。人体的生命活动与“神”关系密切,睡眠是人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表现之一,睡眠实则由心神所控制[11]。因此,医家把失眠、嗜睡、多梦等列入神志疾患范畴,认为与心藏神相关[12]。顾宁教授在自己多年的临床实践中发现,阵发性房颤患者多伴有不同程度的睡眠障碍,因气阴两虚,阳盛阴衰,阴阳失交,导致失眠,失眠与心悸阵作(阵发性房颤)相互影响,形成恶性循环[13]。因此,顾师在治疗过程中始终将宁心安神放在重要地位,根据患者病证虚实,辨证加用煅龙骨、煅牡蛎、紫贝齿、琥珀等重镇安神之品,或酸枣仁、柏子仁、炙远志、合欢皮、夜交藤、莲子心等养心安神之品。
2.4 衷中参西、优势互补 对于阵发性房颤的防治,中西医各有其特点,顾师认为,虽然中西医理论体系及治疗方案不同,但其治疗目的相同,均以控制病情、改善患者生存质量为目标。因此,在西医规范化药物干预基础上,同时进行中医辨证施治,发挥中医药特色,双管齐下,优势互补,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治疗效果,成为顾师治疗阵发性房颤的推荐方案。对于不能耐受或不接受西医治疗的患者,中医药治疗就显得尤为重要,正确的辨证用药治疗,标本兼顾,常常能够达到理想的干预效果,明显改善患者生活质量。现代药理研究证实,酸枣仁[14]、甘松[15]、丹参[16]等中药均具有一定的抗心律失常药理作用,顾师常在辨证处方的基础上酌情加用。
3 病案举隅
患某,男性,80岁,因“阵发性心慌3年,加重1月”于2018年3月2日前来就诊。患者既往有冠心病病史7年余,高血压病史20余年。3年来心慌不适反复发作,曾于外院就诊,诊断为心律失常 (阵发性房颤),间断予普罗帕酮150 mg,每日3次口服;倍他乐克缓释片 11.875 mg,每日1次口服;华法林 3 mg,每日1次。近1月来患者无明显诱因下出现阵发性心慌加重,气短乏力,时有头晕,夜寐不佳,多梦易醒,口干,二便调,舌质淡红,苔白,脉弦细。查体:Bp 110/75 mmHg,心率 70次/min,静息 ECG示:窦性心律,T波异常。心脏彩超示:轻度二尖瓣返流,轻度三尖瓣反流,左房增大。中医诊断:心悸病(气阴两虚证)。 西医诊断:1)心律失常 阵发性房颤;2)高血压病3级(极高危);3)冠心病。中药治以益气养阴、安神定悸。处方:酸枣仁 15 g,柏子仁 15 g,甘松 10 g,徐长卿 10 g,莲子心 5 g,茯苓 15 g,茯神 15 g,合欢皮 15 g,炙远志 15 g,夜交藤15 g,川芎10 g,煅龙骨15 g(先煎),煅牡蛎15 g(先煎),丹参 10 g,天冬 12 g,麦冬 12 g,五味子 10 g,生地黄10 g,太子参12 g,百合10 g,炙甘草3 g。每日1剂,早晚温服。同时嘱患者调畅情志。服药7剂后患者诉心慌症状较前明显好转,发作次数减少,夜寐转安,睡眠质量提高,做梦减少,二便调,但食纳欠佳,原方加炒川黄连 1 g,紫苏叶 3 g,刀豆壳 6 g,炒白术10 g,继服7剂。患者心慌症状进一步缓解,夜寐安,食纳转好,继以原方为基础加减服药,随诊至今,病情控制稳定。
结语:本病案为心悸(阵发性房颤),顾师认为患者耄耋之年,患病日久,耗气伤阴,致气阴亏虚,心失所养,而出现心慌,乏力,口干等症状,故处方以益气养阴为基础;气阴不足,心神失养而出现失眠多梦症状,故辅以养心安神之品;对于复诊出现胃纳不和症状,处方加用和胃健脾之品。同时,衷中参西,加入具有抗心律失常之药理作用的甘松、合欢皮等,诸药合用,疗效甚佳。笔者有幸随师学习,在叹服其临床疗效的同时,对中医中药作用机理也有更多思考与探索。